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老天有眼 鸡啼三声,雕花窗外还在一片漆黑之中,挂着香包的紫檀木大床上,一只细白如嫩藕的手臂将将伸出,又很快被一只铜色健壮的手臂捞回。 须臾,纱帐飞扬翻腾,旖旎暧昧之余,还多了些拳脚相向的声音。 洛云喘着气儿将千雪的两手按压在身侧,黑沉沉的眼眸失了平日的冷静,多了一分恼意。他居高临下盯着千雪清丽的容颜看了好一会儿,而后面上浮出一抹冷笑,脸又凑近了几分。 千雪撇开脸,不欲对着他。 洛云见状,大为恼火。 他伸手去掰她的下颚,俊朗的面上,满是嘲讽的笑:“你给我下药不就是为了获宠吗?怎么这个时候装起了贞洁烈女?” 她只是累了,都闹了一夜了,天大的药性也该散了。 这人就是故意的。 千雪有些无奈,最终也只能认命的闭上眼。 她这副样子落在洛云的眼中就是拒绝的模样。洛云眼眸一暗,只片刻便被恼怒取而代之,他像是泄愤似的狠狠地吻上了千雪的唇。 千雪闭着的眼睛睁开,待看到近在咫尺的俊朗容颜时,她一怔,抬头就开始推拒。 洛云一恼,在她唇上狠狠一咬! “啊……”千雪喉间跌出一声吃痛的滞喊,洛云闻声,像是得了片刻慰藉似的,快意道:“怎么,知道痛了?你敢给我下药,就要承担这后果!” 纱帐飘忽,弧度微扬。 迷蒙晃动之间,千雪睁眼看着洛云沉黑的眼和俊朗的面容,彻夜的折磨让她脑海晕眩,但她心里又很清楚,百媚生根本就不是她下的,只是若此刻说出,洛云信了,难免日常警惕,会惊动藏在这王府里的细作,洛云若是不信,她只会多吃苦头。 而洛云他,多半是不信她的吧? 千雪思绪翻飞,眉头也渐渐凝起,洛云想到这人今日对着洛宗那一脸的巧笑倩兮,温柔有礼的样子,心头邪火冒得越高,他停下动作,慢慢贴近千雪的身体,语气轻忽,还含着一抹肃杀:“是洛宗让你这么做的吗?下药获宠,好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身体有恙?” 洛宗想让他出征西凉,他却称病休养多日。白日洛宗来过,晚上这女人就端着杯掺了百媚生的补汤给他饮下。 身体虚弱,百媚生乃是固本的补药。可若身体无恙,这百媚生,就是催情的良方。 若说她不是洛宗的内应,他都不信。洛云一想到素日她对着自己眼观鼻鼻观心,多看他一眼也不愿的疏离样子,今日却跟洛宗在园子那一副窃窃私语,耳鬓相触,心头就恨极,他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扯坐起身,贴在她耳边道:“你准备怎么把凌王府的消息传给洛宗的,说!” 千雪吃痛,却无奈道:“你是陛下的亲弟弟,他从小就疼你,便是想知道你的消息,那也是没有恶意的。” 洛云听了,却怒极大喝:“住口!” 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突然变得狰狞,看得千雪眉心微拧,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封住了唇,所有的话语,只能咽到肚子里。 洛云吻得大力,似要将身上的人蹂躏成一团面,然后把那面做成一碗糊糊,全都喝进肚子里才安心。 身上的人停了反抗了,他得不到回应,渐渐停下了动作。 “你为洛宗做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他还不是将你当个玩物送给了我。”出众的面上狰狞未消,洛云抽身而出,随手披了件罩袍就翻身下床。 彼时窗外天色微亮,东边的日头在碧云院的高楼上露出了一条线。 “来人!”洛云一怒,立有下人齐齐垂首涌入。 “把这个女人带到蒲绿院去用刑。”洛云转首看着千雪躺在绣着金丝芍药的大床上,眼中迷雾渐深,可很快,怒意取代了雾气,像是恼恨自己意志不坚,他又对门外说道:“用完刑把她看管起来,不允许她踏出她的房间半步。” 洛云离开后,床上的千雪双目盈盈,终是蓄满了水光。 片刻后,她梳洗起身,房中等着的侍婢便道:“媚主获宠,着罚三十鞭。宫姑娘,请吧。” 蒲绿院内,小厮们早已将长绳鞭条领出,待千雪一到,便架着人绑在了树上。 蒲绿院惩治人的手段是整个凌王府最为严厉的,这儿打人的长鞭,长年都是在盐水里泡着的。 啪! 长鞭裹着厉风,抽在千雪身上,噼啪作响。 每一鞭,都犹如烈火灼烧着身体,牙齿将已经破了的下颌咬得血肉模糊,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也忍不了那撕心裂肺的疼。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面上仍不敢露出太过疼痛的表情,只额头脖子上不断沁出滑落的汗珠,到底出卖了她的痛苦。 她不是不疼,只是不愿意再让别人看更多的笑话而已。 这凌王府内,便是个扫地的下人看见她都是面露鄙夷,更遑论他们时时议论:“宫千雪那个贱人,为了当上皇后,当日执意与王爷退婚,让王爷沦为永安城的笑柄,现在她家世没落,人也没当成皇后,反倒被皇上当做玩物送给了王爷,当真是老天有眼。” 正文 第二章 再落毒计 受完刑罚,千雪回自己的南归院,半路遇见了赵可秋。 赵可秋身姿款款如柳絮轻盈,她看着千雪受刑后破损的衣物血痕,轻轻一笑道:“妹妹可是伺候过圣上的人,这床上功夫应该不错,怎地惹了王爷不快呢?” 赵可秋是洛云的侍妾,而她只是个侍寝奴婢,“千雪见过可秋姑娘。”千雪躬身行礼,只并不答她的话。 啪!赵可秋狠狠一巴掌袭上千雪的脸:“你个贱婢,我问你话,你怎么不答?” 赵可秋这个女人,无风还能挑个三尺浪出来,若是理会她,只会没完没了,不如等她打痛快了,自然会作罢。 反正,自己也习惯了。 千雪头颅微垂,保持着闭口不言。 啪!啪! 赵可秋果然一巴掌接一巴掌的向千雪招呼过去,她越来越使劲儿,千雪被打得不断后退,忽然,她脚下一个趔趄,往后一仰,正好倒在了一旁路过的侍婢身上。 彭——哗啦—— 花盆碎裂的声音随着千雪倒地而同时响起,千雪心里一个咯噔,抬眼看去,被她压在身下的,正是几株魅兰。 谢杳的魅兰。 谢杳爱兰,永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嫁洛云之时,聘礼不要金银,不要华缎,只要百盆名兰。 洛云搜刮了整个永安城,得了百盆兰草,才抱得美人归。 而这魅兰,更是罕有,谢杳平时看顾得极紧,有专人照看不说,每日晒足了一刻的阳光就必得收回。 几个侍婢直接吓哭了。 赵可秋也是一脸的惶恐:“妹妹,你怎么往王妃娘娘的魅兰上面扑啊。”眼中却满是狠毒的算计之色。 春嬷嬷闻声而来,扭着千雪就往静兰院走。 赵可秋一脸得逞的喜色,一个转身,却撞入了洛云黑沉的眼中。 “王……王爷。” 洛云冷冰冰的眼神让她害怕,她语声发颤,想着刚才的手段是不是被他瞧见了,他素来宠爱谢杳,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 “来人!”洛云冷冷看着她,出声唤道。 他声音冷冽,像是冰箭入体,让赵可秋觉得浑身冰凉。她一把跪在了洛云跟前,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王爷,您饶了妾吧,妾愿意花时间精力,去找几盆魅兰,赔给王妃娘娘。” 洛云充耳不闻,一个抬手,侍卫们立刻上前就赵可秋扭住,封住她的嘴巴,在她头上套上了麻袋。 “她也是你能碰的?”洛云对着那不停扭动的麻袋说道。 她?她碰谁了?不是王妃吗? 赵可秋听到这句话,渐渐开始回想起先前的事,只是,她也知道,晚了。 静兰院内,谢杳穿着白纱,倾城的容颜上,有着如星般灿烂的双眸。黑亮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使她看起来出尘夺目,似一颗明珠,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很轻易的就让周遭的人自惭形秽。 这样出众的容貌,无怪洛云倾心。 千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对着谢杳的脸,她也是自卑的。 “我这王府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去卫城的庄子上待着吧。”谢杳歪在软榻上,话是轻飘飘的,似不屑呵斥骂人,语气亦是不藏鄙夷。 卫城? 正文 第三章 伤口涂蜜 那儿离永安有千里之遥,她不能离得这么远! 千雪心头起急,只得叩头求饶:“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饶了你,好让你再对云哥下百媚生,再毁我兰草吗?” 千雪闻言一愣,抬头见谢杳正伸手摸索着面前的一盆兰草,她指尖如珍珠般莹润,闪着粉色的光泽。 千雪却看得寒意直从脚底窜上了头顶百会。 百媚生是羌药,羌地才这么叫,而在永安,人们以“媚灵丹”称之。她曾随洛云驻守羌地,故而熟悉百媚生这个叫法,只是自小在永安长大的谢杳,怎么也用百媚生这个称呼? 她觉得,就算洛云告知了谢杳媚药之事,也不会仔细到连百媚生的称呼,都跟她说的。 难道,下药的是人谢杳?她就是那个暗藏在凌王府的西凉细作? 千雪思绪翻飞,继续叩首求饶:“奴婢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 “娘娘……” 春嬷嬷见谢杳执意要赶千雪离开,便及时拉住她的袖子,俯首在她耳边说起了话。 春嬷嬷为什么会拉住谢杳,千雪自然是知道的,她在这王府内,任打任罚,只是他们都不可以让她消失死亡。 因为她是洛宗所赐,洛云再得圣宠,却也不可忤逆圣上,更遑论谢杳这个王妃了。 谢杳听了春嬷嬷的话,一直平静的眸子,终是露了怒意,她瞪着千雪跪趴在地的瘦弱身姿,绝美的容颜上满是不甘。 那些不甘若是能够化成实箭,千雪早已被射杀了千万次了。 “你给云哥下媚药,毁我兰草数盆,我若就这么饶了你,以后也管不得这王府了。”谢杳数着她的罪行,终是没再提要赶她离开之事,只是她语调一转,变得十分柔和道:“春嬷嬷,去给我拿蜂蜜来。” 千雪一听,心底开始发起颤来。在她看来,整个凌王府内,惩治人手段最阴毒的,非谢杳莫属。 春嬷嬷拿来了蜂蜜,带着几个奴婢扒开了千雪的衣服,在那些纵横交错的鞭痕上细细涂抹上了一层蜂蜜。 蜂蜜刚接触皮肤,千雪只感到有些微凉,只是时间长了,那涂了蜜的伤口上,好似有万千只蜈蚣蚁虫,从伤口钻入了她的体内,啃食着她的脏腑,疼得她死去活来,在地上打起滚来。 好疼,好疼啊! 千雪头抵着地,双手不停地在身上的伤口上挠了起来,似要将那些无形的虫子,驱离自己的身体一般,没一会儿,千雪就将那些本就血肉模糊的伤口挠得更深,身上完好的皮肉也挠出一层血了。 她整个人也仿佛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被汗水浸湿透了。 谢杳看着这样的千雪,眼中才透出些快意来:“春嬷嬷。” 春嬷嬷应声蹲地,伸手捏住千雪的脸颊,将一枚丸药塞入她口中后狠狠推开了她:“娘娘慈悲,今日不同你计较了,若有下次,必严惩不贷!” 噬骨啮心的疼痛渐渐散去,千雪强撑着趴好,一个叩首,额头重重抵在地上:“谢娘娘宽恕。” 正文 第四章 心意难平 凌王洛云称病多日,出现在朝堂上时,天子洛宗一脸无奈促狭的笑。 洛云无一丝装病被拆穿的尴尬,倒是抬首挺胸,无比坦荡。 洛宗无奈,想起频频欲动的西凉,便对他道:“西凉……”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洛云抢白:“朝中出众的武将繁多,绝不至无人可遣,陛下何故定要臣弟带兵出征,惹来口舌呢?” 皇嗣佣兵,向来是国之大忌。洛宗待他极好,自是不在意,可他不能不避嫌。 洛宗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内侍脚步匆匆而来:“陛下,皇后娘娘要生了。” 洛宗闻言,一脸的喜色,冲洛云道:“你先回府,这事儿改天再议吧。” 洛宗随内侍离开,那急切的脚步和面上的喜色激动,看得洛云心里堵得慌。 那女人那般决绝地取消了和自己的婚约,只为了留在洛宗的身边,可是,别说皇后了,洛宗连个最低等的良人之位,都未曾给她。 而她若是嫁给自己…… 洛云及时止住思绪,又暗恼起了自己到了这个时候还替那个女人想这些。 带着一肚子的恼意回了凌王府,听下人说了谢杳见过千雪,恼归恼,可是想到谢杳惩治奴婢的手段,他还是去了南归院。 洛宗把她赐给他的时候,他心头暗喜,可是她却一脸冷漠,别说曾经一同驻守羌地的情分,便是连幼年的情分,她怕也忘了。 南归,难归。 当下他便决定让她住到这南归院来,他要她也明白,她若是日后悔了,想回头了,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南归院内冷冷清清,因着是以侍寝奴婢的身份来到凌王府,洛云一个伺候的人也不曾安排给千雪。 素常活计,俱要亲力亲为。 从静兰院回来,她疼得晕倒在了床边。梦里,那种虫蚁爬上伤口的感觉又出现了,她惊醒之后发现,这根本不是梦。 涂了蜜的伤口上,爬上了一层黑乎乎的蚂蚁。 她只得劈柴烧水,忙活到了洗完澡,才想着给洛宗汇报谢杳的可疑之处。 狼毫蘸着浓墨刚刚在纸上写下“洛宗哥”三字,大门就被洛云推开了。 无处可藏。 洛云双手在身后紧握成拳,额上的青筋像是随时会爆裂一样膨胀着,他一把拂开案上的笔墨,探手拎起千雪的衣襟,贴在她耳边道:“宫千雪,皇兄已经把你赐给我了,你就是再想着他,也没用。” 他声音极轻,似未带着任何的情绪,只是千雪知道,这恰恰,是他怒极的表现。 千雪张口想要解释,可是洛云不曾给她说话的机会。 洛云突然咬上她的脖子,鲜血顺着千雪的脖子流入了她的衣襟里,洛云这一口咬得极重,像是带着彻骨的恨意。 他恨她!恨她拒绝了先皇御赐与他的婚约,恨她宁愿去做洛宗的玩物也不愿嫁他。 “洛宗把你推到我这儿是想恶心我还是恶心他自己?”洛云说着一把扯下千雪的衣衫:“跟我穿一双破鞋,他这个九五之尊,倒是不嫌脏。” 千雪闻言一怔,像是有细密的针扎着她的心似的,她大口呼吸,有些艰难道:“洛云,我跟陛下清清白白,我不是破鞋,不是!” “不是?”洛云满脸狰狞的面上露了讥诮:“宫千雪,昨日是你初次侍寝,你的落红呢?” 讽刺的笑容激得千雪身上的伤又疼了起来,她面上露了痛苦,疼得弓起了身体,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灯火如豆,在室内洒下了微微的光,映在千雪的眼中,却是一片悲凉。 洛云,昔年戈马湖畔你被凉军围困,我率军前往营救,却不慎堕马,裆下血流不止我亦没有停止营救你的脚步。那次之后,大夫说我失了女人贞操的象征。 我不会有落红了,你也不会相信我,对吗? 正文 第五章 正面冲突 洛宗喜获麟儿,洛云和谢杳进宫贺喜。 机会难得,千雪避开侍卫们的耳目,身姿利落如鸟雀,轻盈地从南归院翻到了静兰院。 院中寂静,千雪没怎么费工夫便摸到了谢杳的房间。她不敢耽搁,从床铺到妆奁,每一处都细细翻找,可却无甚异处。 难道她想错了,谢杳不是细作? 那会是谁呢?到底是谁,要害洛云呢?千雪颇为苦恼,但却不敢久留,门外侍婢的脚步声远了之后,她欲翻窗而出。 一打开窗户,兰香扑鼻,馥郁入脑,三两蜂蝶环绕着几株兰草,跃跃而飞。千雪眼眸一定,顿时想起了羌女喜欢把贵重物品藏入栽种的泥地或是花圃的习惯,她拔下发簪,在花盆里扒拉了两下,果然看到了那一枚褐色的药丸。 谢杳,谢杳,谢杳!洛云对你掏心掏肺,为了你与先帝几番争执,被揍得皮开肉绽,我把他让给你了,你就这么对他?! “娘娘怎么这么早回来?” 门外响起了春嬷嬷的声音,千雪一个跃身,从窗户翻出。 “小皇子还小,皇后娘娘身体也还虚着,陛下有事要忙,我与王爷只去问个安,并无需久留。” 谢杳,你见陛下诞下皇嗣,难道都不会愧疚吗?洛云那般喜欢孩子,你却以身体虚弱迟迟推诿不生。 洛云这些年待你如此用心,你便是羌地的石头,也该化成了我大华的兰草了,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对他出手?! 谢杳身后还有什么人?她受何人指使来大华?谢氏一门是否参与其中?事不宜迟,要立刻通知陛下早做决断才好。 千雪回了南归院,欲将确切的消息拟好送出,只是房中并无笔墨。 昨夜洛云离开之后,便有侍卫奉命前来将她屋里的笔墨全都收走了。 千雪想了一下,立刻撕开自己的里衣,将自己的指尖咬破,殷红的鲜血在白色的缎子上一个洛字未写完,大门又被人踹开。 谢杳站在门口,如星般耀眼的眸子里,尽是阴毒。她身后跟着两个侍婢,手里各自端着两盆被拔出的损坏的兰草。 栽赃陷害。 谢杳她,怕是也猜出了她的来意了。 千雪临危不乱,起身盈盈一拜,“奴婢请娘娘安。” 谢杳比她更镇定,她看着千雪,面上突然就扬起了笑,美人一笑,倾国倾城,一室女子,立逊三分颜色。 “拿下。”她轻飘飘一句话,身后的仆妇一涌而上,团团将千雪扭住。 既然已经打草惊蛇,那么最直接有效的解决办法就是拿住这条蛇,否则后患无穷。 有了思量,千雪跟这些仆妇动起手来,她自幼习武,还曾是三品参将,常驻军中,来往过招的都是男人,区区几个仆妇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砰砰砰—— 不过片刻,那些仆妇便被她打倒在地,谢杳眼里露了狠意,一只手曲成了鹰爪状。 她会武功。 千雪断定之后,未有犹豫便欲上前试探其深浅,只是掌风刚探,便被一道高大的身影给拦住了。 洛云凝眉看着室内的杂乱,目光在千雪面上打量了一阵,转向谢杳:“什么事儿值得跟一个奴婢计较?” 千雪面上一黯,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若是继续瞒着洛云,反倒不妥。 “王……” “云哥,不是我要跟她计较,她几次三番毁我兰草,也太过分了些。”谢杳见千雪开了口,立刻抢先一步,语带泫然,面带委屈向洛云抱怨道:“上次魅兰的事儿我不曾同她计较,今次居然趁着我不在府中,特意到静兰院毁我兰草。” 她这……难道是争风吃醋?洛云听了谢杳的话,眼中透着隐隐的笑意,谢杳看在眼里,紧紧握着的手已将指尖掐入了肉里。 “千……” 洛云想问千雪,为什么要毁谢杳的兰草,只是转过身来,视线落到了她身旁案上铺着的那一块纯白的缎子上,殷红的洛字像是一把野火落在了他的眼里,瞬间将他的好心情和理智焚烧殆尽。 “谁许你外出了?” 洛云语气森然,落入千雪耳中,只让她觉得透心的凉。 “王……” “云哥,该怎么处置她?” 千雪的话再次被谢杳打断,她知道谢杳不想让她开口,便有些着急,“王……” “来人,给这个乱跑的女人上老虎凳!” 王爷二字,疏离淡漠,便是连这样冰冷无情的称呼,他也不给机会她说完整。千雪已经无心去在意她将受到何种刑罚了,她只是觉得烟花易冷,人事易分,那么多年的感情,便是他对她没有爱,也不该如此凉薄。 洛云吩咐完侍从便甩袖离开,谢杳急忙跟上,跟上之前,给春嬷嬷使了个眼色,春嬷嬷会意,立刻上前趁千雪发愣之际重重甩了她一耳光:“王爷罚归王爷罚,这是娘娘罚你的!” 指尖顺着脸颊扫到了她的嘴唇,一阵异香涌入鼻尖,她只觉火辣辣一片,整张脸都有些疼了。 正文 第六章 怒火中烧 列星安陈,冷月如钩。 厚实冰冷的砖墙映出了淡淡的星月之辉,却遮不住其间凄厉惨绝的叫声。 “啊!” 无情木不知第几次压下,被绑直了身体膝盖坐在老虎凳上的千雪,再度惨叫出声。 她浑身汗如雨下,衣服头发,贴在了身上面上,身体上的鞭伤也因着不断的刺激,透出了点点猩红在衣服上,还有她的脸,也好疼啊。 好疼啊,太疼了。 她的腿是断了吗?是因为腿太痛所以她才会觉得脸痛身上痛,到处都痛吗? “告……告诉王……王爷……王妃……” 给他下毒…… 言语未尽,头颅歪垂的刹那,她的嘴唇还在翕动着。 告诉王爷,王妃给他下毒。 这句话,从她到蒲绿院开始,就一直在重复。 “胡言乱语,连王妃都敢编排,难怪王爷要罚她!” 施刑的侍卫放下手里的木棍,端来了一盆凉水。 哗啦!整盆凉水兜头浇下,千雪连动都没动一下。 几个侍卫对视,眼中也露了疲态。 “这都两个时辰了,也差不多了。” 王爷只是让他们施刑,并未让他们把人给弄死啊。 “那行吧,先扔牢里吧。” 几个侍卫解开了绳索,像拖着一只死狗一般,把千雪从刑室拖到了牢房,扔了进去。 被扔进牢房的千雪眼睫微动,待侍卫的身影消失在牢房之后,她便缓缓睁开了眼。 只是她虽然醒了,却因伤重动弹不得,她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希望借此可以舒缓自己身体上的痛楚。 碧云院内。 烈酒一杯杯穿肠而过,却始终压不下洛云心底的怒火。 那始终游走在脑海的鲜红洛字,像是他眼中的刺,肉中的钉,可偏偏,若是强行拔了抠了,肯定是连皮带肉的,他也不会好受。 往日她在宫中,他想着洛宗他不管,可她既到了凌王府,为何还不安分?!为何?! 嘭!细白瓷的酒杯砸到了地上,溅起的碎片差一点弹到了谢杳的面上。 “娘娘!” 春嬷嬷一声惊呼,洛云抬头看到了面色苍白的谢杳,眼中立刻浮现细微的不耐。 “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不看着一点儿娘娘!”洛云满腔怒气可算找到了出口,连同春嬷嬷在内的静兰院仆婢,被这大声的呵斥吓得头也不敢抬。 “云……云哥。”谢杳苍白着脸柔声冲怒火中烧的洛云喊道。 洛云眼眸微闭,胸膛大幅度起伏了一下,再抬头,满脸的怒火似被一脸的暗沉压制住了。 “今日去皇宫贺喜,你也该累了,怎么不早点休息?”洛云开口,语气已经温和了许多。 这一副强做温和的模样,谢杳当然是看得出来的。 她衣袖内的手快掐进了肉里,只是面上的笑依旧倾城倾国,无比惑人,她一个巧笑转身,人便倒在了洛云怀中:“无云哥再旁,杳儿哪里睡得着呢?” 怀中之人,冰肌玉容,媚骨天生,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魄。洛云卯足了劲儿方才压下酒意带动的身体燥热:“我还有公文未曾处理,你先回……唔。” 话还未说完,洛云便被谢杳倾身吻住,她吻住洛云之后,紧接着,她那青葱玉指似调情般缓缓去解洛云的衣衫。 一众仆婢早早退开,洛云被谢杳突来的动作撞退两步,垂在身侧的手一个摆动,碰倒了桌上的酒壶。 哗啦—— 清脆的碎裂声沿着洛云心间最脆弱的纹理脉络,一下涌上了他的大脑。他伸手按住谢杳动作的手,侧头避开了她的吻,只是转过头对上那如星的眸子,却突然看到了一张冷凝坚毅,终年不笑的容颜。 “雪儿……”大脑不受控地顿住,口中却先一步将那人的名字唤了出来。 谢杳面上的笑彻底消失,她颤声质疑:“云哥?” “回去吧。”洛云起身,颓靡般坐在了桌旁,整个人散发着冰冷拒绝的气息。 “云……” “出去!”洛云抬眸看着谢杳再度出声,那眼神冷漠,决绝,陌生,让她在一瞬感到惊惧可怖,她失了言语,仓惶离开。 出了碧云院,谢杳越想越不甘心,大婚之夜,云哥为了去找宫千雪,让她一个人在静兰院坐了整整一夜!还有那百媚生,本是她为了与云哥欢好而下,却偏生让宫千雪占了先机! 宫千雪,都是你!都是你! “春嬷嬷,那女人身上的药几时见效?”谢杳问得一脸的怨毒。 “应就在这个时辰内。” 听完春嬷嬷的话,谢杳眼中的幽怨渐转成了快意,像是体内的愤恨,终有了发泄之处。 一念成魔,谢杳缓缓转身,周身散发的阴毒令一旁的春嬷嬷也瑟缩了下。 “春嬷嬷,走,去蒲绿院。” 正文 第七章 牢房之遇 蒲绿院的牢房宽敞简洁,千雪在地上趴了半个时辰之后,方有力气转动自己的头颅了。她缓缓转头看了下周遭,视线之内,唯有身边的石床一张,还有墙角一个瑟缩成一团的……女人。 那女人衣衫上尽是血污,但瞧着好似有些眼熟。 她是谁?她怎么会在这里? 算了,这都不关她的事儿。她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该好好想想,如何把这凌王府的消息传出去给陛下知道。 洛云不相信她,而能从谢杳手里将洛云和她都安然救出的,除了陛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她不能再等了,多耽误一分,洛云就多一分危险。 她将手伸向石床,牢牢攀住,而后将全身的力气汇聚在手臂上,使劲儿撑着,撑起她动弹不得的下身。 咚—— 她支撑不住,摔倒的瞬间,头磕在了石床的边沿。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感到了腥热的湿意顺着她的额迹鼻翼,滑落在了地上。 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的血珠似红梅妖艳,也在瞬间让她一阵欢喜。 她想到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了! 黑暗无光的焦灼里,突然涌入了名为希望的甘泉,千雪仿佛在瞬间充满了勇气,她再度伸手支撑自己。 一个翻身,她背脊抵着墙壁,手肘撑着石床,成功坐了起来。 坐起之后,她抬手在自己的头顶摸下了一根梅花银簪,那银簪样式普通,只是簪身瞧着比一般的簪子要粗上许多。 千雪轻轻扭了一下,那簪身瞬间分离,有隐隐的火光透出。 羌地苦寒,打火石是必备之物,行军在外,她弄丢打火石的次数太多,洛云每每数落她粗心,转头却找了工匠,将打火石打在这梅簪之中送她,只是之后没多久,他们被先帝召回永安,这梅簪她就一直没有用过。 不成想,今日,倒是要派上用场了。 千雪扭了一下,将簪子收好放入袖中,而后开始撕扯起了自己的内衫裙摆。 连声的响动惊醒了瑟缩在墙角的“血人”,她轻轻转动身体,露出一张血肉模糊,只眼睛完好的可怖容颜。 那双眼在看清千雪的容颜后,疾速爬了过去—— 千雪在听见声音转身,那血人一把将她扑倒!而后像只狗一样,死死扯咬着千雪,一口下去,都是下了死劲儿,恨不得要咬到她的肉才肯罢休! 你是谁?! 千雪张大嘴巴,却突然一声也发不出来了。 “啊啊……” 千雪慌了,用尽力气只得几声凌乱如兽的嘶吼之后,她惊恐地发现,她失声了。 “让你害我!让你害我!” 身上的人突然出口的声音,让惊恐的千雪收回了神智。 赵可秋! 这人……竟然是赵可秋! 她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说她害了她?!她何时害过她?! 无数疑问无声压在心底,千雪心急如焚,急于摆脱赵可秋的钳制,两人在牢房中撕扯翻滚了起来,谁也没注意到带着一众下人靠近的谢杳。 “拉开!” 谢杳一声令下,翻滚中的两人被拉了开来。 她左看看千雪,右看看赵可秋,眼里的怒气终是掺杂了几许快意:“一个侍妾,居然也敢兴风作浪毁我兰草?你现在知道代价是什么了吧?” “是你!是你!”赵可秋语声凄厉,目眦欲裂,面上的伤口又不断向外渗着鲜血:“我明明听见王爷说让打我三十鞭,原来是你,是你叫人毁了我的脸!” 谢杳都懒得看她,她径直走到千雪跟前,从袖怀中掏出一枚鲜红的药丸:“你已经不能说话了吧?呵,不如我再送你点礼物吧。” 言罢便要将药往千雪的嘴里塞去,千雪被人钳制着,动弹不得,只能紧紧抿着嘴巴左右闪避。 “谢杳,你这个毒妇!” 忽然,赵可秋大喊出声,千雪也顿时觉得往自己嘴上施力的手失了力道,她抬头一看,竟是赵可秋挣脱了钳制,将谢杳扑倒在地,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娘娘!”春嬷嬷等人赶紧上前去拉,却拉不开因恨极下了死手的赵可秋。 两人被同时拉起,赵可秋掐着谢杳一直撞上了铁栅方停下:“谢杳,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谢杳跟洛云学过功夫,她伸手掰住赵可秋双手手腕,狠狠一折,赵可秋瞬间双手失力,被谢杳狠狠一甩,头往前一伸,竟是卡在了铁栅的缝隙中,头颅一垂,当下便断了气。 谢杳眼神一闪,露出了几许慌乱,千雪瞧了,觉得有些讶异。 她这个眼神,倒像是从未杀过人一般。 “你们在干什么?!” 忽地,牢房外响起了一声雷霆怒吼。千雪抬头看去,身形如松,双目炯炯,洛云他,不管什么时候,都站得挺拔,眼神坚定。 “王爷息怒。”春嬷嬷突然跪地叩首道:“娘娘一向心软,想着宫姑娘到底承恩,是王爷您的人了,便想着来给她送些伤药,不曾想,来的时候,她跟赵小主撕打在一起,娘娘急得冲上前拉,却被她们给误伤了,这宫姑娘更是将赵小主推进铁栅里,给卡死了!” 正文 第八章 放手一搏 军人刀下,不斩老幼,不杀妇孺。 昔日羌地边境,她举刀叩首,哀求他放过西凉百姓之事,他若是还能够想起,就不会觉得她会下狠手推赵可秋了。 洛云他,会相信她吗? 欲辨无声,千雪只能定定看着洛云,那满含祈求的双眼,在洛云看来,却是不屑争辩。 为了离开凌王府,她竟是连杀人都做得出来了。 宫千雪,你以为本王碍于洛宗,会以不方便处置你为由将你交还于他吗?你休想! “云哥,她……”谢杳顺着春嬷嬷的话,一言未尽,竟是红了眼眶,端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容色。 洛云上前将谢杳轻揽在怀中,眼神扫过跪在地上的千雪,露出三分不屑道:“一个奴婢,哪儿有那么大脸面值得你巴巴送药过来?” 咚—— 像是有一柄铁锤,随着洛云的话音,重重砸在了千雪的心里。让她在瞬间,把心里的渴求,以及那从不敢与外人道的,幻想着洛云会顾念旧时情谊的心思,抖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千万片。 他终究,还是不信她啊! 千雪在心内长叹一声,周身的生气仿佛也随着这声长叹离开了身体,她浑身透着行将就木的晦败,让不时扫视着她的洛云,眉头一凝。 “杳儿是想着,她到底是云哥你的人。”因为洛云表现出来的亲昵,谢杳长舒了口气道:“没想到,却亲眼看见了她杀人,云哥,要怎么处置她呢?” “杀人偿命,那是最便宜凶手的事儿。”洛云居高临下看着千雪,而后蹲下身与之平视。 千雪目光澄澈,无半丝惧意。洛云一心想让她屈服求饶,语气便带着七分狠戾道:“这牢狱里惩治人的手段,你都一一尝尝吧。” 他看着千雪,目光里尽是驯服。 千雪看着他的目光,感受到的,只有浓浓的厌恶。 她说不了话,又不想对着洛云的厌恶,便淡淡撇过头去。 “哼!来人。”洛云被她这再度拒绝的模样激怒,他甩袖起身,喊来牢中的侍卫:“黔面,拶刑,刖刑,蒲绿院有什么手段,都好好招呼个够!” 谢杳想让千雪速死,听了洛云的吩咐,眼眸闪过一抹不甘,只是洛云已经上前揽着将她往外带了。 她暗中给春嬷嬷使了个眼色,而后心满意足地依偎在洛云的怀中往外走。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可是洛云的一腔深情,终究是错付了。 千雪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甩开身侧的侍卫,朝谢杳扑了过去! 走得好好的洛云突然感觉有什么重物落在了他的旁边,他定睛看去,千雪扑到了谢杳,坐在她的腰上,两只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 千雪是下定决心要除掉谢杳的,她明白,过了今夜,怕是再没有机会除掉谢杳,护洛云周全了。即使被洛云彻底厌恶,她也要为他做这最后一件事。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牢房之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娘娘!” 洛云出手去拉千雪,却发现她下了死手,手指怎么也掰不开,整张脸上都透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赶紧给我拉开!”他暴怒喝道。 侍卫仆妇一涌而上,用尽了各种方法都掰不开她的手,最后侍卫硬生生将她的大拇指掰断,方才拉出她手下已被掐到面色发紫的谢杳。 啪—— 被拉开以后,洛云一巴掌甩得千雪的嘴边立刻沁出了血:“你这个疯女人!” 洛云掐着千雪的脖子,目眦欲裂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不敢? 千雪闻言,悲凉油然而生。她从不觉得洛云会不敢杀她,她伤了洛云最爱的谢杳,洛云是不可能放过她的。 她不怕死,也不后悔伤害谢杳。 从她向陛下自请踏入这凌王府的那刻开始,她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只是,她怕的是洛云性命受胁,担心的是他的安危,伤心的是,她最终会死在他的手里。 千雪始终沉默的态度彻底惹怒了洛云,他暴怒道:“给我把她带到千机阁去用刑!” 正文 第九章 烽火传讯 千机阁,蒲绿院中给重犯施重刑之地。那里没有老虎凳和鞭刑这样可以称得上温和的刑罚手段,那里的刑罚,挨过两样还不死的,整个大华,还找不出一个人来。 千雪听了洛云的话,那被砸碎的心,似乎才将疼痛蔓延至了她的全身。痛到了极处,眼前洛云的面容渐渐模糊了起来。 洛云,我死不足惜,唯愿你能找到真正待你好的人,共度此生。 昏迷之前,她再度向上苍祈愿。 洛云看着眼前满是血污的脸,昔日羌地并肩作战,沾染血污的坚毅脸庞,还有更久远之前,皇宫花园之中,她对着百花笑得明媚的稚嫩脸庞一一钻入了脑海。 心,不可遏制的痛了。 他却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回忆,还是因为如今的局面。 “王爷。” 侍卫见他怔愣,便出声轻唤。 洛云回神,走出牢门,又折回来交待:“暂时不用用刑了,人醒了通知我,我要审问。” 洛云回碧云院,又喝起了闷酒。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起念书的是他们,一起练武的是他们,一起驻守羌地,一起长大,一直一起的是他们,他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偶尔才在他们的生活中留下些痕迹的洛宗? 为什么?! “王爷,娘娘无碍了。”下人来报,他却无法在记忆中抽离,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人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静兰院内,久久等不到洛云的谢杳躺在床上静默半响后,出声道:“春嬷嬷,把那第二丸药,拿给厨房,准备醒酒汤,明儿一早,我给王爷送过去。” “是,娘娘。”春嬷嬷应声而去。 夜更深了,千雪睁开眼睛,极目之处,尽是黑暗。适应了好一阵儿,她方看清自己身处之地。 与先前牢房大小并无二致的地方,头顶依旧有透气的小窗,可以看到天际越发频密的星子。低头没有石床,只有一股腐朽的血腥味,始终萦绕鼻尖。 千雪慢慢用手肘撑起身体,她大拇指已断,双手施力不均,已没了气力继续撕扯衣衫。她将手移到了衣襟处,胡乱扒拉着,一件外衫离地,她已是大汗淋漓了。 脱完两件衣衫,她身上只剩下一件满是血污的内衫了。 她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在下巴夹着,然后提气用手肘在墙壁挪动,每动一步,她都觉得身体被乱石砸中,乱刀砍过那般,让她痛得恨不得即刻死去才好。 可是不能呐,谢杳生死不知,若她还活着,洛云性命必定受胁,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爬到了天窗下。 她把脱下来的衣服举过头顶放在了天窗上,然后甩出袖中的那枚火石簪点燃了那些衣物。 那渐渐蔓延的火光里,藏着她此生最深的爱恋和不可言说。 血衣可燃黑烟,洛宗哥哥,烽火传讯,希望你能看得明白。 火光渐大,那强撑着的气力顷刻消散,她像一只破败的蝶,从墙上直直坠落在了地面。 嘭—— 一声巨响,震得踏步而来的洛云,肝胆俱裂! 他愣在原地,再也踏不出一步,那凝固在地上那个仿若破偶般人儿的视线,渐渐涣散,变成了腥气的红,堵住了他的七窍经脉,让他在瞬间看不清听不到,也不愿想象,刚才他的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咔嗒—— 侍卫开门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那带着腥气的红,似一瞬间在七窍汇聚到了他的整个胸腔,堵得他连呼吸都变得痛苦了起来。 痛得狠了,他发了疯跌跌撞撞闯进地牢,像只仓惶的兽,手脚并用爬到了千雪跟前,将她抱起,紧紧搂在怀里。 怀里的身体,腥气冰冷,像是一条搁浅在岸多时的鱼,没了生机。 为什么她的身体这么冷?他不是说了不对她用刑了吗?她不应该好好待着吗不动吗?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他后悔了啊,他是来带她出去的啊。 她怎么可以死? 不可以,她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离他而去! 正文 第十章 那时年少 牢房静寂,洛云搂着千雪待坐地上,无人敢轻易上前。 救人不宜迟。洛云跟前伺候的老人大着胆子上前,待看到千雪胸腔有着微微的起伏后,叩首说道:“王爷,宫姑娘还有气儿。” 埋首千雪颈窝的洛云闻言,咻忽抬头,那团积聚在他胸腔,让他痛苦不堪的浊气,似在顷刻间消散了。 他一把抱起千雪往外奔去,边奔边喊:“传大夫!传大夫!” 神行癫狂,急迫。 一众人齐齐跟随在他身后离开千机阁,以至无人发现屋顶上燃烧着的两件血衣。 两件衣衫燃烧的火光实在持续不了太长的时间。 黑烟袅袅,缭绕卷浮云,片刻,便消散无踪了。 …… 千雪被府医断定性命无碍,只是脑部有轻微的震荡。 洛云看着南归院中的杂草,倏忽之间,好似看到千雪瘦小的身影,沿着岁月这条枝桠,一路行走攀沿,站在了御花园最高的那株古柏树上。 那个时候,她只有七岁吧,因为他不同意她想习武的想法,她就赌气爬到了树上,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怎么都不肯流出来。 他是在想,女孩子家家,舞刀弄枪做什么?何况她看起来纤细羸弱,被他保护就好了。 可是坚持了那么久,看到她的眼泪他立刻就心软了。为了哄她下来,他答应她去求父皇和太傅同意让她习武。 她立马就喜笑颜开地往下爬。 那树真高啊,她小小的身姿在上面晃荡,看得他的心像是被人捏在手里揪着似的,最终,他的担心成了现实,她从树上掉了下来,他想都没想,伸出双臂就跑上前想要接住。 只是,那时年少,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强大,整个人被掉下来的她砸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父皇母后,还有洛宗齐齐围在他身侧,独独不见她。 他永远都记得,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雪儿怎么样了?” 父皇母后嗔怪笑他:“都伤成这样了,还记挂着别人,这以后要是娶进门,你不得揣在口袋里护着?” 揣在口袋就揣在口袋,那样他就不必时时担心她又闯出什么祸事来不小心伤到自己了。 后来她如愿像只小尾巴似的,天天跟在他身后,打桩练拳,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有时候连他都觉得习武太苦,可她偏跟没事人似的,依旧认真坚持。 他不解问她:“你为什么这么想习武?” “因为可以不让你受伤啊。” 她如是说道。 可以不让你受伤。 早年他因这句话,心里时常甜得犹如吃了蜜糖,而今想起,却是比吃了黄莲还苦。 事到如今,他们都是伤痕累累的,可是归根究底,到底,是谁伤了谁? 平地风来,瞬息止住了他的思绪。 他转头透过雕花窗栏,看着屋内床铺上,那张和记忆中重合的小脸,眼底掠过种种情绪。 难忍,不舍,痛苦,愤恨,还有深深的眷恋。 他长叹了一声,仍旧向她屋内迈出了脚步。 可是还未进屋,被他遣至千机阁查探千雪从墙壁摔落原因的侍卫过来了。 “禀王爷,千机阁顶有衣衫灰烬。” 听了侍卫的话,洛云略想了一下,就知道千雪想做的是什么了。 烽火传讯。 她为了能够出这凌王府,倒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可是,洛宗根本就没拿她当回事,她怎么就不明白,莫说区区两件衣衫了,便是烧了整个凌王府,洛宗也未见得会来接她。 心头又出现了阵阵剧痛,细细密密,好似被人拿了满手的绣花针,一下一下扎着。 “她醒了来告诉我。” 他沉默半响,吩咐侍卫后调转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