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窗外阳光明媚,鸟儿声啾啾,室内光线明亮,一派活色生香,正是大学女生宿舍的晨时光景。 “云兮啊,起床了,上课去。”说着,一巴掌挥到她屁股上 “干嘛啦,人家还没睡醒呢。”钟云兮缩缩屁股,实在是被打疼了,“姐姐,你叫人家起床能不能换个法子?好疼。” 又是一巴掌扇她屁股上:“滚你丫的,多大的人了,装什么嫩?赶紧起床!” 钟云兮往被子里钻了钻,缩成一团:“不嘛。” “翘课还翘上瘾了?”一只圆乎乎而有力的手伸过来,将她从被窝里掏出来,凌空晃了晃:“起不起?” 钟云兮囧着张脸,心想长得瘦了真不好,谁都能轻轻松松把她拎起来,即便她的身量绝对称不上娇小玲珑。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咧着嘴笑了,头一伸亲过去:“姐姐早上好。” 貌似她现在的形象不大好,头发鸟窝一样乱糟糟的,眼角糊着大坨眼屎,因着未刷牙而有着隔夜的口气。被她叫姐姐的女生蹙紧眉头,手腕一抖将她扔回床上,扭身走了:“真拿你没辙,您老就睡吧,最好睡死过去,成为史上第一个睡觉睡到死的人。” “嘻嘻,姐姐好走。”钟云兮扒拉扒拉被子,重新裹在身上。 明亮的光线被隔绝在外,黑暗再次袭来。钟云兮闭着眼睛,心中满是惆怅——她,忆起了昨晚的梦境。 她近来总在梦见两个人,男的叫华升,女的叫容榕。差不多有半年了,她每每入睡,必梦见他们两人,从襁褓时期到青壮年,爱恨纠缠,生老病死。 生老病死有些夸张了,因为两人只死了一个,容榕。然而爱恨纠缠却一点不掺假,容榕正是因为爱上华升才万劫不复,香消玉殒。所谓万劫不复,因为华升并不爱她,即使她为他付出了十年。这十年,她为了圆他的神医梦想,攀过雪山顶,跃过山涧,与别人生死相争。最后,她在火山口夺火蛇果时被灵兽咬伤,突地心灰意冷,即便知道火蛇果能解她的剧毒,仍旧…… “唉!”钟云兮叹了口气,为容榕的结局感到凄怆。她为何选择死亡呢?死亡便是放弃,便是逃避,便是再无可能。 容榕弥留前说过一句话,她说:下辈子,便不要遇见你了罢,身累辛苦,如此难捱。 爱不得,恨不得,求不得,忘不得。 钟云兮不由暗叩心扉,若是她也爱上一个不爱她的人,她会像容榕那样吗?少顷,扑哧一笑,摇了摇头:不可能,她是惜命的人,无论如何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北夏国都城,平阳。 傍晚时分,夕阳化身成一颗咸鸭蛋黄,将周边的云霞染成彤彤的彩锦,绚烂得令人移不开眼。 一阵晚风吹过,滑过一座座房屋,一层层院落,最终在一棵梧桐树下驻了脚步。 这棵梧桐树下立了三个男子。中间那位头戴金冠,一身玄色锦衣,双手后背,望向悠远的天际。他身侧两位一身灰黑常服,腰跨弯刀,是他的贴身侍卫。 “哇——”忽然间,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惊跑了晚风,惊飞了树上的鸟儿。 “呀,怎么是个姑娘!”稳婆将刚出生的婴儿提在手里,打量好几遍,终于无奈接受。 “喂,男孩女孩?” 稳婆正为婴儿擦身,忽闻门外一声男子低吟,有点怔:“是,是个小郡主。” “王爷,是个女孩。”梧桐树下,侍卫甲抱拳回禀道。 “嗯,女孩。”锦衣男子眨了眨眼睛,声音里满是失望。他是北夏国尊荣无匹、惊才绝艳的东亭王,刚出生的孩子乃是他第一个子嗣。 这时,产房的门从内打开,走出怀抱婴儿的稳婆。稳婆堆了满脸笑意,道:“恭喜王爷,是个……”她话没说完,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银光,继而什么也不知道了,软软倒下。 东亭王接过刚刚出生的孩子,只觉得她轻软得似没有骨头,会从他手中滑下去,像水一样流走,喃喃道:“女孩儿,你怎么就是个女孩儿呢?” 他已经二十五岁了,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却是个女孩儿。他两位兄长都有好几个孩子了,且都是男孩子。那么,他的第一个孩子,必须是个男孩子。想到这里,他将手抚上婴儿的脖颈,五指渐渐收紧…… “去,把那个男婴放到王妃床上。”少顷,东亭王叹了口气,松开五指。他发现自己还是年轻,到底不够狠辣。他,下不去手。 “是,主子。”侍卫甲得令,嗖地窜远了。 “我记得三十里外有个断崖,你把她丢下去吧。能活下来便是她的造化,死了,也怨不得任何人。”东亭王将臂弯里的婴儿递给另一个侍卫。 “是,主子。”侍卫乙很不客气,抓起婴儿夹在腋下,躬了一身便要离去。 “哇——”就在这时,一直安安静静不哭不闹的婴儿忽然哭了起来,声音嘹亮得直冲云霄。 其实她本来没想哭的,奈何就要死翘翘了,能不争取一下吧?这个小婴儿的身体里,住在一个成人的灵魂,钟云兮。 她睡得正酣,忽地屁股被人揍了一掌,一睁眼便看见一个头戴珠翠、身着艳丽古装的妇人,再一扭头又瞧见花纹繁复精致的床幔。伸出手,是一只白白的嫩嫩的肉肉的小小的婴儿手,顿时雷蒙了。 这就罢了,偏偏妇人刚抱她出门,就被一道银光穿过太阳穴,立时挂掉了,面上犹带着贺喜的笑意。在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被送到一个青年男子手中。这个男子好俊啊,面白如玉,一双眼睛晶亮得似住进千百只狐狸,薄唇微抿,下巴略尖。她形容不出来,只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绝代风华”,一下子对他倾慕起来。 正文 第2章 奈何这个美人虽然是她“爹”,却不欲好好尽一个爹的责任,要弄死她!妇人与侍卫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她就是他的娃儿没错,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钟云兮非常不解。然而令她不解的还在后面,只见东亭王轻咳了两声,侍卫立马面无表情地抓起她的小胖手,唰地塞进她大张着的嘴巴里! 呜,她的牙床!喉咙被爪子堵着,钟云兮呜呜地痛哭着,大颗大颗的眼泪爬满脸颊。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她这会儿全部精力都用在忽略疼痛上面——她被侍卫夹在腋下,不仅呼吸不通畅,五脏六腑都被颠簸得移了位,这个挤那个,那个挤这个,简直受罪死了。 是三十里外的断崖,她记得很清楚。三十里,那就是十五公里,十五千米,一万五千米。这马儿奔驰的速度有多快呢?呼呼地风声刮得她脸疼,肯定特别得快。 嗯,按照刘翔的速度好了,一秒十米,需要一千五百秒,换算成分钟大约是半小时。嗯,不对,美人是王爷嘛,王爷家的马儿岂能差了?肯定比刘翔跑得快,嗯,也许十五分钟就能到了哦? 可是,三十里地哎,怎么可能十五分钟就到了?也许是疼痛感将时间延长了,她觉得好长好长时间,马儿才停了下来。 “这断崖很深,深到你必死无疑。所以你就顺应天命,死了吧!” 侍卫极冷地抛下一句话,紧接着手一松,将她连着褥子一块儿丢落。直到她变成一个小黑点,看不清轮廓,这才放心地转身打马而去。 “你,你们,你们欺负人……呜呜……”现在天气已是初秋,太阳落山之后空气有些冷。钟云兮被呼啸而过的冷风刮得肉都变了形,硬是呼吸不过来,憋得难受。 她,她是在做梦吧?穿越的话,实在太离奇,哪有睡着睡着觉便穿越的?该不会真让舍友说对了,睡觉睡到死了?她正值大好年华,有大把大把的青春等着她挥霍,一群一群的狐朋狗友等着她玩乐,怎么就穿越了呢? 可是,如果是做梦,这梦未免太真实了吧?无论如何,此时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让她又委屈又恐惧,倒是希望他刚刚给她个痛快,直接掐死她算了。 心里再难受,碍于强悍的大气压,偏偏半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那张冠绝天下的俊脸又浮现在她脑海,面上一点笑意也没有,冷冷的,像千年寒冰。扔她下来的侍卫也是冷冷的,漠然无情。这都什么人呀?她是个女孩儿怎么了?挡了他们的阴谋不成?伴着死亡的阴影,钟云兮潜意识里埋下恐惧的种子。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身下忽地响起树枝折断的声音,许久,钟云兮的下落之势渐缓,最终安然停了下来。 风声一消,身下便是一稳,钟云兮此时简直感激涕零,上叩神明下拜祖宗。哼哼,人品啊人品,幸好她从小不干坏事,不坑不骗,不杀人不放火。这就是她的造化呀,造化! 即便小褥子被刮成一条一条,露在外面的肌肤热辣辣地流血,她仍旧开心了好久。直到风儿悄了声,鸟儿回了巢,露水静静凝结,这才抵不住困乏,睡了过去。 “咕噜噜咕噜噜——”腹中截截肉肠不时抗议,终于将钟云兮自梦中唤醒。 伸了个懒腰,钟云兮很郁闷地发现,她浑身疼得厉害。睁开眼睛打量一下身体,顿时怔了:她,怎么还是个婴儿?她,难道真穿越了不成? 四周一望,已不是昨晚那个草蔓丛生的地方,而是一间利落整洁的茅草房。房间里什么都有,桌子椅子床铺灯盏,独独没有灰尘,显然是个经常住人的地方。 “咕噜噜咕噜噜——”肚子依旧叫个不停,钟云兮终于恼了,貌似她自“出生”以来就没吃过东西?那怎么行!这个念头在脑海一晃,嗓子自发嘹亮地放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来了来了。”她眼泪还没哭出来,门口已经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长须男子。大约四十来岁,额头饱满宽广,眉峰挺出一抹冷厉的弧度,然而下面那双黑沉的眼睛分明嵌满柔和的光彩。鼻梁高耸,唇形刚毅,黑黑的胡须垂到胸口。即便她不喜欢带须男子,依旧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美男子。 “宝宝饿了?来,叔叔带你去吃饭。”俊叔叔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向屋外走去。 哎?这美男长得那么冷峻,怎性格宽厚至此?钟云兮觉得很不搭调,忍不住怀疑他是何方妖怪。 “哇——”她要试探试探他。钟云兮丝毫不怕他着恼,再度将自己扔掉。但是她怕他是妖怪,是心理变态的大叔,是那种要将她养大煮来吃掉的怪人。这三种人,无论哪一种都不会对啼哭不休的婴儿有耐心。她当然要嚎啕大哭,试试他。 “乖宝宝,不要哭,不要哭哦。”俊叔叔似乎没哄过孩子,手忙脚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憋了半天憋出句:“再哭就不漂亮了。” 啥?钟云兮呆了,一下子哭岔了气,给呛着了。咳了好久后,却无论如何哭不出来了。心中已经认定,这不是个正常人:不是个未觉醒的妖怪,就是个心理变态! 她一消停,俊叔叔顿时小小舒了口气,抱着她坐到院子中央。那里有张半人多高的小石桌,桌上搁着一只白底蓝花的瓷碗,内盛晶莹剔透的白粥:“来,宝宝吃饭了,吃完这碗粥肚子就不饿了。” 她是个婴儿好吧?她听不懂好吧?真是……啰嗦又唠叨。 然而她又喜欢这种啰嗦与唠叨,他生涩的动作与言语让她感觉温暖。这样有个活生生暖和和的人在她身边,她就没那么怕了。初临异界,她很不安。 五年后。 “大叔哇,妞妞饿了,好饿好饿好饿。”日头明媚,白云悠悠,鸟儿徜徉,正是大好春天。一个头顶插满嫩黄野菊的小女孩儿,手中握着支滴墨的毛笔摇来晃去,趴在石桌上拱个不停。 “秦珂大小姐,你一个时辰前才吃了早饭。”不远处,一个中年美男子在摆弄药草,头也不回地答道。 正文 第3章 “那都一个时辰了!你不知道小孩子长身体饿得快啊?哎哟,肚子好饿,饿啊饿啊饿——亲爹啊亲娘啊——妞妞被人虐待啦——大叔不给妞妞饭吃哇——”女孩儿拿着毛笔直戳桌面,戳着戳着直接滑坐在地,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你!”中年美男子苦恼地放下手中的药草,走过来将她拎到桌上,大掌噼里啪啦直接往她屁股上招呼:“你再闹个我瞧瞧!纸张不要钱是吧?衣服你自己洗是吧?”揍得心里畅快了,又将她放到地上,扯掉她满头的野菊:“乖乖认字,要不然,哼!” 秦珂被胖揍一顿也不在意,只当屁股上长虱子了,他在帮她赶虱子。看着脚下被他扯掉的野菊,忍不住又嘟囔:“哎哟,你自己长得不好看就算了,还看不得别人美美的,啧啧,什么人哪。” 中年美男子气得直吹胡子瞪眼,可又奈何她不得:他刚刚揍了她这么久,也不见她痛呼一声,他实在拿不出招儿来教训她了。他曾经威胁她,说以后不给她洗衣服,可是她一件衣服穿半个月,又滚又爬一点都看不出原来颜色,他只好妥协。他曾经威胁她,说不听话就不给她饭吃,结果她真的就没吃,晚上躺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嚎,捂着肚子直喊饿,喊着喊着什么话都出来了,什么“亲爹亲娘”之类的。他有时候特别后悔,后悔告诉她不是他亲生。 唉,算了。无论如何,她再怎么诋毁他,他年轻时也是镇子上最英俊的小哥儿,这点是谁都无法改变的! 秦珂嘟囔一阵子,见他摇摇头走了,无趣地扁扁嘴,伏在桌上认起字来。没办法,谁让这些可恶的字,她一个也不认得呢? 她曾经可是大学生哎,穿越到这里,半个字都不认识,半点常识都没有,愁人不愁人? 没错,她就是那个倒楣妞儿,钟云兮。捡到她的大叔,叫秦然,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秦珂。嗯,还可以,挺好听的,她欢喜接受了。 刚穿越的前两年,她每天晚上入睡前都祈祷,希望她只是做了个诡异的梦。第二天早上睁眼时,都是怀着无边无际的期待。奈何……唉!现在,她也认命了。反正秦然大叔对她很好。 说到秦然大叔,她曾怀疑他是未觉醒的妖怪或心理变态,相处时日长了,倒收回那种想法。他许是一直孤身独居在这里,平日无人说话,导致眉眼间凄清冷峻。然而本性憨厚良善,被她这几年□一番,已脱离冷峻的模样。 唉,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她迄今为止只见过四个人,稳婆,冷血美人,狠心侍卫,憨厚大叔。秦然从不带她出去,也不大跟她讲时事,因为他自己都不怎么出去,除非生活需要去购些日用品。 她现在跟井底之蛙似的,除了没有那只蛙的傲慢与无知。 “大叔哇,妞妞好累哦,不要再蹲下去啦。”午后,一个女娃娃垂着蔫蔫的头,脚底下捻着柔嫩的草尖,无力唤道。 “你不叨叨能死啊?!”远处的秦然很头痛,她这样一刻钟嘟囔十几遍,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愁坏了。 “人家蹲了快半个时辰了。”她才五岁好吧?他这么急着教她武功?每天蹲马步,蹲马步,蹲马步。上午认字,下午蹲马步。还没有别的小盆友陪她玩,她的童年啊! “哪有,顶多两刻钟。” “可是人家很累了啦。” 秦然叹了口气,一拍大腿站起身子,大步走过来。盯着她细软头发上跳跃的光点,忍不住往她脑门上戳了过去:“谁家孩子有你这么懒?你听话一会儿能死啊?” “啊唷。”她不妨他这么一戳,脚底下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屁敦儿。揉着并不痛的屁股叫唤起来,装模作样啊又装腔作势。 秦然气得拧了眉,又是失望又是生气,手指哆嗦着指着她硬是说不出话来。 秦珂见他真生气了,不由也慌了,赶紧蹲好,身姿笔挺,严肃地直视前方。 秦然扫了她两眼,甩甩袖子继续忙去了。 “大叔,你好久没出门了,明天出去不?” “这两天还真得出去一趟,上回买的米和面快吃完了。”山谷中不乏蔬菜水果与肉,却不生产粮食。反正出去扛两袋就能吃好久,他懒得费那个心去种粮食。 “大叔,明天我跟你一起出去吧?” “不行。” “为什么呀?我长这么大都没出去过,人家会说我土包子!” “你蹲一会儿马步就喊累,出去一趟还不得把你累死?” “死老头儿,我累了你可以背我嘛。”秦珂嘟囔着撒娇道。 “你都喊我老头儿了,可见我已经很老了,背不动你的。”秦然对她的人身攻击已经能做到淡然处之,闲闲道:“看看你胖得那个样儿,大肉团子似的,鬼才背的动你。” “你,你——”秦珂低头瞧瞧自己圆滚滚的身材,哪里胖了?肉呼呼的多可爱!急道:“老头儿,你别太过分,说,带不带我去?” “不带。等你长大了,想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出去。” “都跟你说了,到那时候出去人家会笑我土包子的!” “不带!”秦然答得斩钉截铁。 “你怕我长得太俊,给人家偷走啊?”秦珂急得团团转,连连跺脚。 “偷走倒好了,我省个心事。” 秦珂这下气得直想咬人,马步也不蹲了,飞奔过去跳到他背上,拽着他胡子问道:“说,带不带?” “哎哟哎哟,我的小祖宗!”秦然慌忙抢救自己的心爱的美髯,见无论如何抢不过来,只得妥协道:“这样吧,等你学会我一套剑法,将纸包甩得不出差错了,我就待你出去。” 他有个外号,叫“鬼手”,是江湖朋友送他的。因为他挥剑时剑影密不透水,使毒时神不知鬼不觉,堪称“医毒双绝”。丫头能学到他七分的本事,就不怕被人欺辱了。 “这还差不多。”秦珂见他妥协,哼哼两声继续蹲马步去了。不管怎么样,他做什么肯定都是为了她好。这般极力阻止她出去,肯定有不同寻常的理由。 嗯,一想到日后要仗剑天下,腰别宝剑意气风发,不由咧开了嘴。她前世是多么向往这种江湖啊,这下终于看到曙光了,哦呵呵! 正文 第4章 “大叔,你这也太寒碜了吧?”秦珂瞅着手中两尺长的树枝,瞠目结舌:“你教我练的是‘剑’法好吧?你这样给我一根树枝……”她真不忍看它,忒寒碜了。 秦然斜睨她一眼:“一把上好的剑几十斤重,你拿的动?” 秦珂被鄙视了,不急也不怒,扭着屁股只顾撒娇:“那你给人家找一把轻点的来嘛。” “你手中拿的不就很轻?” “你——”死老头儿,什么时候牙尖嘴厉了?扑上去拽他胡子:“人家要的是剑,剑!” “小祖宗哎!”秦然哀嚎一声,连忙夺过自己的心头爱,只叹这丫头又贼又狠,不知怎的就找到他的弱点,一发怒就拿他宝贝胡子出气,苦笑道:“当你成为一个高手时,一花一叶都能成为利器,何必这么拘泥呢?” “我不信。”她才没那么好骗,秦珂咧着嘴弯下腰,从脚底下抠出一根两寸多长的草根,递给他道:“来,你让我见识见识,它是怎么化腐朽为神奇的。” 秦然摇了摇头,接过那根脏兮兮的草根夹在两指间,虎目一凝,“嗖”的一声甩向二十米外的一棵树干。 秦珂一直紧盯着他,这时不由惊呼一声,颠颠地跑过去看。见那两寸多长的草根居然只露在外面半寸,只叹实在神奇也,仰慕道:“大叔,你怎么做到的?” “若你肯听从我的教导,十年之后,最少能把草根投进树干一寸深。”秦然对她仰慕的眼神很受用,捋捋胡子笑得神秘。 秦珂无法,只得乖乖央道:“秦大爷,秦美男,您有话尽管说,要小的如何去做?” “走桩去!”才五岁的丫头片子,这满嘴都是什么话?秦然皱着眉头,他什么时候教过她这样的话?鬼丫头不学好,歪门邪道倒是无师自通,恨不得给她一脚。 秦珂见他面色不善,扁扁嘴走向屋后的梅花桩群。幻想着十年以后,某个美若天仙潇洒豪气的女侠,手中长剑一挥倒下一片的情形,咧开嘴笑了。 时光渐渐定格在这一刻,整理草药的美型大叔,歪歪扭扭走桩的胖妞妞,懒懒的日头,微微的暖风。 在欢笑与汗水中,时间匆匆逝去。转眼间,秦珂已经十二岁了。 她现在已经拔高到秦然的肩膀处,再也没办法挂在他胳膊上打转儿了。然而抬手就能揪到他的胡子,还是令她很惬意的。 秦珂随意拽过他一缕胡须,懒懒道:“老头儿,把它剪了吧,丑死了。” 她一天比一天壮实,秦然却渐渐老了下去。头发花白,胡须花白,曾经挺拔的身姿渐渐佝偻,看得她心里难受。 “死丫头,你说不好看就不好看啊?你说剪就剪啊?”秦然啪地夺过心爱的胡须护在怀里,巴掌怒扇过去:“不剪!” “啊哟哟,”秦珂一个旋身再度杀回来,重新掏过一缕,示威性地拽了拽:“年纪大了,脾气也见长哦?” 他近两年老得特别快。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头发白了一撮又一撮,胡须花了一缕又一缕,恨不得剃掉他所有的头发与胡须,那样,她就不用看着心慌了。 “老头儿,要不我们比划比划?我若赢了,就削你一缕胡子怎么样?” “嘁,那你的意思是,我赢了也可以削你一缕头发?”时隔多年,秦然怎么可能一如当年那个憨厚?照他的说法就是,菩萨碰见这般魔头的孩子也会疯掉的,更何况他一介凡人。 秦珂瞪大了眼,无比怀念当年笨笨的傻大叔,嘟着嘴道:“我一个小姑娘家家,头发是能随便削的吗?” 秦然早看透她是什么人,才不吃她这一套,鄙视地瞟了她一眼,无视她的撒娇卖乖。 “好,比就比。”秦珂自认被他魔鬼训练了这几年,好歹也能凑活凑活,加上……嘿嘿。只见她眼睛一眯,左手臂一抖,不知不觉间一只纸包滑落手心,跳开两米朝就他面上撒去。 “狡诈的丫头!”秦然气急败坏地抹抹脸,低头一看,一手的黄土,不由自叹弗如:这丫头忒狡诈,还没喊开始呢,她就行动?欺他年老行动不便是吧?胡子上灰黄一片,怒吼道:“死丫头,你别跑!” “来追我呀,来追我呀。”秦珂抽空扭头做了个鬼脸,戏谑道:“我可是手下留情了哦,若我这一包是泻药之类的,哼哼,你还能生龙活虎地追我?” “死丫头,一点不知道尊老爱幼,今儿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宝刀未老。”秦然长腿一伸,急追过去,逮着她非揍她顿屁股不可,看她知不知道消停。 “耶?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浪推前浪?知不知道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秦珂才不怕被他追到,她正值撒欢儿的年纪,围着院子跑个百八十圈不成问题。他么,秦珂偷偷笑笑,他能追得上她就怪了。 “噗通!” 秦珂在前面跑得正欢畅,不妨身后突地传来一声闷响,步子霎时一顿! “老头儿?”她一转身,正看见秦然趴在地上挣扎着要起身,然而挣扎半晌无论如何起不来,骇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还不快……咳咳,扶我进……咳咳,进屋。” 秦珂赶忙扑过去搀起他,半顶半扛着将他扶到床上,心头直跳:“老头儿,你没事儿吧?你怎么样了?” “咳咳,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儿。”秦然虚咳两声,面上满是叹息,摇着头道:“本想着能熬到你十五岁,哪知,咳咳,熬不到了。” “老头儿你怎么了?你莫要吓我!”她这会儿止不住的心慌,硬挤出个笑脸来挤兑他道:“嗯,不过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就庆幸吧,有我这么个比亲闺女还亲的丫头在身边伺候着。” 秦然嗤笑一声,露出一种秦珂从没见过的温柔,道:“得了,没有你老夫的后事只会办得更好。老夫没给你讲过吧?老夫有个儿子,也叫秦柯,不过与你同音不同字罢了。他比你大十岁左右,现在卖身于东亭王府做事,再有两三年也该熬出头了。咳咳,到时候你找他去便可,两个人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秦珂听呆了,他还有个儿子?怎么她从来没听他讲过,也没见过?老家伙嘴还真严,十几年没露半点嘴风,不由疑道:“他长什么样儿我都不知道,怎么找他?” “咳咳,他跟我长得挺像的,不过比我却英俊些。”秦然干咳两声,面上有点不自在。 正文 第5章 秦珂不知道他不自在什么,只道:“跟你长得很像?你最近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人长大了跟小时候可就不一样了。” “嗯,这个,其实我每次出门,都会找机会约他见一面……” “啊啊啊!”秦珂突地想起来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指着他的鼻子大叫:“怪不得你从不爱带我出去,就算带我出去也打发我去买这个买那个,合着你见儿子哪!”可是,见儿子也用不着偷偷摸摸的吧?又道:“老头儿,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见面?日后若是亲兄妹路见不识擦肩而过,像什么话呀?” 秦然摸摸鼻尖,神情更加不自在,嚷道:“你说像什么话?再说,你可不是我亲生的,别一口一个亲兄妹亲兄妹的。”他实在不愿承认,他是怕她祸害完他之后又去祸害他儿子。这回不得已之下让她投奔他,其实也是留了后手的…… “你——”秦珂惊讶地抖着手,伤心他居然讲得出这样的话,“你什么意思?当我爹很委屈啊?” 秦然不搭她这茬,干咳两声拍拍她的手,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玉递给她:“他跟我长得很像,你肯定能认得出他。再说,他曾见过你几次,你拿着这个他定会认出你来的。” 秦珂接过玉揣到怀里,抿着嘴听他继续说。 “丫头,我大限将至,护不了你了。唉,你待在谷里再练两年武功,就出谷去吧。”秦然叹了一声,犹豫半晌,终于道:“丫头,你是我在山脚下捡到的,那时你的褥子破破烂烂,恰是被人从上面扔下来的。你……你莫要管我是如何知道的,反正你身份十分特殊,待在京城十分危险,尽量往远处走走吧。” 说着,在枕下翻了翻,摸出一个木制面具递到她手中,又道:“我闲来无事做了这个,你万万记住,若是留在京城,一定要带上它!” 秦珂点点头,接过一看,乃是半张面具,正正能遮住她的眉眼与半个鼻梁。面具雕刻得很精致,触手细腻,也不知他打磨了多久。 “丫头,你……” “哎?”秦珂按住他,纳闷了:这都临死之人了,咋还这么精神?疑道:“老头儿你莫不是吓我的吧?这种事情用不着演练啊?” 秦然被她这么一说,怔了怔,显然也很诧异自己还有气儿。摸了摸鼻尖,试探道:“那,要不你去给我煮碗粥?我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 “好,你等着。”秦珂从容地收好面具,真就踏出房门,煮粥去了。 两刻钟的功夫,粥煮好了,她端着粥走进屋来:“老头儿,我跟你讲哦,我今天煮的粥可香了,我从来没把火候掌握得这么好过。” “老头儿?” “老头儿?!” “老头儿!!!!” 床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秦珂诧异地搁下碗,走出房门。 院中也没有他的身影。 “老头儿?秦然——”秦珂双手捂在嘴巴一圈做喇叭状,对着四周山林喊起来:“老头儿,你跑哪儿去啦?回屋吃饭啦——” 她喊了半晌,也没有人回答。不由觉得诡异:难道被狼叼走了? 他刚刚虚弱成那样,怎么可能自己跑出去?思索间,将整个山谷翻了个遍,奈何就是没有他的人影。 不能真被狼叼走了吧?秦珂就不信了,哪有那么没品的狼,吃了肉还不算,骨头都不剩下?无论如何,以他虚弱得爬不起来的样子,不可能自己走远。 她将山谷翻了几遍,直到天黑,还是没见着他的影子,只得回了茅草屋。 天黑了,屋里就她一个人,少了那个温暖的大叔,还真有点冷。 秦珂反正睡不着,抱着腿坐起来,觉得真是奇了,他到底跑哪儿去了? 他,该不会是骗她的吧?她脑际一下子被闪电劈了般,锃亮锃亮:他,该不会是不想要她了,故意装病,凑这个功夫偷偷走了吧? 可是,他干嘛费那么大功夫? 她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头绪。第二天,照旧满山谷地去找。 第三天,找。 第四天,找。 …… 连找半月,仍旧不见任何踪迹,这才放弃。 郁郁葱葱的山谷忽然蒙上一层灰一般,再不能让她神清气爽,畅快欢乐。 第五章凤林见闻 三年后。 春风将整个冬的寒气全部融解,吹掉人身上一层层的厚衣,带来一阵阵的暖意。 凤林镇,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到处是冬眠出窝的旅人。酒楼茶馆里,坐着四处行走的商人和剑客。 “让你给爷捶腿,站那么远做什么?”凤林最大的酒楼,福满楼,坐了两桌不同寻常的客人。这两桌客人皆是男子,长得高大粗壮,眸色不是北夏国特有的漆黑,而是浓浓的茶色,泛着野性的光芒。 长得最高大粗壮的黑衣大汉,一把拽过两臂之外的瘦削青年,大眼圆睁:“说你哪,耳朵聋啦?” 这个瘦削青年长得更奇特,金发碧眼,皮肤白皙,五官深邃,是这片大陆上极为罕见的人种。他紧抿着唇,平静地蹲下身给那男子捶腿,暗暗祈祷不要再出现那样的事情。 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就在他蹲下不久,黑衣大汉粗粝的大手顺势落在他脸上,一路往下…… “请您不要这样!”他虽被卖为奴,但毕竟是个男人,怎能忍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瘦削青年侧身躲开他的手,压抑着怒气平声道。 “放亮你的招子!”黑衣大汉不屑哼笑一声,手掌更放肆地探下去:“还是说,你更喜欢每天被打的日子?” 瘦削青年用行动表达了他的抗议。他一把推开黑衣大汉的手,挣扎着站起身来,阔步后退两步站着。然而又不敢退得太远,仍旧与他两臂之隔。 黑衣大汉冷冷一笑,右腿闲闲地往上一抬,正对着他的胸口不过几寸距离:“不想挨打的话,乖乖爬过来。” 瘦削青年平静地低下头,既不屈从也不抵抗。 黑衣大汉见他不听话,瞳孔一缩,抬起的右脚缓缓收回,继而重重地踹向他的胸口,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瘦削青年被他狠狠一踹,断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撞上楼门口的门扇都未停下,居然连人带门一起飞出,“哐当”一声落地。 门口一个刚要入内的少年嘴巴张得圆圆的,惊异地看着他嘴角汩汩流出的鲜血,内疚不已:要不是他闪身而过,要不是他没瞧清他是个人,他早接住他了,何至于让他摔得这么惨? 正文 第6章 这个少年一身紫衣,面上覆着半张木制面具,眉眼与半个鼻梁皆被遮住。他刚要走过去扶摔得很重的青年,不防楼内呼啦啦冲出好多高大粗壮的汉子,将他挤到一旁。 那些大汉径直走向瘦削青年,一个身着黑衣的大汉抬脚踏上青年的后背:“小贱人,天生贱骨头!老子还就不信了,你宁愿被活活打死也不伺候老子!” “大哥,这好歹是花钱买来的,又是个稀罕货色,就这么打死了岂不可惜?”黑衣大汉身后走出一个灰衣汉子,拉住他的胳膊劝道。 “哼!中看不中吃,老子才不稀罕!整天管他吃管他住,从不好好伺候老子,净惹老子生气,打死更好!”灰衣汉子不劝还好,这一劝,黑衣大汉的动作更加猛烈,几下就将瘦削青年踢得满脸鲜血,动弹不得。 这几个大汉如此嚣张,路过的行人纷纷不满起来,朝他们指指点点,谴责怒骂。然而却没有一个人上去劝架,因为这几个大汉并不是本国人,而是邻国火离国的商队。以他们的平民身份,惹不起啊! 那,就由着他们欺负人?戴面具的紫衣少年心中愤懑,看着瘦削青年一身血污,难受得不行。 这里到底不是二十一世纪啊,这里是个人命如草芥的世界!紫衣少年连连感叹。 这个紫衣少年,准确说是个紫衣少女,正是刚刚出谷的秦珂。她在谷中待了三年,半点秦然的影子都没找见,早心灰意冷。 一个月前,她自感武功火候差不多了,加上一个人住在那里实在憋闷,便打了包袱一路往南走。一路上所见百姓,皆是纯朴善良之人,哪像今日…… 她看了好些游记之类的书籍,知道身材高大眸色深褐乃是火离国百姓的特征。这片大陆名叫塔萨大陆,目前呈三国鼎立之势。北星辉,西火离,东北夏。星辉国的地势险要,一直以来并无战乱发生。而北夏与火离,战事一直不断。近年来,两国边境处又开始不平静,朝廷还没有什么动作,于是他们的商队十分嚣张。 那个瘦削青年长这么漂亮,就这么被他们糟蹋,实在……秦珂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最终忍不住,抬脚就要冲上去。 “嗖!”蓦地一道白光闪过,向黑衣大汉飞去。 黑衣大汉嗷的一声惨叫起来,正踹向瘦削青年的脚登时血流如注,喷射出尺远,起码被洞穿了拇指那么粗的洞! 秦珂抬起的脚不由又收了回来,暗暗惊奇,何方高手如此利落,抬手之间便伤他一脚? “哪里来的鼠辈,偷袭我大哥?!”黑衣大汉受伤,方才劝他的灰衣汉子顿时大惊,连连四处观望。 “有多远,滚多远。要不然,流血的可就不是一只脚那么简单了。”人群中,闲闲走出一个白衣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手执一把折扇,眉目清冷俊秀。别看他年纪不大,往那里一站,气场顿生,颇有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灰衣汉子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们一行虽然人数多,每人腰间各别一柄弯刀,但却是用来吓唬敌匪宵小所用,对付这样的高手……半点成算都没有!盯着白衣少年思量半晌,最终朝身后招了招手:“我们走。”他一面扶住疼得站不住的黑衣大汉,一面点了点瘦削青年,道:“带上那个奴隶。” “慢着。”白衣少年手中折扇一收,指向瘦削青年,缓缓道::“他,留下。” 灰衣汉子脸上肌肉直抽,眯眯眼睛眸光不定,最终向弟兄们摇了摇头,示意放开他。 “哪里来的小混球?老子的人老子——唔唔——”黑衣大汉显然没有灰衣汉子识时务,恼火地冲白衣少年大吼,然而没吼完,便被灰衣汉子捂了嘴拖走。 “好!”周围群众见他如此干净利落地救下人,顿时激动得拍手称赞,他们早想上前收拾那群混蛋了,奈何惹不起那个祸端。 白衣少年待那商队一走,冷峻的面上现出一抹温雅的笑意,对大伙儿点了点头。扭头往瘦削青年的方向一看,有趣地挑了挑眉:只见一个身着紫衣的少年正扶起他,往他嘴里塞着些药丸。 “喂,喂,你还好吧?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听到的话就眨眨眼皮,转转眼珠也可以。”秦珂性子比较大大咧咧,向来粗心得紧,一个女孩儿家,愣是半条帕子都没有。不过她也不在意,挥起袖口就给那瘦削青年擦拭血迹。反正她穿的衣服是紫色的嘛,洗不掉也看不见,不妨事。 “你让让,我给他瞧瞧。”秦珂正轻轻拍打青年的面颊,忽闻身后传来一声清冽的嗓音,极好听。然而这样好听的嗓音,却让她抖了抖:这个声音,是方才教训火离国商队的白衣少年!她第一眼看见他时就愣了,因为他长得极为眼熟,与她曾经梦到过的华升十分相似,甚至那清冷的神情都如出一辙! “嗯,内腑受创,肋骨断了两根。”白衣少年未在意她的不自在,随意往瘦削青年身上按了几按,转头对她道:“小兄弟,你把那个门板拿过来,我们把他抬到客房去。” “哦,好。”巧了,瘦削青年飞出来时撞飞一扇门板,这下正好用作救急。两人嫌麻烦,索性将他安置在福满楼的客房里。 白衣少年挥笔写着药方,扭头对扒着青年衣服的秦珂道:“哎,小兄弟,你方才喂他吃的什么?” 秦珂正除着青年的衣服,手腕又是一抖,差点将他衣服撕烂——这个少年,医术很好的样子哦? 她将华升与容榕一梦半年,对两人的成长历程记得很清楚。眼下这个情形,并不是华升的生长环境。可是,这个少年与华升那么相像,令她忍不住别扭得紧,暗道他该不会是华升的前生或转世吧? 晃晃头,甩去那些胡思乱想,答道:“那几粒药丸是给他止痛用的。”当然,附加功效是催眠。就是让他以为自己吃了灵丹妙药,活下去不成问题,就此意志力大涨,从而真的坚持下去。当然,她不会跟他讲一点,这时候的人并不大信这个。 白衣少年“哦”了一声,唰唰几笔将药方完成,叫来小二去抓药了。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白衣少年见她给青年抹药的动作很娴熟,好奇问道。 正文 第7章 “我叫秦珂。”这人好没礼貌,都不先报自己名字。秦珂在心里怪罪了一声,然而看他长得不错的面子上,决定忽略他这个瑕疵,反问道:“你呢?” “哦,我叫华升。”白衣少年把玩着手中折扇,倚在一旁看她为青年抹药。 华升?他叫华升?!跟被雷劈了似的,秦珂大吃一惊:他长得像华升、性子像华升就罢了,他名字居然也叫华升? 他,他该不会就是华升吧?可是,她明明没梦见过这一段,她梦里并没有她自己啊?秦珂忍不住抖了抖,弱弱问道:“你,你叫华升?” 白衣少年拿扇子敲了敲额头,又道:“华升是我的化名,我真名叫姬云长。” 姬云长?秦珂咧咧嘴,震撼了:姬可是国姓哪!今天还真是个丰收的日子,碰着两国异客不说,居然又遇见王室中人,颤了腔儿道:“姬是国姓,你……” “我是东亭王府的小王爷。”姬云长面上的骄傲显而易见,下巴微微上扬:“若不是我的身份摆在这里,今日之事我也不敢管。” “哦。”秦珂应声儿点点头,眼珠转了转,又道:“那,小王爷,我用不用向你行叩拜礼?我看书上都说,见着官儿必须叩拜行礼。可是,我是个山野出身的孩子,从没见过人家行叩拜,所以不知道如何叩拜——”如果真要叩拜的话,不如你先给我示范下?最后这句,她压在嗓子眼儿没说出来。 “哈哈。”姬云长被她一脸难为的神情逗乐了,仰天朗笑一声:“不用,我现在是华升,你称我华兄即可。” “嗯。”即使你让我叫你姬兄,我也不会叫的,那样会笑死人的。秦珂腹诽两声,仰头问道:“华兄,我见你一招就伤了那大汉,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 姬云长对她眼中的仰慕很受用,微微一笑,看起来温雅可亲:“雕虫小技罢了,不足挂齿。怎么,秦珂小弟也通武学之道?” 秦珂忍不住皱眉,对他生出些不满:他不是王府公子出身吗,怎么这么小气?不过就是招绝技罢了,说两句能怎样?再说,她真稀罕啊?然而念着他不凡的身份,着实不好表现得放肆,只道:“跟家父学过几招粗把式,应付应付街上的流氓不成问题,打起架来少挨几枚拳头。” 秦珂正说着,忽觉手下的温热的身体一颤,不知是被她揉得太重弄醒,还是自然清醒。只见青年浓密的长睫毛忽扇几下,缓缓张开,露出两汪清澈柔和的湛蓝湖水。 “你醒啦?”秦珂被那两汪美丽的湖水震慑住,下意识地小了声音,生怕将那丝平静柔和惊跑。 “多谢恩人相救。”青年一睁开眼睛,便起身跪在床上,朝两人叩拜下去。 “是这位华升公子将你救下,不是我。”秦珂连连摆手,不敢在姬云长面前居功。毕竟人家身份高贵武功高强,万一给她小鞋就糟了。 青年伏得低低的,不说话。 “哎,你快躺下。”秦珂见他不动,伸手去掰他:“你断了两根肋骨,不能乱动,赶紧躺下。” “请恩人收留。”青年不为所动,跪得极稳。他知道,自己长相太特殊了,在这个国家根本没有任何地位可言。他不会武功,没有靠山,注定要被卖来卖去。唯有跟个好主子,才能得到起码的尊重,日子才能有所盼头。 他在商队里经常被打,早就习惯了。因此虽然伤得很重,意识并未昏迷,将两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华升身份贵重,自然不可能随便收留外人。秦珂年幼心善,第一时间冲出来扶起他,不嫌脏地拿袖口为他擦拭血迹,又体贴地为他揉开淤青,很让他感动。 既然她会些功夫,那么他的希望便压在她身上罢! 秦珂见他坚持得厉害,似懂非懂,不由望向姬云长。 姬云长接收到她的眼神,倚在床柱上抱胸而笑,对青年道:“你赶紧躺下吧,不要加重伤势让我们白费了力气救你。”顿了顿,笑意稍稍渐缓,又道:“我有要事在身,不便带上你。你不妨问问秦珂公子。” “求秦珂公子收留。”若秦珂不带上他而任由他辗转流离,他再活下去便生不如死了。 “呐,先说好哦,我一没钱没势,二懒散贪玩胸无大志。嗯,不过我是很义气的。若你真要跟我走的话……行!”她四处行走正好缺个伴儿,如今有个俊男主动送上门,岂有不收之理?面上一本正经,心下早笑开了。 青年依旧不肯躺下,再叩一首:“多谢恩人,请恩人赐名。” 秦珂见他如此坚持,倒也明白他的意思,思索半晌,道:“就叫钟云溪吧。” “多谢恩人赐名。”青年这回不用她劝,自动躺回去,湛蓝的眸子充斥着喜悦与激动,愈发夺目。 “云溪,你应该是星辉国人吧?怎么流落到这里?”书上说,塔萨大陆上有一种特殊人群,他们生得白皙俊美,金发碧眼,极其罕见,大部分都分布在星辉国境内,而且地位极高。 “我……”钟云溪明亮的眼睛忽然黯了下去,垂眸遮住情绪,缓缓开口:“我母亲乃火离国普通妇人,被恶人所辱,生下了我。父母亲心善,将我养大成人。我六岁那年,母亲怀了父亲的孩子,却因难产……在产房里闭上眼睛。父亲自此性情大变,对我大不如从前。一次醉酒后,将我卖给了一支路过的商队。后来几经转卖,便到了现在。” 秦珂听得心中一恸,拍拍他的肩膀,斟酌道:“我,我虽然是父母亲生,却被亲爹抛落断崖。幸而命硬没被摔死,并得好人相救抚养长大。嗯,养父三年前不见了踪影,我孤身一人在山谷中待了三年,直到长大些才敢出来。你看,我并不比你好多少。天下间苦难事到处都有,你莫要太难过。” 秦珂不知怎么劝他,便把自己也说得很惨,让他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有所安慰。 果然,钟云溪听到她的话张开眼睑,眼睛里有微微的水汽。他抿抿唇,什么也没说,定定看了她几眼便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正文 第8章 姬云长见状,拿扇子敲敲秦珂的手臂,冲她使了个眼色,先一步走出房门。秦珂明白他的意思,随在他身后关上门,给钟云溪留些空间收拾心情。 “秦珂小弟身世这么坎坷?”两人来到一楼大厅,随便捡了个位子坐下,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聊天。 秦珂口中慢慢嚼着食物,想了好一会儿,才把它们咽下去:“嗯,心中坎坷,万事坎坷。心中安定,诸事皆欢喜。” 姬云长只是随口问问,不料她居然说出这番大有深意的话来,一怔。随后不知想起什么来,久久无言。 秦珂懒得找话题,自管吃得开心。 “秦珂小弟,有个问题困惑了为兄好久,刚才听你一言,茅塞顿开,多谢!” “华兄客气了。”这些王孙公子,多的是烦忧困扰啊,秦珂撇撇嘴,又觉得他挺可怜的。奈何认识不久,不便交浅言深,便未多言。 “秦珂小弟日后有何打算?” “我爱玩嘛,想四处走走。” “嗯,云溪现在重伤在床,你好好照顾他罢。为兄还有要事,不便在此多做停留,就此别过吧!” “啊?”这才刚吃了午饭呐,秦珂心有戚戚,王子都这么忙吗?不由道:“你赶这么急?” “你也看见了,火离国商队这么嚣张跋扈。东亭王向来是我们北夏对抗火离的将领,而我又是他儿子,所以事情繁多。”姬云长依旧笑得很温雅,丝毫不觉得苦。 秦珂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小王爷,一路顺风,加油!” 送走姬云长这座大神,秦珂抹了抹嘴巴,端了几个馒头与两盘小菜上楼去瞧钟云溪。 “恩人?”钟云溪听到开门声转头看向门口,见秦珂端着饭菜上来,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多谢恩人。” “叫什么恩人,多见外。”秦珂一听到“恩人”两字就起鸡皮疙瘩,端着饭菜坐到他床前,一口馒头一口菜地喂他:“呐,我叫秦珂,今年十五岁,性别……悄悄告诉你,我是个女孩子。”见他瞪大了眼睛,不由抿唇一笑,极开心:“愣了吧?哈哈,既然咱俩都孤苦无依,嗯,不妨兄妹相称吧。” 钟云溪没想到这个主人这样心好,心里不由一阵感动。想到自己以前的那些主人,眼睛不由湿润了起来。好一会才加过神来,略略一想,道:“这样不好吧?我若称你妹妹,就把你女子的身份暴露了。不如,我叫你公子如何?” 他见惯了世态炎凉,人生百态,自是磨砺出一双厉眼。见秦珂一举一动皆不露女子气息,知道她定练习了好久,没打算以女装示人,哪能因小失大暴露她身份? 秦珂怔了怔,旋即点头:“好。”她真是幸运,捡了个貌美又聪明加之真心为她好的帅哥。 “呼……热死人了,这什么天气?” “哎哟小哥儿,这大夏天的,哪年不是这么热?这还不是最热的天儿,你再忍忍吧。” “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眨眼间,夏天到了。一丝风都没有,走在阳光下,仿佛要把人体内的水份全都榨出来一般,连树叶都被晒的纹丝不动。即便在客栈里面也热得不行,虽然店小二不时往角落里替换新的冰盆,客人们依旧热得一头汗。 “云溪,你不热吗?”自钟云溪的伤好后,秦珂便带着他一路西行,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游玩到邱城时,已是仲夏季节。她这会儿热得直想脱衣服,一口饭也吃不下去,怎么他依旧坐得这么镇定? 钟云溪笑笑不语,从包裹里掏出一只大蒲扇,在她背后扇起来。 这两个月他长了好些肉,身子骨明显壮实许多,不再像当初那般瘦削柔弱,而是凸显出原本的男子气概。 秦珂被他迷人的笑意晃花了眼,暗暗叹息两人同吃同住了这么久,她还是抵抗不了他的温柔。一把拽住他的手臂,道:“先吃饭吧,等你吃完我再吃,嘿嘿。” “好。”钟云溪知道她懒散又娇贵,分明是等他吃完有力气了,给她扇着才肯吃。然而一路上她吃什么,他吃什么。她住什么样的房间,他也有什么样的房间住。她从不强迫他做什么,充分尊重他的选择,让他感动不已,心甘情愿为她做一切事情。 “哟呵,这是哪家的奴隶,长得好别致。”蓦地一声透着贪婪的声音传来,两人抬头一看,桌前站着一个麻衣大汉,腰间别着三寸宽的长长跨刀。 秦珂一皱眉,抑住心底的厌烦,回道:“兄台,这不是哪家奴隶,这是我家哥哥。” 麻衣大汉犹自不信,一个劲儿地搓手,眼睛瞪得溜圆,只差没流口水了:“小兄弟,咱北夏国可没有这等尤物,你莫要蒙大爷。他这一头金发,一双碧眼,怎么可能是你哥哥?说吧,多少钱买来的,大爷给你双倍。” 真是到哪里都摆不脱这种苍蝇,怪不得云溪要跟着她。就他特殊的相貌还真是能惹麻烦,秦珂叹息一声,他们行了两个月的路程,到哪里都有这样问她买人的家伙,讨厌极了。 “你要买我哥哥?”秦珂面具下的眸子泛着冷光,唇角一勾:“价钱很高,不知你能不能付得起?” “小兄弟尽管说!”麻衣大汉拍拍胸脯,一副“大爷有的是钱”的样子。 “价钱是……你全家老小的人头!” 客栈内等着看好戏的人,一时间都怔了。时光静止了一样,大汉的手犹自拍在胸前,很诧异她一个瘦弱小儿敢出此狂言。 是,她是长得矮了点,瘦弱一点,可这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吗?秦珂翘起二郎腿,闲闲往后一倚:“大爷,出不出得起价?” 麻衣大汉顿知她是在消遣他,也不客气,顺手抽出大刀:“奶娃娃好生无礼,大爷替你爹娘教教你规矩!” 秦珂也不怕他,顺手捞起只凳子架住他砍来的大刀:“规矩不规矩的我不知道,可是你强抢我哥哥,我岂能饶你?” 他口口声声的“奴隶”“买卖”之言,字字等于往云溪心口上扎刀子,她岂能坐视不理?她要不教训教训他,就对不起云溪一路上对她的悉心照料!下巴点了点门外,道:“你要是条汉子,就跟我出去打,别坏了人家客栈的生意。” “好。”大汉抽回大刀,一马当先跨出门去。 “云溪,走,看公子是如何给你出气的。”秦珂拉着钟云溪也往外走。 正文 第9章 钟云溪知道她的心意,她一路上没少为这种事与别人大打出手。寻思着这会儿天热得紧,正好借机给她散散火气,便未多言,随在她身后出了门,与其他看客站成一圈,将两人围在中央。 “小子,亮出你的兵器来。”大汉拉开架势,见秦珂两手空空,不由眉头一拧。 “小爷没有兵器,你尽管放马过来。” “那不成,大爷跟你个奶娃娃动手,本就占了便宜,要不是你小子出言不逊,大爷才犯不着跟你较劲儿。” “哦?”秦珂一挑眉梢,讶异了:她一路所见,尽是粗狂之人,为了抢她的云溪各种手段尽出。不料这大汉居然要跟她公平比试,看起来倒是个光明磊落的憨厚之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出门在外,没个朋友怎么成?她心思一转,两手抱拳置于胸前,冲大汉躬身行了一礼:“方才之事,是小子鲁莽。小子与哥哥情意深厚,万不能让人辱没他,奈何一路行来,多的是耍尽手段强抢之人。这才将兄台误认为那等卑劣之厮,还请兄台见谅。” 大汉瞪大了眼睛,不想她居然诌出这么一番话,执刀的手掌渐渐消了力气,一拍脑门:“嗨!不怪小兄弟误会,哥哥是个粗人,说话多有不当,竟差点——”他收了大刀,向云溪的方向一拱手,道:“哥哥给你赔罪了。” 等着看戏的众人早掉了一地眼珠子,没想到事态竟然扭转至此,失望之余,只得怏怏回了客栈。 “兄台,这外面日头着实毒辣,我们进去说话。”秦珂眯眯眼睛,暗中将自己的机智夸了一番,拽起云溪往客栈里走。 “哥哥刚才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家中小女听说书听得入迷,整日跟我吵嚷着要看黄头发蓝眼睛的人。”大汉索性跟他们坐在一处,仰头灌了杯凉茶,擦擦嘴继续道:“哥哥心想,那黄头发蓝眼睛的人只有星辉国才有,我上哪里给她弄来看哪?哪成想,今日一出门,居然看见这位兄弟。” 大汉一指云溪,连连摇头:“哥哥方才鲁莽了,幸亏小兄弟心胸宽广,并不介意。” “哈哈哈!”秦珂一拍桌子,放声而笑,“小弟当时怒火冲了心头,要不是兄台执意公平比试,尚看不清兄台是个真性情的人。小弟秦珂,对兄台的豪爽十分仰慕,不知兄可愿与弟留名相交?” “哈哈,自然,自然!”大汉一掌拍向她的肩膀,将她摇晃几个来回,朗声道:“兄名鲁达,邱城本地人,与你这般机灵的小兄弟相交,实是美事一桩啊!这样,今晚你跟我回家,我让你嫂子准备桌宴席,咱哥俩喝几盅。” “好。”秦珂难得见识真正的豪爽好汉,自是不会推脱:“到时候我把哥哥也叫上,正好让小侄女遂了心愿。” “好,哈哈!对了,秦珂小兄弟,你行走江湖怎得不带兵器?若是遇上匪类,这可怎生是好?”大汉打量打量她不高的身量,担忧道。 秦珂拧了拧眉,叹气道:“小弟是使剑之人。奈何普通的剑小弟看不上眼,上好的剑又买不起,唉!” “这有何难?”大汉一拍大腿,往南面一指:“南面有个镇子叫花江镇,花江镇上有个著名的山庄叫铸剑山庄。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高人哪个不是从那里取剑?铸剑山庄每十年举办一次剑展,恰巧今年轮上了,日子就定在九月九。” “山庄每十年出几把宝器,放在比武场上摆擂台,但凡有本事赢得,自管拿去,半分钱不要!小兄弟既然瞧不上普通的剑,又买不起上等宝剑,不如去比武场上打打擂台。” “哎,竟有这等好事?”秦珂与云溪相视一眼,俱都惊喜不已。秦珂愈发庆幸方才没有与这大汉交恶,拱手谢道:“多谢鲁大哥。” “小兄弟客气了。”大汉一摆手,不甚在意地道。 夏末秋初,满世界弥漫着一股清香甜腻的味道。在一条山林与峡谷相接的小道儿上,鲜衣怒马的少年正行走江湖。 “哇,好香啊!”枣红马上,一个眉眼被木制面具覆住的紫衣少年深吸一口气,一面挥鞭策马,一面闭目长叹,脸上满是飨足的神情。 “要说香气扑鼻的话,我倒是知道有一个地方,更加神奇。”白色骏马驰骋飞奔,马上一个青年男子开口道。这个青年男子一身白衣,金发蓝眸,温柔的神色让人移不开眼。正是与秦珂一路南下的钟云溪。 两人告别了邱城的鲁达,便前去他所说的铸剑山庄。反正也是要满世界游玩的,不如去花江镇瞧瞧。 “哪里?” “火离国有一个叫做微香的小镇,镇上一年四季弥漫着轻柔的香气。深吸一口气,就感觉那种甜甜的味道沁入心脾,通体舒坦无比。” 秦珂只觉他舌尖卷着一丝回味,不由被勾起兴致:“难道那里开着四季不败的花儿?” “不,不是花香。是湖泊里散发出的香味。”钟云溪面上微露向往神色,悠长的语调将秦珂带入幻境般:“那是一面桃形湖泊,嵌在一片茂密的丛林里,占地面积并不大。从上往下看,它呈现出不透明的玄黑色。然而从旁侧看,却又层层斑斓,五彩叠加。微香镇上四季弥漫的香味,便是从这里发出的。” “哇——”好神奇,居然有这种地方?秦珂心里直痒,不由央道:“那我们夺了宝剑便去那里看看吧?” “好啊!”钟云溪淡淡答道,并没有告诉她,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 “驾!” “驾!” 骏马疾驰,扬起一溜儿黄土,带着单纯的少女与安稳的青年奔向远方。 远方,有许多未知在等着他们。那是,命运的安排。 铸剑山庄,最初因批量打造剑器而出名。然而真正让它名扬天下的,却是每十年举办一次的剑展。江湖人,谁不想拥有一把趁手兵器,一把叫得上名号的、匪类闻风丧胆的兵器?但凡宝剑,大多出自铸剑山庄。 花江镇上,挤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使剑侠客,三五成群,集结在一起说些趣事糗事。 “……为兄行走江湖这许多年,碰到过最好笑的事情莫过于这个。” 正文 第10章 “兄台,你那个算什么好笑啊?小弟这里有个更好笑的:话说,有个男子爱喝酒,喝酒后就分不清东西南北认不得人。有一天他在家里宴请兄弟,喝得撑了要泄一泄,这一出门可好,对准自家井口就泄了下去!” “哇哈哈哈!” “噗——”人群中一个面覆木制面具的紫衣少年跟着喷笑出声,抱着她身边的金发蓝眸青年笑得站不住脚,边笑边断断续续地道:“哈哈,他老婆没把他耳朵揪断?” “真让这位小兄弟说准了!”讲笑话的青年一拍大腿,乐不可支:“她老婆怒了,说:孩他爹,你不能每回喝醉酒都把尿撒到自己井里去啊?你这样,岂不是叫我们一家老小喝你的尿水活一辈子?她边说边哭,边哭边上去拧她男人的耳朵,她男人差点没疼得自己跳井里去!” “哈哈哈!”秦珂笑得开心,差点没把钟云溪的胳膊勒断。她笑着笑着,蓦地想起前世看来的那些个冷笑话,不由问道:“兄台,小弟有几个很冷很冷的笑话,大家要不要听一听?” “什么叫很冷的笑话?笑话不就是逗乐子的吗,怎么会很冷呢?”众人不解道。 “那,我就先讲一个给大家听听,大家听过就知道了。”秦珂清了清嗓子,站直身体道:“森林里有三只白兔正在拉屎,有一只拉的是长条形的,有一只是圆形的,有一只是三角形的。拉长条形和圆形的兔子不解了,问:哎,兄弟,你拉得屎好奇怪啊?那只兔子弱弱地答:我想与众不同嘛,这是我用手捏的。噗哈哈哈——” 秦珂讲完就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然而笑着笑着,忽然觉得不对劲,她的笑声怎么那么突兀?搭眼一看,居然只有她自己在笑!其他剑客面色迥异,或拉得比驴脸长,或绿得堪比树上的叶子。更甚者,正在上下揉搓自己的胳膊,不知是不是冷出鸡皮疙瘩来了。 “不好笑吗?”她等了好一阵,也不见众人露出方才那种畅快的大笑,不由有点尴尬。 “来来来,兄弟这里还有个好笑的,是这样……”方才讲笑话的青年一挥手,招呼大家往他身上看,竟没有一个人理会她,似乎她刚刚并没有说话一般。 秦珂莫名其妙,不由得生出些困惑与不安,问钟云溪道:“云溪,不好笑吗?” 钟云溪摸摸她的脑袋,湛蓝的眼睛里满是宠溺,解释道:“公子,兔子怎么会说话呢?兔子又怎么可能拿爪子捏那个呢?” 秦珂一下子拉长了脸,觉得那叫一个寒。竟然是这样,他们不能理解这种冷幽默,根本听不懂。 挫败的感觉充斥她的心头,促使她生了离意。她拉着钟云溪刚要走,不妨肩膀从后面被人扳住:“小兄弟,我越琢磨越觉得他们讲的没你讲的耐人寻味,要不,你再给我讲个吧?” “好啊。”秦珂眼中的火光“噌”地就亮了起来,既然有人听得懂又愿意听,她干嘛不讲?这可是难得的知己啊! 激动之下脑袋瓜子高速运转,飞快挑出几个经典的,给他讲道:“有一只熊,住在最南边。有一只企鹅,住在最北边。它们两个若要相见,起码得走十年的时间。有一天,企鹅实在很无聊,便锁上房门去南边找熊去玩儿。快走到熊家门口时,发现忘了带礼物,便又折回去拿礼物。再度走到熊门口时,已经整整过了三十年。企鹅敲敲门,说:小熊小熊,我是企鹅,我来找你玩了,你快开门!小熊开开门,见是企鹅,扁了扁嘴,道:我不想跟你玩儿!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她一讲完,便发现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各个耳朵竖得贼尖,正偷偷听她讲冷笑话!不由眼睛一眯,笑得很开心:“这个也很‘冷’吧?” 问她要笑话的青年抱着胳膊,瑟缩一下。犹豫了一会儿,巴巴地抬起脸来:“是挺冷的,不过,我还想听。” “小兄弟,你这冷笑话好奇怪啊?”一个中年汉子眉头一皱,满脸纠结的神情:“明明听着很怪异、很不靠谱,怎得一琢磨还挺有意思的?” 当然有意思啦,秦珂心道,这可是她千挑百选出来的精品,经典中的经典。见他们渐渐有些上道儿,很是得意:“可能你们以前没听过这种笑话吧。” “那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卓敬长这么大,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还从来没有听过这种笑话!哎,你们听过吗?”中年汉子扭头向其他人问道。 “没有。”众人皆摇头否认,看向她的目光渐渐变了,泛起狐疑的光芒——这个少年面上蒙了半张精致的面具,露出的嘴唇与下巴弧线优美,身姿挺拔,一身紫衣衬出翩翩的气质。更何况,他身边伴着的男子金发蓝眸,尤其罕见。不由暗暗猜测,这是哪个隐谷出来的贵公子? 遇见美好的事物,人往往会生出贪念,欲据为己有。若这美好的事物看起来危险,便会量力而行。但是总有些人拼着头破血流也要去抢,以满足内心的贪婪。 秦珂与钟云溪不经意间展现的美丽与独特,恰恰吸引了众人。然而不巧的是,他们两个看起来瘦弱无力,加之又手无寸铁,顿令人无所畏惧。 几个中年汉子阴鹜着眼,右手缓缓拔出利剑,秦珂微惊,不由后退一步:“大伙儿这是做什么?” 并没有人回答她。气氛忽地变得诡秘,又涌动着莫名的默契。有人退了下去,有人拔剑逼近。那剑上跳跃着冷冷的光点。 就在这时,秦珂的手忽然触到一丝凉意,耳边响起一声低语:“这个给你,保重!”她低头一瞧,手中多了把闪着青厉光芒的剑。 扭头一看,正是那个问她讲笑话的青年。青年将剑塞到她手中,便退了开去。 “云溪?”秦珂看着身边笑得温柔而无奈的人,不安又疑惑:“这,他们……” “公子,这就是江湖。”钟云溪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怨,没有恨,没有任何激烈的光彩,静得像一滩死水:“人性贪。” 秦珂一听,怔了:贪?他们也看上云溪了?她一直以为,使剑的人都是品性高洁之人,不屑于干这等争夺强抢之事。云溪不过长得美丽一些,怎么他们也生了贪念?抢走他们有什么好的?不能吃来不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