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鲲鹏旧事 那是一个王朝的故事,像所有历史上兄弟纷争、手足相残的故事一样,起因总是皇权与女人。 一个倾国倾城的女人有时候远比一个军队更具有杀伤力。 她叫燕翎儿,是太傅的女儿,绝代佳人,更可贵的是自然纯性,毫无官家女的骄矜与城府。 康宣帝有两个最得意的儿子,长子景钰、三子景皓。 兄弟俩从小感情深厚,一起习文,一起练武,一起郊游,一起嬉戏,严肃沉闷的皇宫总是因为有他们俩的身影和笑声而变得充满乐趣。 渐渐地,他们长大了。渐渐地,他们听到了宫人的悄悄猜测:两个同样优秀的王子,究竟谁会成为未来的君王? 年长的一个目光变得深邃了,举止沉稳,应对有度、精明强干。私下里,他偷偷笼络朝中大臣,为他登基铺平道路。 年幼的一个越来越英俊洒脱,风华绝代,他广交文人雅士,诗词互和,对王位根本不屑一顾。 那一年春天,兄弟二人骑马出城,徜徉于青山绿水中。然后,他们遇见了燕翎儿。在一片姹紫嫣红中,燕翎儿白衣如雪,手拈一枝桃花,凝眸,含笑,纯美、轻灵,仿佛坠落人间的九天仙子,不染纤尘。 所有风光在兄弟二人眼中一齐消失,天地间只剩下这个绝世姿容的女子。 “姑娘是谁家小姐?为何独自在此,连个丫环都不带?”景钰殷勤上前询问。 而燕翎儿的一双明眸却对上了景皓的眼睛,霎那间天崩地裂,万劫不复。 这世上是否真有一种情叫做一见倾心?茫茫人海中是否真有月老系下了红绳的那个人? 从此一种相思,两地闲愁。 知道燕翎儿是太傅之女后,两人总算可以一偿相思债了,经常借故出去找燕翎儿,或宣燕翎儿进宫来玩。但那时两兄弟彼此之间都以为对方只是对燕翎儿有好感,没有想到已情有独钟。 此时,朝中大臣都向宣帝奏本,请宣帝早立太子。 宣帝迟迟未立太子,因为他对两个儿子迟迟未能作出选择。他欣赏景皓的才情与仁厚,觉得景钰心计太深。无奈朝中大臣都已被景钰收买,并且景钰是长子,康朝历代皇帝如果废长立幼,总会引起朝庭动荡。 无奈之下,宣帝只能立景钰做太子。因为觉得愧对景皓,宣帝给了景皓更多关注和赞扬,这让景钰又妒又恨。 兄弟俩几乎是同时向宣帝提出请求,要纳燕翎儿为妃。 宣帝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景皓的请求。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本来是一件美事,却为将来埋下了引发灾难的火种。妒恨的毒苗在景钰心中生根,每一次看见景皓与燕翎儿相携而行,一个犹如仙子,一个不似凡人,那种妒忌便将他活生生撕裂。 第二年宣帝因病驾崩,景钰登基为帝。 深埋在心底的毒苗终于发芽了,深谋远虑的景钰在宫中默默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阴谋。 乾清宫,午后,景钰微微有些疲倦。 而景皓却仍然那样神采飞扬、风流倜傥。 景钰看着他那双沉静如湖泊的眼睛,耳边响起燕翎儿的串串笑声,还有宣帝夸奖景皓的声音。 他的心微微有些刺痛,但他将这种感觉勉强压了下去。 “皇兄,不知召臣弟前来有何吩咐?”景皓一如既往地尊敬这位兄长,也一直相信他能做个好皇帝。 “朕这几天忙得够呛,登基以来,有太多朝政需要接手,真是累啊。还是三弟清闲,整日吟诗作赋,潇洒风流,让朕羡慕啊。” 品出话里有异样的味道,景皓连忙站起来,躬身道:“臣弟惶恐,未能为皇兄分忧。若是皇兄觉得弟尚有可用之处……” 景钰摆摆手,笑道:“怎么如今你在朕面前这样拘谨起来?三弟惊才艳艳,是我们这些兄弟中的翘楚。当初父皇一直夸三弟有经天纬地之才,朕若不好好让三弟发挥这个才能,便真是暴殄天物了!” 景皓手心里微微冒出汗来,觉得空气也似乎变得很沉闷。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景钰却仿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的局促,缓缓道:“朕打算封你为鲲鹏王,将江南给你做领地。你自成鲲鹏王国,好好管理,只需年年进贡、岁岁来朝。朕给你绝对的自由,让你充分发挥你治国安邦的能力。切莫让朕失望。” 景皓的心猛地沉下去,愕然抬头看着景钰,觉得这目光如山一般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皇兄……”他双膝跪下,小心措词,惶然道,“本朝从未有如此封赏,臣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康朝另立小朝廷。臣弟心中只有一位皇上,别无他念。请求皇兄收回成命。” “哦?”景钰微微低头,探究的目光凝视着他,“莫非三弟觉得朕说的话都是戏言?” “臣弟不敢,只是……”暗吸一口气,抬头道,“臣弟只是一个闲云野鹤之人,常愿归隐山林,与清见明月相伴。请皇兄赐臣弟做个平民百姓,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景钰仰天大笑:“刚刚还说要为朕分忧,现在又想做归隐之人。三弟,你究竟心里想的是什么?” 景皓滞住,这明摆出来的刁难让他汗湿层衣,心里一片冰凉,难道,兄弟之情已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了么? “臣……” 刚刚打算再作解释,景钰将他扶起来,拍拍他的肩,又变成了和蔼可亲的大哥:“三弟。江南是个好地方,正适合你与翎儿的性格。朕相信你的才能,必定可以将江南治理得风调雨顺,一片富饶。朕不会将这块土地白白交给你的,你只是在代替朕打理这个地方。天下是景家的天下,你我兄弟,有什么分别吗?” 再说,朕知道你是个风_流才子,喜欢结交天下名士,江南风景如画,人才辈出,岂不正遂了你的心愿?” 景皓虽然心中忐忑,但看景钰笑容豪爽,想起以前兄弟情深,便已释怀,再次躬身道:“多谢皇兄。” 景皓与燕翎儿去了江南。 杏花、烟雨、江南,这本是他们梦想中的地方,在这里,他们如鱼得水,生活得像神仙眷侣一般。 景钰以江南富庶为理由,不断增加鲲鹏王国的赋税。他知道景皓爱民如子,不愿给百姓添加压力。到时便可以抗旨论处。 幸而景皓有经商的天才,利用江南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物,开发通商渠道,甚至与海外经商,短短两年,将鲲鹏王国治理得国富民强。期间他不仅积累了大量财富,还开辟了航海渠道,包括无意中发现了倦客岛—一个神秘莫测的海外仙岛。 此时景皓已生有一子,取名景珞。 景皓喜欢结交天下名士,便如当年孟尝公一般,不断接济那些落魄的英雄,以至于门客众多,朋友遍天下。 景皓的声誉在民间如日中天,人人知道康朝有鲲鹏王爷,人人赞颂他的功德。 而朝堂中,那些大臣们便纷纷向景钰进言。天无二日,国无二君。鲲鹏王国虽然偏安一隅,却国富民强,若是景皓心存异念,后果不堪设想。尤其如今民心只知有鲲鹏王,不知有皇上,这不明摆着要造反吗? 景钰以兄弟情深为由,表现出一番宽容大度。 但这样的理由终于“架不住”大臣们众口烁金,景钰的戏也演足了。天佑三年,景钰终于一纸诏书将景皓调回京城。 敏感的景皓已察觉不妙,心中悲愤。不愿自己辛苦攒下的财富落入景钰手中,命令手下亲信东方三兄弟东方朔、东方奇、东方白,在他走后立刻将所有财宝运往倦客岛,并吩咐妻子,如果此去他遭遇不测,让她带孩子逃走,到乡间隐居起来。 景皓一进皇城便被羁押,罪名是私敛财富、笼络民心,意图谋反。而另一方面,一群江湖人打扮的人杀入鲲鹏王府,燕翎儿知道是景钰派来的,假扮江湖人是怕引起江南民愤。她誓与景皓同赴黄泉,便把儿子交给一位老家仆,让他们逃离王府。自己坦然迎了出去。 皇宫,燕翎儿脸色苍白,发髻零乱,但神情宁静、气质高贵,如同一朵绽放在空谷中的幽兰。 “翎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见到燕翎儿,景钰眼里露出久违的温柔。 “多谢皇上挂念,翎儿很好。”燕翎儿淡淡地道。 “你知道吗?朕虽然后宫佳丽三千,却没有一个能像翎儿一样打动朕。第一次见到你,朕就知道朕这辈子要定你了!可是父皇偏心,竟将你赐婚给三弟。你知道你们大婚那天,朕的心有多痛吗?朕当天晚上喝得烂醉如泥,睁眼闭眼都看到你的影子。这些年来,虽然你们在江南,朕却未有片刻忘记你。”景钰越说越激动,忍不住上前抓住燕翎儿的手。 燕翎儿挣开他的手,倒退一步,神情不卑不亢:“皇上请自重,翎儿是皇上的弟妹。” 景钰扬眉笑道:“那又如何?皇室中乱伦之事比比皆是。当年唐高宗娶太宗才人武则天为皇后,唐玄宗纳儿媳杨玉环为妃。如今朕为心爱之人照样打破世俗传统,让天下人皆为朕喝彩!” 燕翎儿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这个两眼放光的男人,半晌,微叹道:“皇上是不是认为,为了得到心爱之人,不惜残害自己的亲兄弟,这也是一种荣耀呢?” 景钰脸色突变,眼里闪过利芒:“景皓是咎由自取!他图谋不轧,死有余辜!” 燕翎儿道:“皇上心里很清楚,皓哥是被冤枉的。他对皇上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景钰大笑,忽然站起来,掀开身后的布帘。 燕翎儿惊讶地看到,布帘后站着一身白衣的景皓,身上干干净净,只是手脚都被铁链锁着,脸色苍白得可怕。 他一动不动,分明是被点了穴道。 景钰伸指解开他的穴道,将他拉出来。景皓的脚步踉跄了两下,终于站住。 “皓哥!”燕翎儿扑过去抱住他,泪如雨下。 却见景皓眸子中露出痛苦之色。 燕翎儿心头一凛,伸手解开景皓的衣襟。 只见景皓胸前纵横交错,遍布鞭痕。 燕翎儿心如刀绞,浑身都颤抖起来,手指景钰,厉声道,“你这昏君!你这禽兽!你如此折磨自己的亲弟弟,你好狠的心啊!” “翎儿,不要……”景皓变色,怕触怒景钰,让妻子受苦。 景钰却不生气,微微笑道:“三弟,翎儿说你对朕忠心耿耿,可是事实?” “是。臣弟对皇兄的忠心,天地可鉴。” “既如此,你为何私敛财富、广聚门徒?” “臣弟已向皇兄解释过。皇兄许臣弟自治鲲鹏王国,该向皇兄交纳的岁贡一分都未少。臣弟留着这些财富,只怕将来江南遇到天灾人祸,这些可保百姓太平。” “那这些财宝现在在哪里?”景钰盯着他。 景皓淡淡一笑,道:“恕弟无法将它们交给一个失德的皇帝!” 景钰眼中利芒暴涨,森然道:“就凭这一点,你就该千刀万剐!” 景皓却不理他,继续道:“若说广聚门徒,臣弟更不敢领罪。皇兄深知臣弟禀性,臣弟虽生在皇室,却喜欢结交朋友,无论骚人墨客,或江湖侠士,都是如此。臣弟并未招兵买马,如何能够谋反?” 景钰冷笑道:“那只因为朕发现得早,若等你羽翼丰满,只怕现在朕和你便易地而处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景皓傲然挺胸抬头。本来他就长得高过景钰,现在更显得长身玉立,气宇轩昂。 景钰忍无可忍,挥手重重地打了景皓一记耳光,怒声斥道:“见了朕连跪都不跪,还说自己忠心。你眼里根本没有朕!” 景皓被打得跌倒在地,唇边立刻渗出鲜血,却连眼皮都没抬。翻身跪倒,脊背挺得笔直,眼眸中波澜不兴。 燕翎儿默默走到他边上,握住他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眼神的交流无需语言,自是灵犀相通。 这一幕让景钰气得几乎发疯,一把抓住景皓的衣领,冷然道:“天下莫不是朕的,包括你,包括翎儿。朕要纳翎儿为妃,你若对朕忠心,便该将她拱手相让。难道不是吗?你现在还有什么理由说自己忠心?” 景皓抬头看着他,略显激动道:“皇兄,说来说去,你仍然是为了翎儿。普通百姓尚知朋友妻,不可戏。何况你是君王!如果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翎儿,三年前你登基时为什么不就杀了我!” “那时候朕找不到理由杀你。可现在……朝中大臣皆曰可杀!” 景皓与燕翎儿遍体生寒,怎么也无法想像,景钰竟是如此工于心计的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怕江湖中人知道皇兄如此残暴,将来……” “江湖中人?”景钰哈哈大笑,“那些江湖中人只会义气用事,头脑简单,热血冲动,他们岂能与朝廷抗衡?” 景皓闭嘴,不想多说。 景钰转向燕翎儿,目光再次变得温柔。 “翎儿,你一点都不明白朕的心。朕从不求人,现在却是在求你。求你嫁给朕!” “皇上,请你不必多言,既然皇上容不得皓哥,请赐我俩一起死!” “好!好!好!”景钰后退两步,脸孔已因愤怒而扭曲,“既然你如此无情,便休怪朕心狠。朕不会让他死的,你若不答应朕,朕便天天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朕先挑了他的手筋脚筋,再让他尝尽刑部各种刑具……” 燕翎儿惨然一笑,回头看着景皓,柔声道:“皓哥,珞儿逃走了,咱们不用担心什么。” 景皓点头,星眸中泪光盈然。 “皓哥,是不是此刻翎儿做任何决定,你都会答应?” 景皓微笑,将燕翎儿搂在怀里,深情地道:“此生有你,我已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你想做什么,你就做吧,我什么都答应。” 燕翎儿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景皓再次点头。 燕翎儿悄悄将一粒药丸塞入景皓手中。 “你们……”等景钰感觉到不妙时,两人已各自吞下一粒毒药。 景钰狂呼叫太医。 等太医来时,已经回天乏术。 “皇兄……”景皓脸上露出一缕惨白的笑容,勉强支撑着道,“你……好可怜……” 语声中,眼睛渐渐闭上,与燕翎儿相握的手,却再也没有分开。 正文 第二章 生死之战 四十年后。江南栖云山庄。 侍女吟香嘴角噙着微笑,倚门看着一身白衣如雪的小姐萧雨尘坐在菱花镜前,而同样白衣如雪的姑爷温如玉正在为妻子画眉。 江南公子,温润如玉,这八个字是武林中人对温如玉的评价。因为这位少年公子不仅长相俊美绝伦,而且琴棋书画、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更兼宅心仁厚,胸怀天下,是所有江湖女子心目中梦寐以求的男子。 江南公子并不仅仅温润如玉,他从十五岁开始闯荡江湖,短短五年内建起栖云山庄,成为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年轻俊彦,连南宫世家的家主南宫无俦以及少林主持智禅大师也对他敬重三分。 据说温如玉的父亲只是苎萝山下的教书先生,而他师父却是名闻天下的奇侠“巫山一片云”巫子奇。 巫子奇浪迹江湖、行踪缥缈,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 温如玉从十五岁开始便成了孤儿,独自仗剑走天涯。凭着绝世武功以及天生的经商才能,他很快便开拓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在江湖中出类拔萃。 年纪轻轻的他,已经有了一派宗主的气魄,多少次武林中除魔卫道后,总有人在不断讲述着江南公子的传奇故事。 秋渐深。一阵秋雨后,满地梧桐叶落。 天已晴,云淡风清。 室内檀香袅袅,萧雨尘在镜中露出浅浅的笑容,眉目如画,高贵清绝的女子,此刻正沉浸在将为人母的幸福中。可是眉间,却又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虑。 “如玉,一定要去吗?”温柔的声音低低响起,仿佛带着琴弦的颤音,百转千回,听得人荡气回肠。 那只握着眉笔的手微微一顿,另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握住妻子的柔荑,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耳边萦绕:“雨儿,我别无选择。” “我知道。”萧雨尘抬起眼帘,看了丈夫一眼,又迅速垂下长睫。蝶翼的阴影投在脸上,朦胧而空幻的美。 她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眼底的担忧。 “别担心,等我回来。我一定陪着你,听到孩子出世的第一声啼哭。” 萧雨尘点点头,明眸中溢满如水的温柔。 可是,为什么心里空空的?莫名的恐慌…… “我不怕,还有半月之期,我会平平安安地等你回来。”萧雨尘故作轻松地微笑。即使再害怕,她也不愿意在温如玉面前流露出来。否则,她会成为丈夫的软肋,她深深明白这一点。 从嫁给他的那一天起,她就很清楚,他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这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心里永远装着别人,却从没有为自己考虑过什么。 明日,他又要为了武林公义,去应日月城之战,而自己却即将临盆。 担忧,如蛛丝般缠绕。可她,没有半点埋怨。因为她知道,这是他的责任。 “雨儿别怕。”安慰地轻抚她的秀发,温如玉再次道,“我把二弟浩天还有江家三位哥哥都留在家里保护你,不会出什么事的。” 浩天姓陆,是温如玉的结义兄弟。而江氏兄弟则是温如玉的得力属下,名义上为属下,温如玉对他们却情同兄弟。 “不要。”萧雨尘连忙道,“你还是带他们去吧,好有个帮手。我没事。再说,这种事男人又帮不上什么忙,我有吟香在……” 温如玉回头,看着倚门含笑的丫环吟香,郑重地叮咛道:“吟香,小姐就拜托你照顾了。”说罢一躬到地。 吟香红了脸,连忙侧身避开:“姑爷切莫如此,吟香不敢当。服侍小姐是吟香的份内之事。姑爷便请放心吧。” “大哥。”陆浩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听到温如玉在屋里说了声“进来吧”,陆浩天推门走进去,却见温如玉正在洗澡,书僮墨儿正往浴桶里加水。 乌黑的长发垂在温如玉肩头,发梢有水珠滴下来。氤氲的水汽衬得他那双墨玉般的眸子越发水润清亮,高挺的鼻梁、光洁的额头,五官如同美玉雕琢而成,无一处不在展示着完美的线条。 “浩天,有事么?”温如玉向义弟微笑。 这个笑容晃晕了陆浩天的眼睛。 “大哥,小弟是想来问问……明日大哥就要启程去日月城,可还有什么事需要吩咐小弟的么?”陆浩天温顺而恭敬地道。 明明是那样温和、淡定的男子,一举手一投足都说不出的优雅、从容,在兄弟们面前更是从未有过一个严厉的表情,可陆浩天和庄中所有下属一样,从不敢对温如玉有半点违逆。 温如玉,就好像是天生的王者。 “没什么了,我唯一不放心的是你大嫂,浩天,请你多费心了……” 陆浩天眼里光芒一闪,转瞬即逝,微微躬身道:“大哥放心便是,小弟一定好好照顾大嫂。” “谢谢你,浩天。”温如玉再次微笑,眉间却有不易察觉的忧虑如光影般闪过。 陆浩天正准备告辞出去,目光却忽然僵住。 他看到温如玉正转过身来,让墨儿帮他擦拭背部。 而温如玉的左背上,赫然有一只蓝色的大鹏。白皙的肌肤上印着蓝色的纹身,是一种极致的、近乎诡异的美。 陆浩天觉得呼吸一窒:“大哥,你背上……?” 温如玉淡淡一笑:“我从小便有的,不知道是什么标记。我爹娘从未跟我讲过。” 陆浩天哦了一声,道:“那……大哥保重,小弟先出去了。” 温如玉点头。 那一夜,倦客山庄下清流镇的清流客栈中来了一位高大挺拔的蓝衫人,修眉凤目,言谈举止间有一种自然流露的威严。 客栈老板与伙计纷纷猜测他是某位京城出来的高官,所以身上才有这种夺人的气势。 他似乎对栖云山庄的庄主特别感兴趣,拿出一张画像,让客栈掌柜辨认。画像中人金冠博带,美若天神,眉宇间流露出一种天生的清贵之气。 “这个人……是温公子,可是我们从未见过公子有这种打扮。这打扮……好象王孙公子……”掌柜困惑地看着蓝衫人。 蓝衫人却轻轻笑起来,喃喃道:“果然是他啊……找得我们好苦……” 秋风瑟瑟,秋叶凋零,天空乌云翻滚。 天风崖顶一派肃杀的景象。一黑一白两条人影对峙而立,白衣人手提长剑,黑衣人赤手空拳。白衣人长身玉立,风华盖世,浑身散发出一种高贵的气度;黑衣人眼神凌厉,睥睨群雄,仿佛天下就在他脚下。虽然两人身上都带了伤,但绝没有露出半点狼狈的样子来。 这两人看起来一正一邪,一佛一魔。就象世界的两个极端,却又同时存在。白衣人正是栖云山庄庄主温如玉;而黑衣人则是日月城主欧阳华。 七大门派的人远远地观看着这个战局。 这场战斗已经进行了两天了,直打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今天是第三天。 温如玉缓缓提起了剑。 突然,他看见人群中出现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年轻的眉眼间布满焦灼,额头上挂满汗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竟然是他的义弟陆浩天,那个答应他留在栖云山庄照顾大嫂的陆浩天! 温如玉的心猛地沉下去,一种强烈的恐慌瞬间流遍他五脏六腑,直至四肢百骸。他握剑的手微微痉_挛起来。 “大哥!”陆浩天大喊,“请过来一下。”嘶哑的声音从干裂的嘴唇中发出来,带着不可遏制的颤音。 温如玉转向欧阳华:“抱歉,欧阳城主,请容我去一下。”俊逸的面容已迅速失去血色。 欧阳华点头,眼睛微微眯起,有针尖般凌厉的光芒一闪。 “浩天,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温如玉象祈求般地盯住陆浩天,心底有无数个声音在狂吼:不要,不要告诉我坏消息…… “大哥,大嫂她……”陆浩天喘息着说不出话来。 温如玉一把抓住他,脸孔已扭曲:“她怎么样?” 陆浩天失声痛哭,双膝软软地跪了下去:“大哥,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大嫂,她突然生产,并且……是难产……” 温如玉抓住陆浩天的手死死握紧,额头根根青筋暴出来,冷汗涔涔而下:“她究竟怎样?你还不快说!” 陆浩天吓得一抖,哭声顿时止住:“她……她死了……” 温如玉象遭受晴天霹雳,身躯晃了两下,下意识地用剑撑住地面,咬紧牙,嘴里尝到血腥味,挣扎着道:“孩子呢……孩子怎么样?” “孩子也死了!”陆浩天不敢去看温如玉的表情,他深深地低下头去。 温如玉呆住,一刹那仿佛失去了所有听觉、视觉和感觉,只是木然地站在那儿。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神空洞地看着前面,没有焦点。 “大哥!你不要这样。”陆浩天拼命摇着他的身子,哀求道,“你哭出来,你哭出来啊!” 人群中一片议论声。少林方丈智禅大师、峨嵋掌门清心师太以及她门下弟子们个个脸上露出悲哀之色。 温如玉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多情公子,他与妻子萧雨尘的恩爱故事让武林中所有女子妒煞,却又羡慕之极。 如今温如玉遭此劫难,一下子痛失爱妻爱子,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是受不了的。 欧阳华见此情景,脸上露出很奇怪的表情,不知道是同情,是怜悯还是暗自庆幸。半晌,他走上两步,看着温如玉,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温公子,咱们改日再战吧。此时此刻,你不宜再斗下去。” 温如玉缓缓回过头来,动了动嘴唇,还未说话,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来,点点溅上雪白的衣裳。 “大哥,请节哀顺便,保重自己啊!”陆浩天站起来,想伸手去扶他,却又黯然地缩回手。 温如玉缓缓提起剑,缓缓转过身,一步步向欧阳华走去。剑,一点点出鞘,杀气,一点点弥漫开来。 欧阳华忽然感到隐隐的害怕。他知道此刻的温如玉已肝胆俱裂,虽然处于极度崩溃状态,但另一方面,这种状态也是极具毁灭性的。 有时候最强的对手往往就是最了解你的人。 温如玉出手了。惊鸿剑闪出一道寒光,如流星般倏然划落,这一击如雷霆万钧,剑气森森,催落满树叶子,片片向欧阳华袭去。 所有观战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心提到嗓子眼里,因为他们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这一剑象烟花般绚烂,却是致命的、毁灭的。 温如玉用了惊鸿剑法中最后一招“寂寞烟花”,这是一招与对手同归与尽的招式。 长剑没入欧阳华的胸口,血花飞溅出来,与此同时,欧阳华一掌将温如玉的身子击飞,直直地坠入万丈悬崖。 群雄激动起来,来不及去看坠落的温如玉,消灭强敌的喜悦首先占据了他们的心。 “欧阳华已死,我们应该趁机灭了日月城,为天下苍生除去一大害!”有人振臂高呼。 “阿弥佗佛!”少林方丈智禅大师脸上却露出悲戚之色,道,“诸位,既然罪魁祸首已死,其他人不足为患,我们还是不要再添杀孽了!现在最重要是想办法找到去悬崖下的路,找到温公子的尸体。” 峨嵋掌门清心师太冷冷地道:“方丈倒是菩萨心肠,只是日月城为祸武林不是一天两天了,各门派受到的伤害不计其数,我们岂可轻易放过他们?”顿一顿,脸上也露出惋惜之色,道:“这么高的悬崖,跌落下去岂能还有活命的机会?这一带我早已找人打听过,根本没有下去的路,我们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这时群雄早已纷纷向城内冲去。 一刹时惨叫声、血腥味在空间中弥漫开去,令人闻之变色。 智禅大师长叹一声,低下头默诵佛号,眼里已泛起泪光。 正文 第三章 天涯倦客 嫏嬛阁是收集武林典故与各种奇闻秘事的地方,阁主秋水先生号称江湖百事通,只要你出得起价,总能从他这儿得到你想要的信息。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嫏嬛阁里阳光明媚,暖暖的春风吹着,让人觉得醺然欲醉。 这样的天气秋水先生总是心情格外好,何况他还迎来了一位贵客—江南第一山庄栖云山庄的庄主陆浩天。 “秋水先生别来无羔?”陆浩天远远地就向秋水打招呼,笑容和蔼、谦逊,一如既往。 秋水迎上去,道:“哪阵香风把陆庄主吹来了?真是稀客。” 边说边将他引进花园,在凉亭中就坐,早有丫环奉上茶来。秋水道:“几年没见,陆庄主是越来越英俊潇洒了。” 陆浩天笑道:“几年没见,秋水先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环顾四周,见园中花红柳绿,假山下一汪碧水,微波荡漾,四周鸟鸣啁啾,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不免赞叹道:“秋水先生果然是雅人,陆某身在这花园之中,感觉如入阆苑。先生这日子,过得连天上神仙都自叹不如啊!” 秋水笑道:“在下这粗陋之地,哪里比得上庄主的栖云山庄?” 顿一顿,问道:“陆庄主此来,可有让秋水效力的地方?” 陆浩天收回目光,看着他道:“秋水先生对天下武林了如指掌,不知道近年来有没有听说倦客岛这个名字?” 秋水一呆,眼里露出几分探究,道:“倦客岛孤悬海外,很少有人到达,武林中知道它存在的人寥寥无几,陆庄主从何得知这个地方?” 陆浩天笑道:“陆某虽然没有秋水先生那样无所不知,却也不是孤陋寡闻之人。” 秋水忙道:“陆庄主不要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不知庄主想了解什么?” 陆浩天缓缓道:“我想知道—这倦客岛上的高人是谁?” 秋水一征,身子不由自主往前凑了一下,问道:“陆庄主怎么知道倦客岛上住着高人?” “陆某听说,有出海之人经过倦客岛,见云雾缭绕中有两条白影,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令人疑是天外飞仙。”顿了顿,陆浩天道,“这世上哪有神仙?我猜他们看到的是轻功极好的武林中人。于是我想,莫非……” 秋水不语,等他说下去。 陆浩天叹口气,脸上忽然露出悲伤之色,道:“我只希望他是我的一个故人……” 秋水道:“莫非,陆庄主指的是十年前栖云山庄的原主人,风华盖世、惊才艳艳,却偏偏英年早逝的江南公子温如玉?” 陆浩天眼里似有泪光闪动,涩声道:“是啊。十年前与日月城主欧阳华那一战,我大哥跌落万丈悬崖。没有见着他的尸体,我就是不死心,不相信他就这样去了。” 秋水唇角闪过一丝冷笑,神情却突然凝重起来,长叹道:“纵使他未死,心却必定已经死了。你想想,他与夫人萧雨尘那样恩爱,为江湖大义,不顾即将临盆的妻子,慷慨赴日月城之战。却偏偏在此期间萧雨尘难产而死,一尸两命。一夜之间妻儿尽丧,他活着日日受心灵的煎熬,生不如死啊!” 陆浩天痛苦地道:“是的。他必定恨自己没有照顾好嫂子,受尽良心的谴责。那日他用同归与尽的招式,明明就是不想活下去了。以他那样痴情的人,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必定是不敢回到伤心之地。所以宁可在孤岛上独自守着清贫、寂寞了!可是……”他抬着看着秋水,道,“我多么希望他能回来,一日找不到他,我的心就一日不得安宁。秋水先生,你可否告诉我……这岛上之人是不是我大哥?” 秋水沉吟道:“陆庄主与温公子兄弟情深,真让秋水感动。只是……” 陆浩天从身上拿出一叠银票,放到桌上,一字字道:“望秋水先生成全!” 秋水接过银票,脸上露出他招牌似的笑容,道:“只有温如玉的惊鸿剑及惊鸿掠影轻功,才能让人看到翩若惊鸿的风采。我说得可够明白了?” 陆浩天脸上瞬间闪过无数种表情,站起身匆匆地告辞了。 秋水看着他的背影,一副洞若观火的表情,喃喃自语道:“江湖,又会有一番风雨了。温如玉啊温如玉,你莫要怪我,我没有主动将这个消息卖给陆浩天,已经对得起你了。” 倦客岛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一条人影从池塘上掠过,轻轻用脚尖点一下水面的枯荷,宛如惊鸿掠影般,在空中翻一个身,稳稳地落在池塘边的草地上。 只见他约摸十七八岁,面容白皙,目光纯净清澈,脸上带着俊朗的笑容,有些羞涩,有些纯朴,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喜欢上他。 少年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扬眉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拍拍手中的剑道:“惊鸿剑啊惊鸿剑,你埋没在这孤岛上十年了,何时能重现光芒?” “要这宝剑重现光芒,就只有指望你了。”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夕阳下一张英俊绝伦的脸浅笑盈盈地看着他。微风拂动他一身白衣,看起来飘然若仙。 这个人俨然竟是被欧阳华打下天风崖的江南公子温如玉! 温如玉还是那样飘逸出尘,虽然岁月已在他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却更增加了他成熟的魅力。 “师父。”少年迎上去,笑容越发灿烂。 “若儿。时候不早,三位爷爷已经在家准备好晚饭,我们回去吧。”温如玉道。 原来这少年是温如玉十年前收的徒弟,名叫杜若。 “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远远围墙,隐隐茅堂。扬青旗、流水桥傍。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一阵朗朗的吟诵声传入温如玉与杜若耳中,温如玉道:“你三爷爷看到这满园春光,又忍不住诗兴大发了。” 桃园中一位白发老人正摇头晃脑地吟着诗,满面红光,眉目慈祥,虽然年近古稀,却显得精神矍烁。 而厨房里忙碌着另外一位老人,看起来年龄更大一些,人长得矮矮胖胖的,眼睛迷成一条缝,嘴巴却偏大,看起来有些不成比例。 看到温如玉与杜若过来,老人咧嘴笑道:“好了,好了,如玉和若儿回来了,老二,快摆出碗筷来。” 老二正在独自下一盘棋,全神贯注,根本没有听到老大的叫声。老大上前给他一个毛栗子,嚷道:“傻小子,玩了一辈子棋,还这么痴迷。真是本性难移啊。” 温如玉和杜若正好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相视而笑。 这三位老人老大好美食,老二好棋,老三好诗,自封为“食神”、“棋神”“诗神”,姓东方,老大叫朔,老二叫奇,老三叫白。 当年温如玉带着杜若一心归隐,驾船出海,无意中闯入这个岛,无意中遇上这三位老人,十分投缘,遂住下来,一住便是十年。 三位老人都是江湖奇人,武功不凡。老大善使“龙爪手”,老二善用棋子作暗器,老三则用一对梅花笔作为兵器。因此杜若不仅学到了温如玉的轻功与剑法,也学到了三位老人的功夫。 五人坐下来,东方朔早已拿出一坛美酒,闻了闻,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道:“真是好酒,今天要与我干儿子、干徒孙好好喝几盅了。一醉方休,啊,一定要一醉方休。” 温如玉道:“义父,你是海量,我和若儿哪是你对手?还是两位叔叔与你喝吧。” 东方白在旁边瞪他一眼道:“不行啊。今天是为若儿办饯行行酒,大家必须举杯痛饮,一个都不能偷懒!” 杜若听得一惊,转向温如玉道:“师父,什么饯行酒啊?弟子不明。” 温如玉微笑道:“若儿,你记不记得我们来这岛上多久了?” 杜若愣了一下,答道:“十年了。” 温如玉道:“是啊,十年了。这么长时间,你陪着我还有三位爷爷在这孤岛上过着清苦的日子,远离红尘。师父真是太自私了。” 杜若不安地道:“师父说哪里话?弟子本就是孤儿,如果不是师父带着弟子到倦客岛来,将弟子养大,教弟子武功,弟子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活在世上。何况三位爷爷待弟子如同亲孙子一样,弟子在岛上过得不知道有多开心。” 温如玉摆摆手道:“若儿,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如今已经长大了,不应该继续留在这儿陪着我们,你应该回去,到江湖中去一试身手,建立自己的事业。今天正好是你十八岁的生日,我们给你摆下庆生酒,祝你长大成人。同时也为你饯行。” 杜若心头大震,虽然自己也有少年壮志,也曾梦想展翅高飞,可真的提到离开,他却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一下子迷茫了,问道:“师父和弟子一起离开么?” 东方朔哼了一声,非常不满地瞪着温如玉,道:“你师父不想走,要让你一个人离开!这小子年纪轻轻,硬说自己已看破红尘,宁愿陪着我们三个老头子守在这孤岛上,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温如玉好脾气地笑笑,道:“义父莫要生气,孩儿在尘世已了无牵挂,还回去干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东方奇突然大声道:“怎么没有!你还有这么好的徒弟!他现在一个人回去,你放心吗?你忍心吗?” 温如玉一呆,眼里瞬间流过忧伤之色,一闪而逝。这表情早被东方白看在眼里,叹口气,嘟嘟囔囔地道:“有情偏似无情,你这个人啊,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温如玉道:“三叔……”语气中有求饶之意。 东方白赶紧摆手,道:“少来少来,你一做出这副可怜相,我就拿你没办法。若儿,别理他,我们喝酒!” “师父……” 杜若站起来道:“师父,弟子不想走。弟子要陪师父一辈子。师父养育了我,我还没有好好孝顺师父、报答师父……” 东方白叹口气,摇头道:“大的小的一样痴!真让我受不了!” 温如玉望向杜若,眼里尽是爱怜道:“傻孩子,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这样婆婆妈妈。你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个孤岛上,白白浪费了你的青春。我象你这样大的时候,早就已经闯荡江湖多年了!再说,你难道不想回去寻你的根?你不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父母是谁?” 杜若呆住。 这个问题早已在他心里盘旋了无数遍,可记忆中除了那些到处流浪的日子,他什么也记不得了。 他摸了摸胸前的那枚玉,那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唯一凭证了。这枚玉通体莹白,质地细腻、纯净,内行人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美玉。它被雕刻成蝴蝶状,雕工之精美实属罕见,连蝴蝶的触须都雕得栩栩如生。仿佛一碰这枚玉蝴蝶,它就能展翅飞起来。 玉的背面刻着一个“杜”字,温如玉就是凭这个,认定他姓杜,并给他取名叫杜若。 温如玉倒满酒,微笑道:“来,若儿,今夜好好陪为师还有三位爷爷喝几杯,明天我就送你离开。下次再见,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杜若看着温如玉的笑容,有些看呆了。 温如玉微笑的时候,仿佛连窗外的明月都失去了光辉。 窗外有暖暖的风吹进来,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这样一个离别的夜晚,杜若心里有太多的离愁别绪,他想多喝一点,让自己忘记烦恼。可越喝却越清醒了。他看见温如玉一直在微笑,可他知道师父心里有多苦。 十年了,那个伤疤触摸时还在痛吗?还会流血吗?师父才而立之年,却真的要这样一辈子在这个孤岛上呆下去吗? 三位老人看着他们的样子,又感动又生气,三人面面相觑,感慨万千。 不眠之夜。温如玉亲笔写好一封信,上书“贤弟陆浩天亲启”,准备在分手时交给杜若,让他去投奔栖云山庄。写完用手抚摸着信封,脑海里闪过栖云山庄的一幕幕:萧雨尘的巧笑嫣然,萧雨尘一身白衣站在桃花树下,人面桃花相映红,萧雨尘十指纤纤,在琴上拂出一连串如水的音符…… 一滴泪悄悄地滑下温如玉的脸庞。 十年了,他这天涯倦客,可曾有一日忘记昔日的伤痛? 而三位老人却在准备他们送给杜若的礼物:一袋银子,一袋棋子,一袋食物。 想到这可爱的徒孙就要离开,他们再也不会象以前那样热闹、欢笑了,三人心里都闷闷的。 正文 第四章 魂兮梦兮 这天近晌午的时候,海潮村的渔民阿凡看到远远的海面上飘来一艘小船,这艘船仿佛从天而降,刚刚还在天边,转眼已到了面前。 他看到船上下来两个人,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长着一双纯净明亮的眼睛,身上背着包裹与剑。另一个白衣男子,丰神如玉,气质高华,令人惊为天人。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两个人,过去的很多年里,他每年总会看见他们几次。他们会驾着那艘小船上岸来,采购一些日常生活用品,然后翩然而去,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们是一对师徒。那位师父叫徒弟“若儿”。 他一直怀疑这两个人不是凡人,而是来自蓬莱仙岛。要不然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一个人,一个看起来特别精明的人。他向他询问这两个人的情况,给他一笔钱,并告诉他一个联络的方法,让他只要看见他们,就得向他报告。 这个人叫秋水先生。 阿凡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不知道这两个神秘人为什么那么重要,竟有人愿意花这么多钱来买他们的消息。 此刻,他又看见了他们。他悄悄躲进芦苇,睁大双眼,远远地盯着他们。 温如玉与杜若飘身下船,温如玉还是微笑着,声音却有些低沉,拍拍杜若的肩头,道:“若儿,为师就送你到此了,你带着我的信,到栖云山庄去找陆师叔。师父相信你会在他的帮助下一展抱负,也同时查清自己的身世。” 杜若拜倒在地,深深俯首,抬起头时泪已盈眶,哽咽道:“弟子一定谨记师父教诲,绝不辜负师父这十年来的栽培。只是,从此弟子不能再侍奉师父左右,师父千万要自己保重啊。” 温如玉双手扶起他,含泪笑道:“傻孩子,你当为师七老八十了吗?放心,师父会好好活着,等着看你成家立业,等着抱我的徒孙呢!” 远远偷窺的阿凡竟也看得心酸,暗道:“这样神仙般的人物,莫非也有伤心之事?” 温如玉挥挥手道:“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若儿,你去吧。有事可以随时回来找我们。” 杜若道:“弟子看师父先走。” 温如玉微微叹息,转身跳上船头,准备离去。 忽然,远处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翼,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那声音刚刚还在远处,可瞬间仿佛就响在耳边。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唱起来哀婉凄切,令人闻之动容。 温如玉如遭雷焏,脸色瞬间变得雪白,喃喃道:“雨儿,是雨儿!”身形晃了两晃,摇摇欲坠。 杜若大惊,连忙上去扶住他,叫道:“师父,师父,你怎么啦?” 温如玉失魂落魄地道:“是雨儿在唱,是你师母,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一语未了,人已腾空而起,向歌声传来的方向掠去。 杜若回过神来,也紧跟着掠去。 阿凡看得呆若木鸡,因为他只瞧见眼前白影一闪,两个人就象轻烟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歌声消失在一片树林里,温如玉冲进林子,却只听到风声瑟瑟,哪里来的人影? 他再一次呆住,恍然以为做了一场梦。 “若儿,你有听到刚才的歌声吗?” 杜若点头:“是的,师父。” “那么,我不是在做梦?” 杜若摇头。 忽然,一张素笺轻轻飘落下来,掠过温如玉的脸。他一手抄住,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一行字: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字迹清秀,分明是女子所写。 温如玉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惊喜、疑惑、自责、渴望,种种情绪瞬间涌满胸中,颤声道:“是雨儿的字,是雨儿的字。” 接着放声叫道:“雨儿,是你吗?雨儿,你在哪里?你出来见我吧。” 树林寂静无声,只有鸟儿的啁啾在绿叶间闪烁。 温如玉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悄悄滑落下来,喃喃道:“你不肯原谅我,不愿见我。我知道,我知道……” 杜若走到他身边,轻轻道:“师父……你说过你亲眼见到了师母的坟墓,她不可能还在人间啊。会不会是你思念过度,看错了?” 温如玉浑身一震,再低头仔细看着纸上的字,忽然展颜笑道:“肯定是她,肯定是她,这纸上的香味我记得,是雨儿自制的梅花笺,有淡淡的梅香。你闻闻。不会这么巧的。” 杜若接过那张纸,放到鼻端,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若儿,我们走,师父和你一起回江南。我一定要找到雨儿,求她原谅我!”温如玉的双眸亮起来,面容因喜悦而绽放出灿烂的光华。 客栈,夜静更深。 杜若沉沉地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忽然,床榻上的温如玉睁开眼睛,因为他听到窗外传来一个轻微的响声,虽然轻微,但足已唤醒温如玉豹子般敏捷的本能。他飞身掠起,推窗而出,无声地没入黑暗中。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眼前飘起一阵阵白雾,那个女子的声音低低地吟着,每一字仿佛都带着泪,令人肝肠寸断。 温如玉追过去,可看不见人影。他焦急地叫道:“雨儿,你别走。雨儿,等等我,让我看到你,让我跟你解释……不要走……” 雾越来越浓了,温如玉隐隐约约地看到前面有一座坟墓,墓碑上写着几个字:爱妻萧雨尘之墓陆浩天代兄温如玉泣立。 温如玉疯了一般扑过去,可坟墓不见了,只留下一条紫色的丝带在空中飘着。 温如玉抓住丝带,痛苦地叫了声“雨儿”,人已晕了过去。 “师父,师父”。耳边传来杜若的声音。 温如玉醒过来,只见自己躺在床上,窗外艳阳高照,哪里来的雾气?哪里来的坟墓? 莫非只是作了一场梦? 温如玉坐起来,蓦然发现手中握着一条丝带。 他浑身颤抖起来,这不是梦,是真的。他真的听到了萧雨尘的声音,她真的来过了。这条丝带就是萧雨尘的,他再熟悉不过了。 可为什么他会看见那座坟墓?是不是他见到了萧雨尘的魂魄?她已死,只是魂魄来与她见面? 温如玉紧紧地握着那条丝带,泪流满面,喃喃道:“雨儿,不管你是人还是鬼,盼你夜夜前来见我。这么多年来,我片刻也不曾忘了你。雨儿……” 正文 第五章 祸从天降 近黄昏时下起了雨。一辆马车冲破雨雾,渐渐驶入这个叫“凤凰集”的小镇。 驾车的正是头戴斗苙的杜若。而温如玉则坐在车内,呆呆地握着那张纸与那条丝带,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摇头叹息,一会儿露出笑容,一会儿淆然泪下。 雨中出现一家客栈,酒旗飘飘,上书“归来”二字。 杜若心道:这两个字倒也符合此情此景。回身问道:“师父,不早了,我们到前面那家客栈休息一晚再走好吗?” 温如玉抬头看了一眼,道:“天又黑了么?好的,我们先住下,夜晚来了,雨儿肯定会来找我的。” 杜若应了声“是”,驱车向客栈而去。 店不大,却很整洁。 掌柜是位长相极妖娆的老板娘,看到温如玉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已开始发光,立刻迎上来,满面春风地道:“二位公子是住店还是……” 温如玉仿佛没有看见她妩媚的样子,只是彬彬有礼地道:“老板娘,我们住店,请问还有没有房间,我们要一间就够了。” 老板娘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却也不生气,扭身从柜台上拿来登记的账薄,道:“有。两位先登记一下吧。” 温如玉写好名字,正想跟伙计上楼。忽听呯的一声,店门被直直地推开,风雨将两条人影卷进来。店里霎时阴冷起来。 “浑蛋……”老板娘正想骂来人粗鲁,一抬头,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 只见进来两个灰衣老者,虽然头发已灰白,但都长得身材魁梧,气势夺人。前面一个脸色黝黑,鹰鼻高颧,目光如炬;后面一个年纪稍轻,皮肤也还白净,却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这两人乍见温如玉,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半晌,那黑脸老者叫道:“莫非……阁下是……江南温公子?” 温如玉回身施礼,道:“正是在下。想不到在此遇见崆峒二老。十年未见,二位长老愈发精神了。” 这两人正是崆峒派两位长老,黑脸的叫冷松,白脸的叫冷柏,是兄弟二人。人称松柏二老。 当年松柏二老曾参与日月城之战,亲眼目睹了那场令天地变色、日月无光的恶战。 即使事隔十年,松柏二人回忆起当初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 想不到此刻,这个“死”了十年的人竟然重新出现在面前,怎能不令人惊讶? 吃惊过后,两人哈哈大笑,命小二摆下酒菜,邀温如玉师徒共饮。 两杯酒入肚,二老越发兴致盎然,问起温如玉这十年来的行踪。温如玉道:“在下一直与小徒隐居在一个孤岛上。” 松长老神情一动,脚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柏长老。但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 柏长老望向温如玉,颇感兴趣地道:“敢问公子隐居于何岛啊?” 温如玉心境淡泊,不愿多事,故而答道:“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孤岛。” 松长老不动声色,又敬了温如玉一杯酒,再为他斟满,感慨道:“当年日月城一战,惊天地,泣鬼神,公子的雄风历历在目。想不到,大家都以为公子已不在了,公子却仍然活着。象公子这样神仙般的人物,老天必定会眷顾公子,让公子福运亨通的。” 这几句话说得极其诚挚,温如玉觉得心口一暖,举杯敬道:“多谢前辈厚爱。” 一旁的杜若亲耳听到别人夸赞师父,想到师父在武林人心目中地位如此重要,禁不住热血沸腾,豪气顿生。 柏长老在旁边忽然问道:“海外岛屿众多,不知公子可听过倦客岛的名字?” 温如玉和杜若都微微一愣,不知道他何以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柏长老笑道:“公子不必奇怪。我们二人对这些海上岛屿都很陌生。倦客岛这个名字我是无意间听人提起的,公子说隐居在孤岛上,所以不由自主想起它来。” 温如玉微微点头道:“我对这个岛也只是略有所闻。” 柏长老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松长老又起身为温如玉倒满酒,豪兴大发,道:“我们十年未见,今日相聚,真该一醉方休。” 转脸望向杜若,眼里尽是赞赏之色,“还有公子这位爱徒,少年俊彦,气度不凡,不用多久,必可成为武林一代英杰。温公子无论什么地方都得天独厚,真是羡煞老夫了。来,让我敬你俩一杯。” 温如玉和杜若双双站起来,感激地道:“多谢松老前辈。” 窗外雨声渐止,室内又恢复春的温暖。 温如玉道:“十年没有回家了,不知道我那结义兄弟陆浩天现在如何?两位长老可有他的消息?” 柏长老笑道:“你那位兄弟可是不得了。接掌栖云山庄后,把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门下弟子早已过百,在武林中威名日盛。没有辱没了公子啊!” 温如玉喜道:“那真是太好了。”心想,浩天有此成就,我将若儿托付与他,也可放心了。” 目光转向杜若。杜若早已明白师父心意,心里又是一暖。 柏长者沉吟道:“只是温公子此番回来,陆庄主怕是要大大意外了。从此这山庄岂非……” 松长老瞪他一眼,沉声道:“你说什么呢!” 温如玉微微一笑,道:“二位放心,在下只为查清一件旧事,然后就会返回岛上的。浩天将栖云山庄治理得那么好,我放心得很。何况在下早已断了红尘之念,宁愿在岛上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松长老肃然起敬道:“温公子如此胸襟,真令我辈汗颜。” 夜深人静。温如玉努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盼着萧雨尘到来,可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终于沉沉睡去。 醒来时温如玉突然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车声辘辘,好像正行驶在一条山路上。外面有微弱的晨光射进来来。 他发现自己四肢百骸都在疼痛,全身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努力坐起来,发现杜若躺在自己旁边,而面前正坐着松柏二老。 温如玉大吃一惊,他用力推推杜若,叫道:“若儿,若儿,你怎么样?”。杜若醒过来,脸色苍白如纸,茫然道,“师父,我们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温如玉抬头看着松柏二老,道:“二位可否给我一个解释?” 见他醒来,两人眼里露出狐狸般的光。松长老缓缓道:“温公子,实在抱歉。我们昨天在酒里下了蒙汗药,晚上趁两位熟睡,将两位带到这车上。现在公子已中了我们独门毒药‘销魂蚀骨散’,而令徒则服了‘软骨散’。” 温如玉苦笑道:“想不到两位名门正派的长老,却也能干这种强盗土匪的勾当。更可笑我毫无防人之心,竟这么容易就着了道。” 柏长老阴阴地一笑道:“温公子是仁义之人,自然不懂这些歪门邪道了。只是对你这样的人,这些歪门邪道正好有用。” 温如玉气血上涌,心中悲愤,暗道昨晚还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一转眼自己竟成了他们的阶下囚。苦笑道:“在下自问与两位并无过节,为何……?” 松长老俯下身,盯着温如玉的眼睛,一字字道:“我们只要温公子说句实话,是不是这些年住在倦客岛上?” 温如玉道:“在下是否住在倦客岛上,与两位何干?” 柏长老目光一闪,道:“温公子是承认了?” 温如玉叹道:“两位一定要得到这个结果,在下只怕非承认不可了。” 松柏二人相视而笑,面有得色。柏长老道:“温公子终于识相了。” 温如玉道:“可即使我是住在此岛上,又与两位何干?害你们费了这么多功夫,甚至不惜下毒,我当真是被二位搞糊涂了。” 松长老微现怒色,但还是忍住气,道:“人说江南公子,温润如玉。温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到现在还能坦然自若,面不改色。告诉你,你服了我崆峒派独有的毒药‘销魂蚀骨散’,平时全身酥软,发作时如万蚁钻心,如果没有解药,你不出三天,全身便会寸寸腐烂而死。” 杜若在旁边怒声斥道:“你们这两个卑鄙小人。我师父待你们为故交,你们却这样暗算他。你们还是人吗?” 温如玉轻轻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激动,回头淡淡地看松长老一眼,道:“十年前我就已死了,如今再死一次又有何妨,只是,你总该让我死个明白吧?” 柏长老有点沉不住气了,怒声道:“温如玉,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五十年前,鲲鹏王国为避强敌灭顶之灾,将全部财富转移到倦客岛上,只留给后人一幅藏宝图,以待后人东山再起。可是这么多年以来,这个故事越传越淡,也没有听说有鲲鹏王国的后人去寻宝。大家都认为鲲鹏王国的后人都死光了,而藏宝图也失传了。可宝藏还在岛上。” 松长老续道:“也有人说岛上还有人在守卫着宝藏。而你,恰恰从岛上来!你是不是知道这批宝藏在哪里?” 温如玉哈哈大笑起来,好像一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柏长老怒道:“你笑什么!” 温如玉道:“若是倦客岛上真有这批宝藏,这么多年来还能好好地藏着?象两位这样觊觎宝藏的人天下不计其数,还不把早倦客岛翻了个底朝天?” 松长老道:“那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这个藏宝的地方就是倦客岛!” “为什么现在知道了呢?” “什么秘密都会有曝露的一天,现在武林中已纷纷传言,宝藏就是在倦客岛上。” 温如玉苦笑,摇头叹息。 柏长老又怒道:“你苦笑什么?又叹什么气?” 温如玉道:“我笑你们这些也算侠义道上的人,原来内心竟是如此贪婪,比当年的日月城主欧阳华又好到哪儿去?我告诉你们,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根本不足信,何况即使是真的,这批宝藏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我们没有权力拥有它。漫说我从来没见过什么宝藏,就是见过,我也不会给你们!” 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揶揄的笑容,道:“若是年轻一点的人为宝藏争得头破血流,倒也尚可理解,两位早已两鬓斑白,年逾六旬,即使得了宝藏,难道还能带到棺材里不成?”说完又哈哈大笑,引起一阵咳嗽。 松长老恼羞成怒,忽然挥手一掌狠狠地打在温如玉脸上。温如玉白皙的面颊上立刻出现五个指印,唇角涌出血来。可他脸上却仍然带着轻松的笑容。 松长老气得发抖,一把抓起地上的杜若,冷笑道:“温如玉,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我也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总不会让你的徒弟给你陪葬吧?” 温如玉浑身的肌肉一下子绷紧,手指微微发抖,胸口感到窒息般的疼痛。 杜若抬头看着温如玉,一脸坚毅之色,沉声道:“师父,弟子不怕死。” 松柏二人面面相觑,眼里闪过冷厉的光。 松长老伸出手掌,抵到杜若背上,厉声道:“我让你这个好徒弟尝尝分筋错骨手的威力!” 杜若的身子止不住地抽搐、痉挛起来,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脸色阵青阵白,惨无人色。他拼命咬着牙,不让自己呻吟出来,嘴角已渗出血迹。 柏长老好整以暇地负手看着,满意地欣赏着他大哥的杰作。 温如玉胸中一阵气血翻涌,张嘴喷出一口血来。嘶声道:“住手!不要折磨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松长老收回手掌,笑道:“温公子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其实你早该自己说出来了。” 温如玉脸色苍白,心在一点一点下沉,沉入一个无底深渊。他忽然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阴谋,可他不知道这个阴谋到底是什么。 他盯着松长老,一字字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看来我再说倦客岛上没有宝藏也是无济于事了。两位非逼着我承认这件事不可,对不对?” 柏长老目光闪动,道:“温公子是聪明人……” 温如玉唇边露出自嘲的笑容,喃喃道:“老天爷真会捉弄人。好吧,你们俩不必再费什么事,我带你们去便是。” “不,师父,不要……” 杜若一语刚出,柏长老一掌将他打昏过去。 温如玉心痛如绞,叫道:“不要打他!你们有什么手段尽管冲我来就是,别打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松长老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只要他乖乖的,我们就不打他。放心,温公子,我们也不会折磨你。以后你每天毒性发作时我就会给你一点解药,让你继续活下去,直到带我们找到宝藏为止。” “放了若儿,我就跟你们走。” 松长老摇摇头:“我没那么傻,如果放了他,你肯定是宁可死也不会带我们去的。” 柏长老接口道:“他是我们手里的一张王牌,你只有乖乖配合,才能保证你徒弟的命。”顿一顿,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看得出,你们师徒的感情非常好。你这个徒弟这样优秀,如果年纪轻轻就夭折,那真是太可惜了。” 温如玉看着他们,眼里露出悲悯之色,叹道:“可悲啊,可悲!崆峒派有你们两个执掌,看来是不会长久了。” 松长老仰天大笑,道:“崆峒派的事,不劳温公子操心。但你要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温如玉,你认命吧!” 温如玉道:“我有一个条件。” “说来听听。” “找大夫治好我徒弟的伤,否则我宁死也不会带你们去。” 松柏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点头同意。 正文 第六章 变生肘腋 松柏二老得意极了。曾经叱咤武林的温如玉这么轻易就落到他们手中,而且现在乖乖同意带他们去倦客岛找宝藏。 原来财富地位可以来得这么容易。 他们俩在车内喝起酒来,马车很大,很宽敞,用两匹健马拉着,四平八稳。所以他们坐得很舒服,喝得更舒服。车夫是他们从凤凰集上雇来的。他们计划到海边找一艘渔船,载他们到倦客岛去夺宝。 温如玉与杜若靠在车厢上,脸色苍白,但一个眼神沉静,似乎沉浸在回忆中,对松柏二人视若无睹;另一个眼睛又黑又深,里面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柏长老瞥他们一眼,道:“温公子真英雄也,在这样狼狈的时候,还能这样镇定自若。连徒弟都这样一身傲骨,真让我佩服。如果不是为了宝藏,我真想与两位交个朋友。大哥,你说是不是?” 松长老喟然道:“是啊,十年前我们就已经与温公子做过并肩作战的朋友了,不是吗?” 温如玉淡淡一笑,道:“多谢。” 松长老居然有些脸红,道:“其实……若是温公子当我们是朋友,好好带我们去岛上,我们也不需要费这么大的手脚啊。” 温如玉道:“我看这些手脚对两位来说是家常便饭,估计平时行走江湖多半时时在用,哪里费什么力气啊!” 柏长老听到这些讥讽的话,脸顿时沉下来,怒声道:“温如玉!你不要逞口舌之利。马上你身上的毒就要发作了,我看你还能这样从容么!到时候我要你爬着求我们给你解药!” 温如玉笑道:“我温如玉一辈子没求过人,如果真有机会让我尝试一下求人的滋味,倒也不错。” 松长老道:“二弟,不要跟他多费口舌,你说不过他的。我们喝我们的酒。” 柏长老点头称是。 这时只听外面车夫叫道:“两位老爷子,前面上山路了,比较颠簸,你们将就些啊。” 松长老扬声道:“没问题,我们这把老骨头还散不了。你只管驾你的车!” 忽然,温如玉感到五脏六腑一阵气血翻涌,一股彻骨的疼痛象闪电般瞬间袭遍全身。他不由自主地将身子缩成一团,额头上冒出滴滴冷汗,脸色渐渐发黑,连呼吸都困难了。 他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哼,可是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 松柏二老好整以暇地瞧了他半天,温如玉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松长老道:“他毒性发作了,想不到骨头还真是硬得很。二弟,算了,他若死了我们就什么也得不到了。你先拿一点解药给他吃。” 柏长者点头,走到温如玉跟前,往他嘴里塞了一小粒药丸。 然后他们继续喝酒。 马车碰到地上凹凸不平的石块,车身连续震动了几下。这时,温如玉的手忽然动了! 只是一瞬间,他作了一个冒险的决定:原来解药短暂地缓解了他体内的毒性,他运功将毒性逼到丹田以下,然后出手了! 敌人有两个,他必须一击得手! 他袖中藏着东方奇给的棋子,手边躺着惊鸿剑。 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他左手向柏长老弹出一颗棋子,右手一招“惊起回头”,向松长老袭去。 松长老猝不及防,拎起桌上的酒壶挡向惊鸿剑,只听咔嚓一声,酒壶四散分裂,哗啦一声,酒水飞溅。而长剑势犹未尽,笔直地刺入松长老胸膛。松长老不可置信地瞪着温如玉,颤声叫道:“你……你……你不要命了?”一语未了,身子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那粒棋子已射中柏长老肩井穴,柏长老再也动弹不得。 柏长老看到这突然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看到松长老倒下去,到底是兄弟,他的脸不禁变了,声音颤抖地道:“你……你……温如玉,你杀了他!你杀了我大哥!我要你偿命,你不得好死!” 温如玉见他这样子,倒有点同情他,和声道:“他没死。我的剑离他心脏还有一寸距离。他只是昏过去了。你若想救他还有你自己,赶紧把解药交出来。” 柏长老呆了呆,忽然狂笑起来,道:“温如玉,你快完了。你刚才动用内力,毒性早已扩散到你全身,你快死了,哈哈!” 温如玉冷静地看着他,道:“我知道。可你总不想你们俩陪我一起死吧?”一边说,一边已伸手到松长老身上找解药。 柏长老道:“我大哥身上没有解药,所有解药都在我身上,可是我们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们早已算到所有可能性。我们只有暂时缓解你身上毒性的药,而把解药藏在别的地方了。” 温如玉把剑对准柏长老的咽喉,冷冷地道:“那你还不把解药给找出来?” 柏长老看着他,眼睛里有狐狸般的光芒一闪而过,忽然道:“温如玉,你试试,你的手还有劲吗?” 温如玉心里一动,想发劲,手却软软地垂了下来。 柏长老得意地大笑,道:“你不该冒险,不该赌自己的命。现在毒性已蔓延到你全身,你还想杀我们吗?晚了。” 温如玉和杜若相视一眼,心都冷到了冰点。想不到这毒药的威力这么大,只是片刻之间,他又浑身酥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很快药性会完全发作,他会开始全身寸寸腐烂而死。想到这里,温如玉不禁打了个寒战。可他面上一点也没有露出来,他不想让杜若担心。 “难道你不顾你兄长了?你不怕他血枯而死?”杜若心痛到了极点,嘶声叫道。 柏长老忽然叫道:“车夫,停车!” 车夫把车停下来,道:“老爷子有何吩咐?” 柏长老道:“你进来。” 车夫弯着腰钻进来,温如玉和杜若见此人四十来岁,身穿褐色短衫,相貌平平,一副又老实又勤劳的样子。 柏长老道:“车夫,你快拿布帮我大哥包扎一下,我会赏你的。” 车夫眨了眨眼,唇边忽然露出一丝笑意,看了看温如玉与杜若,缓缓道:“我劝你还是把解药拿出来吧,否则我是不会帮你大哥包扎的。” 柏长老大吃一惊,温如玉和杜若也奇怪地看着他。 这一瞬间,温如玉忽然看到车夫脸上露出一个妩媚的表情,那个表情在这样一张平庸老实的脸上露出来,让人觉得特别诡异。杜若差不多想吐了。 “你究竟是谁?”柏长老脸上的肌肉抖了两下,厉声问道。 “你有听过红尘谷吗?”车夫轻轻地、柔柔地道。 柏长老恍然大悟:“原来你是那个精通医术、易容术的红尘谷主梅如雪?” 车夫轻笑一声,笑容清脆动听,手往脸上一抹,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 她很瘦,脸色也过于苍白,看起来稍嫌柔弱。可那双眼睛却如秋水寒霜,透露出些许清冷与坚强,目光流转间却又显得温柔而灵动。 很不一般的女子,有一种空谷幽兰般的遗世独立。 她深深看着温如玉,明眸中略过种种情绪,是喜悦?忧伤?期盼?担心?激动?凄楚?温如玉的心不禁一颤。杜若隐隐觉得,这位美丽的女子必定有着很多故事。他和师父肯定是认识的。 “姐夫,我终于等到你了。”短短的一句话,梅如雪却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然后她的泪便哗地流了下来,然后她猛地抱住了温如玉,哭得浑身颤抖。仿佛要在一刹那流尽十年来想流的泪。 温如玉的眼睛也湿润了,默默看着这位女子,柔声安慰道:“如雪,别难过。我不是好好的吗?” 杜若看他们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发酸。但他还是清醒的,赶紧道:“雪姨,你能否先找到解药救我师父?我怕……” 梅如雪如梦方醒,不好意思地看温如玉一眼,又看一眼杜若,赞道:“姐夫,你收了个好徒弟。” 温如玉莞尔。 柏长老此刻眼珠转动,暗暗在心里盘算脱身之法。 梅如雪拎起温如玉的剑,抵到他喉头,沉声道:“现在你该说了吧?” “不好!”温如玉和杜若忽然变色,异口同声地道。 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风暴般袭来,紧接着拉车的健马仰天发出两声痛苦地嘶鸣,马车被拉得几乎竖起来,又訇然摔下去。梅如雪在这刹那间扑到温如玉身上,一手又拉住了杜若。两人总算没有被撞到。 而昏迷的松长老却被颠得从窗口飞了出去,柏长老的头撞在车厢顶上,疼得发出一声大叫。 紧接着只听“呯”的一声巨响,车门被打得轰然大开。 温如玉的心忽然收紧,因为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气,逼人眉睫。 一个黑衣人骑着黑马、手提长剑站在车前,剑上有一滴滴的血流下来。原来就在这刹那之间,他已杀死那两匹骏马,并且在松长老跌出窗外的瞬间,一剑穿透了松长老的胸膛。 柏长老惊呼道:“你是谁?为什么杀了我大哥?” 一语未了,只见剑光一闪,柏长老的咽喉上渗出一点血迹,人已颓然倒了下去。 梅如雪的心沉了下去。这个人竟然杀人于无形之间,而且杀人不眨眼。 只见他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那双眼睛让人想到鹰隼,那样沉静、冷酷、残忍,而且有着极坚强的意志。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却让人感觉如山雨欲来,冷气弥漫在天地之间,让人浑身发抖。 “你是十年前跌落天风崖的江南公子温如玉?”黑衣人冷冷地道。 温如玉苦笑,轻轻道:“若儿,你瞧见没有,我们的麻烦真是接踵而来啊。” 缓缓点头道:“正是。阁下是……” “流星。”黑衣人仿佛不屑多言,只是简简单单地答到。 梅如雪脸色骤变,道:“你就是江湖著名的杀手组织,蝴蝶之盟的老大?” 流星点头,看着温如玉道:“你好像中了毒?” 温如玉道:“刚才阁下杀死的是崆峒二老,我正是中了他们的独门毒药‘销魂蚀骨散’。” 流星神情一变,沉声道:“这两人果然不是东西!” 忽然腾身而起,象鹰一般飞扑过来。梅如雪挥袖扔出一把梅花针,却被流星的剑全部挡开。流星淡淡一笑道:“梅谷主,你的医术和易容术堪称天下无双,可武功却平常得很,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你的针了。” 语声中,抓起杜若放到自己马背上,随手扔了一张纸给温如玉,道:“温如玉,你的徒弟我暂时带走,等你伤好,按此地址来找我!” 说罢策马而去,真的人如其名,来去疾如流星。 温如玉刚才是拼命压着毒性,勉强应对流星的。此刻流星一走,他再也撑不住,刚叫得一声“如雪”,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正文 第七章 红尘之外 温如玉再次醒来时已是三天后的清晨,四周鸟语花香,阳光暖暖地从窗口照进来,让人感觉格外心旷神怡。 温如玉想翻身坐起,却被一双手按住了。 “公子不要动。你身上的毒还没有清除,现在身体还虚得很。大姐让我来看看你。你千万不要乱动。” 一位年轻女孩浅笑盈盈地看着他。这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睛大而清澈、一笑两酒窝,看起来又甜、又机灵的样子。 “姑娘你是……?”温如玉微笑道。 女孩眨了眨眼睛,忽然调皮地一笑道:“你笑起来真好看。原来你是这样迷人的男人,难怪大姐她为你情难自禁。” 温如玉愣住,脸上微微发烫,虽然自己已不是少年人了,但这样大胆的女孩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你的大姐……莫非是……?” 女孩抿嘴笑道:“这是是红尘谷,我叫慕飞烟,是梅如雪的义妹。我和大姐两个人生活在这谷中。大姐眼高于顶,从来对男人不屑一顾。可是为了你……”说到这儿神情凝重起来,眼里有淡淡的惆怅,道,“自从你在日月城跌下悬崖后,她就没有真正开心过。她一直不相信你死了,一直在等你回来……” “飞烟,你又多嘴!”梅如雪走进来,瞪着慕飞烟,生气地道。 慕飞烟一吐舌头,飞一样地跑出去,边跑边笑道:“大姐,你自己告诉他吧。” “这死丫头!”梅如雪被人泄露心事,脸上不禁飞起红云。 “如雪。”温如玉叫了一声,低下头,神情略显尴尬。 梅如雪在他床边坐下来,道:“姐夫,你觉得怎么样?” “我好多了。谢谢你。” 梅如雪道:“我们之间……还需要谢吗?” 温如玉避开她的目光,道:“如雪,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梅如雪苦笑道:“没有你,怎么会好呢?” 温如玉的心猛地一颤,忍不住抬头看着她。印象中的梅如雪是丰神如玉的女子,身材恰到好处。而现在的她却太瘦了,眼睛像一汪深潭,略显清冷。是什么样的煎熬让她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梅如雪微微叹息道:“姐夫,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雨姐姐?” “是。” “我也和你一样,这么多年,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你。” “如雪,你……我不知道……”温如玉想要说什么,却无法表达。 梅如雪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温如玉,声音里透着疲倦、落寞,缓缓道:“姐夫,这是我第一次向你吐露我的心迹。你听我说,我一直喜欢你,自从第一次见到你,你就再也没有从我心里走出去过。可是那时你已有雨姐姐,我绝不会夺他所爱。 十年前,她意外地去了。而你,坠下万丈悬崖,再也没有了消息。 我心里一直存着希望,觉得你并没有死。我能感受到,你还活着,只是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我做过无数次梦,梦见你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飘。 因为这个梦的引诱,我走遍了那些海边的渔村,向渔民打听是否见过你这样的人。 真是天可怜见,半年前,我终于在海潮村打听到了你的消息。他们说见过一位白衣如雪、飘逸如仙的男人,我知道那肯定是你。 我不知道你在哪个岛上,但我想你终有一天要上岸来。这半年我天天都到海边去守着。我要见你,我一定要见到你!” 说到这儿,梅如雪的泪悄悄流下来,可她悄悄擦掉了。 “那天,我见到你和杜若上岸来,见你没有归意,我好着急。我突然灵机一动,化身为雨姐姐,来引诱你回来。” 温如玉心头大震。 梅如雪回头,歉然看着温如玉,道:“对不起,姐夫,我知道我这样做深深伤害了你。害你凭空生出重见雨姐姐的愿望,又再次绝望……可是我知道,在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吸引你再恋红尘了,除了雨姐姐……” 温如玉呆呆地看着她削瘦苍白的脸,难过地闭上眼睛,面对如此痴情的女子,他怎么还能忍心去责怪她? “如雪,你何苦为了我……” 梅如雪摇摇头,继续道:“那天你们进了凤凰集的‘归来’客栈,我也跟去了,守在客栈外面。天快亮时,我看见那个客栈的老板娘开门出来,叫一个伙计到集上去找车夫,说有两位客人要租马车。” “我躲在树后,听到老板娘嘀咕了一声,说‘这两个死老头,是不是要谋财害命啊。那么俊的两位公子……’ 我心里一动,立刻去追那位伙计。我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引我去集市租了辆马车,我自己扮成车夫的样子回客栈。果然看见崆峒二老把你们师徒俩抱了下来,塞进车里。” 路上你们的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可我知道,凭我的武功,根本敌不过崆峒二老。好在他们不想杀你,我便想等他们休息下来,我再想办法救你们。没想到后来发生那样的事。” 温如玉叹口气,道:“我也没曾想到会在那种情况下遇见你。如雪,为了我,你吃苦了。” 梅如雪的眼睛又湿润了,但唇边却露出微笑:“我和雨姐姐情同姐妹,你又是我这生最爱的男人,为你做任何事,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如雪……”温如玉心情激荡,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么重的深情,他怕自己承受不起,因为他的心早已给了萧雨尘,他无法再分心去爱别人。 梅如雪抓住他的手,深深地看到他眼里,道:“我明白你,姐夫,你不必对我负疚,你不欠我的。在我选择爱上你的时候,我就已想得非常清楚了。即使这一生孤独到老,我也无怨无悔的。我做事从来只遵从自己的心,你不用觉得负担。我会一直等你的。” 温如玉热泪盈眶,哽声道:“如雪,你让我无地自容……” 梅如雪转身从带来的食盒里拿出一碗药,端到温如玉面前,道:“瞧我,讲了这么久,竟忘记给你吃药了。崆峒派的这个独门毒药还真是厉害,我自诩医术高明,却也未能全解你体内的毒。你再耐心等几日,我会继续研究解毒的方法。我肯定能救你的。” 温如玉道:“没事的,如雪。十年前我就已死了,即使现在……” 梅如雪打断她,生气地道:“姐夫,我不许你总把死看得那么轻。难道没了雨姐姐,你就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你有杜若,有我,有我们这些爱你的朋友、亲人,怎么能轻言放弃?十年前那个笑傲江湖的江南公子去哪里了?那时候的你是多么意气风发,铲尽天下不平事,除强扶弱、侠肝义胆。江湖中人是何等仰慕你? 难道现在的你已成了废人了吗?难道你活着只为一己之私,没有大义了吗?上苍让我们生而为人,我们就有理由、有责任、有义务活下去,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还为了活着的一份意义。这世上比你不幸的人还有成千上万,但难道每个人都要去死?我相信,雨姐姐在九泉之下,看到你这么颓废,也会觉得心痛的!” 梅如雪的话字字句句如重锺敲打在温如玉的心上。他呆了很久,惭愧地道:“如雪,你骂得对。我确实太没用了。你放心,我会重新振作起来的。” 梅如雪展颜一笑。这一笑如同红梅在雪中绽放,说不出的动人。 “姐夫。”她忽然想到什么,道:“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 梅如雪回忆道:“十年前雨姐姐临盆前,我算到时间差不多,就想赶去栖云山庄帮忙。谁知等我到时,姐姐已死,尸体已经入殓。陆浩天说你掉下天风崖死了,他便决定把雨姐姐葬了。我想看一眼姐姐,可他没有同意,说姐姐死得太惨,开棺非常不吉利。要让姐姐入土为安。 我不甘心,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姐姐死得很蹊跷,也许我天生有一种心灵感应吧,就象我能感应到你在海上一般。于是我做了一件大胆的事。” “什么?” “我在姐姐下葬后,趁夜深人静时,悄悄挖开了姐姐的坟。对不起,姐夫,请原谅我去惊扰姐姐。” “那你查出什么了吗?” “我没有查出什么,可我发现孩子不见了。” 温如玉神情骤变:“什么叫孩子不见了?” “据陆浩天的说法,是姐姐难产大出血,孩子也胎死腹中。可是姐姐的肚子是平的,根本没有孩子在她体内。也就是说,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温如玉又惊又疑,道:“你是说,孩子可能还活着?” 梅如雪道:“我想不通怎么回事,更不明白,假如孩子活下来的话,陆浩天为什么隐瞒没有告诉你?于是我在栖云山庄一带明查暗访,可是我花了很大功夫也查不到什么。姐夫,现在你回来了,你一定要亲自弄清楚这件事。不过我总觉得,对陆浩天这个人,你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温如玉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种推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这位亲如兄弟的义弟陆浩天,真的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吗? “还有,姐夫,那个江湖第一杀手组织‘蝴蝶之盟’的流星,是奉何人之命去杀你的?这也让人煞费猜疑。” 温如玉道:“这个人不像是受人之托去杀我的,因为他知道我中毒之后,并没有杀我。只是掳走了若儿。我觉得这个人还不算太坏,至少他没有乘人之危,可以说为人尚不失大义。” 梅如雪苦笑道:“姐夫,时隔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宅心仁厚。你看他杀人不眨眼的样子,怎么能说不坏呢?他没有杀你,肯定有更深的阴谋。否则,他为什么要掳走杜若?” “你说得对,可我总觉得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很多人当杀手是迫不得已的,或者为了生存,或者被人威逼。” 梅如雪微蹙柳眉道:“我们不谈流星。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关于宝藏的事。在遇到崆峒二老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可为什么这事随着你的回来而出现了?好像矛头是指向你的。我总觉得这里有个可怕的阴谋,有人想置你于死地。” 温如玉道:“是啊。我也觉得这件事很诡异。倦客岛上确实有鲲鹏王国留下的宝藏,还有三位当年留守的武士,复姓东方,我与他们非常投缘。并认了他们的大哥东方朔为义父。这么多年我们彼此照顾,生活过得安宁而幸福。他们在岛上守了五十年,头发都白了,可一直没有等到鲲鹏王的后人,也不知道这个后人是否还活着。据他们说这件事极其隐秘的,知道的人只有死去的王爷夫妻,年幼的小王爷及他们三个人,如今为什么忽然被人知道了。” 梅如雪道:“待你伤好,我想去一趟嫏嬛阁,向秋水先生打听一些事。他耳目遍天下,消息最是灵通。我们一定要防患于未然,预先作好准备。” 温如玉微笑着看向梅如雪,赞道:“想不到十年不见,当初那位小妹妹已长成女诸葛了。” 梅如雪扬眉笑道:“多谢夸奖。姐夫,我有最后一个请求。” “什么?” “我以后可否改称你大哥?” 温如玉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点头答应。 正文 第八章 蝴蝶之盟 杜若被点了昏睡穴,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他,正是那个“蝴蝶之盟”的老大杀手流星。 杜若想坐起来,却动弹不得。恍然想到自己中了软骨散,又被施了分筋错骨手,浑身还在疼痛。 流星见他醒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杜若。” “你是温如玉的徒弟?”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你现在身上又有伤又有毒,不过我会帮你治好的。” “为什么?”杜若很奇怪。 流星道:“我的目标是温如玉,跟你无关。我来想把你当作人质,可我刚刚改变主意了。我发现我很喜欢你,我想将你留下来。” “什么?”杜若大吃一惊。 “我帮你治好身子,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加入我的蝴蝶之盟!” “不可能!”杜若脱口道,“我绝不加入你这丧心病狂的杀手组织。也不用你治,你让我死好了!” 流星勃然大怒,眼睛里露出刀锋般的光芒,厉声道:“你说什么?” “我绝不加入你这丧心病狂的杀手组织!” 流星忽然伸手掐住他的喉咙,阴森森地道:“你信不信我捏死你?” 杜若冷笑一声,闭上眼道:“你本来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在你心目中,别人的生命根本一钱不值,不是吗?我现在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便你!” “在你心目中,我是如此不堪吗?”流星低下头,逼视着杜若,危险的气息喷到杜若脸上。 杜若道:“你与我无关!” 流星扬起手,想一掌打下去,想了想又忍住了。呆了片刻,叫道:“来人!” 门口进来一位黑衣少年,与杜若年龄相仿,只是神情冷漠,脸色苍白,好像一直生活在阴暗中,没有见过太阳一般。 “把软骨散的解药拿来,再倒一桶热水,搬到我房间来!”流星吩咐道。 “是,大哥!”少年点头出去了。 杜若心中暗道,这个杀手组织看来不简单,不仅杀人,对毒药也似乎有研究。 一会儿解药拿来,流星对杜若道:“这是软骨散的解药,把它吃下去!” 杜若倔强地把头扭到一边:“我不用你治!” 流星用手捏住他的下巴,把脸扳过来,沉声道:“你不吃也得吃!”不由分说将药塞进他嘴里,一托下巴,吃了进去。 房间里摆了一大桶热气腾腾的水,杜若不知道流星想干什么,正在暗暗想,等软骨散的药力消失,我马上设法逃出去,却听流星冷冷地道:“你休想打主意逃离这里,我这里机关重重,你绝对走不出去。” 杜若的心冷了一半,就在这时,流星已拿出一副铁链,锁上了他的手脚。 杜若揶揄道:“既然机关重重,肯定我逃不出去,还用把我锁起来吗?” 流星不理他,在桶里放进几种草药,然后撕了杜若的衣服,把他扔进水里。 “你要干什么?”杜若大叫。 半晌听不到回音。他奇怪地回过头,却见流星盯着他脖子里挂的那枚玉蝴蝶,看得出了神,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杜若连忙捂住那块玉,道:“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你休想打它主意!” 流星瞪他一眼,忽然笑起来,道:“你以为我会贪你一块玉?我不过是看着这块玉雕工精巧,不象普通之物,有点好奇罢了。何况我们的组织叫‘蝴蝶之盟’,你又恰恰挂着这块玉,你说这不是缘分吗?” 杜若怒道:“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我是明门正派的弟子,岂能加入你这种黑暗组织?” 流星紧紧盯着他,嘴角露出冷酷的笑意,一字字道:“你再也回不去了,这是你的命!” 说罢自己也脱了衣服,坐进木桶中,将手抵在杜若背上,沉声喝道:“我现在你疗伤,你快屏除一切杂念,凝神定气!” 杜若只觉一股暖流缓缓流进自己体内,可他不想被流星左右,故意运气去抵抗这股内力。就好像两股风暴碰撞在一起,杜若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一股血腥味涌到喉边,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流星扳转他的身体,想也不想就挥手一掌打在杜若脸上。 虽然他蒙着面,杜若看不见他的脸,但他能想象流星的脸必定已经铁青了。 “你真的想死?” 杜若擦干嘴角的血迹,瞪着流星,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这种表情更加激怒了流星,他疯了一般,把杜若拎出来,也不管他满身是水,一下子扔到床上,左右开弓打了他七八个耳光,一边打一边骂道:“你想死?你想死?我现在就打死你!我打死你!” 杜若想挣脱,可流星的手像铁箍一样紧紧箍着他,他一使力便浑身疼痛。他知道分筋错骨手将他伤得不轻,他需要一点时间疗伤。 流星停下手,呆呆地看着杜若,忽然仰天长啸,声音中充满悲愤、怨恨。 杜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暗道:“这些做杀手的人,是不是神经都有些不正常?” 片刻,流星好像如梦初醒,伸手点了他的穴道,解开铁链,帮他穿上一件雪白的衣服,再次锁上铁链,解开穴道。叫那位黑衣少年进来把木桶撤掉,再拿点酒菜来。 杜若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有何意图。 那位黑衣少年端来酒菜,恭敬地站在一边道:“大哥还有何吩咐?” 流星摆摆手道:“你去找玉大夫开点伤药,煎了拿过来给杜若喝。” “是。” 屋里点起了两支蜡烛,烛光中,流星缓缓解下脸上的黑纱,随手一丢。 杜若不由一呆,见流星生得十分英俊,五官犹如雕刻而成,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让人觉得冷酷无情。目光冰冷而严厉,看向你时,仿佛刀刃在脸上刮过。 杜若正视着流星,道:“你究竟受何人之托要杀我师父?” 流星眼里又有刀锋般的光射出,咬牙道:“我没有受人之托,我是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杜若道:“你要杀我师父,就先杀我吧。要不你现在就一剑刺死我,要不,等我伤好后跟你决斗。” 流星凛然道:“你要为他死?” 杜若道:“正是。是师父养育、教导了我,这么多年来,他亦父亦兄,给了我一切。我即使为他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以报答他。” 流星道:“好,既然如此,你给我快点把伤养好,在温如玉来之前,我让你为他死!” 那一晚流星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说的话很少,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眼里偶尔露出痛苦之色。 杜若对他的印象稍稍好了些,心想,这个人疯疯颠颠的,必定是以前受过什么刺激吧? 杜若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锁在一间牢房里,流星隔着铁门看着他,身边站着那位黑衣少年。 “杨光,去把伤药端给他喝。”流星冲那黑衣少年一努嘴。 杨光躬身应是,打开牢门,把一碗伤药端了过来。 流星淡淡地道:“你若想早点与我决斗,就把药喝了。” 杜若道:“好。” 那位叫杨光的少年一天端三次药来,什么话也不说。而给杜若送饭的是另外一位少女,看起来年纪比流星稍稍小一点,但比杜若大。眼睛很深、很亮,目光清洌,仿佛一汪湖泊般。 少女倒还跟他说过几句话,第一句是:“我叫玉萝,我是大夫。你的药就是我配的。”第二句是:“大哥很喜欢你,加入我们吧。” 杜若的回答很简单,第一句“谢谢你”,第二句“我办不到。” 吃了两天药,到第三天早上,流星把牢房打开,放入一条碗口粗的蟒蛇。那蛇吐着信子,嘶嘶作响,慢慢向杜若游过来。 杜若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平素最怕这种带着腥味、浑身又冷又粘的动物。 流星在门外叫道:“接着。”扬手将杜若的剑扔了过来。 蟒蛇腾空而起,象条鞭子般向杜若甩去。 杜若一招“缺月当空”横挥出去,蛇仿佛训练有素,平空一扭身,堪堪躲过杜若的剑,尾巴又回扫过来。 杜若侧头避过,一手抓向蟒蛇的尾巴,一手持剑刺向它七寸处。 一人一蛇战作一团。杜若的剑势凌利、迅捷,但因为手脚都被锁着,发挥的余地比较小。而蟒蛇力大无穷,每一扑、一扫、一击都是引起惊风阵阵。 门外流星与玉萝一眼不眨地看着这场战争。玉萝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紧张之色。 忽然只听“啪”的一声,蟒蛇的尾巴扫到杜若左肩,顿时皮肉翻出,鲜血溢了出来。 杜若吃痛,身子微微抽搐了一下,右手毫不松懈,一招“幽人往来”发出几道寒光,击向蟒蛇。只听“噗”的一声,蟒蛇的头被生生割下来,挟着余势飞出,撞在铁门上,血花飞溅,一股腥味弥漫开去。杜若差点呕出来。 而断了头的蟒蛇还在地上弹起跌落了几回,其状令人惊心动魄。 门外的流星似乎比较满意,微微点头,向玉萝道:“玉大夫,你去给他包扎一下。” “是。” 玉萝应声进去。流星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杜若大叫道:“喂,你究竟想干什么?不和我打,弄这些畜牲来作什么?” 流星不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玉萝细致地帮杜若包扎,杜若痛得皱起眉头。玉萝柔声道:“很痛吧?忍一忍,明天还要应付强敌呢。” 杜若莫明其妙,道:“什么强敌?他究竟想干什么?不与我光明正大地打一架,为什么这样零碎折磨我?” 玉萝看他一眼,眼里似有深意,道:“你很快会明白的。” 杨光继续给杜若拿药来,杜若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有养好了身子,才能逃出去见师父。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喝下去。 第二天流星又放了一头狼进来,这场恶战令杜若身上增添了好几处伤,但最终,那头狼被他一剑穿了喉咙。 第三天流星放进一只老虎。 这一次杜若被老虎咬掉好几块肉,浑身鲜血淋淋,但他咬着牙没有倒下,将老虎的眼睛挑瞎了,然后用铁链砸烂的老虎的头。 然后玉萝再来给他治伤,并且给他服了一颗千年灵芝。 杜若几乎要疯了,一把抓住玉萝,嘶声问道:“你可否告诉我,流星到底要干什么?” 玉萝看他一眼,眼底有怜惜之意,道:“他是为你好。” 杜若仰天大笑,道:“他把我关在这里,天天放野兽进来,你说这是为我好?” 玉萝道:“明天开始会是人了。” 杜若又惊又怒,道:“他想杀死我就亲自动手,为什么要让别人来?我不会杀人的,我宁可自己死!” 玉萝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第四天早上杜若觉得自己浑身热血沸腾,有股极大的力量在体内左冲右突,他觉得难受极了,拼命挥掌向墙上打去。只听“轰”的一声,墙壁被他打出一个大洞。 这时,有一只熊从门口走进来,赤红着眼睛,向杜若扑过去。 杜若疯狂地挥舞长剑,手脚上的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巨响。他杀红了眼,一剑剑狠狠地刺向那头熊,然后他看见熊痛苦地倒下了,在地上扭动着身子,终于不动了。 流星在门口轻轻鼓掌,道:“好!好样的。杜若,你已经越来越发挥出杀手的潜质了。” 一步步走进来。 杜若睁大眼睛,瞪着他道:“你说什么?” 流星唇边露出残忍的笑意,一字字道:“恭喜你杀人了!” 杜若倒退一步,愕然道:“你说什么?我没杀人。” 流星道:“你看看地上这个人。” 杜若低头,忽然象被人浑身上下泼了盆冷水般醒过来。他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很年轻的男孩,满脸血污,身上被刺了好几个洞,手中犹自死死地握着把剑。 杜若痛苦地用手抱住头,浑身颤抖,嘶声叫道:“不会的,不会的,这不是真的。我没杀人!” 流星好象有些同情他,走过来拍拍他的肩,道:“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杜若猛然抬头,瞪着流星,双眼通红,厉声道:“是你给我吃了幻药,是你害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杀了你!” 连人带剑向流星扑过去。 流星的身子蓦然倒退,一下子退到了门边,叹口气道:“我是为你好,你会明白的。江湖险恶,你若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接下来的几天,杜若滴水不进,也不再接受食物与汤药。一闭上眼,那个浑身是血的男孩就一直在他眼前晃动,他的心里充满负罪感。 正文 第九章 险恶用心 “销魂蚀骨散”的药性果然厉害,以梅如雪这样高明的医术,尚且费了四天的时间才把解药研制出来。温如玉早就心急如焚,挂念着杜若,不知道他被流星抓走后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到折磨。 第五天快中午时,陆浩天忽然来了。 看见温如玉的时候,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冲上来抱住他,喜极而泣道:“大哥!你真的没有死,太好了!太好了!我听丐帮的人说你回来了,来了红尘谷,我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温如玉拍拍他的肩,端详着他的脸道:“浩天,十年未见,你越来越精神了。都怪我,怪我这十年来心如死灰,不愿意涉足红尘,所以没跟你联系,害你担心了。” 梅如雪在旁边冷冷地道:“陆庄主现在是相识满天下,消息特别灵通啊,所以大哥一回来你就知道了。” 陆浩天有些尴尬。 温如玉连忙解围,道:“如雪,我们兄弟俩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可否借你一块宝地,让我俩喝几杯,畅叙离愁?” 梅如雪道:“好吧。你们稍坐片刻,我和飞烟去准备些酒菜。只是大哥,你的身体还未恢复,不宜多饮,要浅尝辄止哦。” 温如玉莞尔道:“你放心好了。现在我是病人,你是大夫,我怎敢不听你的?” 梅如雪嫣然一笑,和飞烟二人像蝴蝶般飞了出去。 温如玉有些发呆。这几日见梅如雪的脸色明显好转,原先苍白的容颜添上了红晕,看起来越发楚楚动人。他被她深深地感动着,知道这一切变化都是因为他。可是,他能还得起这份深情吗? 陆浩天坐下,问道:“大哥,你的身体怎么了?” 温如玉道:“没事的,中了小人的毒,如雪已给我服过药了。” “大哥,山庄的兄弟们一直想一睹你的风采,今天我带来了两位兄弟。能不能让他们来见见你?” 温如玉道:“以前的铁剑三雄还在吗?” 陆浩天黯然道:“日月城一战后,他们听说你坠落悬崖死了,便伤心欲绝,离开了山庄,一直不知去向。” 温如玉感慨道:“好兄弟,我愧对他们。”顿一顿道,“好吧,请你的兄弟们进来吧。我们一起喝几杯。” 陆浩天击了三下掌。 只见两位青衣劲装的汉子走进来,单膝跪地,同声叫道:“拜见庄主!” 温如玉站起来,愕然道:“两位兄弟,为什么这么称呼?” 陆浩天也站起来,走到温如玉面前,和两人跪在一起,道:“大哥,我们是一起来接大哥回去的。栖云山庄本来就是大哥的,如今小弟可以完璧归赵了。” 温如玉连忙道:“兄弟们请起。浩天,不许你打这个主意。我早已是个归隐之人,再也没有红尘之念,栖云山庄还需要你撑下去。” 陆浩天却不起来,固执地道:“大哥若不答应,小弟就不起来。” 旁边两人也异口同声地道:“是啊。庄主若不答应,小弟们也宁愿长跪不起!” 这时候梅如雪走进来,悄悄向温如玉使个眼色。温如玉好像想起了什么,道:“浩天,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三人面露喜色,纷纷站起。 陆浩天介绍道:“大哥,这两位兄弟是在你离开后加入我们山庄的,他们原是结义兄弟,号称‘雁荡双侠’,如今改称‘栖云双侠’了。老大叫周桐,老二叫葛风,他们两人都是拳脚功夫了得。” 温如玉拱手道:“多谢两位兄弟远道而来看我。大家一起坐下来畅饮几杯吧。” 大家都坐下来。 梅如雪道:“大哥,你是不是打算今天就跟兄弟们走?” 温如玉道:“是啊。到栖云山庄要经过蝴蝶之盟,一举两得。” 陆浩天听到蝴蝶之盟几个字,微微变色,忙问是什么事。温如玉将杜若的事告诉他。旁边周桐与葛风马上道:“大哥,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与你一起去救杜公子。” 温如玉摆手道:“谢谢两位兄弟。只是这个流星摆明了是冲着我来的,我不想把你们也卷进去。已经过了好多天了,也不知道若儿怎么样。我忧心如焚。浩天,我与你们同行,但你和兄弟们先回去,我救出若儿,马上赶过去。” 陆浩天脸色沉重,道:“大哥,蝴蝶之盟不是普通的地方,那里聚集着江湖上最强大、最危险的杀手组织,我怕你人单力孤,你还是让我们陪你去吧。” 温如玉微笑摇头,道:“我和如雪去就行了。你们先回去等我,放心。” 陆浩天犹豫了一下,看到温如玉坚决的神情,只能应了声“是”。 五匹骏马奔驰在官道上,正是温如玉等人。 忽然,前面冲过来一匹黑马,马上之人浑身是血,连马鬃也被染红了。远远地看见温如玉他们,马上勒住马缰。 陆浩天蓦然变色,大声叫道:“小毅,是你?发生什么事了?” 周桐与葛风也大惊失色,道:“是赵毅,他怎么了?” 大家纷纷下马奔过去。 赵毅滚下马来,伸出一只手,挣扎着道:“庄主……飞鹰堡突然来袭,抓走了夫人与少爷。” 陆浩天颤声道:“为什么?” “他们是来找温公子的,没见着人,所以抓了夫人与少爷做人质。我拼命厮杀,冲出来报信。” 一语未了,人已昏死过去。 梅如雪一探他脉息,道:“他只是失血过多,没有生命危险。”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给赵毅服下。 温如玉道:“浩然,我们赶紧去飞鹰山庄。” 陆浩然道:“不,大哥,你去救若儿,我们去飞鹰堡。” 温如玉道:“不行!他们是因我而来,我若不去,弟妹和孩子怕有生命危险。不必多说了,我们走!”语声中,人已冲了出去。 飞鹰堡主沈飞鹰四十多岁,早年是大漠中的强盗,杀人越货,敛尽钱财,后来为避官府通缉,逃到江南来建起了飞鹰堡。 此人贪财如命,只要为了钱,什么事都可以做,什么原则都不用讲。 正因为当惯了强盗,沈飞鹰非常懂得防守。因此飞鹰堡筑得墙高河深,固若金汤,俨然一座小小的城池。 温如玉知道白天去目标太暴露,于是乘着黑夜,和陆浩天两人悄悄摸到堡下。周桐与葛风轻功欠佳,以防万一,便与梅如雪一起留了下来。 堡顶有五名守卫在逡巡,趁着他们一转身的功夫,温如玉一拉陆浩天,两人象大雁般飞身掠起,两个起落,便跃上墙头。同时手中惊鸿剑挥出,剑光连闪两下,两名卫士来不及发出叫声,便已倒了下去。陆浩天一个手肘推出,击在另一名卫士后背,那人闷哼一声也倒下。最前面的两人听到声音,立刻扑过来,叫道:“是什么……”人字还没说出来,温如玉抛出两粒棋子,正击中两人后颈,两人也昏了过去。 温如玉和陆浩天马不停蹄地飞身掠下墙头,往堡中扑去。 忽然只见前面亮起一点灯光,紧接着哗的一声,几十盏灯笼一下子亮起来,照如白昼。 人群中露出一个紫衣人,笑咪咪地击掌道:“温公子果然了得,我这小小的城墙根本挡不住你。只是,老夫早就算准了你要来,已恭候你多时了!” 温如玉和陆浩天的心都沉了下去。 沈飞鹰笑得就象狐狸看到了落入手中的猎物,施施然道:“温公子可要看看那是什么?” 回身用手一指,只见他身后的一座高楼上也亮起灯来,灯光下陆浩天的夫人吟香(注,吟香是当年萧雨尘的丫环,萧雨尘死后,吟香跟了陆浩天,两人感情极深。这一点温如玉在路上才听陆浩天说起。)和儿子陆添(才八岁)被紧紧绑在一根柱子上。旁边有两名武士守着。 陆浩天脸色惨变,厉害道:“沈飞鹰,你究竟想干什么?有本事过来和陆某痛痛快快打一场,拿妇人孩子做人质,这算什么?!” 沈飞鹰哈哈大笑,道:“陆浩天,你别急。我只要温如玉答应一件事,马上可以放你的女人和孩子。” 温如玉道:“你要什么说出来便是,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我一定答应你。” 沈飞鹰道:“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答应带我去倦客岛,拿到鲲鹏王国的宝藏,我就放了陆浩天的老婆孩子。” 虽然在意料之中,温如玉还是心头一凛,好像短短几天,这个消息已传遍武林。究竟是谁在散布消息?以后还有多少麻烦接踵而来?” 暗暗吸一口气,道:“沈堡主,我的弟妹与侄儿都与此事无关,你先放了他们。我自会带你去倦客岛。” 沈飞鹰冷笑道:“我如何相信你的话?” 温如玉道:“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 沈飞鹰从身边摸出一粒药丸,晃了晃道:“这是一粒化功散,你若愿意服下它,化去你一身功力,我便相信你,即刻放了他们俩。” 温如玉呆住。 只是这一瞬间的犹豫,沈飞鹰脸上已露出狰狞之色,道:“我数到三,你若不吃,我便先杀一个!” 温如玉心念电转,此时此刻,敌强我弱,敌暗我明,唯一的办法是抓住沈飞鹰做人质。可这个狡猾的狐狸躲在人群中,若要抓住他,除非一下子击倒周围的人。这样根本做不到。 “大哥,你千万不能吃!我宁可失去妻子和孩子,也绝不能让你受任何伤害!”陆浩天大声疾呼,神情悲愤之极,拔剑欲向沈飞鹰扑去。 “住手!”温如玉一把抓住他,摇摇头,轻声道,“浩天,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设法救出若儿!” “不!大哥!”陆浩天浑身颤抖,抖得几乎站不稳。 温如玉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平静地道:“沈飞鹰,把化功散抛过来吧。” 沈飞鹰似乎想不到他会这么干脆地就答应,略略一呆,笑道:“温公子果然是君子,仅凭这一点,就让我由衷地钦佩。”却不扔药,挥手叫过一名武士,将药放进他掌心,使了个眼色。 武士走过来,道:“温公子,我来喂你。” 温如玉心头冰凉,暗道:好个狡猾的沈飞鹰! 闭上眼睛,由那名武士将药塞进他嘴里,一托他下颚,药滑了下去。 一阵彻骨的疼痛,温如玉身子一阵剧烈的颤抖,倒退两步,被陆浩天扶住。 “大哥,你怎么样?”陆浩天又惊又急又痛,眼圈已经红了。 温如玉摆摆手,拼命忍住疼痛,盯着沈飞鹰道:“这下你可以放过我弟妹与侄儿了吧?” 沈飞鹰忽然腾空而起,扑到温如玉身边,一把抱起他,返身飞掠而去。半空中叫道:“放了陆家三人!” 手下人齐声应是。 正文 第十章 身世悠悠 流星盯着牢房中脸色苍白如纸,几近昏迷状态的杜若,脸上阵青阵白,怒气不可遏制地从他眼里溢出来。 杨光和玉萝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玉萝看着他的脸,明眸中露出担忧之色,悄悄道:“大哥,你还好吧?” “他想死,我让他死!这个该死的畜牲!”流星差不多是在咆哮了。 杨光与玉萝都有些愕然,在他们心目中,大哥是最冷静而冷酷的,从来没有这样暴怒、失态过。 杨光道:“大哥息怒,现在我们要对他怎么办?” 流星道:“他跟了温如玉十年,学会了妇人之仁,成不了大器。我一定要改变他!” 玉萝微微叹道:“大哥,你不能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即使你是……” 流星瞪她一眼,玉萝噤若寒蝉。 牢房里的杜若迷迷糊糊地叫了声“师父”,流星的脸又变形了,象即将爆发的火山。对杨光喝了一声:“把他带到我房间来!” 杜若身上滚烫,高烧把他的嘴唇烧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仿佛处于一片火海中,左冲右突,却怎么也跑不出去。 忽然嘴边流过凉凉的液体,他贪婪地咽着。 一只柔软的手摸在他额头,一个女子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他烧得很烫,我得赶紧给他看。” “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他吃东西,否则他会撑不下去的!”男人声音,仿佛含着无限焦虑。 “大哥,从来没有见你这样担心一个人。”女子道。 “你想办法把他弄醒,我来跟他说。”男人道。 “说什么?” “说让他愿意活下去的话。” “我马上来给他施针。” 杜若迷迷糊糊地听着这些声音,然后觉得有冰凉的东西扎进自己体内,慢慢醒过来。 第一眼就看见那双像鹰隼般冷静尖锐的眼睛,只是这会儿,他分明看见这双眼睛有些慌乱、焦急。 他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这个冷血杀手会为别人担忧吗? 旁边站着玉萝,见他醒来,玉萝道:“大哥,我去煎点药给他吃,你喂他吃点饭吧。” 流星点头。 “流星,你与我师父究竟有何冤仇,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杜若挣扎着爬起来,费力地道。 流星的眼里闪过一丝温柔,但只是瞬间,又恢复冰冷的样子,道:“这个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你现在就告诉我!我要死得明白!”杜若一激动,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渗出来。 流星坐过来,摁住他,深深地叹口气,道:“你为什么要逼我呢?” 杜若气极反笑,道:“是你在逼我啊。你把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究竟想干什么?” 流星看了他半天,神情很复杂,忽然从身边拿出一样东西,交到杜若手里。 那是一只通体莹白的蝴蝶玉佩,雕工精美,栩栩如生,翻过来,见背面刻着“欧阳”二字。 杜若的手好像触电般颤抖起来,接着全身都颤抖起来,望着流星,语不成句道:“你……你……是哪里来的这块玉……?” 流星道:“我和你一样,从小就有这块玉,它一直带在我身边,是我娘给我的。” 杜若一阵晕眩。 流星伸手托住他,缓缓道:“我有一个弟弟,比我小五岁,十四年前,他才四岁,被奶娘带出去,结果走丢了,再也没有找到。 我们是日月城主欧阳华的儿子,我叫欧阳星,他叫欧阳雁。 我们小时候,娘就给我们每人戴了一块蝴蝶玉佩,是父亲赠给母亲的,一块上刻着父亲的姓‘欧阳’,另一块刻着母亲的姓‘杜’…… 你现在该明白了,温如玉与我们有什么仇恨?我为什么要那样对你?” 杜若呆住,冷汗涔涔而下,湿透了衣衫。 他没想到在这样一种境况下见到自己的亲人,没想到自己的亲哥哥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杀手,更没想到师父温如玉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他象丢了魂魄般,茫然地看着流星,仿佛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雁弟!你醒醒!你醒醒!”流星摇着他的肩膀。 杜若如梦方醒,泪水潸而然下,看着流星,看到他一瞬间眸子中露出的温柔,不禁心情激荡。原来这位冷酷的哥哥心里也是爱自己的,他那样打他、逼他,无非是用他自己的方式来教导他。 这么多年,流星肯定是吃了很多苦吧?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他是怎样在这个尘世间挣扎着活下去的?颠沛流离的日子杜若不是没有尝过,那种凄楚,那种无助、那种悲哀,不是一个孩子能承受得了的。 何况流星不但活过来了,而且自己成立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对他们这群孤儿来说,要活下去,要在江湖上立足,恐怕也只能靠手中剑,拿命去拼了吧? 正因为老天对他残忍,他才会对别人残忍的。因为他习惯了用争夺去生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他自己要怎样去面对温如玉?这个给了他人世间一切温情的师父?恩与仇,是与非,他该怎样自处? 流星站起来,走到窗前,仰天长啸,泪流满面,悲声道:“爹!娘!你们看到了吗?我已找到失散的弟弟。我们终于团聚了!你们在九泉之下瞑目吧。” “大哥!”杜若终于痛哭失声,在床沿上磕下头去。忽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流星冲过来抱住他,泪水一滴滴落到杜若脸上。这一幕正好被进来的玉萝看到,不禁目瞪口呆,以为自己眼花了。 流星见她进来,脸上又恢复冰冷的样子,道:“他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你来给他包扎一下。” 玉萝走过来,清亮的眸子默默注视着他。 流星竟有些狼狈,沉着脸道:“你干嘛这样看我?” 玉萝轻轻道:“明明是有情,为什么总要装着无情?” 流星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目光刺到她心里,一字字道:“你以为你很懂我吗?” 玉萝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温柔地一笑。 “别忘了你是杀手!”流星道,“不要在我面前做出这种小儿女之态!” 玉萝眨眨眼,仿佛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杀手也是人,不是么?” 流星无话可说。 “大哥,飞鹰堡主沈飞鹰抓了温如玉。”一名黑衣劲装少年匆匆进来向流星报告。 “哦?怎么回事?” “沈飞鹰抓了陆浩天的妻子和孩子,逼迫温如玉吞下化功散。如今温如玉一身功力尽失,被关在飞鹰堡内。而沈飞鹰正抓紧建一艘大船,准备要去倦客岛取宝藏。” 流星怒道:“温如玉失了功力?不行!我还未报仇,他要给我活得好好的!这个沈飞鹰,他的死期到了!” 忽然床上的杜若像被噩梦惊醒般弹了起来,叫道:“我要去救师父!” 流星闪电般点了他的穴道,斥道:“你自己自身难保,给我好好呆着,我自会安排的。温如玉是我们仇人,以后不许你叫他师父!” 杜若心痛如绞,倔强地瞪着流星,道:“放了我,大哥!我一定要去救师父。他养育我、教导我十年,我绝不能忘恩负义!” 流星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厉声道:“那你对得你我们的父母吗?你对得起我这么多年来受的苦吗?你对得起欧阳这个姓吗?” 杜若睁大眼睛,一滴泪悄悄滑下他白皙的面庞,哽声道:“大哥,请你原谅我。我做不到,我没办法恨师父。” 流星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手掌,道:“既然如此,我不如替爹娘打死你这个认贼作父的不孝之子!” 杜若闭上眼睛,一副等死的样子。 流星呆了片刻,手颓然垂了下去,一把抓起杜若冲出门去。 那位黑衣少年呆呆地看着反常的流星,不明所以。 一间祠堂,四面点着粗大的蜡烛,正照着台上摆着的两个灵位,上面分明写着“欧阳华”、“杜无双”的名字。 流星把杜若往地上一扔,自己跪下去,冲着灵位涩声道:“爹!娘!孩儿不孝!如今找回了弟弟,可造化弄人,他竟然认了温如玉作师父,弃爹娘的仇于不顾。你让孩儿怎么办?” 杜若也跟着跪下,热泪盈眶,道:“爹,娘,孩儿罪该万死。可师父待孩儿恩重如山,孩儿若要报仇,岂非禽兽不如?求爹娘在天之灵原谅孩儿。” 流星气得脸都变形了,狠狠一脚踢过去,将杜若踢得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到墙上。他本来有伤在身,哪经得起这一脚,顿时喷出一口鲜血来。 杜若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流星,苍白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道:“大哥,我从小师父就教我大丈夫应该恩怨分明。如果大哥一定要我报仇,小弟自当在报仇之后一死以谢师父,求大哥成全。” 流星窒住,怒容满面,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