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大漠天籁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恶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南匈奴,胡风浩浩,冰霜凛凛,原野萧条,流水呜咽,就在这瑟瑟胡风中,一个颤抖的声音轻轻哼唱着一首充满了愁绪的曲子,诉说着对故国家园的无限忧思。
起初,这声音还甚为弱小,甚至抵不过寒风的呼啸,哽咽中断断续续,不知何时便会永远被瑟风吞没。
但很快,守卫们就发现,这个柔弱的声音就像冬日里努力蹿升的火苗,尽避暗淡却在摇曳中坚强地燃烧着,并迅速传递给了整支行进的队伍。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羶为味兮枉遏我情。鼙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伤今感昔兮三拍成,衔悲畜恨兮何时平。”
纵歌的声音越来越嘹亮,原本瑟瑟发抖的人们此刻犹如被注入了一针强有力的兴奋剂,带着些悲愤,带着些伤感,高声咏唱着。
带队的军官皱了皱眉,今天的这波秋粮有点不对头,以往他们从大汉掳回来的秋粮,无论富家小姐还是街头的乞丐,在他们的面前只有乖乖的听话,就是有同伴在回大漠的路上不堪痛苦死去,也会冷漠地保持着沉默。
但是今天,他隐隐感觉事情有些棘手,这些秋粮的情绪已经慢慢地波动起来了。
“左右!”军官暴喝了一声,粗犷的嗓音突破了那些天籁之声的包围,远远地传了出去,却只是让那悲怆的曲子略略一顿,便又继续下去。
“大人!”军官身边一个身着胡服,皮肤粗糙,脸颊被凛冽的寒风吹打的通红的士兵一揖首,恭敬地应道。
“去看看何人在扰乱军心,以通敌罪论处!”军官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在处理一件破败的衣服一样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是,大人!”随从握紧了手里的马刀,他知道有人又要倒霉了,但他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从军数载,大大小小的战役他经历无数,这种打秋粮的事情几乎每个月都在发生着,在归途中处死几个人早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但是隐隐约约的,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抬头看了一眼渐渐昏暗的天色,北风啸叫的更加疯狂了,远方大片的雪花随风肆虐,险些遮蔽了他的双眼。
这是个打伏击的好天气,只要选对了地方,随便设下几个陷阱,借着掩护,弓箭手就能要了他们的命了。
可惜,老兵轻轻地笑了,汉兵是绝对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离开自己的营地的,甚至,如果他们此刻杀回去攻打,很有可能大部分的汉兵都会被堵在营房里,懦弱的汉兵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战斗力,天气寒冷一点就龟缩起来了。
“你,出来!”随从刀锋一指,鹅毛般的雪花也随着一斜,飘向了一个粗壮的女子,那女子一身破旧不堪的衣服,头发凌乱地披散着,一脸的坑坑洼洼,身上散发出一股股的恶臭,让人连接近她的欲望都没有了,也不知是哪个小子想女人想疯了,竟然连这样的货色也不放过,只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个女子的声音却如天籁般令人心动,而从这个外表看起来粗鄙不堪的人身上,散发着一股高贵的威严,单从气质上判断,这个女子倒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幸沦落至此。
女子抬起头,与马上的随从不屈地对视着,周围的歌声渐渐平静了下来,就连行进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大家面露惊色地看着这个女子,但更多的人脸上却是一种漠然,甚至她身边的人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几步,生怕自己受到了牵连。
随从高举的马刀也犹豫了一下,倒不是他不忍心杀她,对这样一个他连兴趣都欠奉的女人,杀她和踩死一只蝼蚁没什么不同,只是,他有些怜惜自己的这把战刀。
嗖——
就在他犹豫的当,利箭破空的声音响起,高举马刀的随从一愣,缓缓地低下了头,眼睁睁地看着一枚长箭从前胸透出,巨大的冲击带着他砰地一声坠落马下。
人群一愣,更多箭矢破空的声音震动着耳膜,刺激着他们脆弱的神经,在这一刻,他们空前团结起来,不约而同地四散奔逃,生怕走的慢了一点,那不长眼睛的箭矢就会穿透自己的肉体,带来无尽的痛苦。
“敌袭——”
马上的匈奴兵显然训练有素,第一时间高呼示警,抽出了马刀,不惧死亡一般面向箭矢飞来的方向列好了阵型,狂风骤雨般的箭矢只是暂时打乱了他们的阵脚。
按照以往的经验,那些汉兵是绝不会发动如此猛烈的偷袭的,甚至他们根本就不愿意远离自己温暖的营帐一步,此刻的这股人,要么是之前被猛烈的冲锋冲散的散兵游勇,重新聚合在一起,为了给上峰一个交代,也为了保命,象征性的进攻。
要么就是游离在大漠与汉土之间广阔荒芜之地的马贼,这是一群比汉兵更加骁勇善战的队伍,大漠苛刻的自然条件,常年居无定所的逃亡生活,都让他们比任何一个汉兵更加渴望胜利,更加渴望从对手的手里夺取他们想要的,抢粮抢钱抢女人!是马贼亘古不变的追求。
但无论是哪一路人马,对他们都造不成威胁,汉军巴不得不惹他们这群煞星,胡乱地放过几轮箭矢之后就会有多远跑多远,而马贼,通常都是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的,如果他们有眼无珠,只消一轮冲锋就能杀的他们屁滚尿流。就连那位大人也根本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连自己的车子都没有出。
但很快,匈奴兵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飞来的箭矢不仅迅猛,而且极有规律,一波又一波的流矢之间几乎没有间隙,压得这些匈奴兵抬不起头来,眼尖的人很快发现,那些箭矢只冲着他们这些当兵的,那些在后面乱闯的流民根本就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这份精准与完美的节奏控制绝不是一般的汉兵与马贼能够掌握的。
在狂风骤雨般的打击下,匈奴兵的阵型第一次发生了些微的骚乱,此时的匈奴军将士还没有盾牌防御一说,骑兵打仗靠的就是勇猛的冲锋和一股不畏死的凶悍,在战场上,他们锋利的马刀可以轻易地收割敌人的头颅。
但是今天,他们完全处于守势,暗中的敌人只是利用密集的箭雨压制,他们打算来一场持久的消耗战,毕竟这只是执行任务的一个小队,几轮箭雨之后,也就剩不下几个人了。
却在此时,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刺破了箭矢破空的声音,宛若天籁,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那曲子恰似刚刚秋粮们哼唱的,人群一瞬间愣住了,就连那带头吟唱的女子也难以置信地看着琴声飘来的地方。
“骑兵,冲锋!”一个低沉的声音果断地传来,声音并不大,但却充满了威严,一直处于守势的骑兵们突然一声呼啸,冒着箭雨向前方未知的敌人冲了过去。只要让他们冲入敌阵,就绝不会给敌人生存的机会!
“步兵,布阵!”依旧是那个声音,依旧充满了镇定与闲适,似乎眼前的恶战只是一场戏,他只是个看客而已。
这个人的地位她不知道,但这个人的威严她却清楚地体会到了,在汉人面前如狼一般的胡人在他的面前更像是一群羊,对他的命令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即便明知冲锋是死,也不敢有丝毫的迟疑。
而那些步兵则已经顶着箭雨开始了布阵,死死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将这些百姓隔开,即便下一刻箭矢就会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也没有人移动半步。
如果此刻迎敌的是汉军,别说箭矢临头,只要有人喊一声敌袭,无需交战,恐怕就已经丢盔卸甲地落荒而逃了。女子不由得摇了摇头,汉军能有匈奴兵一半的勇武,他们也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但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就在女子为那些胆敢拦住匈奴兵去路,奋勇作战的人捏着一把汗的时候,冲锋的匈奴军士兵却接二连三地发出了一声声的惨叫,面对步兵时所向披靡的胡骑在一轮箭雨之后,竟意外地溃败了,像见了鬼一样疯狂地退却,连掩护阻击的人都没有留下。一个胡骑策马掠过她的身边,从他的脸上,她只看得到惊慌和恐惧,那是本不应该出现在他们的脸上的。
噗——嗖——
两声轻响,直到那个胡骑从马上一头栽下,女子才察觉耳畔的风声掠过,几缕断发随风飞舞,那枚铁箭擦着她的耳边飞过,精准地刺入了胡骑的后心,透体而过,巨大的力量带着他摔倒在地,但身体却以那枚箭矢为圆心,画了一个半圆,那一箭竟深深地插入了地下。
女子骇然转身,在白茫茫的飞雪中,不远处的山包上,一个黑衣人肃然而立,丝毫不在意这冰天雪地的寒冷,眼神冷漠地盯着眼前的匈奴兵,手中一张铁胎弓轻轻抬起,看似随意的一箭,却总能带走一个匈奴兵的生命,他的动作给人一种不疾不徐的闲适,但胡骑在他的面前却像面对着千军万马,难以前进分毫。这个神秘的黑衣人硬是凭借着一己之力,打垮了胡骑的第一次冲锋,眼神中充满了桀骜、不屑。向后轻轻一摆手,躲在山后放箭的人便立刻停止了进攻,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女子愣住了,就连逃回来的胡骑也愣住了,继而脸上被一股怒气取代,骑兵的手死死地抓住了缰绳,酝酿着下一轮的冲锋。
他们难以相信,自己所向披靡的冲锋竟是败在这样一群人的手下,他们身后背着长短不一的弓箭,这也是唯一能证明刚刚就是他们发射了那些极具破坏力的箭雨的东西,排除这些和那整齐的队列,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会有如此恐怖的战斗力。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颧骨塌陷,身上衣着破烂,在这样的天气里,甚至有些人还打着赤脚,裸露着肩膊,但是他们的眼神,即便是面对着如今最凶残的胡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畏惧,有的只是刻骨的愤怒,怒火燃烧着他们的亢奋,似乎只要黑衣人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如饿虎下山一般与这些胡人拼命。
让女子惊讶的不仅于此,更在于在那些人之间,更有不少的老弱妇孺,在她的思维中,这些人是没有能力上阵杀敌的,可现在,谁也不能忽视他们的战斗力。
黑衣人轻轻摆了摆手,身形微微一侧,身后的青壮年们一声呼啸,硬是凭借着一双腿如狂风骤雨一般向匈奴兵冲杀了过来,一个个脸上写满了决然之色。
反观匈奴兵的大阵,却有些轻微的骚乱,他们纵横大漠,所向披靡,他们的铁骑所到之处,如秋风扫落叶般让人闻风丧胆,还没有任何一个低劣的种族敢与他们对抗,但今天,每个人的心理都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恐惧。
唯一没有变的,就是那悠扬的琴瑟之声,悦耳动听,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要将那带头吟唱的女子强行拉出这个即将充满了血腥的世界。
但她显然更关注眼前的战况,这关系着她身边几百人的生死,也为那些徒步冲来的流民们揪心,用步兵冲锋对抗骑兵,稍有一点军事常识的人也知道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而在这些流民们的眼中,她竟读出了一些怪异的味道,那不是杀戮,不是劫掠,更不是贪婪,而是一种视死如归的杀气。
这股杀气让在马上横持马刀的胡骑也心惊胆战,纵使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收割这些人的头颅,但这种不畏死的气概却也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分!”一个沉稳的声音伴随着琴声传来,众匈奴兵忽然都长出了一口气,策马分向两旁,像个张开的口袋露出了可怕的袋口,就等着那些流民冲进去,然后毫不留情地杀光。
这个举动让那些疯狂冲锋的流民也一愣,但他们冲锋的脚步却没有停下来,因为他们的家人就在身后,他们不能退,他们若退,他们的家人必死。
“唉~”一声轻微的叹息,一个华袍男子缓缓从车上走了下来,那琴声却并未停止,显然车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
他缓缓来到阵前,穿过了人群,径直走到了吟歌女子的面前,微笑着说道:“你的声音很好听!叫什么名字?”
女子愕然,在她的印象里,胡人都是粗鄙的,行事粗鲁,言语粗鲁,就连长相也是粗鲁的,可眼前的这个人,面色红润,身材不能用伟岸来形容,倒像极了一个文弱的书生,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就连他的汉语都是那样的流利,从他的身上,他甚至感觉不到一丝丝的冰冷,有的只是如和煦春风般的温暖。
“蔡琰!你可以叫我文姬!”她不由自主地答到。
“文姬,文姬……”华袍男子轻轻念叨着,突然说道“我记得了!”随即转身,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身上猛然迸发出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向四周汹涌扩散,冲击的马儿都忍不住嘶鸣起来。
人都是怕死的,无论他如何拼命,当对上眼前这个养尊处优的人那双深邃的眼睛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脚下一缓,险些被这种无形的威严压倒在地。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素手轻扬,一把精致的短工呈现在了他的手中,拈弓搭箭,下一刻,箭矢破空而去,贴着一群人的头向后激射而去,钉在了一块巨石上,箭尾兀自颤动着。
战场上突然寂静了,只剩大漠无情的风声还在继续,冲锋的步兵很清楚,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那支箭没有刻意瞄准任何人,但又似乎瞄准了每个人,没有人怀疑,那支能够射入巨石的箭可以要了那条直线上每个人的命!
当啷!
不知是谁率先扔下了手中的武器,掉头就跑,当啷,当啷,当啷,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溃逃的队伍。
毕竟只是一支连散兵游勇都算不上的队伍,本也不用担心的,但那个人,他的目光掠过了人头,笼罩在了那个黑衣人的身上。
黑衣人此刻也在看着他,目光沉静,颇有一番大将的风度,但下一刻,他的所作所为,却让他这个胡人也震惊了,黑衣人嘴唇翕动了几下,他还没来得及分辨,就见他的身后诡异地闪出了一个身影,动作迅捷无比,手上寒光连闪,那些留在后方的老弱妇孺竟没有一个人能躲得过,短短的一瞬间,这些人就齐刷刷地倒在了地上。
那些溃逃的流民们惊呆了,他们本不愿上战场的,他们只希望有一个容身之所,但他们的家人都在那个魔王的手里,他们不得不拼命,他们绝无法相信,只是一次冲锋的失败,那个魔王就毫不留情地杀光了他们的亲人。
在冰雪的呼啸声中,即刻又加入了失去亲人的痛苦的哀鸣。
文姬看傻了,她有些想不明白了,为什么?胡人并没有杀人,甚至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可汉人却成了这里最大的杀人犯!
华袍男子拈弓搭箭,迅捷无比地射出了一箭,但却如泥牛入海,消散在了风雪中。
第一卷 第2章 贤王多情
“琉璃!”
当看到车子里的女子时,文姬忍不住欢快地叫了起来,而那个女子看到文姬时也是一愣,敏捷地一跃而起,扑进了文姬的怀里,“小姐!”
琉璃轻叫了一声,便陷入了沉寂,无声地抽泣着,没有人知道,她吃了多少苦,更没有人知道,她的这个小姐又吃了多大的苦,但她却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们都不用再吃苦了,因为,在她身后,那个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她们相拥而泣的男人,并不是一个粗鲁的胡人,在胡人的部落里,他的位置是高高在上,无人敢亵渎的。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在他的身上,你找不到任何胡人应有的暴戾,他总是保持着和善的微笑,但那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文弱之人,他的威严与他的地位一样,无人可以撼动。
与其他的胡人一样,他也喜欢打秋粮,喜欢带着自己的族人到汉人的边境去劫掠,但,那根本算不上是劫掠,他从不允许自己的部下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也绝不允许他们肆意地杀人放火,更不像其它部落那般行如风,除了作战时的勇猛,和他们身上的装束,很多时候,他们看起来根本不像胡人。
就像这一次,换了是其他部落的人,遭遇伏击的瞬间,会毫不犹豫地杀光他们劫掠回来的人,因为留他们在后方,就像留了一枚毒箭指着自己空荡的后心。可他的部落,交战的第一时间里,竟没有反击,而是稳稳地守着自己的位置,将自己完全出卖在了箭雨之下,就算是死,也不能后退一步。
因为他是大漠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是大漠之王第一顺位继承人,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贤王,他的话没有人敢反对,而在他的心中,只有军人与百姓的区别,没有汉人与胡人的分别,军人的使命是上场杀敌,而不是屠戮手无寸铁的平民。
琉璃的话语中充满了激动与崇拜,看着左贤王英俊的面庞时,眼中流露着异样的光彩。文姬暗暗叹息,胡人就是胡人,汉人就是汉人,胡汉虽本是一家,但却注定了要相互屠戮,因为胡人连番邦都算不上,他们就是一群茹毛饮血的原始人,他们残忍,他们粗鲁,和中原的汉人历来势不两立,又怎么可能有不杀汉人的胡人呢?
琉璃毕竟还是太小,涉世未深的她怎知这世间的险恶?
左贤王策马行走在车旁,任自己的身上笼罩着一层白雪,却丝毫不以为意,眉头紧蹙,似乎在凝神思考着什么,甚是入神,如果此刻对他进行刺杀,恐怕他不会有什么反应吧?
文姬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自己岂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说起来,这个左贤王在今天一天里就已经救了她三次了。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的这副尊荣,怎么会引起这个左贤王的注意?换个人,恐怕连看她一眼的兴趣都欠奉吧。
“我明白了!”立于马上的左贤王突然击掌,骇得全神贯注观察他的文姬险些从车子中跌落下去,这个原本应该粗鲁的胡人左贤王不知思考着什么,竟会如此出神,顶着风雪在大漠中走了这么久,身上早已笼罩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可他却浑然不觉,就连他身边的兵丁也不敢近前一步。
“左右!”左贤王高喝一声,那声音中竟饱含着兴奋,仿佛什么缠绕他许久的难题得到了解决。
“王爷!”身边的兵丁立刻近前,低声道,语气中充满了敬畏。
“我们的队伍里有多少铁匠?”左贤王沉声问道。
“铁匠?”兵丁愣了一下,以他愚钝的大脑显然想不明白,这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我猜,你是想打造盾牌吧。”一把清脆的声音传进了左贤王和兵丁的耳朵,一个皮肤白皙,面容姣好,发髻高高挽起,身穿汉服的女子缓步从车上走了下来,那身汉服尽避有些残破,但却丝毫掩盖不住她身上散发出的高贵与典雅,合身的剪裁使这身汉服完美地贴合在她的身上,凸现着她曼妙的身姿。
左贤王和兵丁俱是一呆,都被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美丽女子折服,不明白军中何时还隐藏了这么一个天仙般的人物。
左贤王毕竟见多识广,绝色女子见得多了,只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尽避有些落魄,但却自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让他的心不由得一颤,但仍很快就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疑惑地看着这个女子,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他的想法的。
兵丁的定力显然差了许多,从这个女子出现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就连左贤王交给他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放肆!”左贤王大喝一声,将兵丁从神游中震醒,兵丁诚惶诚恐地看着左贤王,即便在这冰天雪地的严冬中,额上依旧留下了冷汗,这个左贤王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平时一副和蔼的样子,但要是发起火来也是不讲情面的,其残暴凶狠不逊于大漠中的任何一个王爷。
“还不快去!”左贤王冷着脸喝道。
“是!”兵丁领命后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眼光在左贤王与这个女子间不停地犹疑着,他实在不知道,左贤王究竟要他去做什么。
“王爷要你去召集铁匠,准备制造盾牌!”女子缓缓说道,声音犹如天籁一般传进了兵丁的耳朵,这一次他没有犹豫,转身而去,潜意识中,他甚至将这个女子当成了王妃,放眼大漠,或许也只有王爷才能配的上她,而全然忽略了,这个女子并不是胡人。
左贤王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子,也只有那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人就是前一刻他救起的那个蔡琰蔡文姬,忍不住点了点头,由衷地说道:“这才像那个大文豪的女儿!”
这一次,轮到文姬愣了,“王爷知道小女子?”
“蔡琰,名琰,字昭姬,避司马昭之讳,改字文姬,汉室大文豪蔡邕之女,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之貌,自幼随父学习,博闻强记,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素有才女之称,若不是女子的身份限制,定是国家栋梁,可惜,汉末,中原大乱,蔡氏一家遭奸人陷害,满门遭难,动乱中,文姬失踪,杳无踪影,一直以来,人们认为,天妒红颜,一代才女已经香消玉殒,却不曾想,在忠诚的侍女琉璃的帮助下,不断改变着自己的容貌,在乱世中苦苦挣扎,求得一线生机。”左贤王如数家珍一般报出了文姬的经历,让她惊讶不已。
“小姐,王爷是爱才惜才之人,他一早就关注着你呢。”琉璃适时说道,未曾想这一句话竟然一代大漠雄鹰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
“不知小姐是怎么知道我要打造盾牌的?”左贤王连忙转移了话题,尽避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看王爷刚刚要步兵布阵,隐隐是诸葛孔明的八阵图,而这八阵图本是一种防守的阵法,盾牌在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王爷只窥其皮毛,误以为只要有人就可以布阵,吃了大亏,马上的一番静思,已然知道了其中的关键,所以……”文姬的话至此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马上的左贤王脸色微变,不禁心下一紧,人家毕竟是大漠的王爷,据说这左贤王是大漠之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如果汗王死了,他就是大漠之王,自己这一番口无遮拦,别说一个王爷,就是一个普通人也难以承受,自己的父亲就是毁在一张嘴上,自己竟然还是管不住这张嘴,才出狼群,又入虎口,这一次恐怕是要在劫难逃了。
琉璃也紧张地看着左贤王,她自和小姐走散之后,就被左贤王掳回了南匈奴,一直以来都跟随在他的身边,虽然不太了解他,但自己毕竟从小就是伺候主子的,是以也并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中原的那些个王公贵族,无一不是难以承受这种羞辱的,何况是残暴的胡人呢?
谁知,左贤王竟点了点头,衷心地说道:“小姐教训的是,我自以为对孔明先生深有研究,却不曾想,还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有机会一定要请小姐为在下详加讲解。”
话音才落,左贤王已经催马前行,将琉璃与文姬扔在了身后,因为,远远的,一飚人马正向他们高速奔来,看那架势,显然并未将左贤王的队伍放在眼里。
“是右贤王!”琉璃脸色微变,拉着文姬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将整个马车遮挡的严严实实。
“那是什么人?”文姬好奇地问道。
“右贤王是个大坏蛋!”琉璃愤愤地说道,看着她一副小女孩的样子,文姬不禁哑然失笑,“小姐,我是说真的嘛!”琉璃不依地说道。
“我看这左贤王和传说中的大不一样,这右贤王听来和他也差不多,怎么在你眼里一个是大英雄,一个就成了大恶人了?”文姬半调笑地问道。
“这小姐就有所不知了!”琉璃少见的严肃,压低了声音缓缓地说道:“在这大漠里和咱们汉室有些规矩是一样的,比如都是以左为尊,所以虽然听起来两个王爷是一样的地位,但左贤王要略高于右贤王的,将来单于死了,左贤王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左贤王不做,才能轮到那个右贤王,不过照我说,要是右贤王做了单于,那百姓才遭殃了呢。”
“怎么?”
“左贤王虽然是胡人,但他自幼喜欢咱们汉室文化,对我们的文明非常向往,而且从内心里希望自己的百姓安居乐业,尽量避免战争,迫不得已也绝不伤害任何一个平民百姓。”说起这些的时候,琉璃的目光中充满了崇敬。
“我看未必,再怎么学习我们的文化,骨子里他毕竟还是胡人,是胡人就改不了嗜杀的本性,就像,就像……”文姬皱眉沉思了一会,竟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狗改不了吃屎嘛!”琉璃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姐想说这个词,但碍于身份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替他说了出来,“是不是狗改不了吃屎,待会到了营地你就知道了。”
琉璃卖了个关子,继续说道:“但是这个右贤王,从小不学无术,又好酒又好色,最喜欢的就是屠戮我们汉人,奸淫我们汉人的女子,然后把她们赏赐给手下,凡是被他劫掠回来的汉人,没有一个能够善终,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话音才落,门帘被猛地拉开,文姬一惊,琉璃已经迅速地挡在了她的面前,浑身紧绷,身体不受控制地起伏着,越过她孱弱的肩膀,文姬清楚地看到一道目光贪婪地在她们的身体上游走着,作为名门之后,她何曾被如此轻薄饼,怒色不由得浮现在了脸上。
“好标致的汉室小妞啊!”来人戏谑地说道,声音粗鲁无比,正如他的面容一般,粗犷豪放,黝黑的皮肤和他大把的胡子几乎连在了一起,让人无法分辨,即便还隔着一定的距离,文姬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酸臭。
“看够了没有?”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左贤王浑身散发着一股杀气,丝毫没有同族之间的友善。
右贤王嘿嘿一笑,“我说王爷,你从汉室弄回了那么多漂亮的妞,可你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享用过吧?我看,这两个,不如就赏给我吧?”
“按咱们的规矩,谁劫回来的就归谁,你要是想要,就自己去弄啊,跟我抢什么?”左贤王冷笑着说道。
“谁劫回来的归谁?”右贤王加重了语气问道,“可是据我所知,王爷你劫回来的好像都放回去了,你不是还有这种嗜好吧?你这一放回去,我再劫回来,太费事,我看不如就直接转赠给我。”
“他们都是我的私人财产,怎么处理还轮不到你来干涉!”左贤王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你……”右贤王脾气本就暴躁,几句话不和就要大打出手,如果不是畏惧左贤王的身份,他极有可能带兵抢人了,“好,左贤王,你最好永远把她们留在身边,只要让我知道了她们离开大漠,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抢回来,玩够了再扔给弟兄们玩!”
“我们走!”右贤王大喝一声,带着手下的兵丁们绝尘而去。
“小姐受惊了!”左贤王诚恳地说道,却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恐怕要委屈小姐了,右贤王说得出做得到!”
此话一出,冰雪聪明的蔡文姬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心下不由一寒,这左贤王确实是个人物,如果他不是胡人,自己委身下嫁也未尝不可,可,她是汉人,他是胡人,两人命中注定就是死敌,自己毋宁一死。
“小姐如果想走,我可以派一队人马护送你们到边境,但过了边境,就要靠你们自己了!”左贤王察言观色,已然知道了文姬的犹豫,要一个汉室名门之后下嫁他一个匈奴蛮子,这显然有些异想天开了,但这也许是唯一能保住她们性命的办法。
文姬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此刻中原未定,自己是“乱臣”之后,若贸然回去,命运可想而知,留在这里,至少可以保性命无忧,但,内心的那股情结,却又如何是好?
“小姐!”琉璃轻叫道,就她来说,她倒是非常希望文姬能留下来,因为左贤王,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些胡人。
“无论如何,天色已晚,两位还是先到我的营地吧!”左贤王文雅地说道,策马前行,远离了文姬的视线,让她能够静下心来思考。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过风雪,清晰地传进了文姬的耳朵,让她心中一紧,掀开帘子问道:“怎么回事?”丝毫没有注意到,这里并不是汉室,这些兵丁并不是她的家丁。
“小姐!”一个兵丁策马进前,恭敬地说道:“我们带回来的汉人有一个掉队了,被右贤王射杀!王爷已经命令兵士收拢队形,决不让任何一个人掉队,小姐请放心!”
文姬一愣,坐回了车里,这个左贤王,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队伍顶着风雪再次前行了半晌,朦朦胧胧中,文姬感觉到车子停了下来,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不知何时,她竟然睡了过去,慵懒地坐起身,身上的一件衣服滑落了下来,让她一惊,方才发现,在她熟睡的时候,左贤王竟脱去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小姐,你醒了!”琉璃似笑非笑地伺候道。
文姬俏脸羞红,“死妮子,连他来过都不知道叫醒我!”
“是他不让的嘛!”琉璃吐了吐舌头说道,“他说小姐舟车劳顿,就不要吵醒你了,小姐,你,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王爷的吧!”
刚刚褪去潮红的文姬只感觉到一阵温热浮上脸颊,“死妮子胡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
“随便说说嘛,又不是第一次了!”琉璃调皮地说道,惹得文姬又是一阵尴尬,自己的这个侍女自小就跟着她,早已情同姐妹,难能可贵的是,她总能轻易地洞悉自己的心事。
“我们到什么地方了?”文姬慌忙转移话题。
“我看看!”琉璃将帘子打开一个小角,看了一眼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们到王爷的营地了,下去吧,小姐。”
“嗯。”文姬轻声应道,在琉璃的搀扶下走下了车,映入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
第一卷 第3章 天伦之乐
原以为作为胡人的营地,这里到处走动的应该都是粗犷的胡人,传入耳中的也应该是他们粗鄙不堪的言语,甚至她已做好了被人如观赏般打量的准备,可当她走出马车时,恍惚间,如果不是周围那些戒备的匈奴兵,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中原。
这个胡人的营地里,四处走动着的竟然全都是汉人,小孩子们在街道上跑来跑去,妇女们坐在门前纺纱织布,精壮的男子或抡着巨大的铁锤在炉边打铁,或卖力地展示着自己的武艺,小商小贩们也都卖力地吆喝着,摊子上也从小吃到精美的饰品应有尽有,宛若一个汉人的小集市。
这个营地里,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一派祥和之色,人们仿佛感觉不到战争带来的创伤,尽享天伦之乐。文姬狐疑地看着琉璃,这小妮子却神秘地一笑,拉起小姐的手向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帐走去。
“琉璃,这,这是怎么回事?”待来到温暖的大帐中坐下,文姬终于忍不住问道。
“还是让他来给你解释吧!”琉璃微微一笑,低头不语。
帐门就在此刻掀开了一条缝隙,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的出入,冷风刚刚找到一点肆虐的口子,便被无情地阻挡在了外面。文姬一惊,慌忙起身,这毕竟是别人的地方,自己或者只是一个俘虏,连客人都算不上。
谁知进来的这个人比她还要紧张,慌忙上前,“小姐折杀我了,快请坐!”
文姬手足无措地坐下来,打量着眼前这个肤色黝黑的男子,却见他眉眼间透露着一丝文雅,就连那笑容都充满了和气,轮廓间总有些眼熟。
“小姐,他就是王爷啊!”见文姬一脸的迷茫,琉璃小声提醒道。
文姬更是一惊,眼前的这个男子和那个护送她回来的华袍白面书生,除了气质上相似,完全没有相同之处,或许这才是左贤王的本来面目。
“小姐受惊了。”不待文姬起身,左贤王已经躬身一揖赔礼笑道,“小王是匈奴人,肤色黝黑,若不是有琉璃,恐怕我也只能以胡人的面貌现世,只是如今在大漠之中,我不得不恢复身份,还望小姐见谅。”
“王爷多虑了!”文姬毕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脸色迅即恢复如常,“不知王爷有何心事?”眼见左贤王习惯性的笑容中不经意间夹杂着些许的愁容,文姬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左贤王微笑起身,“天色已晚,小姐早些休息吧,待会我会让侍从给您送些吃的,今天您就在这大帐里休息,这是我的大帐,安全方面小姐尽可放心。”
说完,左贤王起身离去,文姬却陷入了沉思之中,作为一个俘虏,能有一个安身之所足以,可左贤王竟然将自己的中军大帐让给了她,这其中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琉璃已经在掩嘴偷笑了,她本以为,小姐家道中落,从此二人只能相依为命,谁能想到,这个落魄的小姐竟能得到大漠左贤王的爱慕呢。
文姬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自己虽有些姿色,但比她美丽的姑娘有的是,何况自己曾经还因三年未产一子,被婆家诟病退婚,如今已是二十好几,按中原的说法,自己已然是残花败柳之辈,若非这满身的才华,乱世之中恐怕早已沦为青楼女子,何德何能得贤王厚爱?
那句“安全方面小姐尽可放心”更让她担忧不已,这句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右贤王放下的那句话绝非信口雌黄。
“琉璃!”想到此处,文姬轻声叫道。
已经准备为小姐更衣就寝的琉璃赶忙应了一声上前侍立身旁,“小姐!”
“琉璃,你去准备些干粮,收拾细软,准备些厚实的衣服!”文姬有条不紊地安排到,听的琉璃不明所以。
“小姐,我们准备这些干什么?”
“天机不可泄漏!”文姬神秘地一笑,不再说话,就坐在椅子上闭眼假寐。
琉璃虽百思不得其解,但仍旧按照文姬的命令收拾好了东西,就站在她的身边,强忍着瞌睡伺候着。
三更时分,北风哀号,朦朦胧胧间,琉璃只感觉一阵冷风透过厚实的营帐吹了进来,那阵冷风只是一瞬间便被帐内的炉火吞噬,但长年警觉的她还是睁开了自己的双眼,冷喝一声:“谁!”
这才看到,营帐大门之处站着一个黑衣的男子,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对锐利的眼睛,腰间别着一口马刀,后背背着一张精巧的短弓,乍见此人,琉璃一惊,伸手便要抽出腰间的护身短剑,待对上那目光,才讪讪一笑,收回了手。
“小姐可准备好了?”左贤王依旧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悠闲地问道,似乎只是准备带着她们出去散散心而已。
文姬点了点头,长身而起,披上一件貂皮大衣,沉声说道,“走吧!”
琉璃不解地看着二人,“小姐,王爷,我们?”
“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待我们离开大漠,我再给你解释!”左贤王拿起包裹背在身上,掀开营帐看了看,回头问道:“小姐会骑马吗?马车的目标太大,很容易就会被他们发现!”
“这……”文姬咬了咬牙,要说琴棋书画,她无所不能,但若论骑马,她却是不会,但形势逼人,只得点了点头,“没问题!”
“好!”左贤王却并未注意到她为难的脸色,点了点头,“等一下我们从侧门出去,那里我已经安排好了,出了营地,一直向前,争取黎明就可到达边塞的小镇,那时,小姐就要和琉璃独自面对了,我也只能送你们到那里。”
三人在黑暗中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匹,文姬虽然不会骑马,但却聪颖过人,上马倒也有模有样,只是行进的速度稍稍慢了些,眼看着东方的旭日即将破晓,左贤王忍不住皱了皱眉,似乎在前方的黑暗中有一个张开的口子,在等待着将他们吞噬。
常年的戎马生涯让他对危险的直觉甚为敏锐,也知道黎明前是守备方最疲惫的时候,如若在此刻发起进攻的话,即便不成功,也会对守方造成巨大的损失。
“停!”黑暗中,左贤王勒马停步,轻喝一声,手腕一翻,背上的短弓已经到了手上,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好不拖泥带水。
但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对于深居内院的琉璃和文姬就不同了,尤其文姬,动作稍稍大了一点,那马匹竟长嘶一声,前蹄立起,将她从马上掀了下去。
“小姐!”眼见文姬有难,琉璃惊呼一声,翻身下马,唯有左贤王冷静地立于马上,弯弓搭箭,手上没有一丝的抖动,冷冷地凝视着远方,尽避那里在琉璃与文姬看来只是一片黑暗。
嗖——
利矢破空,文姬那匹长嘶的马匹应声而倒,她的惊呼还没来得及发出,左贤王蓄势待发的一箭已然射出,同时身形微侧,第二箭紧接着射了出去,只是对这一箭他没有丝毫的把握,因为刚刚射过来的那支箭竟然是一枚铁箭,大漠中还没有人使用这样的箭矢,也没有人有这样的箭法,听声辩位达到了如此精准的地步,若不是文姬被掀下马,死的恐怕就是她了。
而那枚乌黑的铁箭,也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脸上常年不变的笑容有了些许的凝聚,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杀个七进七出纵使不能全身而退,也能留下一条命,但带着这两个人……
“小姐,恐怕我要食言了!”左贤王无奈地笑道。
“我知道!”文姬强忍着脚上传来的痛楚,咬着牙说道,“我跟你回去,连累王爷受伤,实在是我的罪过!”
琉璃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左贤王,而左贤王也是一愣,带着些赞许地看着这个传闻中的才女,更没想到她的观察竟然细微到了这样的地步,刚刚对方接连发出了两箭,第一箭直取文姬的马,第二箭就是冲着她的人。
左贤王在第一箭射来的时候回了一箭,随后策马拦在了第二枚箭的路线上,回了第二箭。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第二箭略失了些准头。空气中传来些若有若无的甜腥,这一箭,只是轻伤了对手。
“王爷!”回到营帐,见到左贤王肩头的那支箭时,琉璃和文姬俱是一声惊呼,尽避文姬已经察觉到他受伤,但却没想到伤的如此之重,一枚乌黑的铁箭自肩头贯体而出,箭头上的倒刺还带着一些血肉的碎末。
左贤王脸色惨白,但却保持着微笑,谈笑间,手上一把精巧的匕首翻飞,已经将箭矢斩为两节,牙关一咬,向文姬点了点头,文姬也是咬了咬牙,腥甜的血味刺激着她的鼻子,让她有些不适,但依旧手上用力,将剩下的半枚箭矢拔了出来。
一直强忍着的左贤王竟然闷哼了一声,额头淌下了豆大的汗珠,让她们意外的是,这枚箭矢上的倒刺在贤王的身体里还有一小部分,这一拔,又带出了些血肉,热血溅洒了文姬满脸,一旁的琉璃匆忙拿出了药粉抹上,止住了流血,再包扎好,这一折腾,已是天明。
文姬这一觉睡的甚是安稳,待睁开朦胧的双眼,伸了一个娇憨的懒腰时,竟已日落西山,琉璃告知,左贤王已经等了她很久了。
来不及埋怨琉璃不懂规矩,左贤王在此刻到来,必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商量,简单的梳洗之后,便迎了出来。
左贤王已经恢复了王爷的装扮,气定神闲地站在大帐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在他的身边摆放着几口敞开的箱子,里面金光闪闪,耀眼无比,竟是满箱子的金银和贵重的首饰。
“王爷,这是……”文姬惊诧不已,隐隐约约地已经猜到了什么。
“这是右贤王送来的。”左贤王一改平时的笑容,语气中隐隐地透露着些许的担忧。
“他?”文姬眉头一皱,“他送这些来做什么?”
“你还记得他昨天说的那些话吧?他送这些来,就是提亲的!”左贤王面沉似水,眼中精光闪动,强自压抑着愤怒。
文姬心中咯噔一下,听闻被胡人劫掠来的汉人就如货物一般,别说她有左贤王的护佑,就是大漠的天子单于,也随时可能把自己的“货物”顺手送给王公贵族,右贤王胆敢如此公然提亲,如果不是得到了某人的支持,恐怕绝不敢来找左贤王的晦气。
“昨天……”
“昨天晚上的不是他!”左贤王大手一挥,“他还没那个胆子,昨夜回来我就已经派人去查了,是那些马贼,大概是不甘心白天的时候被我们挫败,晚上打算偷营的,却没想到被我们撞上了,乌合之众不足为虑,现在我们眼前的麻烦是右贤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单于的婚诏很快就会送过来。”
“我嫁!”略一沉吟,文姬竟坚决地说道,让身后的琉璃和左贤王俱是一惊。
“万万不可!”两人齐声反对。
“小姐,你要想清楚,这样做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啊!”琉璃已经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琉璃,你还记得老爷的遗愿吗?”文姬微微一笑,慈爱地问道。
琉璃一愣,文姬所说的老爷就是她的父亲蔡邕,东汉大文豪,他毕生的愿望就是利用自己所学,将所有的书籍整理归册,续写史籍《汉书》,写出一部文学巨作,也是一部史学巨制《后汉书》,可惜未及动笔,却已遭难。
“琉璃,对于我来说,我的愿望只是能活下去,有朝一日回到汉室,完成父亲的遗愿,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只要我能活下去,能活着回到汉室!”
“可是小姐,如果真的嫁给了右贤王,你觉得自己还有活着离开大漠的可能么?”左贤王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错,右贤王暴戾无比,据说他的本族妃子就不知死了多少,更不用说我一个汉人女子,就算他风光地将我迎娶过去,也不会把我当一个真正的妃子来对待,恐怕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和那些人一样,成为大漠中的亡魂,所以,王爷,我说嫁,但却未必是嫁给他,这大漠之上还有什么人能和他分庭抗礼?”文姬冷静地说道。
左贤王一愣,随即明白,略一沉吟便说道:“大漠之上,单于之下是左贤王右贤王,再往下各个部落的王爷是没有资格的,我虽然名义上要高于右贤王,但右贤王向来不将我放在眼里,若不是单于见他野心过大,处处维护我,一直以来我也在韬光养晦,否则恐怕我早已被取而代之了!”
“好。”文姬点了点头,“如果你将我送给单于,那么右贤王是不是就不会再打我的主意了?”
“小姐玩笑了!”左贤王苦笑,“胡人与汉人向来势不两立,纵使单于不想与汉人为敌,但祖先遗留下来的传统,汉人也素来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历来称我们是不开化的蛮子,单于想与汉人修好,下面的人也不会同意的。”
“那么如果我嫁你呢?”文姬抬起了头,目光直视左贤王的眼睛。
左贤王一愣,“小姐错爱了,小王何德何能得小姐垂青!”
“我只问你,如果真的可以,你可以给我一个安身之所吗?”文姬严肃地问道。
左贤王略一沉吟,“如果单于不反对,能得小姐错爱,实在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那好,我去和你们的单于说!”文姬说着就要起身,帐门却在此刻被人掀开了,来者手中拿着一纸文书,在屋内打量了一圈之后,目光停留在了蔡文姬的身上,“你就是昨日王爷带回来的女人?”
“我是,不知有何见教?”文姬已看出这个人相当于汉室的宦官,因此端坐不动,平静地问道。
“单于有令!”太监说完,静候文姬跪下接旨,意外的是,不仅文姬,就是琉璃和左贤王也没有丝毫恭敬的意思,胸内忍不住腾起了一腔怒火,若不是来时单于交代的清楚,按大漠蛮人的脾气,他早已暴跳如雷了。
“先王有遗旨,本王帐内,无须跪下接旨,有什么事,直说吧!”左贤王冷冷地说道。
“是是!”太监连忙恭敬地应道,“单于有令,汉女得我邦左贤王相救,按我族规矩,应有所报,念你落魄,财物不予追究,但今在大漠,应服从我王之命,特赐婚,以左贤王为夫!”
无论是琉璃还是文姬,就连左贤王都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传令官,“你说什么?小姐与我?”
太监含笑点了点头,“单于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王爷,单于年岁虽高,两眼昏花,但脑子还没有坏掉!”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左贤王认定文姬难逃一劫时,单于竟没有如他所想般赐婚右贤王,而是,将她赐给了他。
更让文姬意外的是,这原本的权宜之计,到头来却弄假成真,让她在大漠一呆就是十二年,如果不是丞相始终念念不忘师恩,想必她的《后汉书》将永远是个梦,而她也注定只能终老大漠。
第一卷 第4章 《后汉书》
芳草青青,绿水长流,一匹骏马正扎在溪水中尽情畅饮着,它已经纵蹄狂奔了几天几夜,身后那两道影子却总是若即若离地跟随着,明明已经甩开了他们,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这短暂的休息时间对于它来说极为难得,饮饱了水,简单地吃些青草之后,它将不得不面临再一次的逃亡生涯。
这匹马通体暗红,毛发在夕阳的映衬下闪闪发光,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奔跑起来步伐轻盈,速度极快,耐力也极强,经过了这么多天的追逐,丝毫不见疲色。此刻,它一双耳朵轻轻抖动着,将周遭的动静尽收耳中,让人毫不怀疑,只要稍有一点异动,它就会放开四蹄,狂奔而去。
河边低矮的灌树丛中,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匹马,稚气的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他们跟着这匹马已经整整七天了,其间好几次都跟丢了,若不是自小就跟随大漠的驯马高手学习,恐怕早就无功而返。
或许对于七八岁的孩子来说,抓捕并驯服这样的一匹烈马有些太难了,但这却是他们必须经历的考验,大漠的成人礼有很多种,父亲给他们挑选的这种已经是最简单的了,此刻,就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自己的父亲母亲正端坐在马上,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雅玄,怎么做?”略小一点的孩子稍有些紧张地问道。
“碧落,你待在这里不要动,待会我把它弄过来,然后,你就抓住机会骑上去,只要你坚持住不被它掀下来,这匹马就是咱们的了。”那个叫雅玄的孩子严肃地说道,从腰间摸出了绳索,慢慢地摸了上去。
烈马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的味道,突然抬起了头,眼珠转动,寻找着危险的来源,碧落终究还是个孩子,眼见到手的骏马要跑,想也没想,手中的绳索就抛了出去,隔得远了,绳套失了准头,那匹马摆了摆头,嘲笑般嘶鸣了一声,放开四蹄向他们刚刚藏身地地方奔了过去。
“碧落,就是现在!”雅玄高声叫道,同时也放开了自己的步伐,向那匹马追了过去。
碧落长身而起,用力地握了握手中的绳索,面对着狂奔而来的烈马,他并没有丝毫的胆怯,反而迎着它冲了过去,手中的绳索在绕了两绕之后脱手而出,烈马万没想到来抓它的竟然还有一个,一惊之下,前蹄竖起,长嘶一声,转身欲逃,只是这一瞬间的耽搁,碧落的绳索已经套在了它的脖子上。
一击得手,碧落将绳索在手腕上绕了一圈,快步奔向了烈马,岂知那烈马只是一瞬间的停滞之后便又撒开了蹄子狂奔,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呢?脚下一个趔趄,碧落已经摔倒在地,那马儿可不管是不是闯了祸,只知道自己若是停下来就要成为这些人的坐骑,是以拖着碧落在草原上撒起欢来。
“碧落,快放手!”雅玄大叫,撒开两条腿狂奔,这样拖下去,自己的弟弟会活活被拖死的,与此同时,身边一男一女也策马追了上去,“碧落,放手!”女子焦急地叫道。
碧落强忍着疼痛,胸前的衣服早已被磨开,皮开肉绽之下,鲜血在草原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轨迹,“父王,母亲,我没事!”他咬牙喊道,他有一种感觉,这匹马坚持不了多久,被他们连续追逐了七天,此刻又骤然发力,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风,快,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马上的女子不断地催促着马儿,也不断地提醒着身边的男人。
“爱妃尽避放心,为夫的武艺十二年前你就知晓了!”男子大笑一声,手上弯弓搭箭,瞄准的却是那条绑在碧落手上的绳子,嗖——砰——
绳子应声而断,碧落在惯性的作用下又向前翻滚了很远才停了下来,那匹狂奔的烈马也终于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更似乎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长嘶一声之后,人立而起,前蹄竟是对准了碧落血肉模糊的前胸。
“不要!”女子惊叫一声,不忍再看,明知来不及,仍旧催马狂奔,那个叫风的男子也是心中一紧,仓促中射出一箭,但却都赶不上那快速下降的马蹄。
电光火石间,原本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碧落却伶俐地一个翻身,躲过了致命的一击,在烈马还未来得及收蹄的时候,竟已翻身上马,手中的绳索勒在了它的脖子上,将自己死死地捆在了马背之上。
烈马受惊,嘶鸣一声之后开始上下翻飞,试图将背上的人摔下来,但胸口的刺痛却让碧落咬紧了牙关,死死地抓住了马鬃,好多次,他都被掀离了马背,若不是那根绳子,他恐怕早已殒命了。女子策马跟随在这匹烈马的身旁,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另一侧则是含笑的风,这两人将这匹马死死地别向了营帐的方向。
至于雅玄,他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腿走回去,因为,作为大漠左贤王的儿子,他必须学会在困境中生存,不能轻易求助于任何一个人,那才对得起他左贤王之子的称号。
是的,这一家子就是文姬和她的夫君左贤王,以及他们的孩子雅玄和碧落,此时已是公元208年,距离文姬到大漠,嫁给左贤王已经过去整整十二年了,他们的孩子如今一个十岁,一个九岁,也已算是长大成人了。
这十二年间,她无时无刻都在惦念着《后汉书》的事情,直到自己的孩子降生,这种惦念才淡了些,而对于左贤王,经历了十二年的共同生活,她也渐渐敞开了心扉接纳了他,诚如琉璃所说,左贤王果真与大漠的匈奴蛮子有着根本的区别,他甚至不愿提及自己的胡人名字,似乎他更愿意人们称呼他左贤王,因为这个称号就是在边塞的汉人口中,也是明德的象征,而风、月,已经成了两个人之间最亲密的昵称。
中原,朝堂之上。
当年的汉室丞相曹操,如今已经是魏国之王,蜀吴两国在经历了三国争霸的鼎盛时期之后,渐渐没落,如今中原已是曹魏一家独大。曹操端坐在王座之上,不住地用手指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头痛已经是他的老毛病了,自神医华佗被他错杀之后,这种疼痛日渐加剧,稍有一点烦恼就疼痛难忍。
“丞相!”文班中一位大臣缓步而出,恭敬地说道,尽避已是一国之帝,但曹操却依旧喜欢人们称呼他丞相,听到有人讲话,微微睁开了眼睛,眼前这人三十多岁,方正的国字脸刚直不阿,一对虎目精光四射,充满了不屈。
“董爱卿何事?”曹操识得此人正是董祀,也是名门之后,为人正直,为官清廉,虽然没有什么大学问,但却深得百姓的爱戴,听说因为主持公道得罪了不少官员,也因此始终得不到提拔,曹操历来觉得为人圆滑也很重要,是以也并未太过在意,听说,这董祀和蔡氏也有着些亲戚,想到这里,他不由心中一动。
“爱卿我且问你,你和蔡琰是什么关系?”曹操略有些激动地问道,他与蔡邕亦师亦友,他这满身的学问大部分都是来源于蔡邕,与文姬更是自幼就认识,也知道他的老师毕生的愿望就是编写史书,写出名垂千古的《后汉书》,这也是他的愿望,如今中原已定,是该实现这个愿望的时候了,可惜蔡邕已死,合适的人选就只有文姬一人,据说她家中藏书千卷,这个女子几乎可以完全默写出来。
董祀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丞相,但依旧老老实实地回到:“回丞相,文姬是我表姐!”
“好!”曹操大手一拍,“现在,本丞相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做,这件事情也只有你能做!”
“不知丞相有什么事情要我效劳?”董祀匆忙问道,对于他这样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人来说,丞相能多和他说几句话就已经是破天荒了,如今竟然还有重任交给他,怎么能不兴奋呢?
“我要你去替我接回你的表姐!”此语一出,不仅是董祀,朝中的一般大臣也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丞相为了一个女子竟然闹出了这样的动静,连朝中的重臣都派了出去。
“表姐?文姬?”董祀面露狐疑之色,“丞相,我表姐十二年前满门遭难之后就失去了踪迹,恐怕早已不在人世,这你叫我去何处接她?”
“哈哈!”曹操大笑,“我让你去办此事,自然是得到了一些消息,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放弃过老师编撰《后汉书》的遗志,老师罹难后,这所有的希望就都寄托在了文姬的身上,经我多方打探,才终于确定,文姬并没有死,而是流落到了南匈奴,如今已经贵为左贤王妃,我希望董爱卿能够将她接回来,完成《后汉书》!”
“臣遵旨!”董祀拜倒行礼,多年以来,寻找文姬并不是曹操一个人的愿望,他也从未放弃过努力,蔡家遭难后,文姬是唯一没有被确定死亡的人,只是他势单力薄,多年来的寻找没有丝毫的结果,如今曹操派他为特使,纵使有天大的困难,也没有理由回绝。
“董爱卿,不知你还有什么要求?”曹操含笑问道。
“臣万死不辞,不将表姐带回朝中,绝不活着来见丞相!”董祀想了想,立下了军令状。
曹操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说这个董祀为人耿直,不通世故,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文姬如今已是左贤王妃,岂是那么容易带回来的?就算是个平民,从南匈奴带回来也无异于与虎谋皮啊。
“董爱卿,我给你黄金千两,丝绸千匹,你的任务就是利用你的身份打动文姬,这些财物做为给他们的献礼,算是补偿,另外我会给你派一名副使,协助你将文姬带回来!”曹操略一沉吟,“各位爱卿,不知谁愿担当此责?”
堂下众臣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显然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名义上汉与匈奴修好,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边疆战乱不断,匈奴人不时犯境骚扰,劫掠汉人财物与美貌的女子,名为臣属,实为虎狼,蔡文姬就算是平民,被他们知道对丞相的重要,恐怕都要敲上一杠,更不用说她如今尊贵的身份了,那些未开化的蛮子可不会管什么两国交锋,不斩来使的规矩,官爵丢了事小,命丢了事大啊!
曹操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轻喝道:“周进何在?”
“小臣在!”一名矮小的男子应声而出,此人身高不过一米六,尖嘴猴腮,一对眼睛骨碌碌乱转,浑身散发着奸邪之气,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大皱眉头,但此人油嘴滑舌,很会讨人喜欢,是以也能位列朝堂。
“周进,我准备让你做副使,不知意下如何?”这句话虽是询问商量的问句,但语气中却充满了肯定,不容反驳。
“这,臣恐怕难当重任。”周进略一思索,便有些为难地应道。
“哦?为何?”曹操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凭着一张嘴爬上来的人,眼神中充满了玩味。
“丞相有所不知!”周进清了清喉咙,“小臣本不姓周,乃姓王,后来为避战乱才改成现在的姓氏。”
“司徒王允?”曹操略一惊诧,头脑中已经反映出了这个名字,对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甚至曾想过有朝一日一定要手刃此人,可惜,终究没有等到他的到来,王允就已经死在了乱民手中,“如果是这样,我想我明白了。”
“不错,祖上正是司徒王允,丞相想必知道,蔡氏一族的惨案,正是祖上造成的,所以,我去,文姬小姐必然反感,恐怕是不会同意回来的。”周进小心地答道。
“周进你太小人之心了!”曹操大笑,“文姬岂是那种记仇的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文姬虽然是个女子,这些还是懂得的,何况,你是王允的后人就更好了,如今你亲自为副使迎接她回朝,我的诚意她能看得到,也能看得懂,你就不必推辞了,何况你向来机警,遇事从不慌张,你要多少兵马?”
“这……”周进见推辞不掉,也知道曹操所说的“要多少兵马”是什么意思,十二年前边疆有一支小队伍叛出,做了马贼,他们的一干家人都被鲁莽的戍边大将砍了头,这支马贼便处处与汉军为敌,前去围剿的汉军不知折损了多少,反倒让这伙马贼越来越壮大了,这一路上,凶险无比,略一思索便说道:“精兵五千!”
这五千精兵虽然未必能从匈奴大营中将文姬劫掠回来,但却可保自己性命无虞,带回文姬本来就不是他所希望的,《汉书》《后汉书》跟他没有丝毫的关系,他要的只是自己的平步青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真将文姬带了回来,女人毕竟是女人,他的仕途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好,我就给你精兵五千!”曹操大手一挥,“点齐兵马,你们即日启程,要尽快将文姬带回来,我要的是活的,好好的蔡文姬,以告慰老师的在天之灵!”
周进实是个胆小如鼠,善于猜忌的人,朝堂之上,自己的过去已经被揭了出来,董祀作为文姬的表弟,恐怕也视他为眼中钉,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因此尽避那五千精兵在他一再坚持下尽遍他调遣外,他还带上了自己的一千家将,将自己的营帐围了个水泄不通,每天太阳高照才拔营启程,日头刚要西落便要安营扎寨,行进的异常缓慢。
董祀虽为正史,但他手中毫无兵权,能调动的只有自己那几十名亲信,心中尽避焦急万分,也只有由着周进这个手握兵权的副手了。
当这一行六千余人踏上征途的时候,南匈奴尽享天伦之乐的左贤王和蔡文姬恍然不知变故即将发生。
“娘亲,你看这马,漂亮么?”碧落的胸前缠满了绷带,驯服良驹给他带来的创伤足足养了一个月才略有好转,这里毕竟不是中原,许多药品都很匮乏,但这代价对于一个幼小的孩子来说,已经觉得物超所值了,因为这匹马,正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他的伤才刚刚好了一点,就迫不及待地牵着马出来透透气了。汗血宝马在被驯服之后也始终就待在自己的这两个小主人身边,近月余没有纵情奔跑过了,如今驮着雅玄和碧落纵蹄狂奔,将文姬和左贤王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更是不断嘶鸣着以示自己的高贵。
“雅玄,碧落,慢一点!”文姬笑着叫道,“风,你看这两个小家伙,一点都不老实!”
“哈哈,这才像大漠的儿子!”左贤王大笑道,拍了拍马股,追了上去。
文姬的神色不由得一黯,按理,在这里,有深爱着她的左贤王,有一直跟随她的侍女琉璃,还有自己的两个儿子,无论身份地位还是生活,都是很多女子向往不已的,但在她的心里,却总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那就是回到中原,续写《后汉书》,如今自己已是人老珠黄,回归之事毫无头绪,就连自己的儿子也注定是大漠上的雄鹰,著书一事,今生怕是难圆了!
第一卷 第5章 大帐纷争
驮着雅玄和碧落在草原上撒欢的汗血宝马突然绕了一个圈子向着左贤王与文姬的方向奔了过来,马背上的两个孩子都是一脸的惊慌,还未到近前,雅玄已远远地喊道:“父王,娘亲,快走,汉人来了!”
汉人?左贤王和文姬俱是一惊,左贤王的营地里到处都是汉人,这两个孩子平日和他们的关系不错,汉人们也都知道,孩子的母亲就是汉人,因此也都不把他们当作异类看待,也没见到他们如此惊慌过,究竟是什么样的汉人能让他们如此惊慌失措呢?
“雅玄,慌张什么?”左贤王勒定战马,厉声喝道,“哪有一点大漠之子的样子?好好说,究竟是什么人?”
汗血宝马嘶鸣了一声,停在了左贤王的面前,雅玄喘了口气,尽量平静内心的震骇,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汉兵!”
雅玄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大漠的人都是自幼就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因此也曾随其它部落的人去汉人的边塞打过仗,但那些汉兵更像是饥民,没有丝毫的战斗力,一个个瘦骨伶仃,就连他们的战马也饿得直打晃,一个照面便溃败了,可今天来的这些,是他从未见过的。
左贤王来不及细问,因为远远的一队人马已经缓缓走了过来,旌旗招展,上面写着大大的“曹”字,那些战马俱是膘肥体壮,走起路来整齐划一,马背上的骑兵穿着厚重的铠甲,那些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甚是夺目耀眼,手上的兵器不可抑制地散发着寒光。
这是一队就连他也没有见过的军队,与以往那些交过手的汉人军队截然不同,单从军容上看就有着不俗的战斗力,别说是雅玄和碧落这两个孩子,就是他也有些惊心。
这队人马看上去足有数千之众,犹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虽然只是缓缓地移动,没有冲锋也没有任何进攻的迹象,但左贤王还是感到了一丝危险的临近。
“雅玄,碧落,召集人马,有贵客到了!”左贤王冷静地命令道,孤身一人策马前行,手已经稳稳地握住了腰间的马刀,阵可以输,但气势上却绝不可以输。文姬皱了皱眉,也策马来到了左贤王的身边,这队人马给她一种异常的亲切,也隐隐有些担忧。
这队人马走到左贤王面前百步之外,齐齐停下了脚步,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人,如果不是临行前丞相有过交代,此次进入南匈奴,目的只是赎回文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以兵戎相见,以他们在京中一向的无法无天,早就踏着这两个人的尸体走过去了。
“阁下是什么人?为何拦住我们的去路?”一个面貌忠厚的大汉和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分开人马走了出来,为首的大汉马上行礼,礼貌地问道。
“还未请教?”左贤王微微一笑反问道,也不回礼,只是玩味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思忖着他们此行的目的。
一旁的文姬在看到大汉的瞬间却凝住了,这个人她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而那个形容猥琐的小人更让她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像,实在是太像了。
就在她打量着这两个人的时候,那一高一矮两个汉人也在打量着她,那大汉心中的震骇丝毫不比她少,而那个形容猥琐的小人却是另一番想法,万没想到,在这个未开化的蛮夷之地竟然还有如此标致的美人,尽避大漠的风霜让她看上去略显苍老,但身上那股成熟的韵味却是京中的女子所没有的,难能可贵的是,这个女子已然不再年轻,但她的那种美丽已经不是年龄可以阻碍的了。
他突然有一种将她收归塌下的冲动,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道:“和这两个蛮夷之人废什么话,我们五千精兵难道还怕了他们两个人?我看这女子也是个美人,不如今夜……”
他话未说完,却见大汉已经翻身下马,拜倒在地:“马上可是南匈奴左贤王?”
左贤王一愣,自己向来深居简出,没想到这汉人之中还有认识他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本王,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乃是汉室的朝中重臣,奉丞相之托,前来寻回一人,他是本使团的正使董祀,我乃副使周进!”
这队人马正是曹操派遣到大漠赎回文姬的董祀一行人,这两个人正是使团的正副使节董祀与周进,按理,就算是曹操亲来,也要对这大漠的左贤王表示些许的尊重,可周进不仅言语中充满了不屑,更是一副天朝上国的模样,连马都没下,趾高气昂地俯视着左贤王。
不过现在左贤王可没有那个心思去计较这些,因为文姬已经翻身下马,近乎小跑一般走到了董祀的面前,激动地看着他,连声音都走了调:“你,你是祀儿?”
董祀含笑抬起了头,他早已认出眼前的这个人正是他们此行要寻找的人,若不是她,恐怕他还难以认出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就是当今南匈奴的左贤王。
“表姐,我是祀儿,我是董祀啊!”
二人相对无言,泪如雨下,文姬万没想到,就在自己心灰意冷,将回归中原撰写《后汉书》一事渐渐抛之脑后的时候,中原竟会特意派出使团来寻找她,而来的人竟又是自己的表弟。
董祀更是没有想到,如此轻易地就找到了自己的表姐,不仅不负丞相所托,更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头大事。原以为,就算能平和地进入大漠,见到左贤王,恐怕他也不会承认文姬就是他的王妃,再悲观一点,恐怕他连自己表姐的面都未必能够见到,谁曾想,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二人相遇了呢,这或许就是天意了吧,上天不灭蔡氏一族,上天注定了要他董祀带自己的表姐回归故土!
单于大帐,一片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天籁般的音乐昭示着每个人的喜悦,那婷婷袅袅的舞女尽情舞动着曼妙的身姿,卖弄着自己妩媚的笑脸,向来很少喝酒的单于一杯接一杯饮着烈酒,他不能不高兴,匈奴与汉人之间虽名为修好,但却连年交战,之前中原三分天下,战乱不断,无暇顾及他们,如今曹操曹孟德平定中原,大举讨伐他们的日子也就不远了,与汉人达到实际意义上的修好已经迫在眉睫,可别说派出使团去和谈不是他们匈奴人的风格,就是派了,恐怕在汉人那一层又一层的剥削之下也未必能取到什么好的效果,据说汉人都是索求无度的。
他做梦都没想到,汉室竟然会主动派出使节,而且这使团规模之高也是他闻所未闻,光是那些黄金珠宝有许多就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这个样子不像是来招安,倒更像是来朝贡,这已经明确说明了汉室的意思,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身边养着一群虎狼之辈,如今天下甫定,正是人们休养生息的时候,这不也正是他的想法吗?这么多年来的征战,除了培养了匈奴人那好战的性格,实在没给他们带来任何的益处,匈奴本就是游猎民族,生存环境的恶劣使他们的人口总数一直不多,再加上不断的战乱,人口更是锐减,也该是让他们休养生息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单于放下酒杯,拱手问道:“董大人,丞相派你来这里,不知我们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得上忙?”
“这……”董祀也放下了酒杯,为官多年,他当然知道单于问这句话的意思,也希望从他的口中问出丞相关于与匈奴关系的想法,更知道这个时侯一句话说错,恐怕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但他为人耿直,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让他说谎倒不如杀了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丞相这次派小臣来,是希望我能带回一个人!”
“哦?”单于一愣,他万没想到,曹孟德派出如此规模的使团,竟然只是为了一个人,而不是为了和谈修好,不由得冷笑,“不知是什么人能让丞相如此兴师动众?”
“蔡文姬!”董祀老实地说道,“这个人是我们汉室大文豪蔡邕的女儿,也是我的表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昔年曾与丞相有一面之缘,丞相为她的学识所震撼!”
“哦?”单于更是一愣,“素闻曹丞相乃一代枭雄,能让他动心的女子据说只有东吴周瑜的妻子小乔一人,怎么这蔡文姬?”
“单于误会了!”董祀微微一笑,“丞相并非为女色所动,昔日丞相曾求学于蔡学士门下,与蔡学士亦师亦友,蔡学士家藏书千卷,毕生的愿望就是将这千卷书籍重新编辑整理,编成《后汉书》,可惜,战乱的时候,他跟错了人,被司徒王允陷害下狱,并最终死在了狱中,丞相只是想继承老师的遗志,能完成这项任务的只有我那表姐蔡文姬,听说她能默写出家中的藏书四百卷!”
“好一个才女!”生于大漠长于大漠的单于尽避从不认为满腔的学识有什么用处,打天下靠的无非是马上步下的功夫,但面对使臣,做做样子还是必要的,“只是不知,你们为何到我这里来呢?”
“单于有所不知。”董祀恭敬地说道:“蔡氏遭的是灭门之祸,但我那表姐却在侍女琉璃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并且不小心流落到了大漠,丞相经过数年的寻找才最终确定,我的表姐就在单于的帐下做客。”
说这些的时候,董祀忍不住看了一眼左贤王,这一微小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单于的眼睛,心念电转间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却并没想就这样让文姬轻松地回去,茫然不知一般问道:“有这等事?不知文姬小姐流落大漠多久了?若是早就在我这里,我这个单于不可能不知道吧?”
“单于当然不会知道!”不等董祀说话,一个沙哑的声音粗暴地插了进来,右贤王端着酒杯,狠狠地灌了一口,“这个蔡文姬,我没记错的话,到咱们这应该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单于一愣,“果真要是有十二年的话,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因为一直以来,她都在左贤王的庇护之下。”右贤王冷冷地看着左贤王,这么多年过去,左贤王处处庇护汉人,就连他的营地里也到处走动着汉人,可恨的是他的地位却如日中天,没有丝毫的降低,威信反而更胜从前,“左贤王妃就是那个蔡文姬啊!”
“什么?”单于更是惊讶无比,原以为这个蔡文姬只是在左贤王处做客,他也素知左贤王是个爱才惜才之人,但却怎么也没想到,如今的左贤王妃竟然就是蔡文姬,不由得暗暗庆幸当初的决定,如果不是看右贤王太过飞扬跋扈,自己有意打压他,当年恐怕就真的答应了他的请求,将那个女子许配给他了,假如真的是那样,如今蔡文姬是死是活可就是个未知数了,曹操的手段,他可是太清楚了,如果知道蔡文姬死在了右贤王的手上,那后果,他不敢想了。
“左贤王,可有此事?”他有些紧张地问道,真希望左贤王能否定这个说法,毕竟如果是个下人侍女,精心打扮还可以说是作为上宾对待,送回去也未尝不可,可如果真的贵为左贤王妃,那就要另当别论了,自己虽为匈奴单于,但民族一向的传统就是部落联合制,左贤王也是部落的首领,他是没有权利要求过多的。
左贤王放下酒杯,叹了口气,“不错,王妃正是蔡邕蔡学士的女儿蔡文姬!”
单于不禁倒吸了口冷气,事情越来越棘手了,“董大人,这,你看?”
“还有什么好看的?”一直没有说话的周进阴测测地说道:“丞相要的人,你们还敢不给么?到时候发来大兵,踏平南匈奴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此话一出,大帐中的人无比变色,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无异于是对匈奴宣战。
“周大人,这么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右贤王自斟自饮,冷冷地回敬。
“大口气?”周进也毫不示弱,“我带来这五千精兵都是我军中最精壮的士兵,无一不是以一当十,身后还有百万大军随时整装待发,你匈奴又有多少人可以死?”
这一回,怒火中烧的已经不仅仅是脾气暴戾的右贤王了,就连单于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要的是平等的修好,可不是任意一方的高高在上,不冷不热地说道:“周大人,这件事情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了主的,如今文姬小姐贵为左贤王妃,也就是我们匈奴的人了,她要走要留,也要征求左贤王的同意,我们不可能将她作为汉人对待,周大人还是静候我们的回音吧。”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南匈奴之王已经下了逐客令,周进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殿前红人的他何时遭受过这样的待遇,愤愤地放下了酒杯,“单于,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这件事情我们需要商讨一下,难不成周大人要旁听么?”单于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来人呐,带董大人和周大人下去休息。”
帐门掀开,全副武装的匈奴武士凶神恶煞地走了进来,将董祀和周进团团围住,大话说尽的周进却是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这个阵势让他双腿发软,连站着都有些费劲了,近乎声嘶力竭地吼道:“单于,你不要太过分了,我们是丞相的使者,我回去只需几句话,百万大军就会兵临城下,到时候,可就不是朝贡求和能够解决得了。”
“周大人你太紧张了!”单于哈哈大笑,“你也知道你们汉人与我们连年交战,下面的百姓可不像我们这样友好,我叫他们过来只是想保护你们。”
一句话就让周进说不出话来,讪讪地说道:“我有五千精兵,无须你们的保护!我们走!”
董祀心中不由哀叹,这个周进实在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人,这么一闹,要平和地将自己的表姐带出去就难上加难了,也知道再谈下去只会让事情更糟,只好施礼告退。
“左贤王,右贤王,这件事情,你们怎么看?”屏退了左右,单于叹了口气问道,谈到这样的地步,实在也不是他想看到的,可那个周进实在欺人太甚,竟然在他的大帐中以用兵威胁,未免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他要战便战!”右贤王一把将就被摔在了地下,“我们驰骋大漠数十载,难道还怕了一个不守诚信的曹操?”
“连年征战并不是我想看到的!”单于再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我们始终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我们人民也整日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战争并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我们的目的只是要百姓生活的更好!”
“单于你怕了?”右贤王冷冷地说道,对于这个有些懦弱,整日口口声声说要和平,要百姓安居乐业的单于,他实在有些看不过去,“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大漠环境恶劣,只能沿河而居,大大限制了我们的发展,如果我们打过中原,占了他们的富饶之地,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安居乐业啊!”
“我何曾不想?”单于苦笑,“我也不想我们的人整日过着流浪般的生活,可是我们有多少兵马?他们有多少兵马?就算我们打下了他们的土地,我们能守得住么?汉人源源不断,难道我们要一代又一代地打下去?”
“兵马?”右贤王哈哈大笑,“汉人的兵马都是酒囊饭袋,我一个人就能乱军之中取他们上将的首级!”
左贤王默默地饮着酒,并没有参与他们的争论,此刻,他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一面是自己最爱的女子,一面却是自己的族人,这个选择,无论放在谁的身上,都是残酷的抉择。
第一卷 第6章 归汉交易
右贤王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件事情关系到左贤王自身的利益,可是整整一个晚上,他都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饮酒,对这个懦弱的左贤王,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更加坚定了自己取代他的决心,这样的一个人将来成了单于,整个匈奴恐怕都会沦为汉人的附属,那将是民族的耻辱,是他们好战的匈奴人所不能承受的!可是究竟怎么取代,倒是个问题了,总不能带领着自己的部落去攻打吧,单于是不会坐视不理的,但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当他回到自己的营帐时,一个意外的客人已经等待了他很久了,可见到这个人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说道:“周大人,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夜深了,您是不是该休息了?”
周进哈哈一笑,“王爷,我来,是跟您做一笔生意的!”
“做生意?”右贤王冷笑,“跟你们这些狡诈的汉人,能有什么生意可做?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哪有赶客人出去的道理?”周进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何况,这笔生意对右贤王您只赚不赔,难道您就不想成为这大漠之王么?”
右贤王脸色微变:“你胡说什么?这大漠是单于的,我还没痴心妄想到要取而代之!”
“不错,这大漠是单于的,但单于也是人,总有百年的那一天,那时候,按你们匈奴人的规矩,单于这个位置,应该是左贤王来继任吧,等到左贤王也百年的话,王爷您?”周进只把话说到这里,微笑地看着右贤王。
右贤王虽然只是一介武夫,但这官场上的事情,他也不是傻子,周进这么说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周大人难道认为我会有取代左贤王的意思么?”
“王爷有没有这个意思,您自己最清楚,我只是帮助您创造这样的一个机会罢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不想高升一步呢?”周进神秘地一笑,“我们只是想将蔡文姬带回中原,谁能帮我们完成这个目的,谁就将得到我们丞相的支持,王爷明白了吧?”
周进哈哈大笑着离开了右贤王的营帐,根本就不等他的回答,他有把握说动右贤王,人生在世,追求的就那么几样东西,美女,金钱,权势,这右贤王一直以来都屈居在左贤王之下,权势这个东西,他是抵挡不了的。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左贤王就睁开了双眼,看着身边安然睡着的文姬,他有些不舍,今天就是决定她去留的日子,而这个去留并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甚至恐怕就连文姬自己也无权决定。
单于大帐中,一桌桌丰盛的酒席已经摆好,看着经过一夜的休息恢复了些精神的董祀和周进,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董大人,周大人,昨夜我们商量过,按理,文姬小姐原本是汉人,她要归汉,我们本不应当阻拦,但是,如今她已经贵为左贤王妃,并且育有两位小王子,这么一来,牵扯的关系就广了,所以……”
“单于,有什么要求您尽避提,只要能带回文姬小姐,我想丞相不会亏待单于的!”董祀连忙说道,同时拍了拍手,帐外等候多时的侍卫掀开帐门抬进了几口大箱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露出了里面闪闪发光的黄金,一时间,帐内的人都看得呆了,就是劫掠无数的右贤王也从未一次看到过这么多的金银珠宝。
“哼!”不等单于说话,左贤王已经冷哼道:“你们未免太小看我们了,文姬是人,不是你们拿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你们这样做,难道是把她当成货物么?”
董祀和周进俱是一愣,这一番抢白让他们无话可说。
“左贤王误会了!”董祀赶忙陪笑道:“这些只是丞相送给单于的见面礼。”
“不错。”周进也是冷哼一声,“这些只是见面礼,就看单于您的意思如何了,如果嫌少,丞相还为您准备了几十万精兵的厚礼!”
“你!”左贤王握着酒杯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恨恨地说不出话来,周进有点欺人太甚了。
“哈哈!”右贤王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而是哈哈一笑,“王爷,周大人,这是何必呢?这件事情我想还是要看王妃的意思吧?据我所知,继承蔡先生的遗志,编写《后汉书》一直以来就是王妃的一个愿望。”
“不错!”左贤王一愣,这右贤王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起这件事来了,看他的意思,好像还打算一力促成此事,这和他一向的行事风格可有些不符。
“可是她是左贤王妃!”单于接过了话头,“她是左贤王妃,就不能按照一般的女子来对待,有谁听说过一国的王妃就这样随随便便被人带走的?总应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交代。”
“单于,两位王爷!”周进施礼道:“丞相是有意与匈奴修好的,这些金银珠宝只是见面礼,随后将会有大批的财物送过来,而我们要的,只是一个人。”
“我们匈奴缺的不是财物!”左贤王冷冷地说道:“要财物,我们可以自己去抢,去掠夺,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让我们的马匹吃饱喝足,可以让我们的人民安居乐业的土地,这些,曹丞相能给我们么?”
“左贤王,你不要太不识抬举了!”周进怒道,“若不是丞相心善,这些财物都不会给你们,以我们的武力,要从你们这里拿回一个人还不是探囊取物?”
“周进!”左贤王同样大喝道,“你也不要太不把我们匈奴人放在眼里了,逼急了,鱼死网破!”
董祀一愣,攻城略地,汉兵不在话下,就算匈奴骑兵凶悍无比,百万大军兵临城下,也足以踏平这弹丸之地,可是蔡文姬却只有一个,逼急了左贤王,玉石俱焚也不是不可能,那时候,就是他们踏平了匈奴,又有什么用呢?
“王爷言重了!”右贤王出人意料地当起了和事佬,“王爷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来,从单于到您,都希望能够和汉室建立一种平等的修好关系,边塞开放,大家可以互相往来,各取所需,共同繁荣,我们的人民也就不用终日生活在战乱之中,也就不用只有通过马上征战才能掠夺我们需要的财物,这次,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么?”
“不错!”董祀连忙说道:“如果王爷同意文姬小姐和我们归汉,了却了丞相的心愿,我想丞相一定会非常感激,汉人与匈奴的关系一定会更近一层的,将来汉人与匈奴人同檐而居,同朝为官也未尝不可能。”
“同檐而居,同朝为官?”左贤王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汉人打得什么算盘,单于,你不会忘记吧,汉人说与我们修好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联姻的事情不是也做过么?可是结果怎么样?声称是什么大汉公主,可到头来竟然只是被汉王打入了冷宫的妃子,汉人都是奸佞小人,他们的话,什么时候当过真?”
“不错,除非,你们能拿出一点真正的诚意来!”单于微微点了点头,悠闲地品着奶酒,等待着这两个汉人使节的答复。
董祀与周进却是面面相觑,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这些财物对于他们的胃口来说还是太小了,恐怕不割让一些富饶的土地,他们根本就不会答应放走文姬。
周进原本就没打算真的将文姬带回去,可也没想到会谈到现在的地步,看那意思,如果丞相不答应割地,这个单于和左贤王不仅不会放走文姬,反而还准备打一场,他只是威胁一下,谁曾想这一次却将自己逼上了绝路,他带来那五千精兵,在匈奴人面前不过九牛一毛,惹急了,自己恐怕真的是有来无回了。
董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一向主战的右贤王今天竟然出奇地处处向着他们说话,一向主和的左贤王和单于反而露出了“你要战便战”的架势,这可是有些让他摸不着头脑了,但他本来也没打算通过谈判和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带走文姬,看来,有必要争取一下那个人的意见了,想到这里,董祀长身施礼,诚恳地说道:“关于这件事情,我们能和文姬小姐亲自谈谈吗?”
“当然可以!”单于和左贤王还没有说话,右贤王就已经抢道:“这关系到她的去留,自然也应该征求一下她本人的意见,我想,这样做单于和左贤王也不会有意见吧?”
单于没有说话,毕竟这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何况人家只是要求见见,自己也不能太小气了,反倒是左贤王恨得牙痒痒,这个右贤王管的是不是太宽了点,往大了说,这算是国家大事,可是归根结底,这毕竟是他的家事,可右贤王这么一说,他也不好反对了,而隐隐约约的,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文姬极有可能答应和他们归汉。
无奈之下,一行数人来到了左贤王的营帐,当帐门掀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唯有左贤王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苦涩。
文姬端坐在大帐中央,琉璃侍候在她的身侧,两个人俱已换上了汉人的服装,高高挽起的发髻彰显着她们的庄严与高贵,那冷若冰霜的脸上更显出了她们超凡的地位,只是她们的目光中都充满了火热,似乎期盼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看着这一幕,左贤王暗暗叹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魏国使臣董祀参见文姬小姐!”
“魏国使臣周进参见文姬小姐!”
尽避董祀和文姬之间存在着表亲的关系,但是在单于和左贤王的面前,他们还是觉得应该以正式的礼仪来参见,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个人都没有提及文姬“左贤王妃”的身份。
“董大人,我们什么时候走?”不待文姬说话,琉璃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她陪伴着文姬在大漠十二年,如今早已过了自己的花季年华,或许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琉璃!”文姬沉声低喝,私下里她们以姐妹相称,但这种高规格的地方,她们之间的森严等级还是需要维护的,“这些是他们的事情,我们只需要听候安排就是了。”
此言一出,左贤王更是心如刀割,如果是在私下里,他还有跟她商量的余地,但此刻,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句话,摆明了是要他来做决定,他不想让她走,可她说出了这句话,却让他狠不下心来公然反对了,因为,自己的这个王妃,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尽避文姬已经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渴盼,但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在董祀和周进两个人的脸上不断地游移,尤其是当她看向周进的时候,目光中夹杂了些许的疑惑,“周进?”
“小人在!”周进恭恭敬敬地应道,论官衔,文姬只是一个女子,他完全不用如此卑微,但出发的时候,丞相说的很明白,让他做副使,就是为了体现丞相的一片诚意与苦心,尽避他一百个不愿意,但大面上的东西该做的还是应该做到。
董祀察言观色,知道是该执行临行时丞相的嘱托了,突然长身而起,抽出随身的佩剑,抵在了周进的脖子上,暴喝道:“周进,当年是怎么回事,当着文姬小姐的面,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是是!”周进一反面对单于和两位王爷时的强势,额头上冷汗直冒,脖子一动不敢动,“小人说,小人该死,小人罪该万死!”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一出闹剧一般的情景让文姬错愕不解。
“文姬小姐有所不知!”董祀手中的长剑架在周进的脖子上并没有挪开,只是恭敬地说道:“这个周进本不姓周,他姓王!”
“王?”文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颤抖地指着周进,“司徒王允是你什么人?”
“他,他,他……”周进连说了几个“他”,却没有了下文,眼见这一幕,文姬的心中已经猜出了一二,“董祀,你放开他,让他好好说。”
“是!”董祀收回了长剑,恭敬地站在了一边,倒是单于和左贤王一干人等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谁曾想这国家大事似乎成了文姬的家事。
“周进,你说,司徒王允是你什么人?”文姬冷冷地问道。
“他是先祖!”周进颓然地说道,“当年先祖愚昧无知,将蔡学士入狱,致使蔡学士惨死狱中,也导致了蔡氏一族的灭门惨案,那时我还是个愚昧无知的孩子,虽然我没有参与,但每每想起,还是自责不已,因为先祖的疏忽,导致汉室损失了一个优秀的人才,丞相这次派我来,就是特意为小姐道歉的,是杀是剐,全凭文姬小姐处置,周进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愿小姐能够理解丞相的一番苦心!”
文姬银牙紧咬,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一旁的琉璃已经大叫着冲了出去,扑在了周进的身上,又抓又咬,痛哭流涕。这么多年以来,蔡氏一族的灭门惨案是她和小姐心中永远的痛,手刃仇人更是她们毕生的愿望,司徒王允死了,但人死并不能说这笔血债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如今仇人的后人就在眼前,要她如何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周进更是一声都不敢吭,只是用手护着自己的脸,不敢做丝毫的反抗,只要能够哄文姬开心,跟随他们上路,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厮打累了的琉璃终于瘫坐在了地上,放声痛哭,就连文姬也是极力压抑才没有哭出声音来,但眼圈却已经红的不成样子了,周进战战兢兢地跪在那里,眼睛不时扫向一旁站着的左贤王,这个极为疼爱王妃的王爷的手已经不止一次握住了腰间的佩刀,只要文姬一声令下,他的刀恐怕就会毫不留情地砍下来。
自己在这里演戏,赌的就是左贤王在单于面前绝不敢斩他这个使臣,赌的就是文姬那颗宽厚仁慈的心,但凡是赌博,就总有一定的风险,他可不想真的去死。
文姬突然起身,几步走到他的身边,抡圆了胳膊,啪的一声脆响,周进捂着自己的嘴巴倒在了一边,痛苦地呻吟着,这一巴掌,愤怒的文姬用尽了全力,打的他牙龈出血,但心中却在暗喜,他阅人无数,自然知道,这一巴掌就算没有出尽她胸中的那口恶气,也差不多了,自己的小命终于算是保住了。
而文姬在抽完了那一巴掌之后,冷冷地说道:“周进,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如今你是曹丞相的使臣,两国交锋,不斩来使,待回到中原,我一定会向丞相请求,将你碎尸万段!”
咬牙切齿说完这几句话后,文姬终于力竭,竟然一下子晕了过去,大帐内一时纷乱不已,嘈杂阵阵,在这混乱的局面中,有两个人的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第一卷 第7章 暗流汹涌
“月儿,你真的要走么?”左贤王端坐在文姬的对面,看着这个与自己生活了十二年,已经拥有了两个孩子的女人,原以为,这十二年,在自己的细心呵护之下,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汉人的身份,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左贤王妃,可谁曾想,只是两个特使,五千精兵,就让她毫不犹豫地决定要离去了呢。
“嗯。”文姬应了一声,便不知该怎样说下去,如果说当初委身下嫁,是为了能够活下来,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活着回到中原,完成父亲的遗志,可经历了这十二年的共同生活,她对左贤王的感情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种寻求庇护,否则她也不会和这个大漠的王爷生下两个孩子,可是,《后汉书》不仅仅是自己的一个梦,更是父亲的一个遗愿,对中原文化的传承也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如果她蔡文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女子该有多好。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走,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左贤王苦笑,“他们毕竟还是孩子,失去了母亲的陪伴,他们问起来,你叫我怎么说?”
孩子?是啊,自己可以狠心离开,可是自己的孩子呢?这一走,自己的孩子怎么办?恐怕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再见到自己的孩子了吧?那都是自己的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风,我……”文姬犹豫了一下,鼓足了勇气说道:“我能让他们跟我走吗?”
“不可能!”一向待文姬温柔无比的左贤王大手一挥,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文姬的请求,“月儿你要知道,我不阻止你的离去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忍让了,作为大漠的左贤王,我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到中原去呢?他们的身份,到了中原,就是人质,让他们跟你走,太危险了!”
文姬苦笑着叹息,她早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了,就算两国的关系再好,一国的王子到了另一国长期居住,也一定是人家的重点保护对象,说白了,一举一动都要在别人的监视之下,一旦两国的关系恶化,他们就是第一个倒霉的人,何况,左贤王专一无比,这许多年来,当各个部落的首领、王爷们都在不断地纳妾时,唯有他,只有自己这一个妃子,也只有她为他生下的两个孩子。自己走了,已经是让他这个家庭不完整了,竟然还妄想带走他的孩子!
“月儿,我……”左贤王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犹如鲠在喉,怎么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风,你也不要太在意我了。”文姬微微一笑,“你也知道,当年我嫁给你,要的无非是一个能让我好好活下来的环境,这对你本来就是不公的,如今,我要走了,你也不会整日的提心吊胆了,而且,胡汉修好,不也是你的愿望么?曹操那个人,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且多疑善变,信奉的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如今,只是要我回去,就能为两国人民带来一段和平的相处,这不是一举多得的事情么?”
“可是,如果早知要我付出这样的代价,我宁愿我从没有坐在这个位子上!”左贤王无奈地叹息。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说那种孩子话!”文姬也是叹息:“既然坐在了这个位子上,你就要好好地为你的人民着想,中原有句话叫做在其位谋其政,既然上天让你做匈奴的左贤王,那就是上天安排你的命运,你就要做好,无论我在与不在,何况我一介女流之辈,你实不该因为我而影响了自己的仕途与你的人民,我可不想被后人说是红颜祸水。”
“小姐,可以起程了么?”帐外传来琉璃恭敬的问话。
当文姬说出那句“待回到中原,我一定会向丞相请求,将你碎尸万段!”的时候,尽避将周进吓得满头冷汗,但却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琉璃也知道,回归中原一事,文姬已经决定了,这个决定,疼爱她的左贤王是不会强行反对的,单于和右贤王就不得不答应了。
而董祀和周进更是迫切地希望即日便可启程,董祀想的是这样就可以了却了丞相多年来的夙愿,他也可以对死去的蔡邕有个交代了,周进则是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地盘,丞相绝不是那种一个女子几句话就会杀了他的人。
因此,他们收拾东西的速度极快,仅仅是一夜之间,就做好了启程的准备,此时的雅玄和碧落却还被蒙在鼓里,依旧牵着自己的汗血宝马在大漠中自由自在地奔走,直到看着这些浩浩荡荡的兵马停留在了自己的家门前,才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文姬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悲伤,缓步向帐外走去,不忍再回头,生怕自己这决心会因这里熟悉的事物动摇,可还没等她掀开帐门,两个孩子已经冲了进来,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娘亲,他们说你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是么?”碧落怯怯地问道。
“我……”
“不,碧落!”奇怪的是,说这句话的,竟然是雅玄,他拉着自己的弟弟,耐心地说道:“娘亲不会抛下我们的,她只是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叫魏国,要去做一件事,娘亲办完了事就会回来的,碧落,我们把汗血宝马让娘亲带走好吗?”
文姬转过了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雅玄长大了,已经知道照顾自己的弟弟,已经知道为自己的父母着想。
“是真的吗?”碧落忽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却没有放开抓着文姬的手,他生怕自己这一放手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母亲。
“嗯,娘亲会在那边等着我们,等我们去接她回来!”雅玄没有看自己的娘亲,而是看着远方,语气中充满了冰冷,也充满了肯定,“等我们长大了,就去接娘亲回来,永远不会再分开!”
“好吧!”碧落放开了自己的小手,“那我们就把昊天送给娘亲!”
“昊天?”文姬哑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匹马竟然给取了这样一个如此有气势的名字,这大概是出自雅玄的手笔了。
“是的,娘亲!”雅玄以他幼稚的嗓音却成熟的有些过分的口气说道:“我们叫它昊天,希望有一天能骑在它的身上,征战大漠,打下大好的河山,让我们的人民过上富足的生活,如今,我们希望它能带着娘亲克服艰险,等着我们接您回来!”
“小姐,走吧!”琉璃轻声催促道,她也知道,再待下去,恐怕自己也会失去了离开的决心。
文姬狠了狠心,踩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登上了早准备好的车驾。
“起!”董祀骑在马上,大喝一声,车队缓缓移动,车架中的文姬和琉璃强忍着没有回头,她们知道雅玄和碧落就在身后,左贤王就在身后,还有营地中数以千计的汉人就在身后,目送着他们的离开。
“王爷,你就放心让他们这么离开吗?”右贤王突然出现在左贤王的身边,讥诮地说道。
“有什么不放心?”左贤王苦笑,“他有五千精兵,边境应该还有大军迎接,不会有问题的。”
“你放心,可我不放心!”右贤王冷哼了一声,“你有多少年没去打过秋粮了?我没记错的话,自从你和王妃结为连理之后,就很少出去了吧?大漠与汉人边境中间的空旷地带最近可是好几股势力崛起了,实力都不弱,就算这些汉兵有足够的能力保护王妃,可在我们的地盘上遭到袭击,你觉得,曹操老儿会不拿这件事说事么?”
左贤王微微皱眉,右贤王说的没错,可是假如自己带着兵马护送的话,恐怕不等那些马贼动手,自己就可能将文姬抢回来了。
“我就知道你老小子小心眼,这种事情,还是我去做吧!”右贤王哈哈一笑,挥了挥手,一飚人马走了出来,身穿汉服,手提马刀,标准的汉军打扮,只是他们脸色严肃,身上掩饰不住的杀气,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左贤王也是一凛,不知不觉中,右贤王竟然培养了这样一批好手,就连对这个王爷也没有丝毫的尊重。
“这些都是我训练的死士,就算让他们去射杀我的妃子,他们也不会犹豫的,有他们保护着王妃,不会有事的!”右贤王哈哈一笑,策马带领着这批死士走了。
左贤王却站在自己的帐前若有所思,右贤王除了要得到文姬的那一次,什么时候对文姬的事情这么关心了?虽然他的理由足够充分,但左贤王的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安,还有他的那批死士,总让他觉得没那么简单。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历史上曾有一个朝代的更迭,一个卧薪尝胆的王爷,为了夺取政权,招募了一批死士,他训练这批死士的方法很特别,要求他指到哪,死士的弓箭就要射到哪里,做不到就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斩杀。
起初的时候,他只是随手指向一般的普通人,但随着训练的加深,他渐渐地将自己的手指向了自己身边的人,先是自己的王妃,随后是自己的母亲、父亲,就是靠着这样冷酷的手段,当他的手指向当朝的皇上时,这些死士毫不留情地射出了自己的箭矢。
左贤王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右贤王难道想篡权夺位么?
与来时不同,归汉的队伍行走的极为迅速,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山边,走过这个山隘,那边就是一个小平原,周进的意思是大家走得快一些,今夜就在那片平原上安营,但这个提议却被董祀否定了,因为走过这个山隘,就意味着他们将远离匈奴人的聚居地,也就是说,走过这个山隘,他们实际上已经等于离开了匈奴。
尽避自己的表姐答应离开匈奴回到中原,而且看起来是如此的迫不及待,但任谁都知道,这一走,就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这里还有她的丈夫,还有自己的两个儿子,如果要做最后的告别,这里,或许是最合适的地方。
“董大人,周大人!”帘子挑开,琉璃探出头,清脆地叫道。
“琉璃小姐!”董祀和周进上前,恭敬地应道。
“我家小姐的意思是,就在这里安营,明日天明再启程,不知两位大人是否同意?”琉璃没有下车,甚至没有正眼看周进。
“董大人的意思也是如此,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安营吧!”周进谄媚地一笑,心中却是恨恨不已,暗骂道:“小妮子,有你哭的那天!”
“下马,安营!”周进回头叫道,指挥着部下们安营扎寨,却没见到文姬已经走下了马车,冷冷地看着他,更冷冷地看着他布下的这个军营,不知他出于什么目的,竟然将自己的营帐安排在了最中央的位置,旁边才是董祀的营帐,而她和琉璃的营帐更是被安排在了离他们较远,接近匈奴营地的方向。
带来的五千精兵更是被他分成了两部分,大约四千人的兵马驻扎在了山口的地方,只有一千人不到的人马安排在了身后,还排成了松松散散的一条直线,按扎在草原上。右贤王和他那三千死士则游离在外围,只为右贤王自己搭了一个营帐,对于他们这些匈奴人来说,汉人的这种安营扎寨显得太过矫情了,行军途中,下马休息,上马战斗,图的就是个快捷,可他们这种做法,一旦发生战斗,要从营帐中走出来,再整队上马战斗,不知要贻误多少战机。
“周大人,你这种排兵布阵,似乎不合乎兵法啊?”累个半死的周进才走会帐中坐定,连口茶水都没来得及喝,文姬已经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地问道。
周进连忙让座,陪笑道:“想不到小姐还懂兵法,只是这排兵布阵是我们男人的事情,虽然我不懂多少兵法,但我也知道,那山隘的方向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应该布下重兵把守。”
“周大人,您有所不知,看起来那山隘似乎是最危险的地方,但如果我是马贼,我也不会从那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进攻,我一定会绕过山隘,最好就在我们布兵把守之前就隐藏在平原上,待到夜深,就从平原上进攻,不是更容易么?”文姬刻意忽略了他所说的“男人的事”,这摆明了是不打算让她这个女子参与行军打仗,但他的这种排兵布阵却实在太危险了。
“哈哈,小姐多虑了。”周进心中暗道,女人还是太小心了,而且小心的有点过头,这广袤的平原上,怎么可能隐藏得了一兵一卒呢?
“周大人,我希望你能明白,小姐的安全比你们任何人的安全都重要!”琉璃毫不客气地说道,“丞相有令,归汉途中一切都要听从小姐的!”
周进一愣,丞相何时下过这样的命令?
却见琉璃忽然掏出一张纸抖开,那上面所写的正是要他在行军途中要好好照顾文姬,一切都要听从她的安排,那笔迹正是曹操的,上面还有他的小方印。
周进不由暗骂曹操这个老狐狸,考虑的竟然这么周到,知道他胆小怕事,出了事一定会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主,才会背着他下了这道命令吧。
“依小姐看,这应该怎么办?”周进只好妥协,他知道,如果文姬现在就要杀他的话,只要抖出这张纸就可以了。
“麻烦周大人按我的这张图排兵布阵。”文姬微微一笑,抖手拿出了一张图,周进小心翼翼地接过,看了半晌却也只能看出个大概来,在这张图上,文姬将五千精兵分成了八等分,按八个方向排列,恰巧将所有的营帐围在了正中,而这八个方向上的方阵也不是孤立地存在着,他们之间巧妙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如迷宫般的甬道。
这似乎是某种阵法,但他不懂,只能狐疑地按着这张图去安排了。
“周大人,什么重要的事情竟然劳您亲自动手啊?”周进正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右贤王忽然策马来到了近前,含笑问道。
周进苦笑,指了指手里的图,“还不是文姬小姐,非要按这个图安营扎寨,偏偏她还是我们得罪不起的。”
“这点事情还要劳您亲自安排么?让下人去做就好了,来来来,我们去喝一杯!”右贤王拉着周进走回了自己的营地。
第一卷 第8章 影舞之殇
夜阑人静。
一堆堆的篝火努力地散发着淡蓝色的火苗,但也正慢慢地弱下去,兵丁们早已人困马乏,只有几个轮岗的哨兵强打起精神支撑着。
借着夜色的掩护,两个黑影悄悄地摸近了营地。
“真要这么做么?”其中的一个人似乎有些胆怯,犹豫地问道。
“今夜可是最好的机会了,这里还没有离开我们的控制,一旦过了山隘,那边的环境你也知道,要动手可就更难了,而且,过了那边,他们的戒心一定会更高,你觉得自己还有得手的机会么?”身边的黑衣人冷冷地说道,“何况,你不是打算违背我们刚刚的约定吧?”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周进和右贤王。
傍晚时分,当周进硬着头皮按照文姬的要求重新排兵布阵的时候,右贤王施施然来到了他的营地,将他硬拖回自己的大帐,两人举杯对酌。
“周大人,如今,我已经按照我们的约定,让文姬顺利地跟你们走了,不过我想,你恐怕不希望她那么顺利地回到中原,甚至根本就不想让她活着回去吧?”酒过三巡,右贤王屏退了左右,笑呵呵地问道。
“王爷知道?”周进也不否定,只是神秘地一笑。
“我当然知道!”右贤王更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先不说你们之间是不是真的有那些杀父之仇什么的,周大人你看她的眼神难道我还看不出来么?要说这蔡文姬,还真是个绝色的女子,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曾想将她收归帐下,可惜却被左贤王捷足先登了,如今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可这个女子不仅没有显老,反而比年轻的时候更有风韵了,周大人你想要她,这份心情,作为过来人,我十分理解啊。”
周进老脸一红,“王爷说笑了,我还没到那种饥不择食的地步。”
“哦?”右贤王一愣,“周大人难道?”
“嘿嘿。”谁知周进突然嘿嘿一笑,话锋一转,“不过这女人么,生来不就是在男人胯下承欢的么?王爷难道就不想分一杯羹?”
“周大人的女人,我怎么敢?”右贤王哈哈大笑,“不过,周大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呢?”
“这个,怎么也要等过几天,她们放松了戒备才好吧?”周进喝了一口酒,试探着问到,论官场的阴险狡诈,他不遑多让,但轮到行军打仗中的阴谋诡计,他就差得多了。
“周大人,你不觉得今晚的月色就不错么?”
“此话怎讲?”周进狐疑地问到,按他的思维,才刚刚离开左贤王的营地,文姬一定是最小心的时候,防备也最严密,这个时侯动手,恐怕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正因为才离开,所以她们是最放心的时候。”右贤王笃定地说道,“女人毕竟是女人,只要还在男人的庇护之下,就会认为自己是安全的,这里还没有离开左贤王的势力范围,她们一定会放心地安睡,这时候动手是最容易得手的,而且,这里算是左贤王的地盘,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也可以推到他的身上,到时候,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王爷又想从中得到些什么呢?”周进把玩着就被,并没有马上同意,他清楚匈奴人的性格,无利绝不起早,右贤王极力促成此事,一定有他想要的。
“我想要什么?”右贤王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杀机,“我要让这个女人知道,当初她的决定是错误的,更要让左贤王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这么多年来他骑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处处打压我,就连未来的单于之位都要他施舍才能轮到我的头上,我要让他知道谁才是大漠之王!就算我拿不到可以威胁他的东西,一旦他听到自己的王妃遇险,恐怕也不会坐视不理,只要让他离开大漠哪怕一个月的时间,等他回来的时候,这大漠也已经易手了!”
周进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论阴险,右贤王不如他,但若论卑鄙凶狠,十个他也未必能敌得过一个右贤王。
“谁?”沉思中的周进被一声断喝惊醒,不知不觉中,二人已接近了营地的边缘,警觉的守卫一晃手中的兵器,冷冷地问道。
周进一愣,还没缓过神来,背后传来一股大力,不由自主地前冲了几步,右贤王很不够意思地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借着火光,守卫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大人!”守卫肃然起敬,要知道,作为最下层的兵丁,能够见到高官实属不易,很多人就是凭借着一面之缘扶摇直上的。
“嗯!”周进应了一声,摆起了官架子,“不错,警觉性很高,你们要记住,你们保护的是丞相都要敬重三分的人,所以一定要打起精神来,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是,大人!”兵丁激动不已,虽是训斥,但却饱含着对自己的肯定,说不定明天就可以连升三级了,只是他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绽放,便凝固在了脸上,前胸,闪着寒光的匕首透体而出,嘴巴已经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捂住,让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在他的身后,是右贤王那张冰冷的脸,不带丝毫的感情。
“你!”周进愕然,这右贤王做的似乎有点过头了。
“越少的人见过我们就越安全,你不想让底下的人将今夜的事怀疑到我们的头上吧?”右贤王冷冷地说,“走吧,哪个才是那两个女人的营帐?”
“那边!”周进颓然地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在这个右贤王面前,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尤其是当他浑身散发着那股冰冷的杀气时,自己只有惟命是从的份。
右贤王脸上的冷笑更浓,想也不想,拉着周进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营地。不过周进并不认为这是什么明智之举,以他的身份,要在这营地中行走,完全不必弄得如此鬼鬼祟祟,但假如,傍晚的时候他能一直待在营地里监督着自己的手下,现在恐怕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还有多远?”跟在右贤王身后的周进有些忐忑地问道,他们认准了方向,走了也有半盏茶的功夫了,营地不大,按正常的速度,早就应该到了,就算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刻意放慢了脚步,也没有道理现在还没到。
右贤王停下了脚步,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黑暗中,他的一对眼睛却如两道火炬,死死地锁定了周进之前指给他的那顶帐篷,“再来!”
周进愕然,这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右贤王在说着句话的时候,也是毫无底气,与其说是告诉周进还没有到,倒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
诚然,此刻换了任意一个人在这里,也会和他有同样的想法,前一刻,当周进指给他蔡文姬的营帐所在时,他明明记得,那个营帐就在他们左前方不远的地方,甚至根本不是这个营地的中心位置,可走进了营地他才发现,这个看起来粗糙,根本不符合行军打仗标准的营地布置,中间却是深有玄机。
明明直走过去就可以直达文姬的营帐,可这一路上总是有其它的营帐挡路,等他们绕过这些营帐,再抬起头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仅没有走近目标,反而离目的地越来越远了,前一刻还在他们前方的营帐,此刻,已经到了他们的身后。
“见鬼!”右贤王恨恨地骂了一句,饶是他身经百战,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事情,“周大人,那张图呢?”
“什么图?”一向娇纵的周进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在右贤王的身后,险些直直地撞上去,听到右贤王的问话,迷迷糊糊地说道。
“蔡文姬给你的那张图!”右贤王冷冷地问道,话语中难以掩饰的愤怒,上战场,真刀真枪地和敌人对砍,他右贤王从未怕过谁,可如今一个营地里简简单单的排列就将他困的死死的,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图?”周进额头的冷汗冒了下来,事到如今,他自然也知道,这个看起来杂乱无章的营地排列实际上是某种阵法的变通,那张图就关系着他们能否走出去,不,或者说关系着他们能否活着离开,现在看起来,这还只是个死阵,一旦发动起来,后果会怎么样,那就不好说了。
可是那张图,此刻偏偏不在他的身上,傍晚的时候右贤王来找他喝酒,他顺手将那张图扔给了自己的副手。
“没有别的办法吗?”周进小心翼翼地说道,面对这个嗜杀的南匈奴右贤王,他也不得不小心,谁知道他发狂之后会不会不管不顾地做出一些无法收拾的事来?
“也不是没有!”右贤王冷冷一笑,缓缓抽出了自己的佩刀,刀锋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冰冷的寒光,仿若死神的召唤一般,让周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王爷,你!”
右贤王不屑地扫了一眼周进,“怎么,怕了?”
“我会怕?”右贤王满以为自己那凶狠的目光足以让眼前这个胆小的汉人如坐针毡,事实上,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能在任何一方面压过汉人,让他们沦为笑柄,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做,可未曾想,自己这一出戏在周进面前,却激起了他为数不多的豪气。
“我不过为王爷着想罢了,在营地里大开杀戒,恐怕你的单于之梦也就到此结束了。”周进难得不卑不亢却又有理有力地说道。
“周大人你误会了!”右贤王哈哈一笑,尽避刻意压低了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那粗犷的笑声还是传出去很远,惹得不远处的马匹也不安地嘶鸣了几声。
“永生的神灵赐予我无穷的力量,翱翔的苍鹰指引我前进的方向,大漠的神灵啊,请告诉你的子民,前进的路途究竟在何方!”右贤王的脸上无比的虔诚,竟是在这个时候做起了祷告,随着他祷告的声音结束,猛然低喝了一声,手中的刀高高抛起,在夜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周进看着他一脸的虔诚,尽避对这种摆脱困境的方式表示怀疑,但还是不忍心去打扰他,其实完全没必要如此,实在不行,抓出几个兵丁问问也就可以了,到时候就算有人问起来,随便编个谎话,作为这里最高的长官,还会有人怀疑不成?
噌的一声,那把刀直直地落了下来,竟然深深地插进了土里。周进犹疑地看向右贤王,却见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王爷,这……”他小心地问道,生怕这个右贤王怒火上涌。
“神灵抛弃了我?”右贤王也有些不敢置信,按理这把刀应该为他们指明方向,可现在它竟然直直地竖立着,“不,不会的,大漠的神灵不会抛下他的任何一个子民。”
右贤王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周进听,上前几步,走到了那把刀前,探手刚要抓住刀柄,却不由愣住了,在月光的照耀下,那把刀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诡异的是,那道影子并不是固定的,而是轻轻地摇动着。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右贤王的脸上蓦然露出一抹狂喜,噗通一声竟然跪了下去,向着自己的刀三叩九拜起来。
“王爷,你这是?”面对右贤王一次诡异于一次的举动,周进愈发的迷茫了。
“周大人,你有所不知了!”右贤王长身而起,恭敬地收起了自己的刀,“我这把刀是大漠百名祭司洗礼过的,在神灵面前受足了香火,是神灵赐予我的宝刀,有着神灵的意志,我本意是想让神灵帮助我们走出眼前的困境,可神灵似乎更愿意帮我们更多。”
“哦?那你的神灵跟你说了些什么?”周进不禁感到好笑,未开化的蛮子就是蛮子,就连虚无缥缈的神灵之说也还相信。
“不,不是我的神灵!”右贤王的脸色出奇的凝重,“那是我们的神灵,不要怀疑神灵的威信,否则你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好,那么,我们的神灵有什么指示?”周进强忍着笑意,恭敬地问道。
“神灵让我们去找一个人,这个人会帮助我们完成大业!”右贤王恢复了自信,看着远方的黑暗,冷峻地说道。
“这大漠之中,卧虎藏龙之地无外乎你右贤王的帐下,还有什么人能够帮助我们呢?”周进看似无意的溜须拍马却让右贤王大为受用,微微一笑,右贤王说出了一个就连周进都心惊胆寒的名字。
“影舞!”
影舞只是一个代号,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但这个代号在行走于大漠与汉境之间的人来说却是死亡的代名词,据说凡是被他盯上的人,无一不是受尽痛苦才会悲惨地死去,就是死人,也会在大漠中再次遭受野蛮的玷污,死后的尸体也会失去最后的尊严。
他是辽阔的大漠无人区里游荡着的一支马贼的头目,没有人知道他何时会出现,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劫掠,很多时候,遭他打劫的商队,货物一件都没有少,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似乎他更享受杀人的乐趣。
在他的身边,据说有一个叫花姬的女子,此人容貌倾国倾城,但却是一副蛇蝎心肠,喜欢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看着他们竭尽所能地讨好自己,然后在他们最兴奋的时候,残忍地将他们五马分尸。
尤为恐怖的是,影舞的所有行动,都是由这样的一个女人策划的。
不仅仅是凶悍的匈奴人对这两个人望风而遁,就是拥有精兵良将的汉室,也不止一次栽在他们的手上,却连这两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
与这样的两个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也难怪周进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了。
“王爷,你不是在说笑吧?据我所知,这两个人行事,可完全是凭自己的喜好啊?”周进不无担忧地问道。
“那要看,和他们合作的价码是什么了,他们愿意做的,一文钱好处都没有也会做,他们不愿意的,就是你把天下给他们,他们也不会做。”右贤王志在必得地说道:“我们和他们合作的这件事,我担保他们绝不会拒绝的!”
“哦?”
“因为影舞和左贤王之间有着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右贤王吐了口气,微笑着说道:“十二年前,影舞刚刚出道,第一场战斗就遇到了左贤王,那场战斗,他志在必得,却在左贤王面前吃了大亏,左贤王只是漫不经心地两箭,就让他精心组织的埋伏功亏一篑,也让他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死士损失殆尽,当天夜里,他本来打算带人偷营的,却不曾想,左贤王黑暗中的一箭险些要了他的命,自那以后,击败左贤王,就成了他毕生的目标。”
右贤王娓娓道来,听在周进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感觉,这个大漠的右贤王知道的似乎太多了一点,然而右贤王的话到此戛然而止,根本就没想再说下去,怀抱着自己的宝刀,席地而坐,看起来竟打算就这么等到天明了。
第一卷 第9章 暗夜黎明
旭日初升,火红的光芒划破了东方的黑暗,照耀在大漠的草原上,微风拂过,青草荡起层层涟漪,向远方蔓延开去,煞是美丽。
在这如画般的美丽仙境里,一个绝色的妇人站在营帐前,眺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脸上充满了惆怅,有些不舍,有些决绝,更多的是犹疑。
一旦最初的那股悸动渐渐淡去,文姬也开始思考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了,回归汉室,继承父志,续写《后汉书》,这是她从未放弃的想法,可就在那太阳升起的地方,有她的孩子,有她的丈夫,有她的家。
“琉璃,怎么样了?”文姬轻咬着自己的下唇,轻声问道。
琉璃自营帐后转出来,脸上带着些许的愁云和不解,“小姐,周进还没起来,卫兵说他身体染恙,今天恐怕不能再走了。”
对于周进,琉璃丝毫没有好感,语气中也就没有了对于大人物应有的尊重。文姬的脸上却划过了一丝阴影,昨天夜里汗血宝马的嘶鸣她可听得真切,今天早上周进就推说自己病了,这似乎有些太巧合了。
“有没有打听周大人究竟得了什么病?严重到要延缓行程?”文姬缓缓问到,眺望远方的目光并没有收回。
“别提了!”一说到这件事,琉璃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好心好意的怕耽误了行程,特意去询问周进何时启程,却不想卫兵并不因为她是贵宾就给什么好脸色,“我听说他病了,就要进去看看,可他那两个卫兵就差拿刀架着我的脖子了,他老子满肚子坏水,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肯定又在耍什么花招,还有那个右贤王,他什么时候对小姐的事这么上心了?说不定,这两个人现在正穿着同一条裤子呢!”
“走吧!”文姬不动声色地说道,转身进了营帐,对于琉璃的猜测,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竟似没有听见一样。
“小姐,小姐!”琉璃急急地叫道,“小姐,我们不能就这么等死啊,说不定那两个人正计划着怎么分配我们呢,小姐,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啊!”
“我为什么着急?”文姬停下脚步,颇有深意地问道。
琉璃一愣,“可是小姐,我们现在是在狼群中啊!”
“一支缺少了狈的狼群还能称得上是真正的狼群吗?”文姬微微一笑,不再理会错愕的琉璃,走进了营帐深处。
此时在周进的营帐中,他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天明的时候,借着卫兵换岗的时机,他和右贤王终于走出了迷宫,只是才一出营地,右贤王并没有返回自己的营帐,而是翻身上马,向山隘那头奔去。他去干什么,周进自然知道,也更清楚,他这样做,会给这支队伍带来怎样的后果。
对于影舞这支马贼,如果说大漠上的人还存着收编他们的想法,汉人却从来都只想彻底剿灭他们,不留一个活口,如今见到这样一群待宰的羔羊,他们怎么会手下留情?他真有抛下右贤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中原的打算,可是从这里返回中原,最快也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在这两个月里,不仅要面对影舞的袭击,更要面对背叛与右贤王的盟约所带来的后果,这是他承受不起的。
“这不是大漠的王爷吗?什么风能让一个王爷屈尊驾临我的寒舍?”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语言中虽然充满了恭敬,可语气上却没有丝毫的尊敬,甚至他根本就没有从自己的位子上走下来,亲自迎接的意思。
右贤王也不介意,只是打量着这个略显昏暗的空间。这是一个天然的山洞,从外面看,这里毫不起眼,不知道的人甚至会以为这只是一个狼窝,可是一旦走进来,这内里却是别有洞天,空间甚是宽敞,容纳几百人丝毫不显拥挤,更有几个侧洞,存放着必要的兵器粮草。
他现在所站的这个位置,应该只是这个山洞的大厅而已,显然,这个大厅就是影舞平时议事的地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只是那些桌椅板凳无一不镶着金边,简约中却不失奢华。尤为难得的是,尽避入口甚小,不易察觉,但这个山洞里却不显潮湿,显然还有其它的通风设施。
右贤王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事实上,十二年前,他们就已经打过交道了,但就算他是大漠的右贤王,在影舞的面前也得遵从他的规矩,离这里还有十几里的地方,就被蒙上了眼睛,由几波不同的兵丁带了过来。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影舞的马贼团伙不仅没有被消灭,反而越来越强大的原因之一,真正属于他的核心人员只有几百人,就在这个山洞里,其余的外围人员只能接触到一定的范围,要想觐见这个马贼王,必须一层又一层地由人带过来,外层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内层的人会将人带到什么地方。
否则,以他右贤王的性格,怎么可能允许这么大的一个威胁留在自己的地盘上呢?
“影舞,你什么时候开始见不得人了呢?”右贤王不恼不怒,只是哈哈一笑,向黑暗中的影舞问到。
“王爷,影舞大人从来不见任何人,又何谈从什么时候开始见不得人呢?”影舞没有回答,倒是一个柔媚的女子轻声说道,那声音清脆无比,落在右贤王的耳朵里,挠的他心痒痒的。
但他也知道,这个女人的实力与她表现出的柔媚完全的不相符,如果你认为她只是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柔弱女子,那就错了。
右贤王还来不及说话,就感觉耳畔一阵清风拂过,一股幽香传进了鼻子里,两道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甚至他根本没看清来人是怎样动作的。
这只不过是花姬能力的一小部分罢了。
“说吧,来找我,又有什么事?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间的合作十二年前就已经结束了!”影舞声音略显阴柔,甚至还有些飘忽,与他瘦削的身材很是匹配,但右贤王却知道,他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十二年前的影舞,还是个精壮的汉子,讲起话来声音嘹亮,嗓音粗犷,然而一切都在那一场夜战中改变了。
那一场夜战,影舞和左贤王在根本看不见对方的情况下展开了对射,他箭箭奔人要害,将文姬逼迫下马,也给左贤王带来了长达半年的养伤。
而左贤王的那两箭,没有一箭打算要他的命,可就是这两支不要人命的箭,一支在影舞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疤,让他日后只能带着面罩见人,一支却擦着他的喉咙而过,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却让他的声带严重受损,日后说起话来,只能这样的不阴不阳。
说起来,这一切还都要算在右贤王的头上,当晚,正是他通过一些渠道向影舞提供了一些情报,他们之间的交易很简单,影舞如果能够帮他除掉左贤王,那么左贤王的一切,他的财产,他的奴隶就都是影舞的。
只是,他用了些小小的手段,让影舞即便真的能成功击杀左贤王,自己的实力也会大受损失,那时候再来一记黄雀在后,两个心腹大患就可以一并剪除了,让他意外的是,两个人竟然只是受伤,却都没有生命危险。那一夜之后,他们之间的合作也就终止了,有花姬这个女人在身边,怎么可能猜不透他右贤王的真实目的呢?
“我们的合作,真的结束了吗?”右贤王微微一笑,“你的这些武器装备,可都是我当年提供给你的,包括一些必要的训练,这些可都是无价的,可是你,似乎并没有完成当初的承诺!大漠的马贼,似乎最应该讲的就是诚信吧?”
影舞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右贤王摆明了是在强词夺理,偏偏他还挑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尤其那最后一句,更是直切要害,没错,做马贼的头目,实力固然重要,但信誉却也是至关重要的,没人敢保证,在武力上不会有被超过的那一天。
“呵呵!”花姬掩口轻笑,“王爷言重了,我们确实没能完成王爷的嘱托,可是王爷,这也不能全怪我们,你要知道,情报对夜战的影响可是很重要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将责任都推在了右贤王的身上,让他为之语塞,讪讪一笑,“我今天来,不是来翻旧账的,十二年了,我们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切也可以抵消了。”
“既然抵消,你就应该知道,马贼只有永远的敌人,没有任何的朋友!”影舞冷冷地说道,手已经握上了腰间的刀柄,“大漠的王爷,不知道可以值多少钱,无论是汉室,还是你自己的族人,都等着你的人头吧?”
眼见形势一触即发,右贤王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依旧负手而立,“我今天来,是跟你做另一笔交易的!”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交易可谈?”影舞的刀已经挥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带着刺骨的冰寒划向了右贤王的脖子。
“蔡文姬!”右贤王不躲不闪,直视着影舞,吐出了这三个字。
仿若魔咒一般,影舞手中的刀抵在了右贤王的脖子上,却不能再进犯分毫,“你说什么?”
“蔡文姬!”右贤王微笑着重复道,根本就没有因为脖子上的刀而有任何的紧张,他有足够的自信,影舞一定不会杀他。
蔡文姬这个名字,无论是在汉室还是在大漠,就连游荡于中原与汉室之间不毛之地上的马贼,也都略知一二,不仅仅因为她是大漠左贤王的妃子,还因为这个女子也是如今如日中天的曹操曹孟德要的人。
“哼!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影舞不屑地说道,但手中的刀终究没有落下去,却也没有挪开,右贤王也不在意,只是沉声说道:“她离开了左贤王!”
影舞一愣,随即明白了右贤王的意思,无论是将她交给曹操还是杀了她,都能为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交给曹操,就意味着可以靠上他这棵大树,不混个将军当当,也可以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杀了她,就可以对左贤王造成沉重的打击。
与右贤王不同,左贤王对待马贼的态度和曹操差不多,都是抱着杀无赦的心理的,与生擒活捉相比,似乎杀人更符合他的风格。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花姬娇笑一声,与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影舞相比,她考虑的就要更深了,右贤王带来这个情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影舞趟这趟浑水,自己则依旧像当年一样坐收渔利。
若影舞真的能于守卫森严的大军中成功击杀文姬,这件事情也和他右贤王没有任何的关系,左贤王是不会放过他们这些马贼的。如果行动失败了,损失的也是影舞,一样和右贤王没有任何的关系,反而会招来汉室前所未有的围剿。
“真的没有关系吗?”右贤王微微一笑,“当年的偷营,赢的本来应该是你们,可是左贤王却好巧不巧地出现在了你们行动的路线上,想知道为什么吗?”
“和我们没有关系!”花姬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影舞瞪了一眼花姬,冷冷地说道,“你最好给我说出个子午寅卯来,如果你不能说动我,就只能横着出去了。”
花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毕竟是一个男人说的算的时代,她想得再多,最终做决定的还是影舞,现如今,显然他已经决定了,只是需要一个理由罢了。
右贤王得意地看了一眼花姬,就算她心机再重,可说的算的人并不是她,“因为蔡文姬!”
“又是这个女人!”影舞的眼角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这是他开始发怒的象征。
“就是她!”右贤王心中的笑意更浓了,脸上却依旧镇静,“当年就是蔡文姬预料到了你们会在夜晚偷营,煽动左贤王设下了埋伏,而且为了不引起较大的恐慌,当时只有左贤王一个人给你唱了出空城计!”
影舞手中的刀突然离开了右贤王的脖子,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弧线之后,当的一声砍在了一张石桌上,火星四溅,坚实厚重的石桌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那把刀也断成了两截,影舞握着断刀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原本,他对左贤王多少还抱着些崇敬,无论是他的胆识还是武艺,都是难得的敌手,可没曾想,他竟然是败在一个女人的手里,盛怒之下的他甚至没有去想,如此影响左贤王声望的事情,右贤王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走吧!”影舞扔下了手里的断刀,缓缓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似乎陷入了沉思,花姬看向右贤王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敌意,如果不是影舞不想动他,恐怕她的刀早已出鞘了。
“他们就驻扎在山隘的那边,我只能拖住他们一天,明天一早,就会起程离开!”对于花姬的仇视,他毫不理会,一边向外走一边朗声说道:“顺便,我得提醒你,别把她当成一个女人,否则,你会吃大亏的!”
影舞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但花姬却知道,越是平静,之后的风暴就越是恐怖。
“王,我们真的要动手吗?不管是左贤王还是曹孟德,都是我们惹不起的,我听说,之前有几支队伍要打他辎重补给的主意,结果几百人的人头就被摆在大漠上,摆成一个大大的死字,他,我们惹不起啊!”花姬不由忧心地说道。
“花姬,你不会明白,尊严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影舞只是冷冷地说道,便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花姬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跟在影舞的身边整整十五年,深知这个男人的脾气,他很少说话,也很少会发表自己的意见,但一旦决定了的事,就是任她说出天大的理由来,他也不会反悔的。
而对于他来说,这一辈子最大的耻辱就是败在了左贤王的手下,而且他们甚至都没有真刀真枪地对打过,只是一次遥遥的对望,两支黑暗中的箭矢,就让他留下了一辈子都难以抹去的阴影,甚至,为了抹去这个阴影,证实自己的实力,挑战整个汉室也在所不惜。
右贤王的那一番话怎么可能瞒得过他?蔡文姬就算再厉害,当年初到大漠,左贤王凭什么听她的呢?他要的只是左贤王罢了!
“告诉弟兄们,吃饱喝足,今天晚上,我们要和大漠上最强的人正面交手了!”影舞冷冷地说道。
花姬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退了下去,这一战,不容有任何的闪失,既然无法阻止,那么,就做好一切准备吧,这一次,右贤王,汉军,都不是他们的目标,真正的敌人来自于那个隐藏在大漠中的左贤王。
“黎明时分,发动总攻!”
第一卷 第10章 浴血昊天
骏马嘶鸣,匈奴军威武,右贤王难得主动请缨,在傍晚时分,带领着自己的人马先行一步前去探路,夜间行军对于在大漠中驰骋的人并不是什么难事,提前选好扎营的地址对于之后的行军也大有好处,董祀并没有多想,但为了能够让自己的表姐,也是丞相尤为看重的人能行走的舒服些,还是决定和右贤王同行。
文姬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自打周进一行人到了大漠,这个右贤王行事和以往大相径庭,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小姐,你太多虑了!”琉璃一边给文姬研磨一边轻笑道:“右贤王胆子再大,也不敢和丞相作对,董大人还亲自跟着去了,别忘了,董大人可是你的表弟,他还会害你?依我看,那个周进才有问题呢,你看他瞧小姐那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你,今天又借故死赖着不走。”
说到这里,琉璃的脸色猛然一变,手上的墨当啷一下掉在了地上,“小姐,你说那个周进会不会和右贤王勾搭成奸,故意调走董大人,好对我们动手?”
这一回,轮到文姬娇笑不已了,“琉璃,你想得太多了,说他们两个人勾搭成奸不是没有可能,但是让周进独自一个人来对付我们,他还没那个胆子,何况兵权可不在他的手上。”
“周进那个小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琉璃忿忿地道:“都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惹急了这样的小人,他能干出什么事来,我们可说不好,小姐,不如,我们强迫他连夜赶路吧?”
“我们还没离开大漠,他不敢怎么样!”文姬一脸的悠闲,皱了皱眉,继续在纸上写着,《后汉书》是一项浩繁的工程,她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来撰述,何况这么多年过去,家中的藏书早已在战乱中化为灰烬,她只能凭着自己的记忆一点一点写出来,其中疏漏在所难免,她需要足够的时间去熟悉和修改。
就在琉璃百般揣摩周进的意图时,周进在自己的营帐中也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不安,右贤王与影舞的计划他虽然不全知,但也略知一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影舞会在右贤王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动偷营。以影舞的残暴,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甚至就连留个全尸恐怕都是一种奢侈,本来离开大营前去探路的应该是他这个副使,可自己好巧不巧地非要说自己病了,现在就是打着什么旗号离开,都会惹人怀疑。
“来人啊!”周进眼睛一转,决定就算惹人怀疑,也要做一些事情了,谁知道右贤王和影舞的协议中有没有说要留他一条命呢?胡人总说汉人阴险狡诈,可在汉人的眼里,胡人的信誉也不怎么样。
“大人!”门口的兵丁掀帐而入,恭敬地应道。
“给我准备车驾,我要去见文姬小姐,顺便传我的命令,叫大家准备拔营起驾!”周进火急火燎地套上了一件皱皱巴巴的衣服,似乎觉得还不够,对着镜子又鼓捣了一番,再次出现在兵丁面前的时候,整张脸蜡黄无比,走起路来一步三晃,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兵丁们强忍着笑意将这位大人扶上了车,他们都是周进的家奴,因此无论周进做出什么来,他们都没有选择,这么近的距离依旧还要坐车过去,他无非就是要做足了样子,不给人们留下马脚的同时,也显示着他的一片诚心。
正皱眉沉思的文姬忽闻周进到访,不由一愣,不明白他这个时候出现有什么用意,只好将他迎了进来,却见周进在两名兵丁的搀扶下走进了营帐,脸色蜡黄,脚步虚浮,俨然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的样子。
“周大人,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文姬赶忙起身让座,琉璃却连动都没有动,冷笑着看着他。
“不碍事不碍事!”周进剧烈地咳嗽了一番,“大概水土不服,有些闹肚子,大夫已经开了药,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夫说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差不多可以启程了,但是耽误这一天,丞相那边必然担心的要命,不如,我们今天就起程吧,连夜赶路,还能提前一些。”
“周大人你在开玩笑吗?”不等文姬说话,琉璃已经插口道:“我家小姐千金之体,你却要她连夜赶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向丞相交代?何况大漠上狼群肆虐,夜间赶路,安全你怎么保证?”
“琉璃!”文姬一声轻叱,有些恼怒地看着她,周进毕竟是朝中的重臣,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宜就这么顶着干,“周大人不要见怪,琉璃自小苞着我,有些宠惯了!”
“哪里哪里。”周进嘿嘿一笑,“是我考虑不周,我们这些男人夜间赶路或许没什么,但要小姐和我们共同犯险,诚如琉璃小姐所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对丞相也不好交代。”话虽如此,周进却在心中暗骂琉璃这个小丫头坏事,看向她的眼神不免有了些恶毒,对上的却是琉璃满脸的不屑。
“夜间在大漠上行军确实诸多不便,何况周大人的身体也不太允许,我看,我们还是再等等,明天如果周大人的身体确实好转,我们再走也不迟,丞相那边,自有我去解释,周大人就不用担心了。”文姬微微一笑,说出了一条让周进也无法反驳的理由,让他悻悻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琉璃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小姐,你懂得医术,你看这个周进真的病了吗?”
“医道讲究望闻问切,单从他的外表上看,他说的也没错,料想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招,毕竟就连丞相也要对我们礼让三分!”文姬沉思着说道。
“可是我不觉得!”琉璃皱了皱眉,“他脸上的那些颜色不过是些低级的易容术罢了,还瞒不过我。”
文姬一愣,琉璃向来不说谎话,而且她浸淫于易容之术多年,能骗过她的人确实不多,她这样说,那么周进十有八九就是装病,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上演一出苦肉计,就是为了将他们留在这里?可看上去,他想要摆脱这个地方的心思比他们都要着急啊。
“琉璃,去叫一个管事的兵丁进来,记住,不要周进的家丁!”文姬不动声色地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事情,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入夜时分,右贤王和董祀两个人都没有回来,大概是找到了合适的地方,连夜安营扎寨,明日启程之后,到达预定地点,文姬他们就可以直接休息了。
但就在这寂静的夜里,宝马昊天却不停地嘶鸣着,空气中隐隐传来一些骚臭的味道,在大漠中生活的人都异常熟悉这种味道,那是流浪在大漠中最危险的生物——狼群!
嗷——
一声嘶嚎划破夜空,几名正在换岗的兵丁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不安,他们都是贵族的子弟兵,当兵无非就是为了多一些履历,将来加官晋爵也好听一些,大漠中的危机他们并不清楚,但这声动物的嘶嚎他们却听得真切,丝丝凉气顺着他们的脚底涌了上来,一些胆小的人已经头皮发炸,两股站站了。
伴随着这阵阵嘶嚎,营地里的马匹不安地躁动着,试图甩掉拴着自己的缰绳,那是它们遇到天敌时才会有的反应。
琉璃一骨碌从自己的床上蹦了下来,冲到文姬的榻前,焦急地叫道:“小姐,小姐!”却见文姬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身上衣衫整齐,仿若根本没有睡下过一样。
“是狼群?”文姬皱眉问道。
“是狼群!小姐,狼群不会无缘无故袭击我们的,尤其我们还这么多人!”琉璃没有再说下去,但文姬已经明白了她什么意思,大漠上的狼群尽避并不畏惧人类,但也绝不会无缘无故袭扰人类的聚居地,何况,他们还都是手持武器的士兵,这营地的周围还点满了火把。
她这个阵法,并不怕人的进攻,因为人太聪明,太懂得避重就轻,但是动物却不是,它们的行动完全出于本能,那些迷惑人眼睛的摆设对动物却没有丝毫的作用。
“卫兵!卫兵!”琉璃高声叫道,门外却没有任何的反应,文姬脸色一寒,手中已经握紧了一把精巧的匕首,那是临行前左贤王特意留给她防身的,据说是外域赠给单于的贺礼,转赠给了左贤王,锋利无比,当年就是靠着这把匕首才能将他身上的铁箭斩断。
帐外开始传来断断续续的喊叫,整个营盘里一片杂乱,几匹脱缰的马儿撒蹄狂奔,撞翻了几束火把后,冲出了营地,但就在没入黑暗中不久,便传来了它们最后的悲鸣。所幸那些火把距离营帐都有一定的距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文姬掀开帐门,看到就是这样的一幅凌乱景象,那些个兵丁们三两聚集在一起,手中握着长枪短剑,面色惊恐地看着远方的黑暗,营地周围的篝火不知何时竟都熄灭了,而就在那黑暗中,隐藏着莫名的不安,点点绿光闪动,犹如鬼火一般。
“怎么回事?”琉璃抓过一个匆匆路过的卫兵,严肃地问道。
“小姐!”卫兵脸上难以掩饰的惊惶,“狼群,狼群袭营了!”
“我知道狼群袭营了,我是问你那些火把是怎么回事,狼这种野兽怕火,谁叫你们把篝火灭了的?”
“不,不是我们!”兵丁惶恐不安地回道:“是,是那些狼!”
“狼?”文姬错愕地看着这个兵丁,“你是说那些狼弄灭了篝火?”
“是的,小姐!”兵丁如实回答。
“周进周大人呢?”如果这个兵丁没有撒谎的话,那么今晚这些狼群袭营可就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了。
“大人说,不要让这些畜生打扰到他,让我们主动出击,去剿灭了它们!”兵丁心有余悸地说道:“可这些狼只是围住了我们的营地,并没有主动进攻,刚刚一个小队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现在正在组织第二次的进攻。”
“万万不可!”文姬连忙阻止,“你传我的命令,叫大家分别把守几个方向,点起篝火,只要篝火不灭,那些狼群就不会闯进来,我现在就去找周大人,另外,你要大家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是,小姐!”兵丁领命而去,文姬则带着琉璃快步走向了周进的大帐,如果真的像这个兵丁说的那样,那些篝火是被狼群弄灭的,那几乎可以确定,在这个狼群背后,还有一个人,在指挥着它们,因为怕火是所有野兽的天性,它们会本能地避开,又怎么可能主动去扑灭火焰呢?
这一次,周进倒是难得痛快地接见了她们,而且一改白日里的病态,当真动如脱兔,一干细软收拾的立立整整,竟是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架势。
“周大人,你这是?”饶是文姬这样的好脾气一时间也忍不住怒火上涌,“周大人这是准备抛弃这五千子弟兵吗?”
“文姬小姐,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跟你直说了。”周进一改平日的谦卑,直视着文姬的眼睛:“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今天晚上这些狼群,根本不可能是它们自发来袭营的,动物对危险有着本能一样的直觉,见到我们唯恐避之不及,怎么可能主动来犯?右贤王那个家伙,你比我更了解,作为南匈奴的王爷,他主动前去探路,可是他走后,夜里就发生了这种事情,这之间不可能没有一点联系!”
“于是你就想一个人走吗?”琉璃不屑地讥讽道:“你觉得凭你一个人的力量能走出去?不用背后的那个人动手,就是这些野狼就能要了你的命,周进你这个无耻的小人!”
“琉璃!”文姬轻叱道,“周大人怎么可能抛下我们,我们可是丞相要的人!”
“你说的不错!”周进点了点头,但随即苦笑:“可是我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我看小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周大人,我有把握让我们能撑到有人来救我们,但就看你肯不肯合作了!”文姬堵在了帐门口,看着周进冷冷地说道。
“小姐,我们面对的可不是一群野兽,而是一群和野兽一样凶残,但却和我们一样聪明的人!”周进苦笑。
“这个你别管,我们小姐自有办法,你就说你肯不肯合作了!”琉璃瞪视着周进,虽然是征求合作,但隐隐却有一丝威胁的意思在里面,似乎只要周进不同意,下一刻她就会扑上去拼命。
“好吧,不知道周某人能为小姐做些什么?”周进想了想,终于还是无奈地答应了,没办法,眼下和这个才女合作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了,谁叫右贤王如此的不够意思,竟然试图将他这个盟友置于死地呢?
“我要你的一千家将!”文姬一字一顿地说道,周进却渐渐张大了嘴巴,无可奈何地一笑,“小姐果然聪慧,丞相说你能熟记超过四百本典籍我还不信,如今我信了,竟然能连我带着一千家将的事都明察秋毫,只是……”
他看了一眼文姬,见她没有任何的反应,知道此刻讨价还价是没什么希望了,只好咬了咬牙:“这一千家将是我的亲兵,小姐……”
“正因为他们都是你的亲兵,也应该是战斗力最强的了,所以,要想坚守到援军到来,非他们不可!”文姬毫不退让地说道。
“好吧!”周进叹了口气,他没想到文姬的理由竟然如此充分,自己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何况,一旁的琉璃已经探手入怀,下一刻拿出的,不是丞相的手谕,就是一把匕首,哪一个都足够威胁他了,“一千家将听从小姐的派遣。”
迅速地,这一千家将被文姬安排到了各个重要的地方,他们手中的武器与那些普通的士兵不同,人人手中都是一张巨大的铁胎弓,箭壶里的箭也经过了特殊的处理,箭头上裹着布,上面沾满了油,就在兵士们诧异的时候,一声“点火”,就见着一千家将将手中的箭在面前的篝火上一沾即离,箭头上噌地燃起了烈火,那上面的油竟都是易燃的灯油。
“放!”文姬一声令下,火箭破空而去,照亮了整片夜空的同时,也映出了群狼狰狞的面容,就在群狼的身后,一个看似孱弱的身影,冷冷地瞪视着汉军的营地,手上一张精致的铁弓,却并没有扬起,似乎只是一个摆设。
就在那些火箭还在半空的时候,狼群也突然齐声仰天长嚎,像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般发起了冲锋,迎着火箭冲向了营地,面对如此规模的冲锋,汉军第一次没有惊慌失措,因为就在这些狼群逼到近前的时候,前排密集的盾牌之后突然伸出了一支支长枪,狼群毫无准备地扑了上来,像肉串一般被串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声的惨嚎,然而这些并没有能够阻止身后的那些狼群,它们依旧前赴后继地冲了上来。
热血洒在了前排士兵们的脸上,糊住了他们的眼睛,尽避很多人腿都软了,但却不能后退半步,他们也知道,这是拼命的时候了。
前方的战况正激烈进行的时候,营地的后方,一匹骏马被松开了缰绳,就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这批骏马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它静静地跟在琉璃的身后,从后方绕出了营帐,打了一声响鼻之后,狂奔而去,月光中,它的身上像是涂满了鲜艳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