正文 第0章 自序 自序 “2008年12月22日是中国知识青年大规模上山下乡40周年纪念日。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开始,以邢燕子、渔珊铃、董家耕为代表的知识青年,离开城镇,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实践,成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领路人。在他们的先进事迹感召下,更多的知识青年奋起直追。1964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城镇青年参加农村社会主义建设的决定》草案,在漫长的岁月中,数以千万计的知识青年响应党和政府号召,上山下乡,在广阔天地里同广大农民群众一道,战天斗地,用热血和忠诚谱写了一曲曲可歌可泣的青春之歌……在新中国的历史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作为史无前例的壮举,占有重要的历史地位。”值此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四十周年来临之际,谨以这部小说献给所有的上山下乡知青和关注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人们。 我们这代人,赶上了那个如火如荼的激情年代,历经风雨几十年。从响应党和政府号召,离开城镇上山垦荒,继而又“接受再教育”下乡种粮。再到回城安置直到最终买断下岗坎坎坷坷一路走来,从头至尾见证了历史的变迁,始终和我们的共和国同呼吸、共命运。我们这些共和国的同龄人,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知青。 4、 我的这部小说向大家展示的是一个历史题材的故事。说它是历史题材,是因为这个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前后,如今四十岁以下的人对那个年代发生的事情本身一无所知、只能从老辈人那里听到一些传闻。而后成长起来的“八十后”们如果再听到这些传闻,绝大多数都不再相信那是我们这个民族曾经发生的事情。 我故事中的主人公虽然多数如今还在世,但他们能从那场噩梦中挺过来实属不易,心灵中都还留着剧烈的惨痛。他们宁肯讳疾忌医,带病死去,也不愿意再触动陈旧的伤疤、谈起沉痛的历史教训。国人崇尚“家丑不可外扬”的祖训,认为那是件不光彩的病痛。然而我从如今的“八十后”乃至“九十后”身上看到,他们当中许多人由于对祖辈和父辈所经历的那场野蛮残酷、灭绝人性的灾难与苦痛缺乏了解,因而也就对我们党率领中华民族通过拨乱反正,走上强国富民的改革开放之路缺乏应有的认识。错误地认为现在的改革开放导致了社会关系的恶化和种种腐败堕落现象的产生。作为那段历史的见证人,把真相告诉年轻人,就成了我们肩上的责任。 我是个矿工的后代,自己后来也当了二十多年矿工。初中毕业赶上接受再教育,工人阶级子女也不能例外。家家如此,那是一件不容选择的事情。好在当时光棍一条,没有家庭累赘,只要舍得那一身牛劲,凑合仨饱一倒还不算太难 5、 然而,我们是一代有志的热血青年,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燃烧着亮丽的青春,追求着远大的理想,决心挥洒血汗,历经磨难,改变“天当房地当床北风当干粮”的穷山恶水,建造美好的家园。 我们开始是集体办场,去的都是十八九岁的窈窕淑女、翩翩儿男,那其中许多动人的爱情故事永远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间。因为那是我们这代人的一个生活缩影,也是历史的一个片段。我早就想写本描写这个片段的小书,或对后辈人了解那个年代,获取历史借鉴有所裨益。 想写书?这对于我来说谈何容易!腹中文墨实属惭愧。加之这几十年来天南地北为生计疲于奔命,几欲提笔总未遂愿,着实辜负了当年朋辈们的期望和鼓励。零四年秋应邀再返故地面唔故人,问及写作之事顿觉汗颜。辗转回到东北,重发余狂,挑灯伏案勉强精神,把这几十年来斟酌的零碎片段串成这二十几万字的习作,能否入得“小说”之伍尚心中忐忑。由于作者文化知识的浅薄和创作技巧的粗俗,瑕疵之处在所难免。倘有热心人不吝赐教,我将尽垂暮之身以报涌泉。 习作中年代距今四十余载,然时下之眸,读来恐如隔世。沧桑巨变令人目眩。今人多涉足商海拼争、考研出国,对当年我们那一代青年人的人生价值观和如火如荼的激情岁月等已很费解。当年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青年们的单纯与狂热把他们引入岐途,自相残杀,搞得天下大乱。爱情作为社会生活的突出环节,岂不倍受蹂躏。但纯真的爱情,自有人类以来的这种最伟大,最神圣的感情是从未向恶势力屈服过的。爱,始终存在于人间。我这文中的故事,正是在那场令万物死亡的漆黑夜里燃亮着的一盏不屈不挠的风雨灯,以它的光芒照耀着我们从那血雨腥风中走了过来,终于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风。我并非出于情节需要胡编乱造,实在是被那生活中主人公们对爱情的纯真执着深深打动,荡涤着心灵,促使我为之讴歌。 灾难早已逝去,新的生活充满阳光。但我们不应该忘记过去的沉痛教训,,应努力追回被荒废了的时光。不要再有“活得太累”的慨叹。衷心希望朋友们珍爱如今的幸福,以积极的心态面对尚不尽如人意的生活,努力去开拓更美好的明天。 本书是我初步尝试小说创作,在修改中曾得到昔日知青朋友黄秀开、梁秀凡、桂盛春、黎爱民等以及其他网友的热心指教,在此一并致以真诚的谢意。 2008年7月 正文 第一章、湄水之春 一、湄水之春 一条奔腾涤荡的大江,穿越崇山峻岭,自西向东,直泄南海。此江经桂名曰“西江”到了下游广东境内则改称珠江,国之四大名河之一也。 朔江而上,在桂东北万山丛中有一支流取名“湄河”。湄河上游有一群山环抱的数十里平川,内有一数百年古城傍河而建,名闻瑕尔。城内名胜荟萃,殿宇雄浑,十多株十数人合抱粗细的古榕树参天蔽日,竟将座古城西北隅的二百余间当街民宅大半笼罩于它们的阴护之下,盛署之时最是游人纳凉,商贩设摊的极好去处。城正北武庙前一株三十米高的亭亭玉兰,盛花时节香飘十数里,把座古城完全浸在浓郁的芬芳之中。城东护城河外一丘有“文山”之名。上建玲珑宝塔金碧辉煌,乃明代古迹,人称“文笔”。此城虽小,却常年游人络绎不绝,商贾店铺兴隆,地处风水宝地。上可驱车荔甫桂林,下可泛舟梧州广东。 只是六六年那个多事之秋,一大帮娃娃们吃饱撑得慌,不分青红皂白地造反破四旧,几天之内就拆了殿宇,毁了“文笔”,一把大火把馆藏文史典藉烧个精光,至今无从查考此城是否缘河得名,反正城名亦叫“湄河”。 据说,这湄河地处险要,又是少数民族和客家人毗邻杂居之地。解放前,共产党领导的湄河游击队曾在这里和敌人展开武装斗争。解放初期这里土匪猖狂,被打散了的蒋匪残兵游勇纠集于深山密林捣乱破坏,为害一方,那文笔旁边安葬的烈士,绝大多数都是在剿匪中英勇牺牲的解放军战士。因此,这儿是一个有着光荣革命斗争历史县城。 湄河上游最大的支流取名“汪水”,闻其名必知其支流众多,泉源充足,其中有一美名仙貌者唤作“神女溪”。我如今要讲的故事,大多发生在这神女溪与汪水河交汇之地。而故事的主人公则来自湄河城,故一并将其归入湄水一波想来无大差错。 这里是桂东北名山之一的彩霞山区,奇水名山多轶事,其中就有一段我早年的朋友李庆军和他的伙伴们亲身经历的故事。我虽曾耳闻目染,无奈事隔数十寒暑,早已记忆朦胧。如今所述,其中张冠李戴,指驴为马之处恐在所难免。因此,只得借用《宰相刘罗锅》里的一句歌词:“说是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诸君人得眼中切莫信以及真,偿有刨根问底,对号入座者恐遭人笑掉满口黄牙。 改革开放近三十年年,当年被拆毁的文笔已由后人重新修建,湄河城几经改造,规模要比从前壮大了十倍。故事里当年的美好设想已成现实,昔日那些伙伴已然华发银丝,老态龙钟。但见今日湄水,更添春意盎然。沧桑巨变,令人欣然。有诗云: 文笔宝刹灵地气,古城洲头树参天,彩霞万刃盘新路,平湖碧波半空悬。 神溪香茶会佳客,湄水春波荡游船,依浠往事须臾间,神州一唱是人寰。 正文 第二章、 该热的不热,不该热的却烫人(1)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人不能倒楣一辈子。时光转到了一九八○年,遭了十几年厄运的李庆军终于时来运转,好事都赶到了一起。先是他父亲的错案得到了复查纠正,矿里召开大会公开平反昭雪,紧接着李庆军和他爱人陈凤莲十多年的“再教育”也结了业,他们携儿带女,挥洒着热泪告别那些朝夕相处了十年之久,曾经教给他们农村生活和生产知识,并在极端困难时期给过他们无私帮助的乡亲,回到他父母的单位柳田铜矿安排了工作,李庆军也恢复了中断十几年的党籍,在矿党委宣传部当干事,陈凤莲则分到胜利工区搞统计。这对同甘苦、共患难,在农村相依为命苦熬了十多年的早期下乡知青,如今终于苦尽甘来,盼到了严冬过后的春天。 时隔不久,李庆军又奉县委指令,“借调”到县委处理历史遗留问题办公室担任专案组长。过去历史的错误留下了许多后遗症,当前的拨乱反正的重要环节就是要尽快解决这些历史遗留问题。中央已经提出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朝前看”的要求。 到县里报到后,李庆军惊喜地发现,县委处遗办的主任,原来就是十几年前和李庆军他们当时的“黑五类”一道在彩霞山的深山老林里“改造”过的“走资派”范明诚。他是李庆军中学时期的校长,如今是县委副书记。先前他还兼着县长的工作,眼看就要退休了,身体又不太好。组织上答应他辞掉了其他差事。只负责一下这“处遗”工作。是他指名道姓把李庆军从矿山要到县委来的。虽说是暂时“借调”,通常这种情况往往是老虎借猪,有借无还。就算是以后还得回矿山去,眼下能在范明诚手下工作,李庆军也别提有多高兴啦。庆军曾是范明诚的得意门生,又有患难之谊,当然就多了一层亲密感。 范明诚告诉李庆军:原县办红星知青茶场在“文革”中是个重灾区。十多名知青被残害致死的惨案必须要彻底调查,制造这起冤案的凶手和幕后策划者还没有处理,无辜群众的沉冤还未得到澄清。社会上对此反应强烈,已成了当前拨乱反正的突出问题。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对有关材料进行核实补充,务必弄个水落石出。这不光是要对历史有个交待,最主要的还是要彻底解脱套在人们心灵上的沉重枷锁,团结一致进行新的长征。 其实,李庆军对办好这个案子早就有着不可碣止的强烈愿望,他早已在心中盼望太久了。因为他本人就是当年在这起惨案中的幸存者,而他妻子陈凤莲,原就是李庆军的同窗好友,在这起惨案中被残害致死的梁金瑞的爱人。李庆军对那场动乱中的野蛮暴行,对“四人帮”操持下的那些“群众专政”的恶魔和向恶势力卖身投靠的人,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憎恶,,强烈的复仇欲把他这十多年的辛酸苦辣全都钩了起来。尤其是他即将去走访调查的主要对象之一,那个名叫韩志梅的女人。若不是因为她是有些案情的唯一知情人,必须得找她了解的话,李庆军这辈子说什么也不愿再见那个女人。据说她男人,那个十恶不赦的魔鬼史占海,早在粉碎“四人帮”不久就得病死了。也许这就是报应!那个韩志梅领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在农场里如今过得着实够难的。该!她也有今天,真是应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句话。一想到韩志梅,那折磨人的往事便走马灯般一幕幕地从李庆军的眼前掠过…… 一九六五年那个秋高气爽,桂子飘香的迷人季节,李庆军“上山下乡”来到彩霞山参加创办红星知青茶场,还不到一个月光景,就几乎同时招来了两支丘比特爱神之箭。特别是那个管伙食的韩志梅,那可真是穷追蛮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突兀其来的的桃花运,着实让李庆军头疼。 李庆军刚来茶场时还是个预备党员,尚不具备担任党内职务的资格。为了让他尽快熟悉和开展工作,县委从组织部抽调了一名干部临时到茶场担任指导员。这位指导员姓陈,名叫陈明坤,组织部的柯部长明确告诉李庆军:“派个师傅带你一段时间,什么时候你能独立挑起这付担子了,他什么时候撤回来。但时间可不能太长,最多不能超过半年。你不光是要好好跟他学着点儿,还得积极主动地开展工作。要快学,听明白没有?” 陈明坤很喜欢他这个徒弟,他认为李庆军有文化、素质好、工作能力强,一准将来是块好料。于是,他使出浑身解数言传身教,恨不能把自己工作十几年积攒的本事一股脑儿地全都给了李庆军。不单如此,工作之余,还操心起了徒弟的婚姻大事。 “小李呀,既然你决心在这彩霞山长期扎根,要在这儿干出一番事业来,看来是要考虑在这些知青中选择你的终身伴侣了,实话跟你说,已经有个姑娘对你有意啦,托我给当个介绍人呢。我看那姑娘不错,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在这茶场的女知青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怎么样?想好了告诉我一声。”陈明坤抽空开诚佈公地跟李庆军谈起了这件事儿。 冷丁地李庆军遇到这件事,他着实不好回答,心里头还真犯了难。他敬重指导员,把他视为知已的长辈。许多事情他都言听计从。不过,今天陈明坤提的这件事,他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因为他早就有了女朋友,他一时没想好如何跟陈明坤说,便随口问了一句: “对我有意啦?那能会是谁呢?” 陈明坤还以为李庆军对这件事自然是相当乐意,于是就当着他不住地夸起了对方: “那可是你们这批知青中出类拔萃的好姑娘呀,出身成份好,政治上可靠,工作能力强, 3、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中队长和民兵排长。体格也棒,人也长得标致。虽说文化方面低了点儿,以后还可以学吗!我看那,你们两人若结为一对革命伴侣,没有比这再合适的啦!” “原来你说的是她呀,的确,各方面条件没得挑。不过她还不满十八周岁,考虑这个问题也未免太早了点儿吧。”李庆军知道陈明坤说的是董启芳。一开始选中队长,李庆军就曾经因她年龄小,怕挑不动这付担子而犯过犹豫。因她是街委推荐的唯一人选,县里又要求必须选一位女的干部,以便今后开展工作,李庆军权衡再三才同意选她。团县委书记孙晓珍还嘱咐李庆军,要对这个好苗子多下点儿功夫,重点培养。指导员如今提的媒竟是她,人自然是错不了,可是怎么样拒绝呢,指导员肯定会认为自己不识抬举,李庆军这功夫急得脑袋上都出了一层汗。 “你们可以交个朋友先处着,又不是忙着要结婚。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看这事现在就算说定了,回头我跟她邀个时间,你们两人当面谈谈……” 李庆军不能再多考虑,他顾不得指导员的情面了,急忙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陈明坤脸上刹时由晴转阴,很不耐烦地责备道:“有什么不行的?你说说清楚。难道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不便说,还得藏着掖着不成?” “这——,”李庆军有点儿语塞,当师傅的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让他感到确实没法再继续瞒下去,只好红着脸喃喃地说:“我下乡前就已经有女朋友了,是和我同班毕业的同学。我俩是从小一块儿在矿山长大的。”说到这儿,李庆军越发觉得难为情,他本不想把自己这个秘密告诉给除了贴心好友梁金瑞以外的任何人。他一张原本白嫩的脸蛋儿如今成了红皮萝卜。他这等于坦白说,自己在学校读书时就偷着谈恋爱,那可是严重违反学生纪律的。在这以前,这个秘密只有梁金瑞知道,但梁金瑞绝对不会出卖他。如今却是让他自己当着指导员的面说了出来。 “嗷,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早说不就结了,弄得方才我还以为你对董启芳有什么别的看法呢。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今天这事儿算我没说,董启芳那头我会向她解释的。”陈明坤的脸上现出了十分惋惜的神情,竟连一句向他这位徒弟表示一下祝贺的话也没蹦出来 正文 第二章、该热的不热、不该热的却烫人(2) 想不到按下葫芦起来瓢,李庆军这头回绝了董启芳,那边冷不丁冒出个韩志梅却给他拴上了一根无形的链条,挣不脱也甩不掉。韩志梅自己脑袋上长着嘴巴,用不着找别人给说,自己冲上来一口咬住再也不放松,好象天老爷规定李庆军非她莫属。平常见面打招呼既不唤姓名也不称职务,一个“哎”字就全权代表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又亲昵得无法再亲昵。 开始时李庆军没太留意,觉得她似乎与众不同,却又弄不清其中的道理。忍不住追问原因,得到的回答却是:“亏你一个高中生,连这也不懂,真是个书呆子,呆头鹅,书呆子,呆头鹅!” 被称为“呆头鹅”的李庆军仔细一琢磨,从此恍然大悟,原来是出了第二个董启芳。这到底是怎么的了?想不到这种事情还让他防不胜防!但此时“呆头鹅”却也不便作出什么反应。人家并没有对你明说,你又怎么自作聪明? 于是,除了见面一声“哎”外,便是每天风雨不误地到李庆军住的那间屋里打扫卫生、整理内务,搜出庆军换下的脏衣服拿去洗净、晒干、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回到他床头下面那只小木箱里。 4、 起初,李庆军还以为是房东大娘干的,一打听却不是。问同屋住的梁金瑞,也说不知道。李庆军这才留意观察起来,结果发现这个活雷锋原来是韩志梅。他不得不向她表达衷心的感谢:“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们两条懒虫让你受了不少累。你整天工作也够忙的,以后这些活就留给我们自己干吧。” 想不到韩志梅听他这么一说却满脸的不高兴,红头涨脸地赌气嚷到:“谁让你谢来着?告诉你,以后不许对我说谢字。” “那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我自己喜欢干,迟早要嫁给你当老婆,这些活还不早晚都是我自己的,你干吗要说谢。”趁着旁边没有别人,韩志梅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弄得李庆军不敢继续往下听,赶忙转身溜了出去。 要说这韩志梅,在我们那穷山僻壤中刚刚办起来的茶场里,着实够得上让人喜欢的。若论个头,看上去比李庆军那一米七三的身材矮不了多少。论长相,黑葡萄般一双水灵灵的多情的大眼睛清澈透明。白里透红的脸蛋上镶着一对深浅有度的小酒窝,时常笑容就从那当中溢出来,把个红扑扑的小嘴唇都压弯了,逗得那些小伙子们尽胡思乱想,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再加上她那两条乌黑发亮的,走起路来龙飞凤舞的大辫子和那舞蹈演员般的婀娜身姿,那鲜绿鲜绿的绣花衬衣和桃红色镶着花边的裙子,真象是神女溪边一株盛开的金菜花。 她性情开朗,爱唱爱跳,歌声比神女溪清脆的流水声还要动人,天生是块歌唱家的料子。 不过,她也傲慢,自觉着什么事情都敢跟别人比试比试。这也难怪,她有个伯父在国外有着不小的产业,常汇给她钱买这买那,尽她高兴。她家多男丁,父辈哥三个就她一个女孩,从小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吓着。后来她父亲过世早,伯父更是对她疼爱尤加。她本不用下乡到这大山沟里来做农活,伯父几次三番要接她到国外去享福。一则她自己不想去,听了街道上的宣传动员就要当第二个渔姗玲,二来当妈的更是高低舍不得,女儿是娘的心头肉,怎能放她远走他乡。不承想后来工作组踏破了门槛,把个上山下乡说得比天堂还美。那韩志梅更是一眼看好了工作组那个姓李的小伙子,心一活,也顾不得当妈的嚎塌了天,戴上大红花乐颠颠地就来了。 那时节还没开展全国性的知青大下乡,上山下乡是件新鲜事儿。一大帮年轻人到一块儿过集体生活,可比在家里闲着没事干开心一百倍。韩志梅初中毕业有点儿文化,一开始就显出她那股子热情劲儿,什么事情都想抢在别人前头。领导小组一研究,就让她当了后勤组长兼管伙食。工作不算太复杂,除了管仓库食堂那几个人,再就是把那些柴米油盐之类记个帐,到月底好公布。至于每人每月九元钱的伙食费如何开销,还有膳食委员们帮参谋着,自然没太大的难题。 青年人到一块儿朝夕相处,总难免哥呀妹的,偏她韩志梅又最喜欢跟那些小伙子们凑一块儿有说有笑,常引得一帮人围着她献勤、求爱。这就使得她越发觉得了不起。可是,那么多生龙活虎,出类拔萃的小伙子,他偏就选中了那个上大学让“政审”卡了壳,回到矿山又无业可就,只好下乡来垦荒种茶的穷学生李庆军。她到底喜欢他什么呢?就为他是领导小组成员,副场长? 5、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李庆军也不比谁多个半斤八两,绝没有瞧不起人的本钱。可韩志梅这事儿叫他怎么说呢,他不能接受韩志梅那份炙热的爱,主要是因为他心里早就装着另外一个姑娘,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友林晓云。都这么长时间了,晓云一直没有信来,急得李庆军嗓子都冒烟。 “哎,咱俩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终于,一天晚饭后韩志梅趁着李庆军这晚上没有事情,正在跟几个同事闲聊的机会,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进门就用她那两把利剑似的眼睛盯住李庆军,当着大伙儿的面劈头盖脑就这么一句。 张嘴就“咱俩的事儿”,分明是她的一相情愿。李庆军毫无心理准备,从来没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孩子。一句话问得李庆军嘴一张开就不知道怎么才能闭上了。他没法回答,索性扬起脑袋望着窗外渐渐退去的晚霞。那几位同事,包括和李庆军同屋住的梁金瑞都不由地笑了起来,然后推说有别的事情,一个个全都溜了。也许在他们眼里,李庆军和韩志梅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除了梁金瑞,再没有别人知道事情的内里。 “说话呀,哑巴了怎地?”韩志梅那里毫不放松,步步紧逼,审犯人的架势都端上来了。似乎李庆军是她早就物色好了,今天终于逮住的猎物。眼看着横竖混不过去,逼得李庆军不得不正面回答: “实在对、对不起,我,我,”他一副窘相,喈喈巴巴地说:“你还是另选意中人吧,我”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自己也没弄清楚。他从没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这样笨嘴拙舌过,象是舌头让人割了半截子去。 韩志梅还是听清楚了,她随即诡嫡地一笑道:“我就喜欢你,干吗另选?” “可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再说,这种事情总不能你自己一相情愿吧!”李庆军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开始打出他的“王牌”。 “骗人!谁看见过你女朋友在哪里?你恐怕是看不起我这当伙猫的吧。” “不,不,不,我说的全是实话,绝不骗你。” 韩志梅仍然半信半疑,嬉笑着端详了李庆军好一阵子,才抬起右手把她那乌黑发亮的大辫子使劲儿地往身后一甩说:“嘿嘿,你想编故事给我听。就算你说的是真话,那又怎么样?你们也没登记结婚。婚姻自主、恋爱自由。许别人爱,难道就不许我爱?”说完,冷不防冲上来在李庆军脸上使劲亲了一口,然后若无其事地唱起“天下的风光哪儿最美”,转身一推门,象只花蝴蝶似地飞走了。 天哪!这韩志梅许不就是走火入魔?翻遍中华五千年文明史,何曾见过一个姑娘家这般疯的?在我们那个年代,男女之间如此大胆地表露感情实在罕见。就拿李庆军这个自认为没有任何封建意识的个性解放者来说,也不免对她的举动感到吃惊。他用手摸了摸脸上刚才被韩志梅亲过的地方,脑袋里赶紧筑起一道防堤。他要尽量避免今后再和韩志梅单独接触。事情是这么不可思议,他不过是为了开展青年积极分子的思想工作和贯彻“活学活用”的指示找她谈过两回话,这就紧盯不放了。李庆军连着给林晓云去了几封信,却都一直没有回音。这些姑娘们都这么怪 正文 第二章、该热的不热、不该热的却烫人(3) 6、 想她热的她不热,不该热的却烫人!李庆军紧催林晓云赶快把关系确定下来。他想:对韩志梅这样较有影响的青年,自己也不能过分冷淡。作为一名共青团干部,青年思想工作者,要想做好工作,还离不开她们的支持。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象李庆军想的那么简单。韩志梅不是那种轻易对自己的选择作出让步的人。她既已把自己的心意对李庆军当面挑明,心里头就早已做好了锲而不舍的思想准备。尽管李庆军声称自己已有女朋友,她认为那不是板上钉的钉。即使是板上钉的钉,也不见得就十分地牢靠。她决心要跟李庆军的那位女朋友展开竞争。眼下的条件对她十分有利:毕竟李庆军如今是和自己这帮知青们在一起生活,一起学习、一起工作。时间久了,感情不可能一成不变。除非是他那位女朋友也来到茶场扎根,否则就有放弃李庆军的可能。 第二天下午,李庆军到区里匆忙办完公事,顺便到农具厂把上回定做的二十把开山锄取了出来,放在箩筐里担着往回走。从区里到茶场的临时驻地大约有十五里路。因为着忙往回赶,中途也没顾得歇息一会儿。尽管时令已经进入冬天,他身上照旧渗出了许多汗水。二十把开山锄加到一起,少说也有一百二三十斤,担着它一气走上十五里路,着实让李庆军累得不行,用鼻子呼吸氧气显然是不够用,他只有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疾步如飞地朝场里赶。他得抓紧时间回去,洗完澡还要突击洗衣服。这几天也实在太忙,换下的脏衣服来不及洗,还都在那儿攒着呢。为了不让韩志梅翻出来拿去洗,他把它们都藏到了床底下盛衣物的木箱子背后。那些汗湿的衣服塞在床底下,晚上睡觉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这还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今天若再不抓紧把它们都洗出来凉干,明天可就再也没有干净衣裳替换了。本来昨天晚上有空就应该洗出来,结果让韩志梅一闹,竟把这件重要事情给忘到爪洼国去了。 回到场里,李庆军先把开山锄都入了库,刚想回宿舍取衣物和冲凉桶,却冷不防被韩志梅迎面截住了:“哎,热水帮你舀好了放在冲凉房,若是太热你自己兑点儿冻水。衫裤、毛巾和香硷也都在那儿,快点去冲凉吧。”此时的韩志梅俨然是一个妻子对自己丈夫所有的那种关怀和体贴。场里的王会计、仓库保管员刘影和食堂那几个炊事员,都在用十分羡慕的眼神看着李庆军,好象是在说:“看人家这一对该有多亲热呀!” 李庆军下意识地环视了周围这几个人一眼,突然就觉得脸上越来越不自在。他不敢再说什么,眼下的形势明摆着。任何的解释都是徒劳的,只能是越描越黑。唯一明智的选择是先按着韩志梅的吩咐赶紧去冲凉,以尽快躲开大伙儿的视线。 李庆军走进冲凉房,脱下身上给汗水湿透了的衣裳,从头到脚冲洗了一遍。拧干毛巾擦干身上的水,换上干净衣裳,顿觉浑身上下格外地清爽舒服。他把换下的衣服扔进冲凉桶,拎起桶刚从冲凉房里走出来,马上又被韩志梅给喊住了: “哎,把桶放那儿,衣服我来洗。那边晾竿上的东西都干了,你去把被罩收回宿舍自己套上。别的东西你不用管,等会儿我就收回去。以后就放我那儿好啦,每天换洗也方便。” “这不好,我不能总麻烦你”李庆军想婉言拒绝,但手中拎着的冲凉桶已被韩志梅一把夺了过去。 “什么叫麻烦,告诉你,以后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除非你和别人结婚了。不然这些活就 7、 是我应该做的。你是个男人,该去做男人们该做的事情。”说完,他用手指了指站在食堂门口瞅着他俩笑的炊事员邹美琴和龙妹子又接着说:“不然你问问她俩,看我的话是不是在理。”李庆军可不愿去招惹那两个专能绕舌的丫头片子。那两个小姑娘更加不是省油的灯,简直比韩志梅还韩志梅。鬼使神差。当初选炊事员怎么就让她们俩凑到了一起?加上韩志梅在后边宠着,上来蛮劲都敢把房子点了! 离吃晚饭时间还早,李庆军走近那晾衣竿仔细一瞧,呵,上面晾的全是自己的东西。除了被罩、床单和枕巾,便是这几天攒下来还没有来得及洗的那些脏衣服。最让李庆军脸上发烧,实在难为情的,那里面还有自己的内裤,那东西怎好让人姑娘家帮洗?他从晾衣竿上扯下被罩和枕巾、床单,回到宿舍一看,果然自己盛衣物的木箱子被搬走了,让韩志梅给“保管”了去了。八辈子没听说过会有这样的管理员。 李庆军铺好床单,把棉被套进被罩里。坐在床边思来想去怎么也琢磨不出恰当的对策,不禁摇了摇头,独自发起呆来。等到梁金瑞收工回来,他也没有象往日那样急着打听下面中队里的情况,只是简单地对他说:“我今天有点儿累,呆会儿你帮我把饭菜拿回来,我就不下去吃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梁金瑞到食堂跑了个来回,却没帮李庆军打回来饭菜,而是告诉他说:“赶紧自己下去吃吧,韩志梅叫你到她那儿去吃烫锅,你的那份菜早让她给称了出去。” 李庆军立刻想起,韩志梅已经有过好几次买了好菜叫他去吃饭,他都借故推掉了。看来这回是要逼他非去不可了。总这样可真不行,今天高低也得去跟她说清楚。想到这儿,他便起身和梁金瑞一同来到了食堂。 食堂刚开饭,知青们正在争先恐后地到打饭的小窗口前排上了队,只有那几个爱吃锅巴的人一点儿也不着急,故意往后拖,坐在食堂的大饭桌旁闲聊、吹大牛。有的还用筷子不停地敲打着饭盒,发出杂乱不堪的滴答声。猛地看见李庆军进来,便立即停止了敲打,,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瞧我这记性,又违反制度了。” 不让用筷子敲饭盒,其实场里也没定过这样的制度。只不过李庆军觉得这太不雅观,劝大伙儿不要再敲。但有的人不知不觉养成了习惯,一时半会儿扳不住。 李庆军先到伙房找到那个年龄大些的炊事员韩素芬,对她说:“芬姐,以后可别再让人把我的菜称出去,我当着大伙表过态,坚决和全场的兄弟姐妹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不搞特殊化。若总去吃请岂不成了自己打自己嘴巴!”李庆军找韩素芬说这件事情,不单是因为韩素芬是这茶场里的所有知青当中唯一结了婚的人,更因为她是韩志梅的一个还没出五服的本家姑姑。李庆军想让她去劝劝韩志梅。让她不要再来纠缠自己。 “这可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别人谁能管得着?有什么话你该当面去跟小梅说,千万不要把我也扯上。”韩素芬历来不愿掺和别人的事情。她这个人不但年龄上比这帮小青年稍大几岁,性格上也显得孤僻、沉闷、寡言少语。一辈子抱定了“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我跟她说啥她都不在乎,你是她姑,说话她能信。我也都是为了她好,这事就只好求你了,你高低也得帮我这个忙”李庆军还在继续求着韩素芬,不料他的话被旁边正在给大伙 8、 儿分饭的邹美琴听了去,突然怪声怪气地插上一句道:“哈哈,大场长原来还惧内呀!什么话不敢当面说,求我好了。本老太婆助人为乐,保证帮你把话传到。”她那嗓门又高又尖,弄得满食堂的人都把眼睛朝她望了过去。 “你又添什么乱!妹儿家家的懂得什么?也跟着瞎起哄。快好生分你的饭别找挨骂!”李庆军不便当着这么多人跟她斗嘴,只得假装生气地白了她两眼。 “呦,有啥子话不敢和韩姐姐讲呀?韩姐姐待你那么好,你怕她做什么吗?”那个操荔浦口音的龙妹子也跟着凑热闹。她长着一副小圆脸,有事没事还好学猫叫,有人便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荔浦猫”。这工夫她大概又上来了猫劲儿,说完话又可着嗓门学了一声猫叫,逗得食堂里吃饭的人们有的笑出了眼泪,有的笑喷了饭 正文 第二章、该热的不热、不该热的却烫人(4) 李庆军一回头,突然发现韩志梅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食堂门口,嘴上挂着甜甜的微笑。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分明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逃避,此时显然不合时宜。况且那不争气的肚子也跟着凑热闹,竟然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他看了一眼正要去打饭的梁金瑞,灵机一动,忙拉着他说:“走,我们赴宴去!”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韩志梅身边快步挤出了食堂门口,朝韩志梅的那间仓库兼卧室走去……韩志梅俨然是一个得胜凯旋的将军,春风得意地笑着随后跟了上去。 李庆军把梁金瑞拉了来,自然有他的用意。梁金瑞不是至今还没有处女朋友吗,帮他和韩志梅往一块儿撮合撮合还真是绝好的一对儿呢。即使不成,李庆军料想有了第三者在场,韩志梅在行为举止上也得扳住自己的感情流露,不至于象昨天晚上两人单独在一起时那样放肆。想到这儿,李庆军下意识地再次伸手摸了摸脸上昨晚被韩志梅亲过一口的地方。这么多年和林晓云相处,也只是在心里头暗暗地相互爱慕,从来没有过分亲昵的举动。韩志梅的大胆、毫无拘束的感情表达方式让李庆军感到吃惊,感到受不了。今天把梁金瑞拉来,他是自己最贴心的朋友,也是唯一最清楚自己和林晓云关系的人。必要时还可以帮自己向韩志梅说明原委。梁金瑞到茶场后当了一个多月的中队长,可是有了相当大的长进。如今和周围的一大帮女孩子们谈笑自如,再也不会象过去那样和女同学说句话就连头也不敢抬。李庆军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关键时刻,梁金瑞是他的最好帮手。 韩志梅早把李庆军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她是在一步一步地培养着李庆军的感情。她不是那种糊涂人,懂得要随机应变。今天一开始她没准备邀梁金瑞一起来,自然是想和李庆军单独说点儿悄悄话。但既然李庆军把梁金瑞拉来了,也算赏了她的脸面,她此时拿出了最大的热情来表示欢迎。她知道梁金瑞和李庆军的关系非比寻常,也许稍加努力,就能通过梁金瑞来牢牢地拴住李庆军。所以她对梁金瑞的到来感到格外地高兴。 “梁中队长能来赏光太好了,快请!”韩志梅把他俩让进屋里,赶紧拿过两张小板凳给他俩让坐。她特意让他俩一分为二,,面对面地坐着,然后自己到门旁搬过来一只一尺来高的圆木墩,放在紧挨着李庆军身旁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 李庆军慌忙把自己的板凳往旁边挪动了一尺多远,使三个人形成三足鼎立的局势。韩志梅看见了,扑哧一声笑道:“想不到你也这么封建,可我却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男女授受不亲呀。” 一句话将得李庆军慌忙掩饰:“我可不是那意思,我是想这地方蛮宽绰的,用不着坐那么 9、 挤。” 条件简陋,三个人围坐当中的地上安放着一只泥土烧制的风炉。没有荆炭,风炉中燃烧的是从食堂的大灶里扒出来的柴炭。没有燃尽的木柴还在往上冒着一屡细细的青烟。李庆军许是患了沙眼,刚一坐下就被那烟呛得泪水直流。梁金瑞却还在那儿没话套话打趣说:“万分感谢伙食长的盛情款待。看!咱们李副座都激动得热泪盈眶了。” “哎呀,我真该死,把咱李场长也当成伙猫了。”韩志梅明白了是李庆军的眼睛怕烟呛,忙用那只粗铁丝做的火钳把那块还冒烟的柴炭夹了出来,用饭碗从旁边的桶里舀了半碗水把它浇灭。嘴里一连串地道着欠:“真该死,这么点儿事情也考虑不周。” 风炉上烧着一只八寸口径的沙锅。锅中是用香蕈、八角、红虾等打底的汤。那汤足有多半锅。旁边的一块松木板上摆着两只大碗,分别盛着洗净切好的牛百叶和牛肉片。一只竹蓝里装着洗掐好的油菜心和茼蒿。油菜心是从食堂称出来的韩志梅和李庆军两个人晚餐的青菜,茼蒿则是韩志梅到老百姓家去买的。她告诉李庆军和梁金瑞:“塘后村里的牛打架顶死了一头。我上午去买的。本打算买牛心,晚了一步被别人抢先买走了。牛心烫着吃比牛肉鲜嫩可口。” 既来之则安之,则吃之,用不着再弄那许多客套。韩志梅不愧为管伙食的,到底懂一些食艺之技。她一再嘱咐说:“汤锅吃肉,定要少夹勤放,刚一熟就马上夹出来。不然时间一长烫老了就咬不动。” 李庆军本来无心听她那些吃汤锅的要领,他对韩志梅说的那些吃法很不以为然。记得以前在家每逢吃肉,都是放在锅里文火炖上很长时间。火候不到才咬不动,跟韩志梅介绍的方法正好相反。可是,当韩志梅把烫好的肉夹到他碗里,他试着尝了两片才知道:咦,韩志梅说的还真没错,这肉片用筷子夹着放进汤锅里烫变了颜色就马上夹出来,沾点儿园茜葱花酱油,果然鲜嫩可口 “这种吃法还真不错,别有风味。”李庆军不由地赞叹起来,接着便亲自动手烫了起来。其实这种吃法并非是南方的专利,东北李庆军的家乡城里的饭馆这种吃法也很普遍,只不过他们不用沙锅,而是用那种铜制的火锅。李庆军从来没下过馆子,难怪他不知道。 得到李庆军的夸赞,韩志梅眉飞色舞起来。他更加殷勤地一片片夹着、烫着,然后都送到了李庆军和梁金瑞的碗里。看着他二人吃得津津有味,她比吃到自己嘴里还要高兴十倍。就此,她又找到一个话题:“只可惜我这儿没有酒。下兰供销社前天进了一批米双,可是我的粮票用光了。下次我抽空回家多带些粮票来,找只大塑料桶装它二十斤!”韩志梅这回纯属是说给梁金瑞听的,她早打听好了,李庆军从来滴酒不沾。 那时节,到供销社买东西是平价,东西都不贵,但基本上买啥要啥票。惟独买酒却要掏粮票,大概因为酒是用粮食做的。 “早说呀,粮票我这儿有,快给我找只瓶子来。好菜就该配烧酒,我去打来!”梁金瑞说着就要起身去买酒。每逢见了好菜他就想咂两盅。他以为韩志梅也想要喝酒,既然菜是人家预备的,当然就该由他去买酒。 10、 “你给我老实坐着,怎么听风就是雨!到下兰一个来回起码半小时。你现在去买酒,回来坐这儿自己喝呀?告诉你,我吃饱就走,可没工夫在这儿等你……”李庆军赶忙伸手把他按住,这个节骨眼上说啥也不能把他放走了。 风炉中的炭火越烧越旺,沙锅中的汤开得翻了花。今晚的肉菜着实多,才烫了一半,李庆军的肚子就已经有些饱了。韩志梅把风炉下边的进风门堵上,让火势减弱下去。但沙锅里的汤还在一个劲儿地翻滚着。直到这时候,韩志梅才开始往锅中下青菜。李庆军和梁金瑞都劝她少放,煮多了吃不完浪费。梁金瑞忽然想起来还没打饭,李庆军却说:“吃肉都吃饱了,还打什么饭?”那韩志梅知道今天已经没有和李庆军单独呆在一起的机会,可她这个东道主还得做到底。于是。她抢先站起身来说:“我们多少也得就着青菜吃点儿饭。我看这样,你俩谁也用不着去打饭了,我去弄一份饭回来三个人分着吃就够。关键是这儿的战场还得尽量打扫干净,不然你俩明天早上就还得来这儿吃剩菜。”说完,她就扭身走了出去。 李庆军和梁金瑞都已吃得大汗淋漓,汗水从脑袋上顺着脸和脖颈往下直淌。李庆军从韩志梅床前的尼龙绳上扯下一条毛巾递给梁金瑞道:“给,你先擦擦汗!” 梁金瑞瞅着李庆军迟疑着没有接那条毛巾,不解地问到:“怎么,你拿她毛巾给我擦汗?” “这是我的。”李庆军苦笑着回答。 你的?”梁金瑞大感意外,他这时才开始抬起眼睛环顾这间房子的四周,仔细地审视起韩志梅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来。当他把目光移动到窗户下边的时候,猛地发现李庆军那只放在床底下盛衣物的樟木箱子此刻已经端端正正地摆在了韩志梅床头靠窗搭起的木版架上了。 正文 第二章、该热的不热、不该热的却烫人(5) 那只樟木箱子梁金瑞最熟悉不过,那还是临下乡前求他当木匠的表姐夫帮做的。一式两只,他和李庆军各用一只,绝对不会看走眼。怪不得收工回宿舍时觉得李庆军那儿好象比往常少了点儿什么。再往下看,李庆军的冲凉桶也放在了木版架的底下,里边装着李庆军换下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洗,用水泡在那里。梁金瑞满腹疑惑,联想到今天晚上韩志梅请来吃烫锅,他刚想问李庆军怎么回事,韩志梅却已经打饭回来了,他便只好暂且按下不提。 这顿饭吃的特别饱。自始至终韩志梅不曾说过半句跟这吃汤锅无关的话,这倒使李庆军开始时那颗悬着的心也慢慢放松下来。他猜想这准是因为有了梁金瑞在场作陪的缘故。看来韩志梅今天徒劳一场,偷鸡不着舍把米,今后也许就不会再玩这种劳而无功的把戏了。 回到宿舍,梁金瑞两眼直视着李庆军开口问道:“怎么,你和韩志梅好上了,林晓云那边吹了吗?” “没有的事,你净瞎猜。”李庆军答道。 “那韩志梅?”梁金瑞更加丈二念刚摸不着脑袋了。 “她那是一厢情愿,把我给缠上了。不然我怎么非拉你作陪不可。” “你干脆把跟林晓云的关系告诉她不就成了!” “没那么简单!你当我没跟她说呀,那根本没有用!韩志梅这个人真够痴心的,她是非要 11、 跟林晓云争不可。可惜她一片深情用的不是地方,她哪能懂得我对林晓云的感情有多深呢。” “这听起来简直是一段传奇,天下真还有这种事情?”梁金瑞摇了摇头,不再刨根问底了。停了两三分钟,他似乎又想出了解决的办法,用商量的口吻跟李庆军说:“总这么下去也不成啊,干脆把你的东西都拿回来,以后不再理睬她就是。对她太客气了更不行。”梁金瑞毕竟跟林晓云有多年的同窗之谊,到什么时候胳膊肘子也不会往外拧。 “这我也不是没想过,不过让我当众撕破脸皮,让大伙儿戳着她脖颈儿说咸道淡,我那不是太缺德了么?那种不是人的事情凭咱哥们怎么干得出来!不管怎么说,人家姑娘家是一片真心,咱总不能全当是驴肝肺,反过来以怨报德吧。” “那你说该怎么办?”梁金瑞重新陷入了沉思,躺在床上两眼直盯盯地瞅着房上的檩木。李庆军接下去说:“我看那韩志梅也确实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对人一片诚心诚意,百般关怀体贴。谁摊上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也算得上莫大的福分了。”稍停,他看梁金瑞没有反应,突然走到他床前伸出两手把他拽了起来,嬉笑地盯着他,也不说话,一动不动地注视了足有一分多钟。 “你到底发什么神经?”梁金瑞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喂,我说,我看你跟她还真是满好的一对呢,各方面都挺般配的” 梁金瑞急了,立即反驳道:“你又胡来了,单就这乱点鸳鸯谱就该打!”说着就在李庆军胳膊上轻轻地捅了一拳。 “这可不是和你逗笑,说正经的呢。你不是正好还没处女朋友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象我这样靠得住的月老,你提着灯笼也难找啊!”李庆军止住了笑,严肃认真起来。 “谁说的?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我现在正式向你宣布,我有女朋友啦。你可别在我身上打你的歪主意。”梁金瑞嚷着,还从行李卷底下掏出笔记本来,从夹页中翻出两页没有信封的信页来递给李庆军:“不信你自己看。” 李庆军将信将疑地接过信来看了,原来这是一位女知青写给梁金瑞的情书。李庆军恍然大悟,这才装做生气的样子冲梁金瑞嗔到:“好你个梁金瑞,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瞒着我早打好了埋伏,老实交代,处多长时间啦?” 梁金瑞赶忙用手来捂李庆军的嘴道:“你就不能小点儿声,我还没给她回信呢。八字还没一撇就传得沸沸扬扬地,你能帮我收场不成?话说回头,这事儿我还等你抽空帮我参谋参谋呢。”他和李庆军自从在一个班里读初中到现在,从来什么事情都要对方给“参谋参谋”。 那封情书的落款人是陈凤莲。李庆军过去对这个名字印象并不深,只知道是个低年级的校友。到茶场以后虽然每天都要打照面,但却很少说话。李庆军努力展开回忆的翅膀想了许久才喃喃地说道:“哦,是她呀,好象性格很内向,平时极少跟人说话。”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上初中时和我同桌那个陈凤山的妹妹。”梁金瑞介绍说。 12、 “真没想到会是他妹妹!看来你们早就认识。咱们上高三以前我好象见过她。她哥哥是个大高个,比我还高出半个脑袋,长得可够帅的。对啦,初中毕业他去参军咱俩还去送他,在一起合过影呢。”李庆军说。 “对,就是他妹妹。咱们上高三时她初中毕业”梁金瑞向李庆军讲述了他跟陈凤莲初次认识时的经过。 “哈哈!你可真逗。以后有工夫把它写成小说,管保谁都爱看。”李庆军被梁金瑞讲述的他和陈凤莲的趣闻逗得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我们这个可怜巴巴的小茶场,建场初期一百几十号人挤在十多间民房里,彼此间每天总得打几回照面。吃饭是集体伙食,按当天实际吃饭人数下米。菜则靠到市场上买。每逢集市日就派人到市场上往回担菜。伙食费不多,每人每月只有九元钱,因此菜里通常总见不到荤腥。韩志梅靠着伯父供她花消,隔三差五就到圩上或老百姓家买些鸡肉鱼蛋什么的回来开小灶。自从上回李庆军有梁金瑞陪着到她那儿吃了一顿牛肉烫锅,韩志梅每当加菜就再也拉不下他的份。李庆军在食堂的那份饭菜总是毫无例外地让炊事员给合到韩志梅的一起去了。这在炊事员那儿似乎是已经形成了一种制度、一种无形的规定,都用不着韩志梅事先再向她们交代。炊事员们都认为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别看他李庆军总要当面扳着脸一个劲地批评、反对,实则心里头说不定如何感谢她们呢。 李庆军着实没少向那几个炊事员提过意见,说这影响不好,无奈她们听了只是互相眨巴着眼睛抿嘴笑,过后还是风景依旧。说重了,她们推说这是伙食长的吩咐,再不就“找你夫人说去,不关我们事!”时间一长,李庆军也只好听之任之了。至此,他才真正领教了韩志梅的厉害。她的那张情网可不是轻易躲得开的。然而若想挣破这张网,自己更是力不从心,总找不出妥当的办法来。他渐渐觉得自己已经被这张网团团困住,越裹越紧了。每天收了工回来,他再也用不着跟着大伙儿一起围着架在院子当中的大铁锅排洗澡水,韩志梅早就把一切都替他准备好了。烧好了热水,连同毛巾、香皂和替换的衣裳都给拿到冲凉房预备妥当。有时候李庆军在外边淋了雨,韩志梅还要在烧好的热水里加上砸碎的生姜,说是可以驱风寒,预防感冒。衣裳若是穿破了,不用吱声她就给缝补好,实在没法补的她就撕开留作补丁,然后花高价买布票照着原来衣裳的尺寸给他做新的。尽管这一切李庆军一直不答应,反复向她解释,说明自己和林晓云绝不可能会分手。这都丝毫不起作用。他们那八字没一撇的“恋爱”终究成了众人赞知的“事实”。大家总是异口同声地夸李庆军命好,处上一个这么漂亮贤惠的的好对象。假如这时候林晓云真的来到李庆军身边,大家保证都会骂他李庆军是喜新厌旧的陈世美。真个是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李庆军纵然满身是嘴,恐怕也根本无法说得清楚。他惟有寄希望于林晓云快点儿来信,把“关系”确定下来,再元元本本地说给韩志梅听,给她一个“安全转移”的主动权 正文 第三章、青梅竹马的伙伴(1) 李庆军和林晓云简单地说,属于那种“青梅竹马”的关系。一九五六年春天,庆军跟随爸妈从北方来到柳田铜矿这个桂东北的大山区。他就和林晓云在一个班上读书,而且编在同桌,两个人十分合得来。他们两家住得不算远,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做功课,然后到院子里跳飞机,踢毽子。有时候玩得忘了回家吃饭,赶上谁家就在谁家吃。每逢李庆军在林晓云家吃饭,晓云就显得格外地高兴。她无论吃什么好东西,总要分给庆军一半。庆军若是不接,她准撅嘴生气,或者赌气自己也不吃了,象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把东西扔掉,眼睛里含着泪花儿,好几天都不理李庆军。庆军再也不敢不接林晓云的东西了,他把晓云当成亲妹妹,处处护着她、事事顺着她、让着她,不知内里的人看到他俩那亲热劲儿,还真以为是一母所生的呢。 记得有一天下午头一节课上语文。班主任严丽老师正在黑板上写着课文的段落大意。李庆军却拿了一把中午刚买的三开小刀偷着在课桌下面削弹弓叉,眼睛还在不时地盯着严老师洋装听课。他早就希望能有一把这样的三开小刀。上面既有小刀,还有锥子和剪子。班上好几个同学都有,他羡慕极了。今天中午妈妈总算掏钱让他去买了一把。他急着想试试这刀的锋利程度,一不小心,左手食指尖上被割开一道足有一公分长的口子。那鲜红色的血立即从那被割开的口子里涌了出来。 “哎呦!”李庆军疼得禁不住叫喊了一声,忙把小刀扔进课桌里,慌忙去捂那出血的手指…… 这下可糟了,全班同学都闻声把目光齐刷刷地朝他投了过来。严老师停止了写字,转过身来把粉笔扔在讲台上,用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审视着李庆军。显然,她已经听清楚刚才的叫喊声是他发出的。 “李庆军,是你喊的吗?”她明知故问。 李庆军慌忙站了起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老师的问话。他的脸在发烧,心里象揣了只兔子在蹦蹦乱跳。他想撒谎遮掩,却又编不出词来。他天生不具备撒谎的本事。若照实说呢,他一个班干部、少先队的中队长,带头违反课堂纪律,让同学们该是啥看法? “报告严老师,刚才是我挪凳子不小心压着了李庆军的脚。”危急关头亏得林晓云。正当李庆军支支吾吾找不着台阶下的时候,林晓云偷着塞给他一块小手绢包扎割伤的手指,然后站起来帮他撒了个谎。 严老师信以为真,没再追问下去。挥挥手示意他俩都坐下。同学们哄堂大笑,李庆军的脸此刻臊得比猴屁股还要红。 那时节柳田铜矿还没办中学。五九年读完了高小,李庆军和林晓云都考取了离矿山一百多里远的县城中学,仍旧编在同一个班。但是慢慢地,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有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俩还象从前那样无拘无束地过分亲密。虽然在内心深处对青梅竹马的童年仍旧怀着久久地依恋,却已经懂得在表面上从此不可逾越“同学”这个界限。逐渐步入了青春期,双方心中都有一种朦朦胧胧的微妙感情在与日俱增,无法遏止,又不便示人,只能作为秘密分别藏在各自的心里。 中学时期跟小学大不一样,功课越来越多。除了课堂上必须听好课,课余时间几乎大半也都花在了学习上。中学里开设劳动课,星期天还要搞义务劳动,农忙季节要停课下乡支农。春插、双抢、秋收加到一起最少二十来天。除去这些劳动,剩下的“空余时间”也就少得可怜,而且全是些零碎时间,这就要看自己会不会抓紧利用了。 李庆军在上小学时他爸爸就对他采取强迫命令:在学会课本知识以外,还必须超前学习高年级的课程,还要学俄语、日语。每天都要布置额外的作业。小学还没毕业,初中二年级的课程都学了一大半。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是被他爸爸打出来的。因为贪玩,李庆军没少领教他爸爸的皮带。他那时候觉得爸爸就是法西斯,而自己的屁股主要就是为挨打预备的。不过,“法西斯” 14、 从来不扇嘴巴,用皮带抽屁股是他的专利。也许在他看来屁股上长的肉疙瘩最容易接受皮带的提醒,而且不至于伤筋动骨。若想屁股不疼,放学后就得老实呆在家里做功课。因此,李庆军那时好好学习的目的还没有真正提高到掌握知识本领,将来报效祖国的水平。他那时候还不太懂这些人生大道理。但他知道皮带抽屁股的滋味,不得不给“法西斯”好好学习。 等到上了初中,李庆军才渐渐地感受到“法西斯”客观上帮了他很大的忙。皮带抽屁股的潜在效应开始显现了。“子不教,父之过”的混帐话也似乎成了哲理。那时候还没开始反修防修,外语课学的是俄语。很多同学还在为发不好弹舌音犯愁的时候,李庆军都可以用俄语轻松自如地和任课老师进行日常用语的对话了。“法西斯”曾经到日本和苏联留过学,是个俄语和日语通。曾在科研机构里担任主任编译。他逼出来的超前学习使李庆军养成了习惯,培养了他的自学能力。李庆军在初中一年级时就加入了共青团,还担任着学校团委和年级团支部的工作,参加社会活动也多了,但他从初中一直到高中毕业,各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林晓云可就惨了,初二时竟有两科要补考。后来勉强升入高中,但因学习成绩达不到“良好”以上,入团的愿望一直没实现。 为了帮林晓云提高学习成绩,李庆军把所有能挤出来的空余时间都花在了她身上,专门陪她和另外几个跟她差不多的同学蹲教室,啃书本。但林晓云明明是记忆力差,初中快毕业了,连“一价钾钠氯氢银,二价氧钙钡镁锌”也背不下来,却一个劲儿地不管什么都死记硬背。拿数学来说,那些定理定义死记硬背也就罢了,连那些公式她也不肯去琢磨如何演算推导,也要一味地去死记硬背。结果是内容越来越多,越死记越记不住,越背越糊涂。遇到稍复杂的难题就不能举一反三灵活运用。李庆军费尽口舌,怎么开导她也改不掉这毛病。 “唉,我天生脑子笨,底子又差,让你白费神了!”每当李庆军指出她主要是学习方法上有问题时,她就总是用这样的话来回答。一脸的倦容,眼角上闪着泪花,头一低下去就不肯抬起来。 李庆军感到内疚,林晓云那摸样让他心疼。林晓云的确是学习基础没打牢。她爸爸是个井下采掘工人,不是“法西斯”,不但不会用皮带抽她,甚至对她的学习从来就不管不问。她爸从小没念过书,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实在对她也无从去管,无从去问。她家姐妹六个,她是长女。念书之余还要承担一部分家庭生活担子。每年的寒暑假回到矿山,她除了忙家务,就是到十多里远的天成矿井往回担运矿石。一天赚上块儿八角的,超过农村的整劳力。她到县城上中学,除了学校给的那点儿助学金,其他费用靠她自己赚。他也非常珍爱自己的学习生活,按说也蛮够勤的,可那成绩总在中等以下打转转。 即使这样,在当时的柳田铜矿,能到县城读高中的,也只是凤毛麟角,着实令众人高看一眼。起码在那山沟里够得上“中级以上知识分子”。那时侯别说是读高中,就是读完了高小考初中,也比如今高中毕业考大学要难上好几倍。整个湄河县三十来万人,只有两所中学,而完全中学则只有县中一所,那是全县的最高学府。 知子莫若父,李庆军他爸李洪国这几年对李庆军和林晓云的关系早就观察得一清二楚。儿子跟林晓云好上了,似乎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法西斯”虽然不是百分百满意,但他总觉得晓云这孩子从小就讨人喜欢,总在他跟前大伯长大伯短地很会来事儿。如今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谁见了都会夸她几句。就这矿山来讲,这门亲事若成了,也算得上门户相当,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李庆军看来上大学不成问题。林晓云即使考不上,那学历也不算比别人低……庆军他妈不也只是“国高”吗?相比之下还是成比例的。 正文 第三章、青梅竹马的伙伴(2) 另外还有一层因素:李洪国本就希望儿子能找一个工人家庭的女孩,勤劳、朴实、厚道。他也看不惯干部子女娇生惯养的千金,动兀耍起猴来那才叫豆腐掉灰堆,吹不得也拍不得呢,家里头摊上那样的儿媳妇,他这个公爹那可没法当,一辈子再也休想省心。因此,他对庆军跟林晓云的事心里头基本上是认可的。晓云遇到什么难事找庆军帮忙,他都相当支持。 哪知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就在高中毕业前不久,李庆军这个原来被一致公认最有希望、既红又专的优才生、中共预备党员,上大学竟是被“政审”卡住而名落荪山的。结束了十二年的寒窗苦熬,象一只练硬了膀儿的雏鹰,正待展翅向理想的神天冲飞的时刻,“四清”扫尾终于把他那个早年曾到“东洋鬼子”那里“受过训”的“法西斯”从总工程师的位置上扫到监狱里去了。一个多月后,妈妈来信告诉李庆军:爸爸死了,先是定的历史反革命,特务分子,然后又“畏罪自杀”了。矿保卫科把他的遗物——抓走时戴的手表和一支钢笔交到了庆军妈的手中。 当时,李庆军已经通过了高考,正被学校党总支抽去参加为期半个月的“灭资兴无”工作队下乡搞运动。他又是个组长,肩负重任,突然遇到这样的变故,着实令他茫然失措。他想,自己已经是共产党的人,而父亲竟然是个长期隐瞒历史问题的反革命。这可是两个水火不相容的阶级呀。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当然要坚决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绝不能对反革命的父亲有所同情。他畏罪自杀自绝于党和人民,自己一定要从政治上、思想上彻底跟他划清界限。对这件事情,李庆军立即向组织上作了详细的思想汇报。这样重大的问题,他不能不向组织上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认为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但是,作为父子这种由血缘而产生的亲属关系却是一种无法改变的客观事实。那时候,社会上尤其重视家庭出身。父亲是反革命,儿子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反属”的厄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更何况李庆军从小到大的经济来源,主要靠他父亲供养。 学校党组织对李庆军的问题进行了十分慎重的研究。鉴于他当时的思想压力,主要领导多次找他谈话。作为恩师,校长兼党总支书记范明诚再三告戒和开导他说:“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自己无法选择,但人生的道路怎么走则主要靠自己。既然你已经在党旗面前庄严宣过誓,那就应该用毕生的努力去实现自己的誓言。你就要离开学校了,今后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做什么,都希望你永远记住我今天对你说的话,一定要振作,要经得起任何风浪,才能成为一个坚强的人,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 范明诚是个老布尔什维克了。他解放前是中共湄河县地下党的宣传部长,公开身份是中学教师。五十年代初任中共西坪区委书记,后来改任湄河中学的校长兼党支部书记。党支部扩为党总支后继任总支书记。李庆军能够成为第二支部的学生党员,主要靠他的培养教导。 摆在李庆军面前的现实毕竟是十分严酷的。作为“反属”,上大学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就业的门路也相当渺茫。父亲死了,妈妈也随即调离财务科到车队去做养路工。而他自己,则如同一只被突然打折了翅膀的受伤的小鸟儿,从空中一头栽进了无底的深渊,多年的美好理想顷刻间成了泡影。他毕竟才刚刚十九岁,思想上还不够成熟,对人生的挫折也还缺少必要的精神准备。他觉得自己突然间比别人矮了大半截,成了瘪螺痧。他如今甚至怕见平时要好的同学,。其中一位已经拿到了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竟然连去祝贺的勇气都没有。他更怕见任课的老师,觉得自己愧对他们的多年心血,恨不能即刻变作一只小小的蚂蚁,以便寻个地缝儿钻进去。 他赶紧逃离母校。社会之大,却没有他“反属”立足之地。读完了十二年书出来,他如今真正成了呆子。世间的一切都改变了原来的摸样儿。此时的李庆军如同一只扣在玻璃缸中的小虫,这世界真是个猜不透的迷,眼望得光明,出路在哪儿呢? 唯一让李庆军感到欣慰的是他还有林晓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和晓云仍象以往寒暑假一样结伴返回柳田铜矿。此时李庆军真不敢想象。如果晓云也考上大学走了,自己将如何忍受那可怕的孤独。 林晓云自然也是满腹心事,话比平时明显少了许多。她那失神的眸子里流露出交织着哀怨和愁苦的光。从岔路口下了班车,沿着通往矿上的沙石公路徒步往回走,两个人的行李物品加在一起有五十多斤。李庆军在路旁找了根竹棍当作扁担担着。走了不到五里路,浑身上下就被汗水湿透了。衬衣贴在身上粘糊糊地十分难受。这讨厌的天气热得象开了锅的蒸笼,使人喘不过气来。若大的天空湛蓝湛蓝地,连一块巴掌大能遮挡一下那狠毒的太阳的云彩也没有。火辣辣的紫外线把路边的鸭脚木烤得不敢抬头。林子里的蝉鸣声显然比平时沙哑了许多,却仍旧声嘶力竭地恶毒诅咒着“热死,死” 16、 一开始林晓云就提出把各自的行李分开担,李庆军却执意不肯。他是北方人,按他家乡的规矩,体力活理应由男子汉来承担,他可不能给男子汉丢了这份脸。林晓云是个地道的岭南妹崽,担东西对她来说与生具来习以为常,根本不算什么事情。她最后决定轮着担,说完就把行李担子抢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其实,李庆军今天犯了个糟得不能再糟的错误,曾有人讲过这样一个笑话:十二个人结伙到一百二十里远的地方去,每人背了十斤东西,走起路来根本不费力气。结果他们偏要把所有的东西集中成一副担子轮着担,每人担十里。到了目的地全都累得不行。李庆军今天同样在做着这种傻事,但是他和晓云谁也没顾得往这上头想。象这样结伴同行的机会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哪还有工夫想别的事情。 李庆军走在前面,不时地回头看着林晓云。他好象第一次发现,林晓云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她已经长成了大人,一个亭亭玉立的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大姑娘。身材明显比原先丰满健壮,似乎每一个脚步都散发着青春女子特别诱人的美。那顺着面颌淌下来的汗水,丝毫不能冲谈她容貌的端庄秀丽。 “这次高考,据说还有第二批录取的要晚几天才下来,你可能还有希望。”李庆军说这话的确是招生办的人向外透露的。他这时候心情十分矛盾,既希望自己深爱着的女友林晓云能考上大学,又害怕她离开自己远走高飞。 “上不了大学怕什么,人生一世,哪条路还不照样走!”林晓云不知道是在安慰李庆军还是在安慰她自己。她把行李担子从左肩换到右肩,紧走两步跟了上来。 “可这毕业了,往后总得有个打算。这方面我如今可是半点门路都没有。”李庆军话语间显出了他的无奈。 “大不了当个工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林晓云这回可是专门说给李庆军听的。她说得满在理,凭个大活人总不至于让尿憋死。高中毕业当个有文化的矿山工人当然不错,可是李庆军心里明白,这种机会就目前的局势看,落到自己头上的可能性也是微乎甚微。他听得出林晓云这番话中的真正含义:不论他李庆军今后干什么,她都不会嫌弃。他深深地感激晓云对他的这份情意,突然鼻子一酸,两颗滚烫的泪珠情不自禁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他赶忙偷着用衣袖把它擦掉。落难之时有知己,该是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林晓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关切地问到:“你怎么啦?” “没什么,这一脑袋的汗,不擦一擦连眼睛都遮住了。”从小到大一向最讨厌和自己贴心的朋友也说假话的李庆军,这时候竟然也学会了撒谎。他的脸在发烧,耳朵里都听见了自己心脏剧烈的颤抖声。 正文 第四章、抉择(1) 柳田铜矿的办公楼还是原来桂系军阀创办铜矿公司时的老建筑。那是一栋泥砖砌墙的二层木版楼。外面东头山墙的灰沙墙皮已剥落了大半,露出了泥砖表面的班驳痕迹。一楼正中开着大门。进了大门,中间是东西向的走廊,两边尽头各开着一扇小侧门。楼梯正对着大门,那衫木楼梯上的木版和扶手多次刷过朱红色的油漆。但因天长日久木质表面已磨蚀得凹凸不平,早就没有了油漆的摸样。 大门两侧,左边的套间是矿区公安派出所,右边则是劳动工资科的办公室。庆军小时候跟随爸妈刚来到这柳田铜矿那阵子,就住在办公楼右边紧挨着的那座小楼里。小楼的侧门也就是办公楼的走廊侧门,爸妈上下班都不用走出小楼,从侧门就直接进了办公楼。这个方便条件是专门为照顾矿里的领导而设的。后来建了新的住宅楼,这小楼一并划归了办公楼。 那座大办公楼,庆军记得还是在矿里读小学时有一回找爸爸有事上去过。二楼左侧第一间就是当时的生产技术科科长办公室,爸爸李洪国就在那儿上班。再往里面走,靠东边尽头那两间就是矿党委组织部的办公室。这是李庆军毕业回矿后第一个要去的部门。生产技术科门上的牌子是白底黑字,而组织部则是白底红字,足证明这个部门举足轻重的地位。别看这只是一座建在十分偏僻的大深山里的县属矿山企业,那也只是名义上归县里领导,行政级别却跟一个县的建制平起平坐。所以这矿里的组织部的官员,说话办事往往跟县委组织部的干部一样牛气。 组织部是个里外套间。外间的门此时正半开着。屋里靠窗对摆着两张看上去还很新的办公桌,两边靠墙安放着存放文件书籍的大橱子。右边办公桌前的位置空着,组织部齐部长身体欠佳,到桂林休假疗养去了。左边桌前的椅子上侧身坐着一位三十五六光景的中年男子,长脸、左脸靠下颚处长着一颗挺大的黑痦痣,上面还长着几根棕红色的长毛,足有一寸来长。他双手捧着一本《红旗飘飘》正在象摸象样地翻阅。李庆军第一眼就猜出这人正是自己要找的黄干事。这李庆军事先已经打听好了。他走近门口,站在那儿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你——有事吗?”黄干事听见敲门声猛一回头,见是一个不曾相识的年轻人出现在他办公室的门口,忙撂下手中的杂志,转过身来用惊异的眼神上下打量这位不速之客。自从他借着“活学活用”的东风平步青云,从一名农民临时工转正、入党、提干,一举成为矿党委组织部门要员这几年来,就总爱用这种腔调、这种眼神审视每一个闯进他领地的陌生人。他虽然只是一名干事,实际上部长常年休假,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他便理所当然地代行着部长的职权。,颇有威势。人们当面也都称他为“部长”。平时没有十二分的必要,谁也不会轻易到他这儿来走动。若是那些从未涉足机关大楼的泥腿子小工人有事想找他,到了这儿让他那空气也能冻成冰块的神态一逼,没准吓尿了裤子。脖子起码缩回去二寸半,舌头伸出来就别指望立时还能收回去。再者说,“有事吗?”这不明摆着百分之二百的废话!若没事,谁到他这衙门口找没趣,吃饱了撑得慌? 李庆军还算多少见过点儿世面,地区团代会上向全地区几万名共青团员宣读过倡议书,跟地委、专署、共青团地委的领导们在一起合过影。至于县委、县人委的领导,李庆军多数都认识,可象黄干事这样的架势,他也还是头一回见识。再加上此时的李庆军已是“落佩的凤凰不如鸡”免不了心里头也多少有点儿发毛。 李庆军硬着头皮向黄干事说明了来意,并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中共党员组织关系介绍信向他递过去。 “啊——哈,欢迎,欢迎!”黄干事终于露出了少有的热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左手扶着办公桌,抬起右手向李庆军伸了过来。 李庆军一时也弄不准这黄干事是准备和自己握手还是要接自己递过去的介绍信,竟也莫衷一是。 黄干事接过了李庆军递过去的介绍信,重又坐回到椅子上,开始对介绍信认真细致地审视起来。李庆军这时才明白:他暂时还没有养成跟一个学生握手让座的习惯。不管怎么说,李庆军这回是到了新的组织,也就是新的“家”了。既然是家,就没有再客气的必要。他索性在黄干事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父亲是谁,做什么的?”黄干事突然想起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马上又把脸拉了下来。 “李洪国,原来的生产技术科科长,总工程师。”李庆军简单地回答。 18、 黄干事象是突然被马蜂蛰了一下,猛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脸上是那种突然发现敌情时的紧张神色。仅仅十几秒钟时间,他又渐渐恢复了常态,抬起右手捂着自己的脑门来回晃了几下,又点了几下头,然后象是对李庆军,又象是自言自语地说:“这可往哪个支部落呢?” 这很有可能是这位黄干事近年来遇到的最复杂的问题。那李洪国的问题首先就是他“揭露”出来的。如今又来了李洪国的儿子,既不是矿里的职工,又还是个“反革命日本特务家属。”这县中学的党组织是他妈干吗吃的,这样的人也弄进党里来?再说,县委组织部明摆着尽给下边出难题:他毕业了就该直接除名,转到矿里来怎么办?难道还要给他单独设一个反革命特务党支部不成? 黄干事之所以能平步青云,足证明他绝非白痴。对这样一件他认为根本用不着麻烦领导的屁大小事儿,他稍加琢磨很快就想出了最妥善的解决办法。他当即又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丝奸诈的微笑。 “先回家等着吧,具体怎么办过几天研究妥了再通知你。”黄干事一挥手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 李庆军知道:矿上有个家属公社。那儿有基层党支部。按说他的组织关系落家属公社党支部顺理成章。但黄干事可不愿意这么办,他自有他的打算。再有几个月,李庆军的预备期就满了。按照党章规定,该是决定他转为正式党员还是取消预备党员资格的时候了。象他这种情况还转什么正,根本用不着费事。延长预备期更没有必要。到了那个时候,黄干事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李庆军这个“阶级异己分子”从组织内清除出去。 别的问题都可以先放一步,李庆军当前最要紧的是必须先找点儿活干,想法挣点儿钱来养活自己。回到矿里一个来月,他唯一能找到的活是往半山腰的坑口上背坑木。僧多粥少,一共只干了五天,赚了八元五角三分钱。那大坑木一根就有一百五六十斤,压得李庆军差点儿吐血。但他仍然很高兴,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靠自己的劳动赚到的钱,是自己的血汗钱。其余时间,他到山坡上撬大石块砌墙,从远处担土来往当中填,平整出那么几小块儿地,种上一些蔬菜。此外,他还抽空去帮林晓云担了几天矿石……这份活只限于天成坑口的工人家属来干,别人干不上。晓云想了一个好主意,由她从天成坑口把矿石领出来,担到半路交给李庆军往矿里送。她再回到天成去领货。这样一来,原先每担一趟十二里路,中途总要休息一阵子,每天最多跑三趟……而现在每人每趟都是六里路,中途不用休息一气呵成,两人一天能跑八趟。,钱也赚得多了。 林晓云赚到钱,打算分给庆军一部分。庆军却执意不肯要。晓云拧不过他,,知道他爱看书,,就买了一些他喜欢的书籍送给他。这样,李庆军晚上就可以靠啃书本来打发难眠长夜了。 郭素珍每天起得特别早。做好饭菜,自己匆忙糊弄几口,然后装好饭盒,把行军壶灌满凉水,拎起饭盒扛着铁锹上工去。直到下午五点钟才带着满身泥土,拖着疲备不堪的双腿回到家中,转身又担起粪桶去淋菜。经常是断黑以后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