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长命锁 周国,金源府,江州。 岷江之水,滔滔不绝,弓杠而起,奔流入万里天海,无休无止。 浔阳城,位处岷江下游,临江而建,所辖百姓多以渔业为生,是故多渔村集于浔阳四围。 西风自凉,渔歌唱晚,在一处渔村内,黄昏夕阳透过土墙片瓦,分洒在了几名少年的脸上。 而少年郎们仿佛不曾理会远阳,只顾眼前嬉闹。 原是这几名少年在村口主道上玩着竞远游娱,却是沉闷地不作言语,好似在准备着什么。 不过数息,从土墙角处走出两名少年,并行而伏,前脚微屈,摆出了一副预跑架势。其余少年这才有了童年应具的天真之气,神色欢悦起来。 “长生,这次你可一定要赢了二狗哥啊!让他们长长见识!” 却是一名身着青色衣衫的少年最先打破沉闷气氛,对着其中一名少年出声叫道。 目光所及处,那少年身着麻布衣衫,尽是补丁。面色隐有蜡黄,带着几分病态,眉目却是清秀过常。听少年如此鼓励,他腼腆一笑,竟有酒窝儿相伴。 “哼,三楞子。二狗哥才不会被长生比了下去!省省心吧你,输了可是必须去看隔壁二丫洗澡的喔!”旁边一名少年却是不以为意,讽刺道。 此话一出,顿时几名少年分成两帮,叽叽咋咋,大有辨出真理之意。 ”好了!你们烦不烦,等会还想不想跟着我去掏鸟蛋了?赶紧开始,我就不信这次能输给秦长生这小子!“却是另一名竞远少年斥道。 一听再有所多语,便可能会掏不了鸟蛋,少年们纷纷闭嘴。而在这时,一名少年向前走了一步,面容稚嫩,眼睛里却带有几分狡黠,应是这数名少年郎中的‘狗头军师’。 只见他清了清嗓子,手间挥舞着一块沾满油渍的破布,高声喊道:”听我口令,预备!“ 此声响起,那两名少年霎时立直腰板儿,目看前方,带有必胜之意。 ”跑!“ 一声令下,便是两股土烟而升,呛得两旁少年直捂起鼻子。再看原处,哪还有两少年半分身影,只有因大力所遗深有数寸脚印证明两人存在过。 两少年穿过渔村主道,带起阵阵土烟,一侧唠着家常的几名中年妇人便是遭了此难,顿时跳将起来,愤而怒骂,却是被随后又是几道土烟呛得更甚,眼泪直流。 ”又是这几个小兔崽子,李大胖儿,有胆你今天别回家,不然老娘打不死你!“ 其中一肥胖妇人因背对之由,不过是沾有少许尘土,随即便看向那土烟去处,竟是辨认出落在最后方的一个小胖子正是自家孩儿,不由得火冒三丈,怒骂道。 其余妇人见她如此大动肝火,便是知晓许是自家小孩又顽劣起来,随即不再理会身上尘土,拉着她再次唠起了家长里短。妇人也不过是重哼一声,未过一会儿,又是喜笑颜开起来。 看这情形,不仅一次地发生在了这小小渔村里了。 再看小胖子却是头也不回,不以为意。连奔跑势头都是未减半分,反而加快速度,冲到了最前面,生怕妇人追来。 不过一刻,那两少年便是离村口约有数十步之远。而在这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嘴角泛起得意之色。 ”小心!“却是那二狗哥出声提醒道。 少年随即回头,竟是猛地见自己将要撞上一肥胖身躯,不由得脸色一变,顿时停下脚下势头,避免撞伤来人。可却这力道不是说停就停得了的,‘砰’的一声,他便是撞到了肥胖身躯上! ”哎呦!你长眼睛了么?“ 少年只感觉自己并未撞到一个人,而是撞到了一堆肥肉之上。有了肥肉做为缓冲,竟是未觉疼痛,旋即又是一股大力推向了自己,不由得坐到了地上。 ”我当是谁家的孩子,原来是秦老头家的小崽子啊!正好要去找你爹呢,一边玩去,不然本员外就打死你!“ 顺着少年目光看去,是一名衣着华丽,穿金戴银的肥胖男子。他有一双如鼠般大小的眼睛,开合间露出数分精光,声音尖细地说道,先前出声呵斥少年的也是此人。 肥肉敦实,竟将斜阳遮的是密不透光,阴影将整个少年都是括了进去。 少年看着来人,眼神中竟是带有几分怨毒,暗自咬牙。 浔阳城十大员外中的林富,林员外,’林扒皮!‘ ························ 正文 第二章 渔村去从 流落夕阳残红,人影婆娑。 林富看着少年,对方也在看着他。 “秦长生,你看什么看?还不向我爹道歉,你个没教养的山野村夫!” 林富挪了挪庞大的身躯,露出一名瘦弱少年来,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神态倨傲,眼神不屑之意,不加掩饰。 “我为什么要道歉?道歉地应该是你们!只贪自己享福,不顾百姓死活的恶绅!”那麻布衣衫的少年反问道,面带倔强。 原来,这少年名唤秦长生是这渔村保长所捡养的遗孤。而秦长生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的来历,是被养父在岷江边所遇,带回这个渔村成长至今。 渔村保长年初刚过花甲,年岁已高,且本就无儿无女,这是众所周知之事,根本隐瞒不了他。保长索性在秦长生立事之时,便告诉了他的身世。所幸,这个捡养之子并未曾有过一句寻亲之言,反而更加孝顺保长夫妇两人。 一家人,一渔村,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十数年。 可就在一年前,林富突然带人打破了这个不扰纷乱的小小渔村所拥有的宁静。 江州地化天宝,物阜民丰。只因一条滔滔岷江横贯而过,其中分流遍布地界,滋养千里农田百姓。 浔阳城虽不是江州府都,但民粮钱财之厚,当属第一。往来商贾多数会选此地为货销之源,久而久之,浔阳已成江州经济重地,进而一应周遭,一夜便是洛阳纸贵。 这渔村虽是弹丸之地,不过数里之遥。但其地理,却是坐落在浔阳城与江州府都金泉的必经要道上。 在这以往,未生不妥。但两年前却是从国都的那座议天殿内,传出一纸盖玺官文,改变了这一切。 文书载令江州百官于此要道之上,兴建三镇,供商贾往来所需,沿路所衍村落,一应入镇而过活。 虽是如此,可这渔村却是可划进此区域,又可不比划进。只因它离岷江之边太近了些,即便再有所占据要道,不过是偏安一隅,总不能将重镇边墙设在岷江之边吧? 但这林富却是打起来歪脑筋,重镇若兴,自己必会将名下地产繁至此处。而这渔村位置,既近重镇,又近岷江,倒是一个修建别院好所。 别院成,如此良时美色,价值必会再翻数倍,为自己的腰包复加万贯。 是以,林富打通江州府衙关系,借着迁地之名,逼迫渔村百姓速离此地。本以为手到擒来之事,却是遭到此地保长以及一众村民的集声反对,又因重镇地契交接事宜而耽搁了下来,及至后来,管制地契的辖地司竟是换了官员,按照规矩,重理文书。 辖地司主事官员却是发现这渔村根本不必划入重镇,便一口回绝了林富。 偷鸡不成蚀把米,林富不甘心之下,每逢半月,便是带人骚扰,企图将渔村纳入名下·········· “哼,我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替你爹教你教养!” 少年见秦长生如此顶撞,冷笑一声,抡起拳头,就要砸向他的面门,虽是瘦弱,拳势竟隐带风声,力道未少分毫,应是习武之故。 这一拳下去,起码也得鼻青脸肿小半月。 秦长生心中一惊,拳势飞快,见躲避不过,只好左手护住上身,右手却是往地一抓,土路稀松,却是带起一捧细土,猛地扬向了少年! 与此同时,一只沾有恶臭的黑布鞋合着扬土,拍在了少年脸上,却是那二狗哥见秦长欢有难,忙脱下脚穿布鞋,解他之围,正嘿嘿直笑,面里有几分‘憨厚’。 “啊········我的眼睛!这什么味?臭死我了!” “秦家的小兔崽子,等会我就像你爹告你顽劣之状!” 少年虽有习武,却是经验尚缺,一个不慎,便是着了两人的道,顿时双手捂眼,又是嘴舌间传进恶臭味蕾,惨叫道。 扬土四溅,在一旁看着自家孩儿耍威风的林富却是遭了无妄之灾,些许尘沙也进了他的眼中,霎时眯起小眼,怒骂道。 若不细看,他人只会以为林富双眼已是长死,徒剩几寸细长****证明眼睛却是在他的面上存在过。 “哈哈哈····沙子好吃不好吃?我跟你讲,东家老吴头的那几只骡子可是常爱在这里如厕,是不是香味入嘴,绕舌不散啊?二狗哥,你说是不是?” “对对对,还有你哥哥我已有月余未洗过的脚所打造的‘天下奇宝’,是不是更加入味啊?” 秦长生却是被那‘二狗哥’跑至身边,将他拉了起来。见林富父子如此模样,不禁出声讽道,也算是为渔村百姓出了口恶气。 二狗哥也是随声附和,面带厌恶。 “好,好,好!你们给我等着,远儿,我们走,明日再找老秦头算账!”林富心胸狭隘,遭此变故,却又是怒不可言,只好连道三好,带着少年拂袖而去,以等明日一并与保长算总账。 少年临走时,不忘用恶狠狠地眼神看着秦长生两人,随即又是一声痛呼,泪流不止,却是眼中积尘未除干净。 此番举动,又是引得两人哄然大笑。 “二狗哥,你们到底谁赢了啊?”却是赶来的几名少年,见两人如此,都好奇地问道。 “嘿嘿,当然是我赢了!鞋都跑飞了,能不赢?” 二狗狡黠一笑,单腿蹦向那只被少年丢飞到一旁的布鞋,边穿边道。 “我不信,肯定是你说谎了,长生,你自己说,是不是你赢了?”先前那名青色衣衫少年一脸不信,出声问道。 “是二狗哥赢了,今天没跑过他。”秦长生面色归于平静,轻声说道。青衫少年明显沮丧一下,却是旋即搂过他的肩膀,出声安慰。 其余少年又是再想说些什么,却徒然听见数声大吼,虽是女声,但中气十足,震地村口青柳都是落下几片细叶来,显尽霸气。 ”陈三愣子,赶紧给我滚回家吃饭!“ ”李大胖儿,回家吃饭!不然老娘打死你!“ “陈二狗!回家·········” ·········· 正文 第三章 浔阳贼祸 喊声四起。 少年郎们脸色登时大变,互相看了眼,竟是未出言语,不约而同地往着自家院落跑去,所扬尘沙比之方才还要烈上几分,默契至极。 秦长生无奈地看着伙伴远去,随后慢悠悠向着小家走去,他可没有此等忧愁。 渔村保长家在村落东南,离主道不远,不出一刻,他便是来到一筚门半开,通体由江边卵石合着黄泥而建的土屋面前。 炊烟袅袅,散向天空,复烧稀云,染起数分晕红。 秦长生推开筚门,走到了土屋内。土屋虽小,其内却是别有洞天,宽敞有余。 一名老妪头已半白,正端几碟小菜放到离门不远的木桌上,即便土屋不免有些落尘,桌面却是干净异常。在其旁边,置有三只小凳,一名老汉正舀白饭于碗内,见秦长生进门,忙是说道: ”长生你回来了啊,快坐下吃饭,今天炖了你最爱吃的红烧鲤!“话音之声,沙哑苍老。 ”是的,爹。娘,你也赶快来吃吧!“ 秦长生接过粗碗,答应一声,又是招呼老妪过来用食。老妪却是又忙了一会儿,方才擦了擦手上油渍,坐下来享受这专属一家人的温馨时刻。 其间,老汉不时咳嗽数声,响起撕腔之声,又被其忍了下去。 秦长生放下手中竹筷,出声说道:”爹,明日还是我去打渔吧。您在家歇息几日,养好伤疾才是。“话语之中,关切之意流露而出。 ”也好,这老了,身子骨不比以前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学会了以渔为生,我和你娘百年之后,也不必担心你无所生计了。“ ”不过,你从小就体弱多病,明日不可太过用气力啊,家里还是可以撑得过去的。“老者想了又想,方才慢慢说道。 ”我知道的,爹,放心吧。“ ”长生啊,娘给你新做了一件衣裳,留着除夕再穿,不过等下你去试试!“老妪嘱咐道,随后他都一并应下。 ”听说啊,李大胖儿又被李家弟妹给揍了········“ ··········· 时光就在指缝间偷偷流走,不带一丝痕迹。 三日过后,秦长生踏着傍晚零散星华,趁着尚有亮光,提着手中渔笼,向着小家行去。这几日以来,一直都是他去岷江边打渔,却是少有鱼货,而今天的收获格外地好,竟是有几条数斤重的江鲤落了网。 离渔村越走越近,他不由得泛起笑意,有了收获,就可以换得几贯文钱,给父亲治病。 而在这时,熊熊火光却是打破了他的幻想,面上笑意顷刻凝固,顿时扔下手中渔笼,慌不择路地跑向村口! 近了看去,整座村落都是燃起熊熊大火,借着江风之势,越烧越高,映得秦长生脸上都是发烫起来。 ”爹,娘!“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朝着一条离家捷径慌忙跑去,嘴里不停念叨着‘千万不要出事,千万·····’ 不远处的小巷中,阵阵杀喊声又是震地他停下了脚步,秦长生连忙爬上墙头,借着土墙高大之势,看向喊声源处,旋即瞳孔数缩,似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般,惘然无神。 那里,数道蒙面人影乘着马匹,趁着星光掩护,举刀冲杀着四处逃亡地渔村村民,寒光一闪,便是一命而逝! 秦长生嘴不由自主地抖动,面色更加惶恐。从小到大,都是未见过如此阵仗,何况屠戮的对象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村民。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竟是将处于呆滞状态的秦长生拉回来现实中,旋即便是头也不回地向着家中跑去,因为,那里有着双亲不知生死。 牵挂之念,可胜万千杂念。 所幸,他并未失去思考问题的理智,未奔向大路而归,而是跑向一个只有那几名玩伴知晓的小路而去。 未有一会儿,他便是到了自己小院门口,干咽了一嗓口水,眼神惊疑不定。院内静悄悄的,更是使他心中惧意大增,随后一个咬牙,便冲进土屋内,入眼心碎。 灶旁,一名老妪伏在锅边,生死不知。秦长生深吸一口气,慢慢向着老妪靠去,伸出手指触向她的鼻间,眼中带有些许希望,入手却是无息。 ‘轰’的一声,秦长生只感天塌地陷,仿佛某种东西生生从自己体内抽离出去,再无力支撑,倒向一旁,嘴中若有若无的喃道:”娘,娘·····“ ”无····长生,别怕,你···快走!“ 却是一声虚弱之语从里屋传来,秦长生眼中方才缓出几分神采,急忙向里屋跑去,却是看那老汉无力地躺在一旁,正招呼着他。 秦长生心中大喜,忙是抱住老汉,悲苦之情再也掩饰不住,痛哭起来:”爹,娘没了,没了啊!“ ”长生,别··怕,你快···走,他们···马上··就要来··来了。“老汉连喘数息,断断续续地道。 ”不,我要带你一起走!“秦长生擦了泪水,不顾老汉劝阻,忙是要将他背至后背。 而在这时,一声冷笑传到他的耳边,身形顿时一凝,随后眼中凶光毕露,看着源处。 却是一名黑衣蒙面男子提着雪亮长刀,对着他阴阴地说道:”看来还真是有漏网之鱼!那么,你就拿命来吧!“ 一刀砍出,直奔秦长生面门而来,他却是因身背老汉之故,躲避不及,眼见刀光临身之际,老汉却是猛地一扭,以前所未有的气势与灵活替了他挨上这必杀一刀,随后扑向了黑衣男子。 ”长生,快走!不要给我报仇,只要好好地活下去!“ 声音决绝,为自己捡养之子打开了一条生的希望。 ”爹!······“ 秦长生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面上泪雨磅礴,随后猛地一咬牙,转身逃向岷江边。 自己的父亲用生命换来自己数息生存,又岂可再行愚孝之法! 黑衣人影一脚踢开了老汉尸体,眼神杀意一闪,直直地追了下去。 秦长生虽是常与玩伴竞跑,但年龄之增所带来的力量之差不是说弥补的得了的。不过一刻,竟是被那黑衣人影追赶上来,他不禁咬了咬牙,此地离岷江尚有一里余远,猛喝一声,竟是激发出了自己平生所有的潜力,加快跑向岷江边,试图借水性之优势,逃过此劫。 而黑衣人影取是不给他如此良机,看准时机,手中寒刀猛地便是掷向了他。 刀声呼啸,眼见插进秦长生的后背之际,却是从江草见窜出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又一杀劫! 秦长生回身看向那道人影,顿时眼眶生裂,悲喊道:”云天哥!“ ”快走,好好活着!长生······“ 却是一少年手中一用力,竟是将他退出数步远,却是留下这么一句话,旋即猛地抱住近前的那黑衣人影的大腿,死不松手。 少年名唤陈云天,也是那几名少年口中的‘二狗哥‘。劫难初临那一刻,他因一时贪玩,未曾归家,避过一劫,只好躲在这里以求可为家里双亲敛尸。突见秦长生尚还活着,不由心中大喜,正要出声呼喊事,却是看寒刀袭来,未及多想,便是挺身而出,救了这玩伴一命。 有了陈云天作为缓冲,秦长生悲嚎一声,眼中含泪向着岷江边口跑去········· 黑衣人影不得已之下一刀将陈云天抱着自己腿部的手砍断,急忙向着秦长生追去,却是略显颠簸,原来竟是陈云天之断手尚还在他的腿部,久不松开····· 近了,近了,只差几步之差了! 秦长生眼中带有对生的渴望,对报仇的坚定决绝,对那些蒙面黑衣人的滔天愤怒! 于今,他只有一个念头,跳进眼前这滚滚岷江,寻得来日,痛报此仇! ”嘿,你跑不了的!“ 一声阴笑响起,再次打破了他所以幻想,却是那黑衣人影持刀杀来。 秦长生嘶吼一声,喉间竟是发出不似人有之声,人影却是未管其他,一记猛砍便是划破了他的胸口,带起无边血色。却也是借着这股力道,秦长生转了数身,投进了滔滔岷江! 鲜血喷溅,溅到了黑衣人影地嘴里,溅到了秦长生脖颈处的一挂长命锁。 人影舔了舔嘴唇,似是品尝着鲜血之味,眼神中带有惋惜。 ’这少年进了岷江,自己可确定不了他的生死。不过,先前一刀可用了自己八成力气,又有岷江吞物不出之助,应是死了才是。‘ 他便不再多想,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却是没看到秦长生将进岷江之时,那长命锁微亮了几分,只不过同是夜色荡岷江,不显其色之助,全然不知。 岷江不绝,流向万里天海,流向芸芸江湖············· 正文 第四章 流离失所 岷江长流,带起阵阵水雾,随风而浅。朦朦雨意隐聚云端,渐成乌黑,蔽日只有透丝许光亮,云涛翻涌间,压抑气息沉闷地可怕吓人,似要吞噬着天下一切祥和宁静。 一处岷江之边,凄凄杂草团合风而荡,翻卷过滩涂湿泥,卷过几近与黄黑泥沙融为一体的一道人影,卷过新忆旧仇。 人影无声无动,静静地侧伏在湿泥中,胸口处一道刀伤自右肩而起,腰腹而终,明眼可见。血,混着岷江所特有的绵绵泥沙掩住了数寸深的伤口,掩住了他的面容。 微光一闪,却是那人影颈间所挂的一长命锁透着莹莹温亮,所被泥沙覆盖,其材质轮廓但却隐约可辨,黄铜所制,云状,依稀有繁重花纹刻在其上。 莹亮虽弱,却是将这漫天欲布云雨都是比之下来。渐渐,长命锁光盛了几分,可以看到,点点灵光从岷江四围瞬生,汇于其内。 时间流逝间,这灵光竟积至无数,生成光旋,汹涌进了长命锁,而它显然是来者不拒,统统吸纳,甚有不抱之意。 璀璨灵旋迷人乱眼,如斗挂星河,未知深远,将这江风凄嚎,风云压转,都是冲淡了几分。 长命锁慢慢吸纳着漫漫灵光,突是从中分出数股不同于灵光之色的豪霞,沿着人影脖颈,游走在他的胸口恶伤之上。 霞华流转间,那淋淋刀伤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着,同时,人影渐渐有了区别于冰冷无情地岷江泥沙的点点温度,虽是和这无数泥沙为伍,却是有些显得与之格格不入起来。 所幸,这处地理偏僻,无人问津,不然见到如此奇景,必会惊呼天人,疯狂地传遍周边百姓耳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微响动打破滩涂寂静,被岷江之涛带去远方。却是人影右手划动,鼻间不时有着沉重呼息。 慢慢,人影艰难地睁开了双眼,看向这个朦胧尘世。迷离一会儿,却是挣扎起身,却是闷哼一声,低头看向胸前刀伤,茫然无措。 约有一刻,人影眼中方才有了几分神采,却是灰暗无比,口中呢喃,沙哑如嘶: ”爹,娘,云天哥······“ 人影便是死里逃得一生的秦长生,他此刻正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胸口,却全然未发现已是完好如初,只留浅浅刀痕的伤口,其中堆积的泥沙无所踪影。 他的心,不在这里,不在岷江,只在那小小渔村的一餐红烧鲤上。那鲤,是母亲做的,那喷香白饭,是父亲盛的。 ”啊··········啊······!“ 秦长生终究是想起了渔村之祸来,猛地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滔滔岷江嘶吼,似要发泄自己如山地悲痛伤感。 岷江的水,更大了,淹没了他的嘶喊,淹没了他近了干涸的眼泪。 一个时辰过后,秦长生无力地坐在滩涂地上,嘴角竟是发不出丁点声音,却还是微张唇口,无声呢喃。 随后,他便是想起了什么来,灰暗地眼神里猛是升起燃天怒火来,似要将天地燃得一干二净,方解心中火噬。 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响起,”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要·······”。 此念一生,秦长生的眼中竟是再生几分希望,予了他活下去的动力。起身,向着渔村方向走去。 麻木、怨毒,在他的脸上经久不散,支配着他缓慢前行,无所阻挡。 此处滩涂,在秦长生的印象中,来过。 那不远的两棵绿柳上还挂有父亲给他祈福的心愿红条,这里不过离渔村有数里之遥 ········· 天色暗沉,盖过小小渔村,将压抑带进了本有寂静地村落。 火势早已散去,徒留各家土屋房梁被熊燃烧地乌黑破败。街边,碎裂一地的残门木板间,掩映的是一具具或惊或惶恐,或悲或不甘地村民死相,有的甚至已被烈火烧得体无完肤,辨别不出原本模样来。 秦长生伫立在渔村村口,看向这些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们,默默地将压盖在他们身上的残门木板拿去,整理好他们的容装,堆到了一起。 “谁?” 他走过一家院落时,整理尸首的大幅度动作所带来的声响,却是惊动屋里的一个人影。 秦长生初闻人声,眼中麻木之色点起几分希光,沙哑回道:“我,长生。” 此话一出,屋内一阵响动,竟是窜出一道人影来,看清对方,给了他一个熊抱,面色大喜道: ”长生,真的是你!你没死,真的是太好了。“ 秦长生推开人影,定了定神,看着来人,却是他与陈云天竞远时那狡黠少年。突见玩伴尚生,不由得压下了心中伤悲,出声问道: “道空,你还活着!那大胖他们呢?我家婶子呢?” 道空脸上随即又是伤感起来,低声说道:“都死了,都死了啊!我娘为了护我,用身体挡住了地窖门板,没让贼人看到,这才躲过一劫。” 秦长生一听,顿时一道亮光闪过,急忙就是要出声问些什么,道空却是像早知道他要问什么般,又是出声:“不用想了,我见外面没了声响,便从地窖出来,查看整个渔村,除了你我,无一生还。“ 秦长生眼中复有沮丧,低声说道:”走吧,跟我一起去入殓村民吧。“随即又是走向旁边的尸首,拖动到了集处。 道空点了点头,忙是跑去帮忙,整个过程,两人都是面色沉重,未出一言交流。 及至保长家时,秦长生胸中激荡,连深吸数口气,方微平心绪,走进了自己屋内。 看着老妪,他又是忍不住流下泪来,手直颤抖将母亲仪容理好,进了里屋,将父亲抬出。老汉面上犹带决绝与宽慰。 秦长生顿了顿,又是用手刨开里屋的几块地砖,从中取出了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装有自己被老汉捡到时,附带的一封信筏。岁月流逝,纸面已是泛黄,略有残破。秦长生却是小心翼翼地将它用牛皮纸再包裹一层,以防朽掉。 而在这时,他也是发现了信筏底层有着一封新白纸张。好奇之下,他不由得打开观看,随后猛地悲喊一声,跑出里屋,对着老汉决然一跪,磕了又磕。 纸张上,歪歪扭扭写着两句劝词。 ”挥去心中事,满目皆青天!” 半晌过后,秦长生从屋内走出,额上竟是带着些许淤青,他却不理这些,身后背着老汉,向着土屋后园走去,随后将老汉放置后园一处黑地,又是进屋将老妪背出,与他放于一处。 园中本应长有新绿,蔬刮俱全,却是遭此火灾,满目疮痍。 秦长生从别家院落找到一柄铁锹,闷声挖着自家后园的沃沃黑土。 他自小时,就体弱多病,手中无大把气力,可此时却是不过数刻,便挖出可容两人相躺的方坑来。 未在意气力异样,他便是分别将老汉两人轻轻地放入坑内,沉默一会儿,咬了咬牙将黑土盖在两人的身上。 老汉曾言,百年逝后,自己还是要葬在这里,守护着渔村,守护着长生,长生······· 秦长生自当了了他的心意,渐渐,黑土便盖过了他们两人来过这个人世的痕迹,只有记忆随着未亡人越走越远。 ·········· 走出自己庭院,秦长生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眼天空。一滴清清雨水顺天而下,穿过高高在上的云端,落在了这纷乱尘世间,落在了他的鼻间。 他怔了一怔,疏忽间又是数滴雨落,滴进渔村的土地上,滴进了的他的心田。 秦长生回身望向村落的一处方向,那里,滚滚浓烟迎着清雨而顶,扶摇直上。随后他便走向了那里,眼中有了几分明亮。 道空看着火中众多村名的尸首,神色悲怆。与他斗嘴的李大胖儿在这里,每日等着自己回家吃饭的严母在这里,身受火海,魂安九幽。 早在秦长生去处理双亲尸首时,他便找了火折子,燃了火把,将渔村死难村民的尸体集于一处,火炼成灰。 看着秦长生回来,他递过了一罐褐色小坛,未做言语,询问保长夫妇如何,一切尽在不言中。 接过小坛,秦长生轻叹一口气,与道空一并伸手抓向了火堆。 薄烟蔼蔼,却是早被清雨熄灭,余烬过后,徒留清白骨灰。风雨猛地一吹,阵阵灰雾乘风卷起,飘向远方,似要寻得一个朗朗乾坤,安神己魂。 不多时,两人已是装有数罐有余。道空看向秦长生,见对方点头示意,便抱住怀中小坛,往村口行去,秦长生紧随其后。 凄雨沥沥,激起泥水飞溅,人影渐远,从渔村口处消失,不见踪影。 岷江之边,秦长生两人静静地伫立在这里,许久说不出话来。 “真的要这样做吗?” 一道疑问,打破了这种压抑地氛围,却是道空侧头看着秦长生。 “生为渔,死为渔。他们这一生都活在滚滚岷江之中,我们自当遵守规矩,让他们生生死死伴着它长眠。” 秦长生面色复杂,看着只离有数步之远的岷江叹道。随即打开小坛,右手之掏,便是一捧骨灰入了江中。 道空沉闷地点了点头,也是如此照做。 渔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若没重大变革,一旦村中老人魂安,便会由后人将其骨灰撒入他们赖以生计的岷江之中。这一生,取之岷江,用之岷江,他们欠它太多了,无以为报。 环顾平生,只好魂灭之灰意以为报答,相伴岷江无息奔涛。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秦长生两人越撒越是悲从中来,狂声呼喊,继而哀嚎,凄怆的声音合着涛声,更盛数分,久久不绝。 那里,有着常将秦长生招至家中,只为吃上一顿鲜肉的孙大娘儿。那里,有着见自己体弱多病,进而常是提出竞远,以求可以改善些的陈云天。那里,还有这自己与他尚未完成的赌注,必须去看其洗澡的二丫。 过了许久,道空用衣衫擦了擦面上眼泪,看向秦长生,眼中狡黠之中,多了几分沉稳。出声问道: “长生,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这天下之大,何处为我们家乡啊!” 秦长生久未出声,只是看着岷江之水。长舒了一口气,他方才轻声道: “现在你我流离失所,我也不知道何处为我们心安之所。天大地大,竟容不下我们两个人。但,我们现在非常明确了一件事,那就是·········报仇!” ··················· 正文 第五章 邙山元凶 东南浔阳,自秦繁华,锦阳流川,青柳云瑶,参差数万人家。 薄暮的夕阳余晖顺天而淌,铺洒在浔阳城中红砖绿瓦,或是那颜色亮丽的楼阁飞檐之上。 一名麻衫少年站在车水马龙的浔阳主道上,用手挡住了还算刺眼的暖光,打量着这座江州重城。落日余晖挥洒间,给他眼前这一片繁华的浔阳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与诗意。 水墨泼洒,风景醉如画。 曾有周国诗文大家笔墨歌咏过浔阳,几句唱词道尽其中繁华。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车如流水,马如龙,多好楼台烟雨中。浔阳空壮观,岷江净波澜,万千醉客回桡去,长歌且自欢。” 少年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这乱眼风景,慢慢踱步,走过汹涌人海。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行走间,身前身后是一张张或喜或愁、或苍迈或风雅、或懵懂或世故的浔阳城民面庞,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少年却是落寞而行。 远远看去,少年衣衫单薄旧破,眼中时有回望间,灰暗异常。虽是身处汹涌人潮,却是与繁华昌盛的浔阳格格不入,千人与行,一人独怆,孤而无依。 浔阳景观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少年却是未理会这些,只是寻找人多之处,静立听着街边百姓道听途说之言。 热风拂面,街边茶铺旁已是聚了数人喘着沉息,一屁股坐到了杂纹木凳上,要了一碗洌洌凉茶,渐渐解了暑热之苦。 人有相聚,便有闲言可云,铺间一名灰白衣衫的大汉轻啜一口红黑班章清茶,顿时脸上显出享受之色,似是被这甘凉最宜,所俘获。 “我说几位,你们都听说了吗?咱们浔阳城又不太平了!世道要乱啊!” 大汉品完,却是出声与自己同行之伴说道。嗓音洪亮,中气十足,引得周边桌椅的喝茶人停下手中动作,侧头看向大汉这边来。 少年眼神微微一凝,竟是往着大汉处靠了靠,生怕错露了丁点讯息。 “呸!店家,你这茶渣有些磨嘴啊,再换上一碗来!” 却是大汉吐了一口几叶茶渣,不满说道。那店家约有四十有五许,已是中年,见他发火,也不生气,却是呵笑一声,堆起笑容忙是给他换了一碗新茶,又不免得好奇问道: “我在浔阳城中,久不出城门数里,这南北消息难免有些不通,只能靠大哥你们这些走镖的,方有所闻。只是不知,大哥你所说的又是何事呢?还望告知一二来,也让小弟知晓。” 顺着店家眼睛看去,那大汉脚边竟是放着一柄数尺长的黝黑宽刀,循刀柄而上,他的腰间又是挂着一面铁制令牌,卵石大小,上刻’护镖行走‘四个细细小字。 这间茶铺在浔阳街边已历数十年,乃招牌老号,店家又是深谙世故之理,懂得一二分察言观色之能事,老道熟辣。自是认得那玉牌是周国统一监制下发给镖师之用,以为身份铭牌。 方才给大汉换茶之际,店家又是见他右手虎口有着深深厚茧,多年经验,使他立时判断出这是一个常行走江湖的老镖师,故出声询问其缘。 “就是啊,大兄弟,给我们讲讲嘛!”店家一语,却是四围喝茶人纷纷出声附道。 “嗨,你们在浔阳城中过的安稳,却是不知外面都是乱了天啊!不说别的,单是这周遭二十里内的数个村落在七日前,都是被马贼杀的鸡犬不留啊,就是新建的一处重镇边都是受了袭击!世道又乱了啊!” 此话一出,众人尽吸了一口凉气,只感空中余晖不再是那么闷热了,有了些许凉意,应是天色近晚之故吧! 少年面色涌起一丝潮红,隐现激动,更是挪了数步,聚精会神地听了下文来。 “不可能吧?这浔阳城治安尚严,又是哪来的马贼?不会是·········”一名秦稀老人道,面上褶皱暗藏着道不尽的丰富阅历,像是想起了什么,惊疑问道。 皱纹轻抖,竟是有了几分恐惧之意。 “哎········治安虽严,但马贼确确实实有啊!甚至强的连官府都不愿出兵讨伐啊!”大汉叹道。言语之中,充满了对未来镖途所预见的坎坷忧虑。 “真的是那个地方的马贼吗?他们不是说好二十年不动浔阳地界百姓的嘛!”老人听出了他话里暗含之意,连忙问道。 话速急促,有了数分希光,恐惧参杂其间,像是不愿听到某种事实一般。 “不是他们,还有哪个山头的马贼能不惧江州提督李大人,也只有他邙山啊!二十年,又岂是说不掠杀百姓就了的!”大汉说完,眉间更愁了。 ’邙山‘两个字眼一出,竟是将人流奔涌所有的吵闹顿时静了数个刹那,方归奔腾。 老人眼中闪过几分颓然,一屁股坐回了原位,久久不言。那两个字,是他一生之痛,是浔阳城百年之痛。 邙山,位于江州东南,起自藩阳,沿着岷江两岸绵延数百里,前近金泉,后靠浔阳。 邙山临水,分隔江州数地,又有丛山峻岭,苍苍秦木,是以为江州府地东南的一道天然屏障,兵家要地。 江州为周国经济要府,首重经,再重武。所以这邙山之上,不过是被前任提督派有数个百夫长带着一干麾下,镇守此地。 浔阳虽是鱼米丰余,这邙山之上却是穷山恶水,就算是接连岷江,这队守兵供应都是补而不足。 层层官僚剥削,加之路途遥远,这军饷竟是时断时续,其中银两甚至是比之规定额份少了数倍不止。 前无接济,后无对策。无奈之下,那几名百夫长坐下一合计,竟是想出带领守兵掠夺乡民之财的想法,但也只有此举救得了麾下兄弟了。 随后几个月中,几名百夫长轮流带人袭击村落,带有一应财物,换取自己所需。 起初,这些人尚还有几分良知,只抢财物,不夺人命。可谁知,这件事不知怎么便捅到了江州知州的耳朵里去,盛怒之下,却也只是派人通知江州浔阳提督一声,不再去管。 官兵两不相涉政,是周国开疆太祖所定的规矩,他可不敢触之一二。 怪就怪在这浔阳提督身上,他不过是借太祖余荫多得这么一个官职,只顾刁钻经营,讨好顶头上司江州总镇。未去理会,只是将本就不多的军饷克扣了下来,用作消遣玩乐浔阳烟花名地’万花楼‘之用。 最后的一根稻草被压断,邙山守军一怒之下,血洗了浔阳地界十数个大小乡村,鸡犬不留,立威给了那提督看。 此事一发,提督再如何混账儿,也是雷霆大怒,急是点兵提将,奔着邙山守军杀来,势要除了心中之患。 玩乐之事远胜他人,可这行兵打仗,他却是不如几个区区百夫长的臭皮匠,到了邙山,竟是扑了个空,哪有守军半点人影。 而此时的邙山守军,却是乘着浔阳防务空缺,竟是伪造文书,命其城门大开,随后·······屠杀了浔阳外城千余百姓! 事后,血泪哭号,腥风呼啸,一片惨不忍睹之色。老人便是那场劫难中,幸存下来的一员。 提督回了浔阳,见如此惨状,顿时脸色数变,晕了过去。及至醒来,已是在轧头台上,血溅刑场。 而这一伙邙山守军没了退路,索性落草为寇,祸害四方。好日子不长,一名由国都吏院下派的李姓官员一雷厉风行之势,带着江州总镇辖兵亲临邙山,欲剿灭守军。 奈何山路崎岖,战马难行,又是陷阱无数,未得山腰,先是损兵折将。而守军的那几名百夫长也是深知自己兵力远逊于对方,如若那位李大人狠下心来,不顾兵力损耗,他们到时可性命堪忧。 索性,便是提出议和之意。 好在那位李大人也知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双方协议,邙山草寇二十年内不得进犯浔阳地界的一分一毫,作为交换,浔阳每年送与邙山一应钱粮,供其所过活。 双方对这个结果,都是甚为满意,便罢兵无事。而那位李大人回到浔阳接任了提督之位,任间,除却邙山,几乎扫尽了浔阳地界的贼寇,为百姓爱戴。 岁月匆匆,不过才历十年而已。但也就是那一纸官文,打破渔村宁静,将林富带进,又是将那位李大人调往他用。 ············ 大汉又是口若悬河,讲着自己押镖程中所见的趣事,将本来压抑地气氛又是调和起来,不时有数声笑声传进少年耳中。 少年惘若未闻,只是本是平垂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紧,再握紧。 那邙山之事,他不是不知,十年前,便听自己父亲讲过,声音和蔼可听,却是小家所在渔村虽处要道,但胜在偏僻,逃过了那一劫难,可而今人走茶凉,再也见不到他了。 大汉之言,却是让得他明白了所有前因后果,不由得嘴角响起阵阵磨牙之声,目中带火。 少年未再听大汉言语,转身消失在茫茫人潮中,徒留一挂长命锁一闪而过。 邙山············· 正文 第六章 生死等闲事 招魂楚些何磋及,山鬼暗啼风雨,黯黯生天际。 已是入夜,浔阳城郭外,离有十数里的一处小山包儿里。一名麻衫少年不紧不慢地向崎岖高顶走着,他的面上带着几分喜悦,又是有着几分忧虑,更多的却是灰暗。 月色迷离,阴风号嚎,这少年竟是无丝毫畏惧之意。 人烟稀渺,环顾方圆,荒草杂生。远处,星云冷风中,二三只漆黑腐鸦划空而过,响起阵阵嘶哑。 残云灰白,游旋如席,卷过这浔阳城外的风凄树静,离离星河洗浣过芸芸草木,清新有绿。 行将几刻,麻衫少年却是已临山顶。 微微火光合着莹星洒下的柔和晕光,于万籁俱寂的荒郊野岭中,闪烁生辉。 借着火光,少年定了定神,抬首打量着高顶山色。 入目,无木。 坦坦平土如是横山而截断,只余零散碎石证明过它曾是有峰,列过‘山峰’之名,而今,只是山,小山。 散石环绕,却是一座房屋大小的秦寺铺陈在了少年眼前,坐落在坦土之上,寺门已是有一扇不知去向,余下那扇,在寒风中,吱呀作响,如上了年岁的老人般,半喘欲歇。 檐上灰瓦好坏参半,不时被风猛地吹下,碎落墙旁。好在寺墙尚且完整,可做孤苦无依的流浪人有个避风之所,为其冷透麻木的身体带来些许温暖。 少年深吸一口气,竟是脚下加快了几分,大步地进了寺内。 尊尊佛像尽是掩灰,手脚相弯处,更是有着厚厚蛛网相伴。虽是如此,这些凡尘无垢也是掩饰不住它们或喜或忧、或凶煞或慈悲的凌厉目光,混着地上的冉冉篝火,聚视麻衫少年。 少年却是未加理会,只是看向正中一尊残像前背对他而立的一道身影。 篝火苗苗,映出那人的轮廓来,个子不高,却是有几分锋利气场。 少年轻咳一声,打破了寺中诡异地气氛。那人听此动静,方才回过头来,却同是十数岁许少年,身着青衫,眼中篝火掩映见,带有几分狡黠之意。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具不出声。过了良久,两少年郎同是深吸一口气,异口同声地道: “马贼,邙山!” 此声一出,空气流转,竟是一滞。浔阳的风,貌似有些大了。 “长生,我们该怎么办?邙山马贼不是我们对付得了的啊!”青衫少年脸上泛起数分苦笑,说道。 麻衫少年脸色未露表情,平静回道:“那又如何?此仇不报,心难有安。邙山又何如,不过一命罢了。” 随后他便沉默,想起这几日经历,恍若隔世。 这两人便是飘洒骨灰,离了渔村家乡的秦长生和道空。渔村遭此劫难,两人报仇无门,而道空一向鬼点子多,且去过浔阳几次,知道那里消息灵通,可尽知江州所发生的大大小小之事。 他便提议去浔阳城打探消息,未处乱世,一个周边要道上的渔村被屠灭,城中来往江湖百姓,不可能不知道。 秦长生转念一想,便是同意了这种想法,与他一道奔劳数日,方才到了这处破寺落脚。紧接着,两人分别进了浔阳江湖人聚集最多的东北城门,探知元凶。 而这一路之上,两人所过之处,竟是有着几处村落也遭到了与他们同样的悲惨遭遇。不知该悲或喜,这几处被屠村落,无一生还。 秦长生和道空,成了邙山马贼宣告重拾当年那令江州百姓闻风丧胆的血迷影子,祭奠业刀下仅存的两个人。 他们约定,一有消息,便回到此处,告知对方。现在看来,确是邙山马贼无疑。 ············ “邙山可不比其他地方,当年那李大人都是仗着江州总镇直辖军兵骁勇善战,方才逼那伙马贼就范。可而今只有你我两人,如何报得了这血海深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还是蛰伏起来,以图将来吧!“ 道空在破寺之中,思考了很久,自知力量微薄,不由得做起徐徐图谋,未来身居高位时,再一举复仇的打算来。此时,也是出声劝道,试图说服面前剩下的唯一玩伴。 ”道空,未来之事,谁也说不清。况且,无论为官参军,都是仕途难爬,我们该要何年何月才能亲报此仇?就算能报,但那时你我可能岁近中年,甚至垂垂老矣,那邙山马贼又该是何许年月?这个仇,我们报的,还有意义吗?“ 秦长生却是不为所动,见道空欲再说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父亲早年间也是读了几本圣贤书,我耳濡目染下,也是懂得几分人世道理。道空,你说我们这一生,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安心地度过长长一生?我们又是需要多少勇气,才能坚定、无悔地初心不改?“ ”现在我们的血尚热,谁有可以说数年、几十年之后,不曾冷下?这仇,必须报,现在报!我们才能安心过完这漫长余生!“ 道空呆立半晌,眼中神色变幻不定,呆滞,迷惘,挣扎,热烈,种种情绪交织相错。过了许久,他慢慢说道: ”长生,你不怕死吗?“ 秦长生灰暗地脸上渐是涌起数分神采,眼光炽烈,连漫天星华都比了下去,轻声道: ”这世上,除了生死,又有哪一桩是闲事。曾为我们心中执念,用尽气力,即便死亡,亦觉不悔!“ 破寺外风声呼啸,吹刮过他的面庞,将话带去远方,在人世不断轮回,悠悠叹息,传过时空,荡去深远的未知。 道空静静的看着他,眼中带有几分迷茫,呢喃道:”执念、无悔吗?长生,也许你说得对,但是我们这么做,无异于飞蛾扑火啊!别说邙山数百马贼,就是三五个,都不是你我这气力孱弱少年纪,能对付得了的。“ 秦长生平静地脸上起了一丝波澜,缓缓问道: “道空,你怕死吗?” 道空听了此话,脸上升起一丝潮红,面色狰狞,一口银牙都是要咬碎开来,恨声道: “怕,我确确实实是怕死!怕到从小但凡有着些许危险,就躲在二狗哥身后,怕到做我们之中最聪明的那个,就因为我怕死。” “但,比惧死更可怕的事,是我不能亲手报了这屠村之仇!如若不能报了这仇,我情愿早就死在那场劫难之中!” “可我又怕,怕我们不过是踌躇满志,却是一场镜花水月,到头来邙山马贼还在肆意张狂,你我却是已成一坯黄土!我们不能盲目地只顾心中苦仇,不在意现实啊!我们现在没那个能力!” 言辞激烈,却是直指要害。 秦长生看着道空,未再出声,只是扭身猛地一拳,向着地面砸去······ 道空又是呆了呆,眼中又是多了几分惊恐和疑惑,随后复杂神色慢慢散去,余下的,是坚定,不移的坚定。 因为秦长生拳落之地,竟是有着一个宽有半丈,一尺余深的大坑。寺铺石砖向下凹去,尽数碎裂,裂纹蔓延,攀爬在周边完好砖上,与尊尊神佛上所挂蛛网,别无二致,甚至更密几分。 星华点点,寺中人声渐歇,最后没了声响,归于万籁。 ················· 翌日清晨,曦光从地平线生气,奔跑过万水千山,丛林万壑,将永黑之夜笼罩着的江州大地从深沉阴影中解放出来。两名十数岁许少年从那处破寺不远的繁华乡里,骑着明黄马匹,一路奔驰,向着邙山方向而去。 初升曦华照在两人脚下绿草地,漫过他们,将身前身后阴影尽数消融,无影无踪。 远方,不时传来几声开怀之笑,像是一如遥远不可追的从前样子般,天真年少··········· 正文 第七章 蚩尤炼 日锁红霞相邀晚,飞云流意,逍遥不换。 飞云径,地处邙山边脉,是江州四地来往其中为数不多的要道之一。 火烧云霞将茫茫大地映得是带了些许迷离,混着闷风,让飞云径中往来行人双眼开合间,不由泛起几分乏意,脚下步伐却是比之常人快了数分不止。 地势宛转,高低参差。一名麻衫少年静立在一所草庐门前,默默地看着匆匆行人,面上带着平静,眼中却是一片疯狂之色。 天边彤彤红霞,都是不及其色一二分来。 草庐地势颇高,将行人或匆或闲淡,或忧或洒意的百态尽收他的眼底。站立良久,少年方才嘴唇微动,却是叹了一口气,旋即侧头看向某处方向。 顺着他的目光延伸,离此地不远的飞云径尾,赫然是有着一座雄伟高山,拔地而起。 山峰嶙峋,形态各异。像金蛇狂舞,又似烈马腾空。老松,葱衫,铺陈其上,如剑插裸地,耀耀冲天。闷热的暖风吹过山岗,婆娑起舞,却是丝毫改变不了其中悠悠阴潮。 山绿青葱,在近了五月之闷季的阳光笼罩下,却是显出几分寒意,仿佛有着一个巨大的阴影包裹住山体,与之抗衡。 一束凌厉地目光,锋芒显尽,穿过稀松人群,刺进雄山,似要将那莫名阴影划开,绞杀于尽。 追寻其源,却是那麻衫少年不再平静,面露狰狞地看着那里,咬牙切齿,缓缓从唇间蹦出两个字来: “邙山········” 少年便是从浔阳赶至邙山的秦长生,于这飞云径中落下了脚。 这里,地处邙山边缘,可以有效地观察到邙山之中的一举一动,方便他了解马贼近日动向。 秦长生越看邙山,神色越是凶戾,激动。平垂腿间的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竟是隐有咔咔骨响。 他的眸光中疯狂显尽,凶火燃烧间,又有几丝灵华流转,随即,猛地一声怒喝,挥起拳头便是砸向了身前草土! 拳势不止,逾有数记,草土四溅,其中力道,竟是将半丈处的小庐上黄杂细草震的飘落而下,合着闷热微风,散到四围,甚至有数根落在了秦长生的头上,都是未令得他停下发泄。 听此动静,径上行人不由得侧目向着这里,却是转眼不再理会。 他们,还有命要逃。 半晌过后,秦长生面上复归平静,颓然坐在一个宽有大半丈,深有数尺的坑中,眼中凶光消散,带有几分不解和喜悦。 茫茫人世,芸芸江湖,不过命之百年。 秦长生幼时不是没听过渔村百姓跟他讲过江湖浪荡游侠客,武学静深高人之传说。 在他们的讲述中,那些云游四方,浪迹天涯的高人中,有可力鼎石墩,气而不虚者。更有掌杀百斤蛮牛,腿废数寸木门者。剑出,常人不能敌,刀亮,顷刻无生者。 但,在秦长生的印象里,可没有仅凭借着一己之力,赤手空拳,就能将地面轰出一个如此大的深坑! 要知道,这飞云径可算是邙山最边脉,青草沃土下,可是碎石块密密麻麻地掺在土里。这一拳下去,即便是成年人最多也就是砸断几根杂草,并且还会痛苦万分,手上红肿难消。 但秦长生不过是小小渔村中,一名未历武功,普通的十余岁少年啊! 貌似,这个纷乱杂世,跟那些大叔大娘们所讲的,有所不一样啊········· “呼··········” 秦长生长舒一口气,未去打量深坑情况,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红肿漫在其上,大了数圈不止。甚至有些皮肤因触碰到了尖锐地棱石而划伤,血流不止。 十指连心,而他却好似不在意这剧烈疼痛,旋即就地盘膝,闭上双目。 秦长生将双手置于胸前,竟是不顾伤处,两手相合,结成了一个秦怪印式! 未出一刻,不同于天边晕红,更不同于青草茵茵,一种世人不曾见过的点点灵光于他的四围瞬生,绕身游走,最后集在结印处,进了他的体内。 灵光朦朦,竟是将深坑中坐着的秦长生衬得是如同迷乱梦幻,仿佛是从世人梦境而来,虚幻缥缈,不带烟火之气的神仙之影。 还在此坑尚深,飞云径上行人又是急于奔命,未注意到这里,不然必会大喊大叫,以为自己看到了缥缈传送中的神仙。 秦长生不知是被灵光所感染到,还是本该如此,脸上多日沉积下来的负面神色,竟是消无踪影。 若被他人看到,入眼的只是如老僧入定般的祥和与宁静,不掺杂意。 虽是如此,秦长生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灵光入体,他只感到全身血肉都是在经历着某种痛苦。 那种痛苦,不是如水迸汹涌,横冲直撞,而是似绵绵细雨,万虫啃噬之苦。 痛楚至深,秦长生的脸上不复祥和,渐渐承受不住,露出痛苦之色,额上也是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时间推移,他体外所凝的灵光越聚越多,竟是猛地化为漩涡,汹涌进了手印内。 不过数息,一丝不正常的潮红攀爬到他的脸上,痛苦之色更浓郁了几分。双手结成的秦怪印式竟是变得有些不稳起来! 眼见秦长生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折磨,手印打颤,几近散开之时,他颈间所挂的云状长命锁徒然大亮! 一股吸力自锁中而出,将漩涡中大半灵光吸进了其内。灵光数量突然减少,顿时减轻了他的压力,手中印式又稳固了起来。 这还没完,长命锁似是吸收了足够多的灵光之后,又是从中喷出一股豪霞,其色,甚至比之灵光都要神秘几分,道不明了。 豪霞未做停留,竟是成了两小股,一股进了灵光漩涡与之相融,另一股则是周游全身,循环往复。 这股豪霞所带来的成效,如同雪中送炭,漩涡虽是有长命锁掠夺其中灵光,但掠夺之量,远逊于凝聚之量。漩涡口径比之方才,还要大了几分。 即便如此,有了这长命锁中豪霞与汇,秦长生却是感到自己体内那种啃噬之苦顿时少了几分,所噬的经脉,筋骨处,竟是又有了几分麻麻酥感。这种感觉,极其美妙,令得他都是想忍不住出声呻吟。 而那小股绕体豪霞却是将他全身裹住,丝丝豪豪地透进皮肤内。渐渐,皮肤上赫然是显出几分通透之意来,若是有人上前抚摸,必会发现秦长生的皮肤,竟是如三岁婴孩儿的皮肤般,细腻光滑····· 每当秦长生控制不住灵光漩涡时,长命锁都会如此这般,相助于他,循环往复。 入夜,漫天的离离星河取代了火烧落阳,主掌了天空的话语权。星光挥洒间,却是在深坑中有一灵光漩涡散发出迷离之色,与之争娇。 永夜从不喜任何东西可以与它一争高下,不由得更亮数分,星如白昼,似要宣告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 而那灵光漩涡似乎是感受到了它的煌煌之威,竟是霎时消弭,无所踪影,永夜方才归于平静········· 秦长生从那结的秦怪印式中缓缓睁开双眼,低头看向双手。此时,他的双手,竟是红肿不再,完好如初,如若不是那曾被尖石划破的伤口处有着几道淡淡之痕,方证明了确实伤过。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身体内顿时噼里啪啦的爆响。 慢慢张开双臂,秦长生似乎想拥抱着璀璨星华,心神却是沉浸在这几日所发生的种种变故中,不能自拔。 早在他安葬双亲尸首时,便发现了身体中的异样。自己幼时不知怎么,总是体弱多病,气力比不上同龄小孩儿。 可那时动手挖掘葬坑时,竟是比之成年人都要气力异样,当是心思沉重,只当是悲痛激发所致。但这几日下来,气力每天赫然呈跳跃之势增长着,及至那破寺与道空相聚的前一晚,变故突生! 一股复杂信息突然是闯入自己脑海,惊醒了处于熟睡之中的秦长生。信息不知从何而来,但他知道,它真真切切地存在,就在脑中,挥之不去。 随后,他便开始尝试接触这股信息。而它,如同从悠久的时光长河中转瞬走来,带着洪荒苍莽之气息,轰然与自己意识相撞! 深远,是这股信息的代名词,仿佛有着人世幻灭,万物纵流。又是如同太秦巨兽,张口血盆大口,吞噬着天地黎明,黑暗可怕。 但这一切,都阻止不了一名少年的好奇心驱使,按照其意,而动········ 激动、恐惧,种种情绪都能在那晚的秦长生脸上清楚地看到,因为,这股信息,竟是可以将自己气力提高数倍! 自己也是知晓了它的名字。 “蚩尤炼!” 因可以凭借着它而报血海深仇激动,恐惧,他却是从那一晚真实地感受到,这个人世,真的跟大叔大婶们所描绘的不一样······ “你是人还是鬼?” 一声疑问,打断了秦长生飘远的思绪,将他从复杂回忆中拉了回来,不由得抬头看向咳声源处,却是一名青衫少年惊愕地看着他,如同见到怪物一般。 秦长生怔了怔,随后一笑。嘴角处,带尽喜悦,眼中也是涌起明亮光芒。这光,将漫天璀璨星华都是比了下去,永夜出奇地没有发怒打压,像是某种认同般,默默无声。 他随后笑问来人,面庞上再没了数日积压下的灰暗,笑容之中,暖意满载,为冷冽寒风带去些许温暖。 “当然是人,道空,你怎么回来了?难道是有消息了!” 青衫少年咧嘴一笑,眼中尽带狡黠之意,嘿嘿一笑道: “他们去了雨花镇···········” 飞云小径,猛地升起一股滔天杀意············· 正文 第八章 杀你的人 江州雨,浔阳花,弹指流沙。雨花憔悴煞,重镇萧杀。 雨花镇,自浔阳为始,金源而终,兴建于连接两地桥梁的要道上的三座重镇之一。 朝阳彤彤似火,醉了炊烟。新燕低飞长天,越了千户苍茫山。 苍茫群山,雨花镇便坐落其间,为往来商贾提供一处奔波劳累休息之所。 蜿蜒官道,平坦宽阔。远远看去,竟是有着两匹明黄骏马。晨雾朦胧,掩映间,骏马又上乘两道身影,正不时抽着马鞭,催其再行得快些,仿佛身后有着什么恐惧事物逼迫他们如此。 官道长长,行有半刻,其中那稍靠后些得身影不停地向道的两旁张望,神色专注,像是寻找着什么。 突然,身影面色一喜,不由得急催身下马匹,越过他的同伴,一马当先地驶进了官道一处偏僻分岔之中。余下那身影却是未出声询问,而是紧随其后。 声声紫燕闹林间,两骑急速前行,不大一会儿便是行了一里有余,见路旁密林一粗壮树干旁,竟是栓有一匹骏马,便手中缰绳一收,勒住了再进的势头。 “长生,走,我带你去见沈大哥。” “好····” 先前那领路身影却是招呼了同伴一声,旋即下马,也是将缰绳栓在了树干上,当先进了密林深处。反观余下那人,虽是应下,双手可却紧握不放,背于身后。面上平静异常,眼中却是一片戒备之色,慢慢跟着那人进了去。 这两人,便是从飞云径连夜马不停蹄地赶至这里的秦长生与道空。 前几日,因通往邙山马贼所藏之处有两处小径,他两人便是分守两径,不遗漏下马贼丝毫去处。一旦有了消息,便互相告知对方,好着手对付他们。 而昨日道空带回马贼来了雨花镇的重磅消息,同时,也将这个他口中的‘沈大哥’带进了所谋的事情中来。 经历数场变故,秦长生的心不再如不经人世那般纯真,遇事,变得谨慎起来。这‘沈大哥’不知其面其心,这个时候接近他们,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有备无患,真出了事故,就一拳轰死他! 蚩尤炼的威力,他可深有体会······ 一道人影静静地伫立在一块密林中少有得半丈大小的空地上,不惧四围可怕恐怖的巨大阴影,抬首迎向天上那正大光明。 枯黄杂叶被踩碎地清脆声响起,却是秦长生两人从阴影中走出,人影不由得转身而视。 秦长生细细地打量着这人,入眼,竟是一名二十有余的青年,长相普通,属于入了人海,便再寻不到那种人,可眼光明亮异常,带着看透春秋的恬淡。 “道空,你们来了。”青年温和说道,话音清朗。 “沈大哥,让你久等了。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那名同伴,秦长生。”道空面带歉意,旋即指向长生,介绍道。 “长生,长生于世,好名字!在下沈正心,东升村人。道空跟你提过我的情况了吧?”青年又是看向秦长生,笑着说道。 “恩。听他说,沈大哥的村子也是遭到邙山马贼的掠杀,同我们一样,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不过,沈大哥你是怎么碰到道空的呢?”秦长生脸上戒备神色丝毫未为沈正心一番言辞所动,侧面打听他的隐晦用心。 “全村被屠,只余下我在这茫茫人世独活。可心有愤恨,无安放之所。于是我便去了邙山小径,试图杀几个落单马贼,为老少报仇!这才碰到有同样志向的道空。”沈正心好似没察觉出他眼中异色,温和说道。 “那,沈大哥你不怕死亡吗?” “心有所安,死有何惧?长生,你们又可曾怕了?” ········· 林间,煊赫烈阳照耀在两人的脸上,将心中阴影尽数散去。秦长生眼中戒备之色全无,背后紧握的双拳缓缓舒展开来。 生死在世人看来,是大事。在浪迹天涯,不知吾家何处的人眼中,从来都只是小事。 “沈大哥,那伙马贼还在雨花镇中吗?”道空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看出了场中异样的氛围,出声岔开了话题。 “尚在城中!不过说来也奇怪,呆在雨花镇中的邙山马贼多达十几人之多,在客栈落了脚后,竟是无一人出来走动。一应饮食,只在房内,根本不给我动手的机会。”沈正心郁闷地说道。 “他们就没跟什么人来往吗?邙山马贼刚掠杀那么多村子,处于非常时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下山。肯定有什么事让得他们甘冒大险,来这雨花镇中。” 秦长生沉吟一会儿,讲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错,我观察了他们数日,也是萌生出了这种疑惑。还有,这伙马贼所配兵器,可都是精铁制成的啊!看来很不对路啊!”沈正心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言论,又是将马贼的基本情况说了出来。 要知道,在江州,精铁所炼兵器尽是为总镇直辖州兵独配,一般人根本没有渠道获得。即便邙山马贼前身为浔阳守兵,也没权力调配这么精良的装备。 这兵器来源,很耐人寻味啊······ “还不止,我仔细查看了他们在小道上留下的马蹄印,发现印深数寸!现在是闷热天气,根本无湿泥之说。即便精铁沉重,也不可能将蹄印下踏下如此之深度!”道空又是补充了自己所见之想。 秦长生两人听此一说,顿时脑中闪过一道亮光,异口同声地道: “黄金!” 林间,猛地是一股大风吹过,将未知、疑惑顺着带去雨花镇。半个时辰过后,却是三匹骏马一路奔驰,向着官道而去······· 斗转星移,已历三日。 正午的火辣毒日照射在离雨花镇十余里处的小道上,热浪奔腾,仿佛要将天地熔化开来,成为真火铜炉,继而将世人烧得体无完肤。 小道地平线上,热浪升腾间,竟是有着十数骑缓缓行着,皆是面带乏意,像是经历数日未睡的折磨般,上下眼皮不时亲吻,似要相许终生,永不分离。 骑队中为首的一名大汉回身看了看众人,叹了一口气,将腰间的牛皮水囊摘下,打开抿了一口,旋即递给旁边的马脸男子。 男子也是浅尝一口,递给了后面一人。以此类推,不过片刻,有了清水滋养,一行人的昏睡神色消去了几分,打起了些许精神来。 水囊,又是传回了他的手里,入手轻了些。大汉不由得拧开囊口,晃了晃,却是无丁点水声传出。他暗骂一句贪婪的废物,却是又无可奈何。 这天,太毒了! ‘但今日已是最后时限,自己再不带人把东西送回邙山,比这炎炎烈日更毒的,便是生不如死。’ 想到此处,大汉不由得摸了摸身后背着的一个杂布包裹,见并无大碍,长舒了一口气,招呼众人快些赶路,可却无济于事,众人对他,尽是爱搭不惜理。 大汉心中的火更盛了,不知是被烈阳烤得,还是众人气得。 而在这时,一道人影背对大汉一行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大汉火气难消,顿时呲牙瞪目,怒喝道: “你谁啊?滚一边去!别当你家大爷的道!” 人影罔若未闻,缓缓轻声道:“杀你的人·······” 一丝寒意,悄然在小道中蔓延······· 正文 第九章 石头 闷风吹荡,九曲回肠,青柳叶,垂两行,秋夏含烈光。 为首大汉看着挡着去路的那人影,哑口无言。抬头看了眼顶上巨大火球,确定不是身处梦中后,张了张嘴,怒声道: “莫非你脑子是坏了吧?赶紧滚一边去,大爷还有事要忙,回家找娘吃奶去!” 看他样子,显然是通过身形认出了对方是一个少年。 因大汉勒马停下,身后的一干马匹便是随之顿了一下,差点将身上所载众人甩飞出去。 霎时,他们便是清醒了几分,脸上盛怒之色,不加掩饰。瞪着双目看向大汉。马脸男子却是轻咳一声,示意众人看向前方,这才缓和了几分。 好似,他们根本就不屑听从大汉的指挥一般。 “我确确实实是来杀你们的!”人影忽是转过身来,一脸认真地说道。眼神之中,燃着凶戾大火,势头熊熊,烈阳都是不及其中一二分来。 大汉气息明显一窒,随后面露戒备之色,沉声喝道:“敌袭!防!”声音洪亮异常,吐字清晰,像是经常下这种命令一样。 他身后众人听此喝声,顿时条件反射般弓起身子,眼露精光,手握腰间兵器,一副蓄势待发模样。但,旋即便是萎靡了下去,面露懒意。 其中一人更是用握兵的手扣了抠鼻子,不屑地道:“牛哥,你没搞错吧?这么一个少年郎而已,还敌袭?一刀剁了不就完了嘛!” 此话一出,其余人也是出声附和道。一个蝼蚁,尚且扭不过蛮牛,何况还是十几头,一点都不现实! 大汉面上又是一僵,明显挂不住了,旋即怒目看着身后那人,寒声道:“好啊!你来,我看你怎么一刀剁了这少年!” 那人却是没了反驳之勇,嘿嘿笑道:“我可不行,还是牛哥你来吧!” 他旁边一人倒是鄙视了同伴一眼,催着身下马匹,阴笑一声,便是向着那少年冲去,手中一道寒光闪过,似要划开闷热烈阳,将殷虹鲜血点缀在路旁青柳上,勾勒成画。 少年从始至终都是未出一言,打扰他们的内讧,只是嘴角泛起一丝莫名的笑容。 “去死!” 刀光袭来,他却是不去闪躲,而是直面迎向了刀光,大喝一声,猛地一拳便是向着马上那人轰去! 那人冷笑一声,也是不防,他可不认为一个少年能有多大作为,可以将自己怎样。只是刀势更盛,向着对方地脖颈砍去,却是隐约看到了少年藏在颈间所挂的一副长命锁,不由得闪过一丝精光。心中暗想’貌似也能换几文钱啊,够喝一壶酒得了!‘ 少年浑不在意,只是嘴角弧度大了几分。眼见刀光临身之时,他身体竟是于空中猛地一扭,避过了必杀之刀,旋即不过如豆包大的拳头便是砸在了那人心窝处! 血,似嫣红小花,飘落在土道上,又是淋在众人的脸上,将他们的呼吸都是顿停了数息,一脸惊骇地看着少年。 只见少年缓缓抽出了在那持刀人心脏处的手,其上沾满了殷虹之血,正立起身子,双目平静地看着众人。 “你···你怎么做到的?你是谁!”那马脸男子最先回过神儿来,哆嗦地问道。方才他可看得是一清二楚,自己的同伴可是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就一拳被这少年给砸死,落下了马。 要知道,即便是常年锻炼体魄的他们,也不可能有如此气力,将一名成年人砸死,何况对方还是个未弱冠少年! 忽是一阵清风吹过,散开了几分闷热之感,众人不由得紧了紧衣服,只感从尾椎骨窜起一丝寒意,想必应是风吹之凉吧! 少年看了眼马脸男子,一脸认真地回道:“砸的,秦长生!” 马脸男子瞳孔顿时一缩,不为别的,盖因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自己太熟悉不过了! 那是,看着死人的眼神。 “备战!一起上去把他杀了,不然于老三就是下场!”大汉也是发现了这一点,当即呼喝一声,催着马匹便是向着秦长生杀来,身后那曾出言反驳他的人,却是出奇不敢言语,跟着其余同伙动了身子。 眼见大汉一勒缰绳,烈马双蹄腾空,便是朝秦长生头上天门踩踏而来。 反观秦长生却是临危不惧,嘴角盛笑,染血的右手又是动了。 他身如电光,于这电光火石之际,一个侧身便是从马蹄处闪避开来,随后身子便弓缩到极限,一拳猛地挥出,如同最强劲的弹簧,轰在了大汉身下烈马的脖颈处! ’咔擦!‘ 一声骨碎声响起,却是那腾空的烈马,脖颈处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力道,猛地断裂,巨大的马身朝斜向急飞,砸在了路旁青柳上,没了生息。 大汉尚且没回过味来,便是被身下烈马甩飞到了一旁,挣扎了一会,却是起不了身,闪了腰盘。 就在这时,马脸男子魁梧的身影扑到,划空便是一刀,直奔秦长生的胸前,刀声隐有呼啸。 不过半丈距离,刀光瞬间即到,眼见这夺命一刀就要砍实,秦长生的脸上却是不改的平静,眼中凶光一闪,竟是以拳化掌,抓向了刀身,顿时,便阻了马脸男子的刀势。 马脸男子定睛一看,这少年的手竟是稳稳地抓住了他的大刀,虽是划破了他的皮肤,却只是象征性地流了几滴血液。他不由得一愣,这可是精铁所制成的官刀啊,砍粗铁都是跟砍西瓜一样,怎么到了他手里,只砍出几滴血来了事? 场间形势可没让他再想下去,秦长生竟是顺着大刀刀锋,浑然不在意手中剧痛,又是猛出一拳将他砸下了烈马,借着其中力道,被打退到了后方。 数马奔腾,其上同伙却是未理会他,踩踏他的身子而过。顿时马脸男子的手脚尽被踩断,连喊撕心裂肺之声,随后被姗姗来迟的那反驳大汉之人所乘烈马,一蹄踏断了脖子,没了生息。 临死前,他的眼中尚望着秦长生,带着一脸的惊骇和浓浓的不解。 秦长生一拳砸退马脸男子,却是反手握住了精铁大刀,将两名男子砍来的刀锋砍断,一个转身,手中刀锋竟是将他们齐腰砍断! “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好大的气力!” 一名男子被无长生刀面拍退一旁,吐了一口浓血,恨恨地说道,旋即又是提刀冲了上去。这次,他可没这般幸运了,被对方一记猛腿踢中’人中‘,霎时面色铁青,双眼都是要爆了出来,被同伴乱刀不故意地砍死。 秦长生可没工夫看他的笑话,竟是挥刀冲杀人群中,运起惊世骇俗的神力,猛地弯腰将这些人的烈马四蹄砍断,随后背部如同张了眼睛般,将砍向自己后背的寒刀避过。 这是秦长生这几日修炼蚩尤炼的成果,他渐渐发现自己除了在气力的增长,感知、敏锐力也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未做多想,他便是一刀笔直插向了其中一人,刀尖竟是顺着下颚,直直地插进了对方的脑内。这还没完,他又是回身一记猛脚,将另一人所乘烈马踢飞到了一丈开外,抽出寒刀,便是掷向了被甩飞出去的男子胸前,笔直无误的钉死在了柳树上,死不瞑目。 而这时,一道寒光毫无征兆地几近到了秦长生的脖颈处,他顿时一个激灵儿,旋即身子竟是横横挪开了数分,险而又险地避过了这一刀,却也是将他的麻衫划破,露出那副长命锁来。 秦长生的眼中凶戾大盛,一声怒吼,便是挥起惊天之拳,砸向了那人的面门,顿时,脑浆迸裂,腾起一阵血雾。随后,他又是拿起那人大刀,将向他杀来的两名男子一并解决了。 至此,场中只余有那反驳大汉的男子尚且完好无损地活着,却是早已被惊下烈马,仿佛看着什么恐怖事物般,呆坐一旁,胯间湿了一大片,透着难闻的气味。 秦长生眼中渐渐归于平静,环扫了一眼脚下四周,不理满地的残肢断臂,走向那起不来身的大汉处。那里,不知何时显现出了两道人影,正合计着什么。 见秦长生来,其中一青衫人影大喜道:“长生,你快来!有好东西!” 秦长生到了近前,那人却是将两块黑不溜秋的石头递到了他的手里,催促着他观看。几分愕然攀上他的脸上,旋即不解地问道: “道空,你给我看这石头干嘛?” 余下一人却是抢在了青衫人影面前提醒道:长生,你可别小看这两块石头。这可是从这伙邙山马贼的头目身后包裹里搜出来的!看他这一路严密防着那包裹,不想是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个木盒里放着你手里的两颗石头。想必,非比寻常啊·······“ 这两人便是道空与沈正心。他们与秦长生先前一道进了雨花镇,监视着这伙马贼的一举一动。终于,自昨夜子时,发现他们悄悄地出了雨花镇,往这条通往飞云径的小路而去。 随后,三人便是快马加鞭,试图赶上马贼,而秦长生更是一马当先,比之道空二人快了数分不止,将这伙马贼拦在此处。 等他们到时,便看见秦长生大杀四方,惊骇之余,道空眼尖地看到了那为首大汉,上前补了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也是从包裹里搜出了两颗黑石。 ”难道这两颗石头就是这伙马贼不惧大险,甘来雨花镇的真正意图?交易人是谁?“秦长生沉吟一会儿,不确定地问道。 这也太扯了,看那深深蹄印,起码有黄金千两,就为换得这么两颗破石头? ”应该是,问问那还活着那个不就知道了!“沈正心努了努嘴,示意了秦长生两人。 随后,秦长生三人慢慢踱步到了幸存的那个马贼面前。道空阴阴一笑,舞了舞手中寸长小刀,厉声问道: ”说,这两颗石头干嘛用的?不说活剐了你!“ 马贼听了此话,又是一个哆嗦,胯间气味更大了。旋即干咽了下口水,磕巴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头··头儿要··要的。“ 秦长生皱了皱眉,总感觉眼前这人在哪里见过,旋即转头从一具尸体上撕下一块黑布,放在那人面上一盖,登时神色大变,嘶吼道:”是你!我杀了你!“ 反观那马贼也是发现了秦长生脖颈处的长命锁,眼中恐惧异常,不由得想起半月前的一个夜晚,哆嗦说道:”是·····是你!别···别杀我!“ 天边不知何时有了一片云朵盖过烈日,将闷热压下了些许。但,一道疯狂杀意自小路冲天而起,凶戾噬人,竟是将厚厚云彩都冲淡了几分! ························ 正文 第十章 道友别动手 世上有很多桥,也有很多云。 千回万转,终归是有为数不多的陌生人会踏上同一所桥,处在同一片云笼罩下,然后,擦肩而过。 天地轮回,却是冥冥中将他们以一丝看不见,摸不到的命运之线连在一起,在不可知的岁月里,相互靠近。或是仇或是****,或是故友或是至亲。 众生茫茫,遇见,便是缘,便是泪奔如海,便是快意恩仇。 秦长生看着这名马贼,眼中凶光毕露,却是猛的仰天嘶吼,喊声凄凄,竟是将翠绿小柳都是拂起半丈来高,麻雀惊走,细叶纷飞。 他的眸光死死凝望着头上烈阳,誓要问了个朗朗青天出来。 他恨,他怨,他狂! 如若不是这些邙山马贼,他本可赡养双亲,让他们颐养天年。本可长生快活,安心自主。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被他们一手破坏! 他恨!恨这天地无常,为何自己本无大错,非要毁了这一世安康! 双亲惨死,全村被屠。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报不了这血海深仇,只能默默地将他们的骨灰安葬,求个魂有归处。 他怨!怨自己体弱无力,不能提刀杀尽元凶,祭奠惨死孤魂! 蚩尤炼生,气力汹涌。终于有所作为,将这伙马贼尽灭于此,却是挽回不了全村人的生命,为时晚矣。 他狂!狂这命运玩笑,而今,十人不可敌,杀父元凶近在咫尺,却是换不回至亲笑颜。 嘶吼哀伤,久久不绝。 道空两人沉默地看着秦长生的宣泄,面色悲痛欲绝,旋即狠狠地看着那名马贼,拿起手中大刀,就要一劈而下! 马贼惨叫一声,用手急忙挡住将来的刀锋,却是发现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这必杀一刀。 定了定神儿,竟是秦长生从悲痛中醒来,伸手相助。他不由得面色一喜,暗想今天有活路了。 道空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对着秦长生喊道:“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拦着我,他可是杀了老保长啊!” 秦长生面色不改,一道仿佛从九幽黄泉中而来的无情声音从嗓间蹦出,瞬间便是将那马贼打入地狱,透体冰凉。 “这么杀,太便宜了他!我要千刀万剐!” 青柳风云,猛地一滞,似乎被这地狱之声震慑到了。 秦长生的眸光看着那名马贼,不带一丝人气,就像是抛却了七情六欲,断了世间所有情感般,冰冷刺骨。 旋即,秦长生一把将马贼的衣领拽住,拖向了一旁的青柳处,道空两人早已是缓过神儿来,连忙用麻绳将马贼捆到了柳干上。 麻绳,是两人从马贼所乘的烈马上,找出的。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马贼早已经是吓得说不话来,身体不停得轻抖,如同一滩软泥。秦长生可是未管这些,结果道空递过的寸长小刀,便是向着马贼割去! “啊······!” 马贼惨叫连连,却是秦长生将他的手脚筋尽数割断,顿时血流如注。道空见此情形,捡起一口大刀,欲将他的手脚砍去,但又被秦长生拦了下来。 “慢慢割,不急。沈大哥,有金疮药吗?” 秦长生回身平静地问着沈正心,后者只感头皮发麻,这恨,到底有多深?竟然如此歇斯底里! 虽是如此,他却是从怀里拿出几个小瓶,恨声说道:“给,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但,能让我先撒上这第一瓶吗?“ 秦长生又是剐下一片薄肉,方才点了点头。见他同意,沈正心走到马贼身前,旋即拿下瓶口红布,将药粉撒在了他的身上被剐处。 ”啊·······放···放过我····给我个···了结···啊····“ 顿时,比先前大了数倍不止的嘶吼从马贼的嘴里喊出,像是经历油锅烹炸的九层地狱般,痛苦万分。 原来,在沈正心撒下金疮药时,却是道空从怀里掏出一堆小瓶小罐,同是撒在了马贼身上。红白相间,竟是辣椒,粗盐一类之物。 秦长生冷笑一声,并不打算这样就放过马贼,猛地出手,捏在了他的右臂,一个用力,顿时响起骨碎声,竟是将马贼右臂骨骼捏了个粉碎! 马贼就算再意志坚定,也承受不住如此痛苦,顿时一声惨叫,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秦长生像是早就预料到般,竟是解下马贼身上所配水囊,扭开囊口,放到断筋处。 不多时,殷红鲜血便是流满整个水囊。秦长生猛地将囊中鲜血洒在马贼面上! 血热滚滚,经此一激,马贼便悠悠转醒。入眼,赫然是秦长生喷火的眸光! 刀影一闪,又是数片薄肉割下。道空两人忙是将各种粉末往伤口上撒,霎时,马贼又是一激,额上豆子大小的汗珠早是湿透全身,欲咬舌自尽,却是又被道空数天未洗的臭袜塞上了嘴。 如此反复,当真是生不如死。 不知过了多久,暴雨方将歇。火烧落日已是掩山过半,不再热的辉光照射在小道上,却是感不到一丝暖意。 秦长生眼中凶戾已然消退,只有万千痛苦藏在最深处,触之,哀伤。将手中寸长小刀还给道空,转身越过累累残肢断腿,踏过殷红血泊,抬头看向那晕红落日。 双膝,慢慢向着东南方下跪,那,是他的家啊! 滚滚热泪无声落下,秦长生的肩膀因激动而不由自主地抖动,久久不曾起身。 那是一个游子的忏悔,是一个游子的孤独,是一个游子的慰藉。 天下茫茫,何为我家!众生芸芸,何慰我心! ”长生,我们走吧!“道空摸干了面上热泪,走到秦长生身旁,用手扶着他的双肩,轻声道。 ”道空,我想回家了。“秦长生将头埋进道空的腹间,沙哑地道。 ”长生,邙山马贼一死,我们就回家!再也不要有悲伤,我们把渔村再建立起来!“道空面色复杂地道。 听了此话,秦长生日夜煎熬,备受摧残的内心才有了几分动力。慢慢起身向着远方走去,目光呆滞,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他受得煎熬,太多了。 沈正心叹了一口气,与道空赶忙跟了上去,怕他出事。却是对秦长生能造成如此大的杀伤力,只字未提,不过眼中竟闪过了一丝羡慕。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识,便有缘。 秦长生三人具是未理会那柳干上马贼,只因,他全身都被三人剐得只剩骨架,留有头部尚且完整。清风一吹,霎时散落。 ·············· 两日后,飞云径首,秦长生三人慢慢从地平线上走来,他的脸上复归平静,只是眼中凶戾之色,更大了。 草庐尚在,像是等待着他们的归来般,上挂风铃信风而响,又是凄声又是悲鸣。 ”这里,就先当是我们的‘家’吧!天大地大,也只有这一间草庐能容得下我们了。“沈正心在草庐尚有数丈处停下脚步,对着秦长生两人说道。 ”我觉得可以,起码心有安处。长生,你觉得呢?“道空点了点头,看向了秦长生。 反观秦长生却是突然一脸戒备之色,沉声道:”草庐里有人!“随后,便是脚下生风,如同一道闪电进了草庐内。 ”砰!‘ 秦长生果然没有猜错,在他刚进草庐时,便是一道黑影挥起拳头,与他那不下百斤的拳劲撞在了一起! 一道无形的波纹从两人拳对之处,猛地荡开,差点将草庐毁于一旦。 秦长生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只感从黑影地拳中传进一股大力,这力道,竟是与自己不相上下! 不过数息,凶悍的大力余波令得两人身形都是一阵凝固,随后秦长生脸上微微一阴,拳风气劲骤然一转,比之以往还要强上数分不止的力道从体内而出,轰向了黑影。 那黑影突遭此变,来不及有所招架,便是抵不过秦长生拳中力道,闷哼一声,被打退了数步之远。 秦长生却是未管黑影如此,挥起拳头,就要将这闯入小’家‘的贼人打死,那黑影见他势不可挡,忙是出声求饶,话音苍老,将秦长生的拳势生生止住了。 ”道友,别动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