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西园湖暗藏杀机
杨柳飘飘飞轻絮,
花草依依褪红泥。
流光旎彩裹轻舟
笙歌袖舞醉香堤!
龙华,江南,西园湖。此时正是八月十五刚过,但在这名闻天下的云州西园湖中,却仍旧是时时歌舞,处处欢笑。真真是:遍地酥香使人醉,满眼春意惹莹飞。
西园湖东畔的漫云堤上,两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正望着眼前的美景谈论着什么,偶尔发出一两声会心的轻笑,手中折扇忽尔打开摇上几下,忽尔合起指点一番,极是逍遥自在。
这两人都是一般的公子哥儿打扮,俱是身似青松面如温玉,相貌英俊潇洒,举止风流倜傥。右首那人身着黄色隐纹的精缎长袍,腰里系一条同质浅黄色鸾花腰带,结头处挂着一条红色长绦,中间缀着个翡翠元宝,元宝上雕着个小篆“福”字。他脚下蹬着双方头卷云履,头上戴着一只压发紫金圈,圈上冲前那面嵌着颗流莹生彩的祖母绿玉石,更显得身份华贵。左边那个也是一身长袍,却是白色锦缎裁成,腰带也是白色,脚下一双薄底快靴,头顶发髻上只系了一条黄色发带,再无其他饰物。这人虽是装扮稍显随便,却在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仰视的气势。他的眼神略显懒散,但在懒散之中含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精硕目光,嘴角上也始终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容。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万道金光漫散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时间气象万千,让人心胸顿觉开阔爽朗。金光从湖面上折映过来,照在两人身上,更添气度不凡。江堤上游人如织,但凡走过这两人身边的,都是多看两眼。只是在他们身边不远之外,却有更多的凌历目光从那些人的身上划过,但也只是一闪之后,便再无异状。
两人谈兴极浓,拐身又走向正处湖心的紫云桥而去。这紫云桥连着两道插入湖中的平板长石桥,从南至北长有十丈远近,宽近一丈,呈彩虹圆拱状。若是日出之时湖上雾起,恍惚之间,这道圆拱便似生于紫云之端,煞是好看,绝是天下奇景,这桥便因此而得名,远播天下。若站在桥顶向两边望去,西园湖景色尽收眼底,是这西园湖中必到的去处。
桥上游人更是摩肩擦踵,但夜幕将至,众人急着入湖中舟儿,觅几个歌儿姐陪着喝酒赏月,都是探着头向桥下的花舫询问,声音甚是嘈杂。过不多时,又都将中意的定妥,纷纷下桥登舫,寻欢作乐去了。那两个年青人走着也慢,当桥上游人稀稀落落,方才踱上桥顶。这时那轮西下金乌已经全然隐落,将金光尽收回巢,只剩下满湖大小舟船,随着刚起的晚风轻轻起落,不少舫中已然掌起灯火,星星点点虽不甚明亮,却也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情趣。
尚在桥下未被人定走的花舫,都是将门帘高高卷起,窗格全都打开,露出舱中那些个在脸上不知抹了几层厚粉的风尘女子,一片一片媚眼儿地抛着,盼望还未走完的风流之士能够快些赏光。舫中的老妈儿仆从或是丫头更甚是老少船工,均站在船头拼命着招揽客人,待看见眼前这两个贵公子模样的,更是竭尽所能,将自己船里姑娘夸得人间少有,天上也无,便连月里嫦娥也得靠边站去,只盼能将这二位大驾移莅船中,早早开张大吉。
两人又在桥上说了会儿子话,那个年纪稍长的黄衣公子见这些人如此卖力,便笑道:“你我二人好容易同来江南一趟,便到这舫中坐坐如何?”他旁边那个白衣公子并不置可否,只轻轻陪笑道:“天下歌舞升平,实是我龙华之幸。今儿是个好日子,咱们自晌午到这个时辰只顾着走啦,西园湖里头这水啊船啊人啊,花草树木的也都差不多沾够了光儿,嘿嘿,可别只让后边的蒋老兄再提心吊胆。再者说,我可乏了,您就体谅着一回吧。”
华贵公子脸上显出些许不悦,哼一声道:“你乏了?你是什么样的身子骨儿我还不清楚?你这个小七叔啊,也就你敢这么与我说话!你看那蒋中寿的模样,胖得比球还圆,让他多提了会儿心,只能给他好处。”白衣公子又笑了笑,却不搭话。华贵公子却轻叹道:“好吧,回吧!知道你惦着我的安危,只是下次说什么也要到这里好好耍一耍,却偏不带你来。你身上带着碎银子没有?给下边这些花舫赏些个吧,别让他们白喊了半天嗓子,回头不骂死咱们。”白衣公子笑着点点头,伸手掏出两锭沉甸甸的银元宝,微一用劲,全都捏成碎块。他随手往空中一抛,碎银在空中散开,朝桥下停着的十几条花舫落下。
那些站在船首揽客的见着这二位阔少竟然要走,哪能轻易放过这在嘴边的肥肉,声音更是叫得响亮。忽然间都是眼前一花,只听“叮”地细响,脚下竟多了一物。大家拾起来看看,却是四两重的一块碎银。这些人眼巴巴地看着这两个人头也不回,并不甘心放过,都一边急着拾起银子,一边再高喊着生意经,最后努力地招揽一番。
早在长石桥另一头苦苦等待的蒋中寿见这二人回头转来,吁出了一口长气,忙向身边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挪动脚步,满脸堆笑地向桥上二人迎了过去,后面的人分出八个急忙跟上,余下的急急向花堤另一面跑去。
蒋中寿身子太过肥胖,想急着走,却是脚下虚浮,两只短粗小腿紧着倒腾,身子一颤一颤地,每走几步,便用一条手帕擦擦额头汗水。但他身后那八人却是个个太阳穴凸起,眼露精光,脚下片尘不起,显然都是内外兼修的武功好手。
站在最外首花舫上的老头儿见这两人已下了紫云桥,也不再招呼其他客人,只向他二人的背影看去,似是若然有失一般。这时,与他相近的那条船上跃过来一个四十左右岁的精壮汉子,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点子要滑,干爹,怎么办?”那老头子略一沉吟,道:“机会来之不易,他们不下船,我们就上桥,动手!”那汉子听了,向缓缓走着的两个公子哥儿狠狠瞪了一眼,便轻轻地跃回船去。
哪知这人刚刚回去,转眼间又跳了过来,满脸惊愕地向那老头子说道:“干爹,我船上的人死了……”那老头子正盯着两人,心里正在紧张地盘算着什么,听到那汉子说话,登时一愣,竟没回过神来,问道:“什么?哪个人死了?”那汉子急道:“是头牌,被人用暗器打穿了脑袋。”
老头子脸色一暗,沉声道:“你发了讯号么?怎地其他船也没动静?”那汉子听了,“哎哟”一声,忙向另一条船纵过去。老头子也返身回到舱内,脸上霎时变得死灰般难看,只见舫阁内的歌妓双目圆睁,已然侧倒在地,太阳穴上一个筷头般大小的圆洞,正汩汩地流出血来,怀里抱着一把断了根弦的琵琶。
他知道这头牌的功夫绝对不弱,而且她手中的琵琶里暗藏着至少十种一击必杀的机关和五种防备暗器的法门,却教人在无声无息中击杀,可见来者绝是不凡,不禁头顶冷风直冒。
他急回到船头,那个汉子从第四条船上几个起落便跳纵回来,满脸流着冷汗,道:“都死了,都是……”老头子一摆手,打断他的话,道:“点子太硬,怕是对方已得了消息,在这里早有准备。你去叫大家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罢身子一纵,已跳入水中,却只溅出几片小小水花,就像一条大鱼在湖面上打了个漂儿般好看。
那汉子见老者隐没在水中,急用力将手向周挥了几挥,聚在桥边的十四座花舫见了,都调过船头,四散划去。只是他们靠得桥边太近,外边又有不少其他舫船堵着,一时间要全都出去,却是谈何容易。
桥上有几个人还未定着花舫,见这些船并未载客,却是要着急离开,都是心生不满,喊道:“喂喂,你们这是做生意么?看见有钱的便招揽,人家不坐便要走开,难道我们的银子就不是银子?”还有人道:“真是狗眼看人低,还以为自己手里有什么了不起的货色不成?就这般作生意,怕是连老娘也要当了去蚀本钱。”这些人骂骂咧咧,却也无可奈何,一面大呼小叫,一面向其他船招着手。
然而偏偏有人几个气不过,道:“不行,不行,我们来这西园湖是为了什么,怎能就这样被人败了兴头?喂喂,那船家,刚刚见你舫阁里有个不错的小妞儿,怎地这会儿却不见了,定是你给藏了起来,老爷我已然看中啦,快快给我回来。”另一个也道:“老兄说得不错,咱们尽兴而来,岂可败兴而归?这些个姐儿既在这里,怎能不接客?她们既藏起来了,咱们便下去找找看,咱们这般乐子也是一样。”说罢哈哈大笑,却将手把着扶栏,摇摇晃晃地跨过去,向其中一条船上跳了下。旁边几人看他跳入了舫中,都是跟着起哄,也学着他的样子,嘻嘻哈哈地翻过扶栏,朝距己最近的花舫跳去。
第一卷 第2章 :有刺客吓坏府尹
船上那个精壮汉子见自己的十四座花舫此时只走出去不过三四座,从桥上跳来的也大都落在了余下的那些舫中。而桥上此时竟不知从哪里又来了十几个小混混,也跟着大呼小叫地起着哄,随之跳将下来。这些人显是只为玩乐搅乱,有的一脚未踩实,却掉进水中,有的将船踏偏,本来已上船的人也随之掉落下去。只听“扑通”“扑通”响声不绝,桥下哗然一片,嘈杂声四起,已有十来人进了水。那汉子见这些人如此一闹,自己这些花舫根本无法安然离开,心中不免大急。倘若再让他们发现船中的死人,那更是非同小可,怕是要天下大乱了。他向各船扫视一圈,见余下的花舫上几乎都上来了人,正和船上的伙计丫头们吵嚷不休,蓦地他眼中寒光一闪,已然动了杀机。
正此时,忽地一个身着柳绿色长袍的书生跳上他的船头,向他扔出一锭银子,满嘴里打着酒嗝,却是客气地一抱拳道:“这位船工兄,小弟这,这厢有礼了。老兄既在这湖上供养生活,又怎能枉断他人佳兴?咱们兄弟都是这云州守备老爷的公子、如花太岁手下的幕客,到你船上幸顾一番,又不能短了你的银子,干吗要那么快回去?朋友们乐够了,你不也赚得肥了么?哈哈!”那汉子虽非本地人氏,但也已在这西湖园中逗留了三个多月,却从未听说这云州守备有个叫如花太岁的公子,一错愕间,那绿衣书生已然跨过他身边,竟自向舫阁中走去。他本来急于走脱,但对方一伙人数不少,若把他赶下船去,便又会有人上船。他此时眼中杀机渐重,也不阻拦,将手指放入口中,向其余诸舫打了一个呼哨,便返身跟进舱中,心道:“你进去更好,便是死在了舱中,也省了我不少麻烦。别人见有他入阁,也更不能再来为难。”其他花舫上的人听得呼哨声起,也都半推半就,吵吵嚷嚷地将上了船的人引起了舫阁之内。
绿衣书生进了舫阁,见阁中地上平躺着一个俏美的歌妓,顿时书生气半点也无,嘻嘻笑着道:“哟,好妹子,知道哥哥要来,干脆什么都免了,直接便等着啦。来来来,哥哥想死你了……”那歌妓头顶中了暗器,血都顺坡流在了衣服下边,舫中光线昏暗,根本看不出来,她此时双目紧紧地闭着,就像是睡着了般。那人醉眼矇眬,也看不清活人死人的分别,便要向那歌妓扑去。跟在他身后的汉子面挂冷笑,手中竟不知何时多了把寒光闪闪的钢刀,照准那书生颈上,一刀迅疾砍下。
这时那两个年青公子已经走到长石桥中间,蒋中寿迎到二人身前,忙躬身弯腰,谀媚地笑道:“请八爷安,请七老爷安,您二位请。”说着两名随从在前头引路开道,另两人走到后面,剩余四人在两旁护着,自己侧过身去让二人先前行过。忽听紫云桥上吵吵闹闹,有人落水的声音不绝传来。黄衣公子挑眉道:“怎地这桥上有人失足落水了?咱们也过去瞧瞧,看能不能救上一救。”
蒋中寿刚要搭话,那白衣公子却笑道:“有人落水倒是真的,却未必是失足。西园湖上那些游客有时便会从桥上跳下去,玩乐耍子罢了。上次我来时便也是这般,如真有人不慎,便早有人高喊救命啦。不过他们这般玩儿法倒是有些险了,又是胡推乱挤的,倒是真该令行禁止才好,以免伤了人命,损了这西园湖的雅名。”蒋中寿唯唯喏喏,应道:“是,是,小人回头便起草禁令,二位爷放心便是。”他心道:“我在云州放职六年有余,几乎天天都来这西园湖游乐,怎地却从未听说过紫云桥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花样?”
他偷眼看了看白衣公子,却见这位七老爷向黄衣公子身上一努嘴,心下立时恍然,便知道这是怕咱们八爷回头去瞧热闹,别再弄出什么乱子来。紧忙说道:“今天八爷、七老爷玩得不尽兴,是小人该死。明日小人让下边将这八月十五时所放的千色湖灯重新点过,八爷和七老爷如有兴致,那时再来赏玩,才教不虚此行呢。”
黄衣公子兴致果然高涨,“哦”了一声,脸上现起笑容来,点点头,道:“这西园湖的景致果真是天下一绝,直教人流连忘返,可惜是错过了八月十五。呵呵,不过有俗语云‘十五的月儿不如十六的圆’,明日咱们再来,看看你的千色湖灯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嗯,千色湖灯,不错,不错。我一路南行,还真是数这云州一地最为平安繁盛,蒋中寿,你倒是治理有方啊。”蒋中寿听得他夸奖自己,脸上笑意更欢,只把五官都挤在一处,忙再将身子躬下几许,却有些气喘得不够顺溜,但仍强忍着道:“这都是八爷福临天下,恩造极方,小人只是微尽绵力,不敢身居丝毫功劳。”黄衣公子瞄了他一眼,道:“你也不用说这些个套话儿,若教别人听去了,我这八爷立时现了真形儿。”蒋中寿忙不迭地道:“是,是。”白衣公子暗中摇头苦笑,心想:刚才这些话儿的口气,满天下也就只能你一个人能说得出,若是现形,那是早便现了,可别光把毛病推到别人身上。
此时圆月刚偏,满湖上都是各色灯火,船舫中不时地透出游人歌妓们开怀尽兴的身影和话音来。石桥两边人声轻沸,歌舞不休,景色更是不同。但黄衣公子却想着那千色湖灯的模样,反而对眼前这些提不起什么兴致来了。他向前缓步走着,对蒋中寿说道:“你也直起了身子走吧,瞧你那一身富贵,低个头都能憋得脸上通红,还是留点精神,可别让明个儿的千色湖灯失了颜色。”蒋中寿忙道:“是,谢八爷体恤之恩,八爷放心,小人只能让明日的西园湖比十五那天还要精致,才不负了八爷的临幸之恩。”黄衣公子又向他问道:“这么半天,怎么还没见荣公呢?”蒋中寿这才站直了身子接着说道:“回八爷,荣公去了灵峰寺,小人已派人去请,应该便要到了。”
正说着,只见一个体态稍显龙钟的青衣老人走到几人身前,躬身笑道:“八爷,呃,七老爷,老朽在灵峰寺与十真方丈谈得投机,回来得迟了些,二位爷可别怪老朽偷懒。”
这人七十多岁的年纪,须发花白,一张脸上虽全是褶皱黑斑,却是显得精神奕奕,正是黄衣公子所问的荣公。
黄衣公子脸上笑意不减,嘴中却轻哼了一声,道:“你这老滑头不来正好,也省得我身边多了个唠叨鬼,烦也烦死了。看你这喜孜孜地样儿,又是自以为悟出了不少禅理吧。”
荣公道:“老朽所得,仅仅略为皮毛,今个儿难得偷闲半日,能与十真大师论上一论,虽是参出些许道理,却也是托了八爷和七老爷的福。”
黄衣公子不再说这些闲话,走上前去,低声道:“荣公,我叫你去办的事情如何了?”荣公也正色道:“八爷,老朽幸不辱使命,人是已经见到了……”黄衣公子急拉住他向前快走几步,声音更低,只能断断续续地听他道:“怎样……是否……有什么关系……”
那白衣公子见他二人有事要说,便慢慢缀后,这时有人走过他的身边,侧过身向他点点头,便又靠边走了过去,赫然便是那个强入花舫的绿衣书生。白衣公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向蒋中寿使个眼色。
蒋中寿会意,轻步走了过来,道:“七老爷,您有何吩咐。”白衣公子把手中扇子轻轻合在一处,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蒋大人是河西行省前台府人氏吧。”蒋中寿忙笑道:“七老爷还记得小人的籍贯,小人当真受宠若惊。”
白衣公子又道:“如果我还没记错,蒋大人及第之前,曾挂名号‘海东青’,在河东会州府也做过几个月没本钱的买卖。”蒋中寿听了,便好似忽然间当头砸下一记铁棒,惊得魂飞天外,登时脚下发软,冷汗透背,嘴里哆哆嗦嗦地道:“小,小,小……”小了半天却什么也小不出来。
白衣公子笑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只要蒋大人现在心里只想着八爷,只想着为八爷办事,一辈子忠心耿耿,我便可保证你头上那片天绝不会塌了下来。”
蒋中寿忙要跪下,却忽地感到一股劲气从下而上,将他轻轻托住,这一跪竟然没跪得下去,才知道这七老爷的功夫非同小可。他心内更是恐惧万分,忙颤声道:“但凡七老爷有所吩咐,小人无有不从。”
白衣公子挨近他的身边,轻声道:“我与你说这些,自然是有事要你去办。但眼下却有奇功一件,老兄你想不想再升升官,发发财?”
第一卷 第3章 :赠富贵细解其意
蒋中寿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得垂首道:“七老爷请说,小人就算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敢违了七老爷之意。”白衣公子轻拍了他一下肩膀,轻声道:“你向桥下看。”蒋中寿不明就理,向桥下探出头去。
白衣公子见他看得聚精会神,便问道:“你看到什么了?”蒋中寿此时正心烦意乱,桥下又黑,虽有些灯火光亮映来,却是除了翻滚的湖水什么也没看出来。他看了一会儿,只得又站直了身子,满脸通红地道:“小人愚钝,什么也没看着。”
白衣公子却向桥下他刚刚看过的地方一指,道:“你看这湖水,已经变成了红色,但那绝不是火光映的,而是人血。”
蒋中寿又是猛然一惊,又再探头看去,果然发现脚下湖水中的颜色与众不同,不但有鲜血涌上,而且还冒出了几个汽泡来。他凝神又看,忽地从水下钻出一张惨绿色的人脸,只吓得他急忙退后一步,几乎尿湿了裤子。但那人脸刚刚出现,又急速向下沉去,似是有什么东西向下拉着一般。
蒋中寿此时已经脸色吓得发青,嘴唇不住颤抖,只管看着白衣公子,哪还能说出一个字来。白衣公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蒋中寿却是惊魂未定,他这一拍,只把蒋中寿拍得激凌一下,差点没栽进湖中去。白衣公子贴进他耳朵边上,说道:“这里有刺客。”
蒋中寿听得这“刺客”二字,只觉得脑袋里似是响起了个炸雷,耳中顿时“嗡嗡”声一片,一时之间作声不得,就好似傻了般直勾勾地看着他。白衣公子看了一眼正在前边低声议论的两个人,伸手在蒋中寿的檀中穴上一戳,一股内力急冲进他体内。蒋中寿只觉脑中顿时清明爽朗,立刻回过神来,轻轻地“啊”了一声,道:“七,七老爷,全靠七老爷救,救救小人……”
白衣公子道:“我既说过给你个大功劳,自然不会害你。”蒋中寿忙道:“是,是,小人心急了。”却仍是将信将疑。白衣公子接着说道:“咱们边走边说吧,你也不用如此紧张,若让八爷瞧出什么来,我也帮不了你啦。”蒋中寿忙将笑容拉回脸上,道:“是,是,全仗七老爷安排。”他在官场上混了这许久,脸面变幻自有独到之秘,只是他心中一直打着突突,这时笑起来多少有些别扭。他见白衣公子已然向前,忙抬起有些僵硬的腿脚紧倒几步跟上。
白衣公子将手中折扇打开摇了几摇,道:“你也看到了那人已是死了的,水下自然是有咱们的人手在,这会儿已经料理干净了。待会儿八爷上了岸,你便叫人去将绑在长石桥下的三十一具尸首都解回去。”蒋中寿心下一松,应道:“是。”白衣公子接着说道:“紫云桥旁的花舫里还有二十八个,不过,其中一人还活着,你可不要弄丢了,务必要藏得严实些,更万万不可走漏了风声,回头我亲自去瞧瞧他。”
蒋中寿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事情虽是严重,但其实已被这年纪轻轻地七老爷在无声无息中全然料理干净,这才将心里落了底,不禁对这位年纪轻轻的七老爷佩服得五体投地,忙上前道:“七老爷请放心,小人做这些事绝对毫无问题,就是八爷也不会让他知道……”白衣公子突然住足,转头看头他,道:“你说什么?”蒋中寿茫然不知所措,忙躬身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白衣公子“噗嗤”笑了出来,道:“你确是该死,真不知这些年你是怎样爬到这个高位上去的。”蒋中寿早已是蒙头转向,根本想不明白这白衣公子想要说什么,只得喏喏地道:“是,是……”
白衣公子转身又走,道:“明日八爷用过早膳,你再跟他说吧。”蒋中寿却是不解地问道:“七老爷,您不是说……”白衣公子横了他一眼,道:“你是真笨啊,还是吓傻了?”蒋中寿仍是不知所以然,道:“如让八爷知道了,小人岂不是有治下不安之罪,况且又是这样的事,这刺客,这个,那个,小人这条命……”他越说越怕,说到最后,竟然说不下去了。白衣公子压低声音道:“这些人是你云州人氏?”蒋中寿急道:“小人怎知道他们是哪里人氏!”白衣公子道:“云州地面上有这样的人并非是你无能,实是他们做事太过隐秘。但此事非同小可,你怎可不报?如果让八爷从旁处得了消息,而你我又曾隐瞒去,那么请问阁下,这些人是在下派来的呢,还是你老兄派来的?”
蒋中寿大惊,道:“七老爷怎会……小人又怎会……”白衣公子摇头叹道:“就你这个胆子,当初在会州竟然敢去作案,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蒋中寿脸上又是通红一片,垂头丧气地道:“小人胆子确是小,当初也是被人骗了盘缠,又无脸回家,不得已才用了个假名去投了山寨。但也是因为从来都是小人第一个逃跑,大掌柜一怒之下将小人踢下了山崖。好在小人幸而不死,这才改回了名姓,再温圣贤之书。小人取了功名之后,硬吃成了胖子,又募了不少武林中人护着些,也是怕有人认出我来……”
白衣公子听了,确是觉得好笑,便耐心地说道:“你治下不安当是有罪,但今夜将这些刺客带回去细查一番,说不定还会有所发现。八爷来你云州一回,今个儿晚上怎么也要让他睡个安稳吧,明个儿早饭也需教他多吃一些吧。而你老兄既然已经了结了这些潜入云州、意图对八爷不轨的刺客,又寻到了一些线索,尤其还留下了活口,你老兄还有什么治下不安之罪?
蒋中寿听他说完,顿觉眼前一亮,颤声道:“七老爷是说,这是小人护驾有功……果,果然是奇功,一件……七老爷,小人这回可全明白啦!”这时说话已经全然再无一丝的委顿之意,反而是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仿佛与刚才判若两人。
白衣公子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疑惑地问道:“你今年贵庚?是哪一年中的科?”蒋中寿不解地道:“小人今年四十有二,是三年前第一科探花及第,七老爷,您,应是知道的吧!”白衣公子似是若有所思地道:“知道是知道,但忽地觉着有些不对呀。你虽中头科探花,理应是个候补的知县,这才三年,便放职云州府台,这个,似是不慢哪。”
蒋中寿低下身子,向他露出一个极为憨厚的笑容,说道:“嘿嘿,七老爷神目如电,小人不敢有丝毫假话,小人能至此位,功劳最大的,便是银子。”说到最后,声音已压得极低。
白衣公子显未料到他竟能如此坦白,愣了一愣,嘴角轻扬道:“你这人倒真是实在,这种事一丝也不隐瞒,说得反而痛快。”蒋中寿讪讪笑道:“小人这条命全都在七老爷手里,自然没必要再有遮掩。其实这在官场之中也不是什么紧要的秘决了,所谓‘三年清官印,十万雪花银’,全在官大官小,银子上多与少而已。然而,若非下官确是有些治民理政的手段,今日也难能领受八爷与七老爷的褒奖之词,嘿嘿,倘若七老爷即刻罢了下官,下官这辈子也活得不枉了。”白衣公子听了,一时倒也再无话可说,只得摇头苦笑。
这时长石桥已到了尽头,众人登上岸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灰衣男子正在这里等候,只是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显是刚刚才到。这灰衣男子相貌堂堂,身上隐隐生出一层无形的护体气劲,眼中精光闪烁,见到从长石桥上走上来的众人,忙顿住身形。他左手向后一摆,便有十几个人像观花望景一般四下散开,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白衣公子见到那个灰衣男子,便撇下蒋中寿,走到他的身边,低声道:“咯密多隆,你可回来了,八爷交待你的事都办完了?”
灰衣人向他一揖道:“是。七皇叔代属下守护八爷,属下感恩涕零,不知七皇叔还有何吩咐!”白衣公子笑道:“吩咐是没有啦,不过这差事现在可要还给你。”说罢声音再暗,道:“八爷这次出巡,惊动了不少人,这一路上还需万分小心为是。我还有些事要办,咱们就此别过了。”说完也不待灰衣人回话,便沿着花堤向西而去,此时天色幽暗,只几步之后,白衣公子的身影便已不见。
这喀密多隆听得白衣公子如此一说,脸色顿时紧张起来,暗将讯息传给坡外一众手下,跟随着他来的那些人立时悄悄向内收拢,将黄衣公子和荣公围在核心,一路穿街过巷朝云州府衙行去。
那蒋中寿紧跟其后,反而距离越拉越远,只得被手下架起来紧跑了几步,这才跟上。此时大街上尚有不少行人,此时见有这许多人簇拥着位年轻公子哥儿急往前行,不禁都是暗暗称奇。而再看着蒋中寿的模样时,更是忍俊不已,却是谁也不敢笑出声来,全都闪身让开道路。
第一卷 第4章 :追魂箭反遭追魂
白衣公子迤逦向西,独自欣赏着湖中的景色,心情与之前已然大不相同。只是离得紫云桥越远,花舫灯光也越是稀疏,除了黑幽幽的湖水,再也没有什么可赏玩的景致,便折而向北,几步之后便穿入一片青竹林中。
这青竹林占地极大,他走了小半个时辰,竹林仍不见尽头,反而更见浓密。晚风吹起,竹枝竹叶哗哗作响,夹着呜呜地声音,此时月已高悬,将长竹的影子映在地上,根本说不上有什么景致意境,反而似有隐隐含着一丝萧杀之章。
白衣公子却全不在乎,负手向前慢慢地踱着步,将手中的扇子敲打几下后背,似是有些疲累的样子,偶尔停住向前边什么地方看看,再举步前行。这时,从竹林深处之中,断断续续地传出洞萧的呜咽声,但竹林中杂音太重,隐隐经约地听得不太清楚。
突然间,一支羽箭如闪电般从白衣公子身后射来,箭头闪着幽蓝色的光晕,显是被人淬了巨毒。白衣公子竟似不觉,仍自顾自地走着,当那支箭将要触到他的后心时,却见他的身影一闪,人已向前窜出三尺,羽箭“噗”地射在土地上,竟然全部没入进去,一点也没留在外面,可见射箭之人臂力之强。接着“嗖”一声又有箭射出,但虽然只有一声,却是三支箭同时而来,这三箭虽是一弦而发,但一箭比一箭抬高,最后一箭完全在白衣公子头上的拉置,但这三箭一出,白衣公子无论是后退还是向前亦或不动,都根本无法躲过。但见白衣公子忽地向左跨出一步,那三箭立时全然扑空,后两箭又是钻入土中无影无踪,最高那一箭却是飞出好远,“啪啪”地一阵轻响,将前边的青竹不知射断了几枝。
这三箭刚过,弦声又起,只听“呜”地一声,竟有九支箭各自夹着一股劲气同时射到。这九支箭分开不同的方向,将白衣公子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全都封死。从第一箭射来至这九箭齐发,也只是眨眼间的事,那白衣公子躲过前边两波已是险之又险,此时九支箭四面八方射到,在他身边已然没有任何空隙,当真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眼见这白衣公子的身上就要被穿出几个透明的窟窿,却见他身子在原地一个转身,手中折扇忽地脱手而出,如风车般绕着他急速地旋转开来,只听得“噼噼啪啪”一阵乱响,九支箭竟然全部被扇子弹开,霎时间左右开弓,上天入地,有八支化作流光,不知道都射向哪里去了。
最后一支箭被折扇砸到箭尾,那箭蓦地转了个身立时反向疾飞而回,竟比来时速度还快。白衣公子跟着向后倒纵,半途中转过身来,脚上轻点正落下来的一片竹叶,身子如流星般追到,几乎与那支箭同时飞过,只是一前一后,相距不过五尺。
射箭之人哪里想到射出去的箭还会转弯回来的,待发现事情不对之时,那箭已经到了他的身前,只听一声脆响,左手处冰凉一片,紧接着传来钻心的疼痛,那支箭竟穿过他握着长弓的手,连弓一起钉在了他藏身的那株粗壮的青竹之上。
白衣公子听风辩器,早已知道偷袭之人藏身何处,是以这一箭已经算计得明明白白。他冷哼一声,道:“三江头,望空楼,追魂箭,死不休!哼哼,好一个追魂十三箭,我正要去寻你,你却偏偏先来找我,好,好得很。”说完罢形展动,如大鸟般向青竹纵身扑去。他手掌一扬,劲风刚出,忽地有十数枚不同的暗器从各个方向向他迎头疾袭而至。
这时他身在空中,毫无借力之处,却猛地将身子一扭,掌心向外,凭空击出一道劲气,迎在最先而至的那枚钢镖上。那钢镖被他所发劲气一冲,登时偏了准头,打着横飞了过来。
白衣公子身子急坠,再向后一仰,躲过上边三只梅花针,钢镖恰已飞至他的脚下。他右脚疾探,正踩在钢镖上,钢镖被他一带,“叮叮”两声,又挡落两枚透骨钉。
此时钢镖向上冲力未衰,白衣公子随着这股劲道再向上一提气,从正下方射来的四柄飞刀夹空中倏地钻出,飞刀紧贴着他的身子划过,竟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一点,这份听风辨器的本事极是相当了得。他一口气刚换过来,接着又有两块飞磺石杂着破空之声同时袭到。
发飞磺石这人显是功力较他人为高,是以自持身份,所用暗器并不十分歹毒,仅是最寻常的东西,而且并不最先发招。但也正因如此,这飞磺石来势却是最为惊人,隐隐竟能看到所留残影,而其中所含内力也必非同小可。
白衣公子不敢怠慢,暗吸一口气,两只手掌向飞磺石直接迎上,只听“啪啪”两声脆响,飞磺石被他生生击成无数小碎块。这些小碎块被他所发掌力一击,又反向飞回,去势竟不输于来时之力。一时间又是“叮当噼啪”乱响,后面所发的什么袖箭、铁菩提、链子镖之类全被碎石击落。
其余一些未打着暗器的,直落入竹林之中,只听“哎哟”“啊呀”声不绝,已是有人被击伤。这时那枚钢镖力道已竭,白衣公子脚背在镖上一勾,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跟斗,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手中折扇一抖,“唰”地打开,气定神闲,嘴角含笑依旧,就似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那只钢镖被他一脚踢上天空,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最先发箭那人怎会不知道自己所发羽箭上毒药的厉害?但这只箭乃是精钢锻造,想要折断倒是不难,但恐怕那时已经毒气散开,任谁也是回天乏术了。只得强忍着钢箭磨着手骨的疼痛,身子绕着箭身急忙扭转而上,接着抽出背后长刀,贴着手掌处将竹子斩断。“扑通”一声,连竹带人直跌落到地上,鲜血飘飘撒撒飞出老远。
这人负痛而落,也顾不得身上是否被撞伤,急忙伸手入怀,掏出一只小餈瓶来。他刚要将解药倒入嘴中,才发觉自己为了不露行藏,本是穿着一身夜行衣,脸上也是系着一块黑布,已经把嘴巴挡得严严实实。他一时气极,却毫无他法,只好先将小瓶扔到地上,去解脸上的黑布。就这么缓上一缓,却已觉得手心手背都是麻痒难当,霎时间竟已延至手腕以上,知道此时便是服了解药也是保不住这条手臂,再等一会儿,恐怕便会毒气上延,性命更是堪忧。
这人也是一条汉子,他狠一咬牙,手中刀光闪动,竟硬生生地将自己的左臂齐肩斩落,然后扔下长刀,将肩上各个穴位点了一遍,再急将小瓶拿过,倒出三粒火红的药丸吞下。
这么一折腾,那人浑身上下已然脱了力,衣服也被汗水打透。但不管怎地,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他急忙向后跃出几丈,找了个竹密草厚之处躲藏起来。他连喘了几大口气,等杂乱的心跳舒缓下来时,才发觉自己的腿竟然已被吓得软了。
第一卷 第5章 :围斗翩翩佳公子
那人刚刚藏好,便听得竹林中叮叮当当响得甚是激烈,他忍不住把头探出去,正看见白衣公子已飞身落下,刚才那阵暗器竟似分毫都没伤得到他。这人正要再想看得清楚些,忽然发觉头顶生风,似是什么东西正疾飞过来。他急忙偏头躲过,却已然来不及了,只听得“噗”地一声,被白衣公子踢飞的那支钢镖正中他的脑门。那人瞪大了眼睛,神色之中满是不甘和不信,身子缓缓倒向一旁,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闷吼:“唐,唐劭,你……”却再也“你”不出什么来了。
那白衣公子自然便是这这人口中的唐劭,此时他虽然是一付毫不在乎的模样,但心中也是暗暗吃惊。方才他击碎飞磺石,挡去袭来暗器,又伤了对方数人,一时间看似潇洒飘逸,实则现在手心里正在隐隐作痛,显见对方隐藏之人绝不简单。
他轻摇了几下扇子,道:“看来越追魂找来了不少帮手,哼哼,今日定然不教你再逃了出去?”他话音刚落,忽觉左边劲风大起,一个高大的人影挥动着两条金装锏已经砸了过来。
唐劭也不看他,左臂伸出,手掌贴着先到那条金锏的锏头转了个圈,一招“如云随风”卸去对方力道,再向上一带,正砸在另一条金锏的锏柄外根处,两锏相撞,登时火星四溅,那人左手被震得虎口破裂,急忙撒手。右锏却向再向上一挑,夹着股劲气又向唐劭当头下阴撩到。
就在这当儿,原本藏在竹林中的人全都闪身而出,挺着手中兵刃向唐劭疾攻过来。唐劭凝神屏气,向旁一闪身,躲过那支金锏,手中折扇轻拨,又拨开刺来的两柄长剑,长剑随力刺偏,后边另一人挥着一杆泼风刀却已砍向他的头顶,这几人招招连环,式式如扣,丝毫不给唐劭以喘息的机会。
唐劭“嘿”了一声,顺势斜斜倒下,又忽地向右一转,再直直向上弹起,竟从诸般兵器中几乎捉摸不到的空隙里躲了开去。使刀那人一惊,手劲再变,紧接着又横着斩出。他刚一变劲,先前那两柄长剑被唐劭扇子上的粘劲带得刚好插到了刀锋之下。
用刀那人力道已老,只得任由大刀撞在剑上。他刚要提刀再斩,却感觉手里的大刀似是撞在了一块巨石上般,虎口处传过一股大力,只震得他双臂酸麻,手中大刀竟然顺劲向外轮去。他这一刀去得快,回得也快,大刀反弹而过,正斩向扑过来的另外三人身上。
这三人反应也甚了得,他们本是在快速前冲,却又能在这毫发之间及时向后跃开。使刀那人被带得转了个圈子,一交跌在地上,本想起来再战,却发现自己的右腕竟已脱了臼。那三人跃回之后,竟然丝毫没有停顿,接着又揉身而上。这三人中一个使的是把头如鸦嘴,中间分开两叉的长杆镰刀,一个用的是把尾粗头细,长约四尺的钓鱼杆,另一个却是熟铜所铸的两只短浆,三般兵器来去如风,齐向唐劭身上招呼过来。他们三人刚欺近唐劭身边,一招还未展开,却见眼前一花,两只身如平板的护手刀已被唐劭折扇击脱了手,向使铜浆那人如电射来。
那人大吃一惊,忙抢起铜浆往旁边一磕,却未想这两柄刀上所含劲力奇大,自己手中一对铜浆少说也有八十来斤,竟被这两刀震脱了手,分别向另两人砸去。那两人大吃一惊,急横兵刃去挡,只听“咯咯”两声,虽然铜浆的力道大部已被卸去,但镰刀和鱼杆竟被铜浆撞得弯了,两人也被逼得向后“腾腾腾腾”连倒退了四步。这两人不禁对望了一眼,眼中满是惊愕之色。忽地又见人影一晃,唐劭已然纵了过来,手中折扇“唰”地一声打开,在三人眼前拉起一道白光,三人吓得又向后退了四步,这才站得稳了,然而心中却犹自惊魂未定,却不知为何对方只是随手之间,所生力道竟是如此巨大。
就在此时,唐劭双手已接住尚未落地的铜浆,又从肋下向后送出。跟在他身后两人都是一手九环单刀一手钢牌,正施展轻功追上。只是这两人所持刀盾却截然相反,此时并肩而战,两只盾牌放在中间护住,一左一右两柄刀同时递出,只是一刀下斩,一刀横劈,刀上钢环带着呜呜风声,好不怕人。
这两刀快如闪电,显是使刀之人功力不弱,但刀虽递出,却听得“咣咣”两声大响,只震得二人耳膜生疼,原来从唐劭腋下穿过去的两只铜浆正击在他二人的钢盾之上。两人身子同时向回一顿,那根本不同力道的两刀竟在空中砍在了一起,只听“咔嚓”一声响,横着劈来的那柄刀应声而断。
这时两只铜浆受力弹回,唐劭双手向后疾探,轻巧地搭住浆尾,再顺势向前一送,恰恰把两只浆柄送回到原来那人手中。那人兵刃被奔,刚待退走,却发觉手中一沉,正是自己惯用的那一对家伙。他虽然握着铜浆,但心中大骇,“蹬蹬蹬”向后连退数步,却根本不明白手中这两个家伙是怎么回来的。
唐劭这几下兔起鹘落,飘乎不定,在诸般兵刃中穿插来去,所用身法之快,直如鬼魅一般。几个眨眼之间,他已与对方二十二人各接一记,而这些人却连他是怎样出的招都没看清。却听他洒然一笑,道:“越追魂倒是好本事,竟把天南大漠北,海东阴山外的天涯二十四寨寨主都聚得齐了。你们寻常时本不涉足中原,今个儿却真有雅兴,还有一位香花谷的谷主廖隐先生,怎地却不现身呢?”说罢身子腾空而起,折扇在竹枝上一拍,又窜高数尺。
众人抬起头来,空中忽地响起一片“嗤嗤”声,无数竹叶漫天如飞射至。只听“嗤嗤”声音不绝于耳,等再低头看时,无不大惊失色,原来手中的兵刃无论单双,均已被竹叶截为数段,残兵断刃掉了一地,各人手中,都仅是握着一只秃柄而已。大家急忙在自己身上检视一番,竟见无一人受伤,却都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一卷 第6章 :廖谷主怒诉恩怨
唐劭此时却站在一支青竹顶上,轻摇着扇子向下俯视。他身上雪白的衣衫随风飘动,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就似一位来自九天之外的仙童,而眼前的一切均是与他无关一般。这些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手中的断柄谁也没有扔下,都觉得站着也不是,追击也不是,一时之间场面颇为尴尬。
忽然间有人哈哈大笑,中气十足地道:“玄门武功果然名不虚传,七皇叔举手投足之间便将这场面打发了,直教人大开眼界。你们这些人怎地如此不知趣,还留在这里等着人家请客喝茶么?”这人显是众人首领,听了他这句话,都是狠狠地瞪了唐劭一眼,便急急忙忙地四散而去,顷刻之间踪影全无。就在唐劭离开地面之处,土地上突地向下塌陷,露出一个两尺来宽的洞来。一条黄影忽地从洞中冲天而起,笔直向上飞去,眨眼间到了唐劭身边,伸手便是一掌向他当胸袭去。
唐劭见这人身材愧悟,一头白发飘飘洒洒,脸上隐隐泛起一层黄色光晕,虽然半分皱纹也无,但嘴边却留着三络全白长髯,显是年岁已在五旬开外,身上淡黄色长衫被气劲轻轻胀起,外面又裹着一层如流光般的护体罡气,可见他内力修为相当不浅。
这人一掌当空而发,却正是向上之力将衰之时,然而唐劭却仍旧感到压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当即收回笑容,左掌运劲,向对方迎了过去。两道掌力毫无取巧,均是以实打实,虽是都含着极大的内力击出,但双掌相对,竟然一丝声响也未发出。
只听得“咯咯”数响,唐劭已运起五行之力将对方的劲气透体传过,身后三丈之内的青竹应声而断,他稍感头中轻轻恍惚,立时行功一周天,即刻又变清明。而那老者却闷哼一声,身形在空中急退了五丈有余,双手力透指背,直抓断了十数根粗竹,这才停了下来。身子猛然一挺,背后劲气冲体而出,又击折了几根竹子。
那老者虽然顿住了身子,但见唐劭竟然一动未动,不觉暗暗心惊,却仍然大声笑道:“七皇叔好内力,不知尊师是玄门内哪位高人?”
唐劭虽然胜了一招,脸上却毫无得意之色,他脚下踩着轻颤的竹枝,双手一抱拳,向那老者略一施礼,道:“廖隐先生夸奖了,晚辈师出玄天大师门下。廖隐先生虽隐居无影谷,数十年来不问世事,但师尊对晚辈提及先生时,对先生自创的幽谷神功及香花四十八掌向来赞不绝口,尤其是对先生曾维护中州问阁寺,力斗外番武士,一人独创对方二十五名高手之事,更是钦佩已极。此一役后,夷类对我龙华小视之心顿去,三十年内再不敢到问阁寺一步。晚辈当时听了,对老先生这样的英雄豪杰,自然更不敢有半分不敬之心。先生方才吃亏在身无着力,但这一掌却是毫无顿滞,简直是石破天惊,晚辈更是佩服已极。”
廖隐听了这话,心下极为受用,呵呵一笑道:“玄天大师实是太过奖了,廖某自问在武功上虽颇有造诣,但较之玄门的褆天、玄天、法天三位大师是远远不及的,便是在天下的武林同道之中,胜过老夫的更大有人在。而问阁寺一事,那是番邦夷兽贪图寺内听经楼里的‘无上心经’手抄原本,竟然以问道之名派潜高手欲强抢而去。那时老夫正在问阁寺内品禅,既然碰上了,岂有不管之理?此事不要说是老夫,即便是任一个龙华的血性男儿遇到此事,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七皇叔倒也不用放在心上。”
唐劭笑道:“廖隐先生与方才的二十三位寨主都有过命的交情,江湖上人称‘天涯海角二十四散仙’,但今日却一举前来刺杀晚辈,想来定是晚辈有非死不可的理由,晚辈斗胆,还请老先生告之。”
廖隐听了,竟忽地哈哈大笑起来,且在笑声中含着几分悲怆之意,道:“七皇叔位极权重,虽是年纪轻轻,但做过的事兴许是太多啦,一件两件也不放在心上。却不知是你真是忘记了,还是故意如此做作,既然如此,老夫便提上一提。”
唐劭道:“晚辈洗耳恭听。”廖隐“哼”了声,道:“去年七月初九,老夫及二十三位兄弟的亲友属下共三千余口被七皇叔所辖神机营分别围住,竟然同时遭以大难,此事不过才一年有余,七皇叔却给忘得干干净净,哼哼,七皇叔倒是好忘性。老夫等人虽然平日里也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却也不至是诛连九族的大罪。若不是此次老夫同兄弟们去外洋做了笔买卖,怕也早成了刀下亡魂!既然朝廷容不得我们,非要赶尽杀绝,咱们便以血还血,以命换命,纵然今日全倍在这里,这笔血债也要讨上一讨,哼哼,接招吧!”
廖隐越说越是激愤,到得后来声音有若洪钟,显是怒意满胸。唐劭听了,却是满头雾水,不知所以然。他刚待发话询问,廖隐身形一闪,竟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人到掌发,唐劭全身立时被笼罩在廖隐的掌风之内,根本没有机会开口说话。唐劭见廖隐丝毫不留给自己辨别的机会,似是此事已然便就他亲手作下,心想此人怎地如此武断,如果自己只一味解释,反倒是显得心虚了,当下劲力一吐,伸掌便向廖隐迎去。
二人的这一番打斗与先前已是完全不同,廖隐每一掌都快疾无比,只见他掌影上下翻飞,大开大磕,偶尔一击又从绝可能之处穿出,嗖嗖的掌风中夹带着至阴的劲力,刮得四周冷风劲起,卷起无数道阴寒的气流旋窝向唐劭迅疾而至。唐劭见他掌法邪门,一股股阴风吹得他后背冷汗直冒,也不敢小视,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凝神拆对。
两人从竹顶打到地上,又从地上打到半空,两道身影倏乎来去,却又都是一沾就走,招数绝不使老,几个呼吸间便已拆了数百招。一时间竹林内劲气纵横,竹断草折,尘土飞扬,直打得昏天暗地,星月无光。
第一卷 第7章 :幽谷神功香花掌
瘳隐的幽谷神功采自无影谷下绝底之气,阴极却非至寒,走得极是偏颇的路子。他那香花四十八掌的名字虽然好听,却是掌含能令人致幻之毒,实是狠辣至极。
唐劭虽知道这香花四十八掌的名字,却哪里晓得这其中的决窍,只发觉廖隐所击出的掌风之中竟有丝丝香气发出,初时不还觉怎地,但千招一过,他竟发觉廖隐的身影竟然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出掌的速度也是快了许多,几乎令人目不睱接。
渐渐地,竟然四面八方全是廖隐的影子,一片柔和的凉风拂过,竟让人感到身上极为舒服,凉风越吹越浓,到最后竟如潮水般扑天盖地的缠来,教人呼吸之中都是极为费力。
这香花是无影谷中独有的花种,此花香气固然怡人,但其中却含有一种令人至幻的毒药,只是无论用何种方法,都是提取不出,收集不到,每逢花开时香气虽重,但一经与空气混合便毒性全无。
廖隐也是偶然间发现一只蜂鸟取蜜时,竟突然间乱飞乱闯,身子失衡,最终竭力挣扎而亡。他钻研数年,方才解开这其中之迷。
他试着将含毒香气保存起来,但始终未曾成功,而这花一旦离开生长之地,三个时辰内便枯萎至死,完全无法养活,实是极为奇特。
廖隐也是个相当聪明的人,既然香花之毒难以留存,便穷尽其法,将这花毒吸入手掌之中,再以幽谷神功中的阴劲化解调合,这毒香被他在体内凝淬之后,竟变得似气似毒,又非气非毒,如以气论却无劲道,若从毒讲又无其性,实是神鬼难测。
他又用了十年功夫,才最终练成这打遍天下未遇敌手的香花四十八掌来。是以江湖上都知他这套掌法的厉害,但厉害在何处,却无人说得明理,根本参不透这中间奥妙。也因这香花一事,除了廖隐之外,更无第二人知道之故。
唐劭是玄门掌门人褆天大师的师弟玄天大师的关门弟子,他本来身子虚弱,但从三岁上山之后却再没得过一场病,于玄门心法悟性更是极高,自十五岁上便已参透了玄门至宝‘九宫决’第八层心法,五行之气自动游护全身。
但他此时却是吃亏在与廖隐对的那一掌上,虽然他已将掌上所含劲气全然传出,但这香花之毒却未被五行之气察觉,仍然留在他的体内。待他劲力运转全身,毒性随血入脑,这时发觉不对,已然来不及了。
廖隐见唐劭毒性已发,运足十分阴劲,一掌击向他的胸口,“蓬”地一声,唐劭中掌飘后,身上护体罡气顿时被阴劲搅散,脸上更显出痛苦的神色,他两眼之中茫然一片,双手双脚仍自格挡攻击,舞成一团风般,只是章法却是丝毫不乱。廖隐更不容他喘息,瞧出个破绽,第二掌又随之击落。
唐劭只觉胸口处似被一柄大铁锤敲中,气海中浪卷涛翻,“腾腾腾”连退了几大步,接着“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将他的衣服染得通红。此时他气喘吁吁,双眼紧闭,拳脚也慢了许多。廖隐见他中了自己两掌竟然还不倒下,心中也不仅大为佩服,但敌人当前,又怎能心慈手软,第三掌又向他面门如风而至。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唐劭却将头偏了偏,廖隐这一掌竟未打中,唐劭已伸出拳头向他小肮击出。廖隐大吃一惊,但他招已用老,收势已然不及,倒像是自己把身体送到唐劭的拳上般。唐劭一拳建功,再不停顿,闪电般连出十数拳,廖隐回掌相格,却是一拳也没有挡住,只听得“通通”之声密如爆豆,唐劭又飞起一脚,踹在廖隐身上,廖隐连喷几大口鲜血,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回去。
唐劭却不睁开眼睛,耳中听风辨位,突地身子向前纵出一道光影,刹那间追上廖隐,掌力一吞一吐,竟然将廖隐的身子凭空拉住,随后五指成爪,向廖隐檀中穴抓到。廖隐此时虽被唐劭反制,但神志未失,见唐劭这一抓来得凌厉,身子急扭,却未能躲得过去,将左臂送入唐劭手中。
但他不愧为老江湖,身在空中仍能生力出招,右脚猛地横扫,一股横劲直取唐劭太阳穴。唐劭听得风声,急伸手挡住,但这一脚力道颇为不小,他的身子被震得向旁一侧,廖隐借机将左臂急向回抽去。但唐劭一抓已然扣实,握住了廖隐臂弯处的穴道。
廖隐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劲力透来,霎时间痛彻骨髓,脸上冷汗顿生。他穴道被制,全身上下半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只得落在地上,心想这条手臂怕也是废了。唐劭向回一拉,劲力聚在左手四指指尖,向他咽喉直插下去。廖隐此时已毫无反抗之力,见唐劭指如刀锋,劲气已抵自己皮肉,知是今天大限已到,不禁心中暗暗长叹一声,只得闭目待死。
竹林中已安静了下来,唯有晚风依然吹响着哗哗的竹枝竹叶,隐埋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刚刚还是似有似无的萧声却是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曲中开始时满是欢愉快乐,慢慢地却又转为悲伤,似是爱意浓浓的眷侣最终被无情拆散,教人听了也一同感到心碎神伤。
廖隐等了半晌,却不见唐劭的手指插过来,忙睁开眼睛,发现唐劭紧闭着双目,手指堪堪抵在距自己咽喉不及半寸之处,却是一动不不动。唐劭的脸色被月光映得灰暗,乱竹一晃,更是显得诡异。廖隐又等了一会儿,唐劭依旧不动,似乎是连呼吸都已停顿。这时萧声曲调一转,全是悠扬自在之景,又令人心神一荡,仿佛置身于江湖之外的隐世桃园之中,曲调运情于景,似是多少烦恼也都随着爽朗的笑声绝尘而去般潇洒快意。
廖隐看着唐劭僵直的身子,忽然间觉得天地间所有一切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什么恩恩怨怨,什么出世隐忍,全然一场春梦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发现,唐劭竟然笑了。廖隐大吃一惊,再仔细向唐劭脸上看去,见他不但果真是在笑,而且笑得很是自然,自然得绝未掺着一丝杂质。廖隐身子往后一仰,手臂急挣,却怎挣动得一分一毫,反而被唐劭握得更紧。
唐劭睁开眼睛,将左手指锋收了回去,道:“廖先生的掌毒果然厉害,直到此时我才将之全部驱除体外。廖先生,逝者已矣,存者有哀,这是人之常情。不过,二十四寨之事,确是与我无关。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只望下次相见之时,也让晚辈能说上几句,以免伤人伤已,却让背后的小人自在。”说罢将手一松,转身向那萧声传来的方向缓步而去。
廖隐一怔,这才知道刚才他竟是在行功驱毒,不禁悚然道:“七皇叔你,你果真不是幕后的主谋?”唐劭停住脚步,道:“此事若是与我有关,二十四位寨主今日还能活着离开这里么?”说罢也不待廖隐回话,只自顾信步向前而去。竹影摇曳不停,渐渐地将他隐没不见。
此时萧声已经趋于平谈,曲中一片柔和之象,顿挫之音过后,就此再无声息。廖隐茫茫站在当地,细细咀嚼着唐劭的话,只是觉得这其中必有极大的问题,但自己这些人都是江湖上不入流的人物,又会被何人利用着与唐劭扯上关系呢?他叹了口气,刚待转身离去,却发现一人平躺在地上,正是最先发箭偷袭唐劭的“望空楼主”越追魂。
廖隐强忍着身上痛楚走到越追魂身前,这才看清他额头中镖,已然死去多时了。廖隐见他瞪大了双眼,竟然死不瞑目,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哀伤。他用手将钢镖拔下,又把越追魂的双眼合上,心想在这众兄弟中间,也只有这越追魂的功力与自己相近,虽然这人平日里名声并不甚好,但都是一个头磕在地上,怎么也要将他送回三江头去,也算对得起他了。廖隐刚要将他负在身上,却忽然间“咦”了一声,忙向他脑门上中镖之处凝神看去。
他在伤口处轻轻一挑,竟然将他额头处的皮肤挑起一层来,廖隐心中猛地一跳,忙小心翼翼地向两侧又揭开少许,这才发现,这人脸上竟然粘了一层精致的人皮面具。待他将整张人皮面具全然揭下,看清此人真面目时,心中更是又惊又怒。他惊的这人绝对不是越追魂,怒的是他却正是向自己通风报讯的那人。他不禁脱口说道:“原来是你?”但他此时无论是惊是怒都已无用,因为这人已经不能再告诉他任何事了。
第一卷 第8章 :周公庙里论周公
唐劭连番剧斗,此时虽已除去了香花之毒,内力也已稍有回复,但那廖隐的幽谷神功之中所含阴劲实在太过霸道,是以他仍旧周身乏力,各骨节处隐隐传来疼痛之感。他苦笑一声,只好坐下全力行功,以免被这阴劲所侵蚀之处再行受伤。
萧声已断,再未响起。唐劭行功完备,来到竹林外那座周公庙时,已是月上中天。庙前凉亭中的石桌上摆着四碟精致的江南小菜,地上却散放着六坛两人合抱的酒坛子。桌旁的石凳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那个女子虽是坐着,但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趴在了桌上,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但是舌头上就像是绑了团棉花,连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仍还是端起碗来向嘴里不停地倒着酒,却是一大半都倒在了桌上,将他的衣服都浸湿了一片。这女子左手中握着一支竹萧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却是看了又看,叹了又叹,然后又是倒酒。这次她刚刚拿起酒碗,却“当”地一声掉在地上,再也一动不动,竟然睡着了。
那个男子始终一言不发,英俊的脸上满是怜惜之色,他面前也是满满地一碗酒,但此时此景,他却无论如何也喝不进去。这人,便是西园湖中的那个绿衣男子。
亭边的大树上栓着的一匹马,虽然天色幽暗,唐劭还是一眼便看出那是匹赤兔名驹。因为这匹马的主人此时正坐在亭子里,悠然山庄的少庄主,莫星痕。
只不过,他来找的却不是这匹马的主人。他来找的,是那支竹萧的主人。
“他走了?”唐劭走进凉亭,轻轻地坐了下来。莫星痕点点头,苦笑道:“当然是走了,不然的话,白铃儿怎会醉成了这个样子。”唐劭拿起莫星痕面前的那碗酒,一饮而尽,道:“不错,七十年的女儿红,只有云州城南门外万花楼的窖中还藏有这样的极品。你一次拿来六坛,可花了不少银子吧。”莫星痕叹道:“可惜啊,在萧颔的口中,再好的酒也抵不上秋儿曾给他打的烧刀子。”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白铃儿听着“萧颔”二字,忽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含含混混地说道:“萧颔,你回来了么?萧颔,萧颔,萧……”她忽地看到手中的竹萧,却嘤嘤地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酒劲发作,又倒头睡了过去。
莫星痕又叹了口气,道:“到里边说吧。”他站起身来,轻轻拈了两只酒碗,脚尖碰了碰在他旁边的一只酒坛,那只大肚子酒坛却似有了灵性般,竟自己飞了起来,从半开的庙门中飘飘而入,直落在周公像前的长案上。唐劭轻拍手掌,赞道:“好一招‘流云飞逝’,莫大公子的内功又精进了不少,我可又快比不上啦!”说着,也纵起一道光影,跟着莫星痕进了小庙。
外面月光如银,庙里也不太过黑暗,两人坐在长案上,手中各端一只酒碗,酒到碗干。莫星痕望着周公神像微翘着嘴角似笑非笑的那张脸,道:“周公一代人杰,却不过是被人记得的梦中人物,偏偏还有人为他建庙,可见世人之可笑。”唐劭啜了一口酒,道:“周公之能,最大的还是为世人解梦,人人都会有心中所想之事,这便会有梦。俗人有俗人的梦,圣人有圣人的梦,只不过是肉容不同罢了。你说世人因敬周公而可笑,难道你是从来都不做梦?”莫星痕摇摇头道:“梦只是梦,人要成事,却不是光靠做梦,而是要全力而为。周公为人破梦除忧,实是可敬,但他也不过是教给世人一个排解之法而已,但世人却每每信以为真,这难道不是自欺其人么?我说可笑,便在于此。”
唐劭笑道:“莫大公子一生潇逸洒脱,何时却成了个布道的大和尚啦?我看你倒是于佛有缘,莫不如去大音寺剃度出家,将来定有大成。”莫星痕道:“我是看了白铃儿的模样,这才有感而发,她在梦中不一直叫着萧颔的名字么?而萧颔在梦里,怕也是少不了秋儿的影子……哼哼,我倒是一生无梦,只想手刃独孤长苦,为父报仇,到了那时,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他将碗中的酒喝干,接着说道:“这次我帮你时肯亲自出手,便是因为埋伏在西园湖里的人,都是来自红衣楼,若不是你非要留下活口,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唐劭“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早就已经得了讯息,我便是怕你见着红衣楼的人杀红了眼,才不事先告诉你原由,看来也是白费心机了。只是我不明白,独孤长苦本事再大,又怎敢去接这笔买卖,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要刺杀的是谁不成?”
莫星痕看了看他,道:“你才不知道他要刺杀的是谁呢!”唐劭脸色一变,道:“你是说……”莫星痕道:“不错,独孤长苦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会不知道在你身边的那位八爷便是当今的皇上?而他既然知道,还要痛下杀手,所以,他要杀的,根本就是你。那么,哪一个人是他的主顾,已是不言自明。”
唐劭不再说话,一连干了三大碗酒,脸色已有些潮红,他眼角瞄向周公脸上,发觉泥像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中竟似是满含嘲讽,他是在讥笑哪个?
莫星痕道:“所谓伴君如伴虎,你虽然贵为皇叔,但毕竟比他还要年轻,江湖上的事你又做得极为老道,最要命的是你从来对他不十分的恭恭敬敬,这样的人,岂非每个顶头上司都会不喜欢?唐冕这人虽然并不太小气,也绝不是很大气。唉呀,帮你保护唐冕我还真没有太大兴趣,怕你有什么闪失倒是真的。”唐劭不说话,只管喝酒。
莫星痕接着道:“二十四寨昔年虽联成一气,做下不少惊天巨案,但这些年来却都已洗心革面,以经商为生,为朝廷纳了不少的税科,根本不是非杀不可的人物。而这事情偏偏又是在二十四寨寨主同去外洋之时生出此事,这也巧得不能再巧了。二十四寨惨案发生之时,你受命所掌的天机营主力尚在落阳湖畔密训,这事普天之下便只有三人知道,你我是其中之二,另一人不用说了罢。是以廖隐说你是主谋,自然也是指你暗中调动了这些人手。但他一介江湖隐盗,又如何知道这朝中机密?况且天下捕快衙役及各省督兵勇多了去了,何必非会是神机营去做这等事?廖隐不是个笨人,他之所以能毫不怀疑此事,也定是有非信不可的道理。哼哼,想来想去,我只能想到一个理由,那便是杀人的人,确是天机营。”
第一卷 第9章 :再提追魂十三箭
唐劭霍然看向他,眼中露出一丝疑问。莫星痕喝了碗中酒,道:“你是不是觉得此事绝不可能?嘿嘿,你能领一支天机营,难道别人便领不得吗?只不过,是彼天机营而非此天机营而已。唐冕这人生性太过多疑,嫉妒之心极强,尤其对年纪较轻者更甚,不顺者他心的,后果不堪设想。朝中的王公大臣中,不已有好几个自负的名家子弟都被他贬到了几千里外?你对他的心我知道,他对你的心我也知道。可惜的是,你们同是生在皇家,自古伴君如伴虎,嘿嘿,仅此而已。”唐劭摇头苦笑道:“听你这一席话,自古生在皇家的人,除了皇上之外,难道都没有好下场?”
莫星痛叹口气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在这局中之人是你,却不是我。嘿嘿,太上太皇尚还健在,你若死在江湖之上,远比死在其他地方要干净得多!”
唐劭哈哈大笑道:“即然如些,你与我走得这样近,难道不怕吗?”莫星痕不屑地道:“他想动我,却未必那么容易。况且悠然山庄是先祖皇帝亲手御题,又有世袭罔替的铁卷丹书,要我死,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这江山大半都是莫家打下的,当初能让给唐家,便早有最坏的打算,不然何必归隐江湖?我今日既然还敢姓莫,还怕他什么?不然天天提心掉胆,吓也早吓死了。”
他又喝了一碗酒,悠然叹道:“你我今时此地能够一同喝酒,仅当你是个朋友而已。能和自己最认为是朋友的人在一起喝酒,岂非是天下最快乐之事?但是每到这个时候,我却都是怕再也没有下一次了。”说完之后,不禁眼圈稍有微红。
唐劭和他碰了一碗,也仰脖干尽,道:“能让莫大公子当作最认为是朋友的人,普天之下,还真没有几个,如果我不把你当作是最认为是朋友的朋友,我又怎会在这里?”
莫星痕斜眼看了看他,道:“朋友二字,不是用来说的,而且像你这样的朋友,没一个便少一个。”唐劭看着碗里的酒,叹道:“这句话你一共说过三次,第一次是我七岁,那时你我在玄空山下初次相见,你打跑了一个要骗我银子的江湖骗子。第二次是六年前,你在阔南助我一起对付外番来的阮家四鬼,若不是你,我怕是要吃了大亏。嘿嘿,现在我又有些想不通了,为何每次都会是我在欠你的人情?”
莫星痕眯起了眼道:“我呸,这也是老天不长眼睛,除这三件事之外,每次你送信给我时,我偏偏总会在家。而我想起你时,却是费尽周张也寻不着半个影子。据我所知,二十年来,你回家的次数绝对不足五次,永亲王府现下大门朝哪边开,恐怕你都忘得差不多了。”
唐劭听了,却叹道:“我倒是也想好好地舒服几天,只是玄门规矩大,我也根本下不了玄空山,十二岁那年偷着与你出去抓小鸟,结果又被罚面壁半年。而我现在既然出了山门,如若不将萧叔叔的死因查清楚,又怎能在王府中安逸享福?”
莫星痕点头道:“那倒是不错,萧百成不但对太上太皇忠心耿耿,而且护驾的功劳无人可比,对你也是疼爱倍至,完全已超乎对主子的情意,难得啊,难得。只是可苦了萧颔,自己的爹爹早已不在人世,而他却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唐劭举碗喝了一大口,又叹道:“我寻访这些时间,却只知道他死在追魂十三箭下,除此之外,竟是乏善可陈,”
莫星痕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太上太皇查了那么久,不也是线索廖廖?你能在下山后第三年便找到他的骸鼻,已是能力不凡,太上太皇和玄门都做不到的事,你就想几天便查得明白,除非你再拜个神仙做师父才成。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请教。”
唐劭道:“何事还能难倒了你?说来听听。”莫星痕道:“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为了萧百成的死因,找了越追魂七年,却为何今日一见他面便痛下杀手,丝毫余地不留呢?”唐劭苦着脸气恼道:“我哪里是不想留手,不然方才那一箭我便要了他的命。但他重伤之后躲在哪里不好,却偏偏自己往镖上撞,这又怪得谁来?”
莫星痕哑然笑道:“原来如此,只是他躲得太过巧妙,我倒真的没有看出来,嘿嘿,这人死得可真够冤。”唐劭又叹声道:“嗨!如此一来,想要找到真正的越追魂,怕是要再下番功夫了。”莫星痕道:“你知道他是假扮的?”
唐劭点头道:“追魂十三箭在江湖上固然出名,但他最厉害的其实还有两样,一个是隐身之术,一个是劈风刀法。这七年之间我一共追到他两次,第一次都是被他用古怪身法遁走,第二次却是被他劈风刀气逼退了五丈,又让他隐身而去。那个人在箭法上与他相差无几,隐身功夫也确是堪称一流,只到最后九箭,还是被我探到他之所在。而且,在他中箭之后竟无法以刀断箭而自保,我这才确定他绝不是越追魂。”
莫星痕笑道:“你怎知越追魂不是因中毒之后不敢动用真力才致如此呢?如果猜得错了,岂不教人遗憾。”唐劭摸摸鼻尖,道:“遗憾倒说不上,毕竟我根本不想杀了那人。而就此事而言,我却有幸猜对了,不是吗?”莫星痕竖起大拇指,以示承认,道:“你再猜猜看,假扮越追魂的又是哪个?”
这次唐劭却摇遥头,道:“我只知道他还有三个同门师兄弟,这三人虽也都与他不相上下,但却听说十年前便赴海外,至今未归东土,而假扮越追魂的人,也只能在这三者其中。而这人既然假份他来刺我,自然什么线索都不会留下,这三个人我又一个也没见过,怕是也查不出什么来,是以我连看都懒得去看。”
莫星痕斜眼看了看他,道:“我曾经对你说过,千万不要对自己的猜测抱着百分百的放心,这次,你终于猜错了一回。”
第一卷 第10章 :笑谈昔日候如风
唐劭精神一振,道:“神箭门最重根基,想要练成越追魂这等功夫的,没有二三十年苦修怕是难能,神箭门第三代弟子中或有青出于蓝的人才,但我却从未听说有哪一个已回龙华。如是真的,那么玄门所知详的其他消息也定然大有遗漏。”
莫星痕道:“玄门是皇家根基,眼线遍布天下,所知可谓事无巨细,但若真是想要掌握天下万物万事,实际上又怎可能?玄门根本不知道这人还活着,所以你也猜不到。我与你说了吧,这人便是二十八年前相助前朝亚振功将军,以十三箭射死句日国侵我龙华之敌首要寇酋,那个叫做‘无日宁完’的神箭门掌门人,越追魂的师父,候如风!”
唐劭使劲揉揉鼻子,又饮了半碗酒,嘿嘿笑道:“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活着。哈哈,真是没想到,怪不得受了点伤便逃得比猴子都快,他都死了快三十年了,这让我倒哪里去想起来?”
莫星痕也笑了起来,道:“当初候如风因酒后与护边大将刘周赌箭,一时不查,射杀了躲在草靶后面小解的刘公子。哈哈,那次他可真是傻了眼了,若不是亚振功将军将他救了下来,也只有亡命天涯的份儿。这个人武功已在宗师之列,却是胆小如鼠,据说他一生只杀过两个人,一个便是那个无日宁完,一个便是这个刘公子了。这刘公子么,风流了二十来年,人品固然极差,倒也是个命好,竟能与威震东海的句日大将相提并论,死得倒也不冤。”
唐劭道:“我小时听门内师兄讲过他,听说这个候如风到阵前打仗全然是身不由已,而且据传他最是怕见血腥,打了三年仗,也只是主管粮道,几乎没派上什么用场。后来亚振功全军被困会远孤城,他也是被逼得急了,这才跳出来抖了一次追魂十三箭的威风。这十三箭全射在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金甲将军身上,却还不知这人便是对方主帅。那无日宁完被他箭上的气劲冲得头爆胸裂,体无完肤,真是死得乱七八糟,一蹋糊涂.敌人见主帅死了,自然军心顿失,亚振功将军挥军杀出,一路将敌寇赶下海去,大获全胜。那时我们还大声叫好,对这位扭转乾坤的英雄好汉大大地敬佩了一番。只是没有想到,他见着无日宁完的惨状,竟然将自己吓得晕了过去,结果兵士们只顾往前冲杀,他后边的一千多个人竟一人踩了他一脚,亚振功将军后来找到他时,这人已经连半口气都没有剩下。”
莫星痕此时早已笑得几乎背过气去,好半天才定下神来,舒了口气道:“啊呀,真是受不了,我初次听到这件事时笑得更厉害,亚振功将军将他厚葬之后,还特立了碑文,对他的功绩大书特书了一番。嘿嘿,此次若不是看到那张人皮面具下几乎不成形状的人脸,又从廖隐自言自语的话中听到这人的名字,我也不敢相信他真个就是候如风。”
唐劭也笑得将刚送进口中的酒喷了出去,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唐劭道:“候如风能活下来绝非偶然,此事既然瞒过了所有人,怕是在之前便已盘算好的,亚振功当初虽是好心,弄不好,却是反给他人做了嫁衣裳。”莫星痕道:“你怎知此事与亚振功毫无关系?”唐劭道:“亚振功一世英名,受封甚巨,我实是想不出他会有什么异心,如果他知候如风未死,他又何必把事情搞得天下皆知?”
莫星痕道:“那倒也是,亚振功这人似乎不像太蠢,但这背后的那人会是哪个呢?”唐劭又喝了碗酒,道:“这个却是真不好猜,既然猜不出来便不要再猜了。无论是谁,早早晚晚自会走出来,我便不信他会终老隐在背后,永不见人。不然的话,他这一切所作所为,又会有何意义?”莫星痕却道:“那倒未必,或许他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打天下也未可知。”
唐劭笑道:“哦?你对此人倒是颇有研究,他有几个儿子,都是何等模样,你再说来听听。”莫星痕道:“我说得再多,也是为你着想,天下再乱,也是你唐家人忙里忙外,又关我甚事?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反而显得我嘴巴太长。”唐劭听他话里多少有些落寞之意,便将话题一转,道:“竹林中隐藏的那人知不知道是哪个?我那时受了伤,怕你挡不下他,反而再为了顾我而受连累,是以说了几句漂亮话之后,便赶快溜之大吉,停都不敢停一步。”
莫星痕道:“你说得倒是实话。我先看见了他时,他便也看见了我,他没有动,我也没敢动。这人功力确是相当之高,我没有把握胜得了他,但想来他也没有把握将我留下,是以谁也没现身出来,最后却是廖隐捡了个便宜,让他从容地将候如风的尸首带走。呵呵,廖隐虽然出身不好,但人却是不坏,我只怕那人与他是一路,会杀他灭口。是以我故意发动了一下身上的气劲,好教那人不敢轻举妄动,以便让廖隐能走得更远些。我们僵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他却只动了一下,这人走时虽未用本门轻功,但我仍能感觉得出他的内功底子与你几乎同出一脉。”
唐劭从长案上纵下来,正面看着周公的神像,半晌后才叹了口气,道:“看来有些事,我不想去承认也是不行的了!”莫星痕伸直了腿,幽幽道:“有些事,你承不承认都是一个样子。”唐劭回头看看还趴在石桌上的白铃儿,道:“既然如此,还想这些个烦人的事情干什么?不过,嗨!可惜啊,可惜!”
莫星痕问道:“可惜什么?”唐劭道:“可惜如此良辰美酒,萧颔却偏偏不在,他和白铃儿这两个人都是互有情意,却是一个追得执着,一个逃得坚决,这又是何苦来呢?这对冤家,真不知到何时才能有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