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ull 第001章 后继无人的老皇帝 燕国庆禾二十五年春,天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平民百姓有了吃喝,免不了谈谈京城里龙椅上那位登基了辣么久,却后继无人的老皇帝。 皇帝姓祝,跟火神祝融一个姓。 生的据说龙眼凤目(学堂里的先生说的)。 人高马大(卫昭她娘毫无根据擅自猜想的)。 只是命不好(卫昭自我感觉的)。 杜卫昭觉得皇帝命不好,也不是胡乱臆想,这可是有科学依据的。 人为啥费力又养儿又养女?还不是为了老了有人伺候在床前喂食汤药? 像卫昭,虽然她一介女身,虽然她年纪还小,她也是懂道理的,譬如她绝对不会因为她娘不许她吃糖,而在她娘老得爬不动的时候不管她,大不了到时候她也不给她娘吃糖就是了,但是饭菜还是要管饱管够的。 有她的一小口,就必须先有她娘的一大口。何况其实她也不是多么喜爱吃糖。 由此可证,卫昭娘的命,比之龙椅上那位,好到秒胜都不带一丝悬念的!这都是因为她的存在! 虽然在为人女方面,她很有幸福感,但也有痛苦的时候,最痛苦的,莫过于去学堂。 这日,杜卫昭肉呼呼的小白手托着腮帮子咬着一截甘蔗,晃动着小脚丫,不甘心的踢着溪水。 没错,她又逃学了。 凭什么她娘大字不识一个就行,到了她反倒不行?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也还罢了,那学堂的老先生忒不讲理,说不过她就打她手心儿! 人说事不过三,没错,这次是这个月第三次挨揍手心了! 她虽然仅仅只有五岁,也实在受够这个五十多的老头子了! 这个可恶的老头,当初来村里的时候是多么的不靠谱,那简直就是:差点一丝不挂,几乎奄奄一息,没想到不过一天功夫,他就能跟村里里正串通一气,成了方圆一里地内唯一的一个学堂里头的唯一先生! 里正这种为了一个人创造一个职业的行径……要是不涉及她,她会赞声好!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物以稀为贵!偏她娘不知道怎么被忽悠的,硬是拿着家里的半袋米去送她去受罪。倒贴钱财让自家小孩受罪,真的是太——蛋疼的紧! 偷偷说句大不敬的话,卫昭真想一劳永逸了他老人家。先生哟,您别打我了,等您老了,我也养您老行不? 回想以前作为一个天真可爱无忧无虑的小孩子的美好时光,想想今时今日劈天盖地的“之乎者也”泰山压顶,真是彼一时,此一时,不一而论,各种伤悲呀! 卫昭啃完了甘蔗,就着溪水撩了撩手,等嘴里属于甘蔗的甜味全部都咽进了鼓溜溜的小肚子里头,用两根小嫩葱似的手指捏出袖子里的帕子,擦了擦手,胡乱往回一塞,准备起身回家,吃饭! 没走两步就碰上过来寻她的老先生,卫昭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用她娘的话说,这还叫不叫人活了? 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泪珠儿先一步滚了出来。 钱先生本来是带着怒气来寻劣徒的,结果没等走近,先看见小姑娘哭了,急匆匆得这会子也顾不上文人的风度了,走到她跟前,一跌声儿的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了你?说与先生听,先生给你出气。”刚才他分明见她背对着大路坐在河边,难道是有原因的? 不是这先生不问缘由不分青红皂白不靠谱,是这水灵灵的小姑娘眼里含泪,简直比神仙水还要厉害,再硬的心肠见了也硬不起来了。 卫昭连忙再拿出帕子,擦了擦泪,这才垂着头,黑曜石般的眼珠儿隐在帕子里头乌溜溜的转了起来,虽然她心里烦这先生,但也不是傻子,知道不能直白的将话说出来(她娘会揍她的),不能说实话,只好寻个由头了,索性她脑子机灵,没几息的功夫就想出了一个好理由,并且这理由听起来十分靠谱。 只听她抽抽噎噎的哽咽着道,“昨儿,昨儿夜里,听见爹爹说叫娘再生一个弟弟,呜呜……” 果然钱先生一听就上当了,诚然他见多识广,在朝堂上有多年的尔虞我诈之经验,但大半辈子没什么子女,对小儿女不喜欢进学这一惯性理解的不够,导致卫昭只是说了一句话,他就将故事自行脑补了百分之二百。 其实说起来,也不怪卫昭栽赃她爹,事实上,她爹杜老大确实说过这话,要说他嫌弃卫昭是女儿身倒不至于,只是闲话了两句,还是夜里跟老婆聊天的时候闲话的,可巧被个憋醒了的卫昭小姑娘听了去。 其实那闲话嘛,就跟咱们平日做做白日梦——假如我中了五百万如何如何一般。 原话是这么说的,“不想这几年也有了几个钱,要是再能生个小子支应支应门庭,将来咱们老了也可有个指望……” 他是只当做闲话说了个开头,然而卫昭她娘又岂是吃素的?顿时给他夹枪带棒的来了一顿夜宵,“哎呦,这可不是前几年求爷爷告奶奶那会子了!当时在菩萨面前,你可是怎么许的愿,这才几年就忘了个干净,你不怕人说你恶狗舔盘子?! 送子娘娘好心好意送了姐儿来咱们家,可喜她是个伶俐的。没想到就这你个夯货竟还不知足,这会子嫌弃我们姐儿是个姑娘,早做什么去了,合该当初刚生下来你就跟送子娘娘说送错了,收回去重新换一个不是? 姐儿怎么碍着你了,你倒是嫌弃上了,也不怕老天听了你的话,收了这福气去! 我可跟你说下,你爱过不过,若要儿子,从外头找了随便给你生,我守着姐儿,保管不求你回来!” 杜老大对闺女那是真爱,一听老婆说老天收回去这样的丧气话,登时急了,坐起身来,对着卫昭她娘说,“呸呸呸,什么叫收了这福气回去?我纵然话说的不中你意,你骂我打我也罢,怎地好端端的咒了? 再说,我只是那样一说,前头二十年没有孩子,咱们两个不也照样过来了,好不容易有了姐儿,我哪能不知足? 以后这话咱们都不说了,免得叫姐儿听了一句半句,存了心,就不好了。”哪里不好?自然是误会他这个当爹的不好呀! 卫昭听了还没存心,她娘先存了心,两人结为夫妻二十载,她没有一天不盼着生个孩子的,整日里误以为是自己不行,这些年战战兢兢的过来,个中委屈旁人哪里能感受一二? 现在瞅着卫昭身上半丝杜老大的影子也无,这心里已经隐隐认定是杜老大根本不能生了,想不待见他吧,两人结为夫妻磕磕绊绊也这么多年,再者他还不知道是自家身上不能,若是晓得了,肯定又是一番葫芦官司,伤心是必然的。 她除了那一夜,再无对不住他的地方,就是那一夜,起的心思也不是为了那个男人好看,而是想要个孩子。可杜老大也是奔五十的人了,多彼此相守,性情也知悉,若是说出真相,这个家立时就散了,杜老大又不是什么贵人老爷,半截身子落土里的样子了,何苦呢。 这样一想,觉得他有些可怜,便好声好气的说,“姐儿懂事的很,又有咱们细心教导着,将来她要是起了那不孝顺你的心思,我就亲自动手教训与她,到底是咱们亲养的,不比养个儿子,娶了媳妇,下半辈子看媳妇的眼色过活要好?” 虽然不忿杜老大有点得陇望蜀,但卫昭娘给了一顿大棒后,还是好生安抚了他几句,只不过末了又想起来奚落了他几句,“我的姐儿自小懂事,出了月就不尿炕,渐渐大了也从不惹我生气,你再想想她的眉眼,我看倒是有些像她姥娘……” 杜老大插嘴,“丈母娘不是在你小六七岁里就去了?” 卫昭她娘瞪了他一眼,自是因为去世多年,杜老大根本没见过,她才这样说啊!心里这样想,嘴里却毫不留情,“自家的娘还能记不住?想当年,我娘可是十里八乡的有名的美人……” 杜老大心里有点信,嘴上还不消停,不怕死的撩虎须,“那你怎么长得不像?”话里的意思妥妥的就是卫昭娘不俊呗! 窗外偷听的卫昭默默地为她爹点了一根蜡烛。 “那是因为我长得像我姥娘,我姥娘没我娘俊!”卫昭娘年纪也不小了,故此对容貌倒不是太在意,再说两个人半斤八两,杜老大也不俊呀!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如同往日里的谈话一般无二的将楼歪了。 一个说,“钱先生说了,咱们姐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他一说这话,我一下子就记住了,这可不是合着咱们姐儿,我也觉得姐儿的额头饱满,是个有福气的模样……” 一个接着补充,“是哩,先生还说她聪明伶俐,将来定然有一番大造化,说不得我们享福的日子还要落到姐儿身上。” “可不是就是你说的,现在咱们好生教养她,咱们俩的福气可不比龙椅上那位强一些?” 一说到无子的庆禾帝,夫妻俩的楼就更歪了,听壁角的卫昭对皇帝的话题还不如地里甘蔗有没有熟更感兴趣,揉了揉自家的小鼻子,爬回了床上被窝里头重新睡了过去。 因为听了她娘的那一番话,卫昭私下里觉得吧,她娘比她爹懂事的多,诚然她是个女孩子,可只要将来嫁一个好人家,奉养父母岂不是妥妥当当的事?她爹实在是太杞人忧天,唉! 杞人为什么忧天?这就是没有学问的下场啊! null 第002章 先生好哄 虽然卫昭只有五岁,但不妨碍她有颗坚定的小娘子心,她早就将自己的一辈子打算好了:找个能养得起老婆加俩老拖油瓶的,比她爹杜老大略强即可的男人,嫁给他,生上四五个聪明伶俐的混小子,捡一个差不离的过继给他爹那支,这辈子便算是圆满。 只是人生总是出现绊脚石,学堂里头的钱先生算是截止到目前为止最大最硬的一块。 学堂里头学生那么多,比她聪明的有,比她笨的有,怎地她这中中乎乎的就偏被他看到眼里,整天追着她逼着她学、学、学。 钱先生哪里知道眼前这小人儿肚肠的弯弯绕绕,见她这样可怜,只好绞尽脑汁干巴巴的安慰道,“你爹都那样老了,想生都不一定能生出来,更何况即便生一个出来,小孩子那么小,等他老了,还不是指望你孝顺?” 说完见卫昭小头闷闷的点了两下,钱先生的心就像泡在醋水里头,又酸又软。 卫昭的娘钱先生见过,也是因为见过,所以才置疑皇帝的品味(皇帝自然不会告诉他当初自己被霸王硬上弓),不过钱先生还是很佩服卫昭娘的,起码将卫昭教导的很懂事,呃,要是不时不时的逃学就更好了。 当下的社会风气本就如此,天底下不拘哪个男人没有不盼望着一举得男的,连皇帝在跟钱先生的书信中,都扼腕的提了一句,如此聪明灵慧,要是个男儿,他宁愿拼着散了六宫也要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呀! 钱先生想起皇帝的话,这会儿再听了卫昭说杜老大,顿时对这俩男人产生了一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鄙夷,心自然也就偏向了卫昭这边。 卫昭多乖巧呀,还知道拉着他的袖子走路,免得走丢了。 卫昭:好累,先生拖着我走吧! ※※ 平县在燕国都城的东北方向,县里有运河经过,船只往来,经济还算繁荣,杜卫昭的家在平县近郊的村子里头。 村里的青壮,只要略有那么一二分上进心的,不是去山里采药砍柴打猎,就是去县里做工,当然做工的收入更为稳定,这类男人是姑娘们嫁人的首选。 杜家杜老大的这份手艺属于祖传的,再加上一般二般的人也不敢拿刀子杀猪,因此杜老大的职业也有超然性,在村子里头地位很稳,就是附近的几个村镇那也是有名的——屠户。 杜老大虽然叫老大,但他爹娘很不巧的也只生了一个,本来取名叫老大,是想着能引了弟弟妹妹来,不料,老两口埋土里也没等到这一天(大概投胎的那些家伙们不愿意被人叫做杜老二),也不知道他们在九泉之下能不能顿悟。 杜老大不仅力气大,长得也是五大三粗,本来就是整天拿刀的,没几个人敢于招惹。卫昭娘就更不用说了,下巴上一颗大黑痣,说话的时候一翘一翘的,眉头一攒,都能吓碎小毛孩的胆子。 有这样厉害的爹娘当靠山,卫昭在学堂里头倒是没人轻易招惹。 有那心里不忿她经常逃学的,也只敢在心里憋着,是丝毫不能也不敢挑衅于她的。先生说了,要是敢在学堂打架,不管有没有理,面临同样的结果:退学。 卫昭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个同窗的想法,她们就算嘴里不说,那眼神那神情,她又不瞎。不过她觉得她还是很讲理的,有不平咱们说出来啊!或者欺负她两句,她眼泪时刻准备着呢。 “要不是娘说了我在学堂不准打架,否则,我还用等你们挑头?有什么行动,倒是麻利点儿啊!” 虽然老是逃学,但叫卫昭自己说,学堂里的日子也不是只有不开心的。 有那凭卫昭做什么都看不惯的人,也有不管卫昭做什么都喜欢的人。 生在乡下有个好处,没哪家拘着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学堂里先生起初还想男女分班,等见了家长们之后,入乡随俗的分了大班跟小班。 卫昭此时正在小班里头。 钱先生例行每日一查,这会儿轮到她上台背书。 卫昭背的是千字文的一小段,一般背完,先生还要讲一讲意思。 卫昭背书不过脑子,二百个字的内容,她倒是记住了,可只认识怎么读,本来应该声情并茂抑扬顿挫的读出来,叫她一背,得,黯然失色。 钱先生倒不好打她,只是背的有气无力了些,他也不是那强人所难的,点了点头叫她下去了。 卫昭到了座位上,前头的季明瞅着先生起身外出,连忙将袖子里藏的一块桂花糕递给她,“很好吃,我姐回来看我奶奶带的。” 卫昭还没说话,季明旁边的一个女孩子叫巧云的,先酸里酸气的说,“人家家里什么没有,倒稀罕你的一块破糕……” 季明眼睛有点红了,他今年才四岁,那是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都没关系我同样对你好的年纪,卫昭模样漂亮,功课也跟得上趟,他对她的喜欢天真烂漫,这会儿听了巧云的话,也只是害怕卫昭果真嫌弃而已,可是糕点真的好吃,他没理会巧云,对卫昭说,“我吃过一块,很美味的。” 卫昭没理会巧云的酸言酸语,接过季明的糕点,小口慢吞吞的啃了,一脸“好滋味”!王巧云也只敢嘴上说说,真有一丝半点的实际行动,卫昭能叫她姐姐! 把个巧云气得差点翻白眼,她是有点嫉妒了(她不承认),被人无视的感觉就像在路边看到一坨狗屎一样,谁还会对着狗屎散发诗情啊? 卫昭啃完了糕点。 钱先生回来正好看见她嚅动的小嘴,以及嘴角的糕点末儿。 拿着戒尺走到她桌子旁边,点了两下,示意她跟着出来。 巧云见先生过来,连忙告状,“先生,她课堂上吃……唔……”后头俩字被欺身过来的季明捂住了。 钱先生咳嗽一声,“都做好,好好温书!”到了外头,坐在学堂前头的木头桩子上,观察站在面前的看不出表情的小姑娘。 须臾,钱先生心道,真赞啊,这么小就有威严了! 卫昭:唔,该说点啥哄哄他呢?爹跟娘都是怎么哄我的?&&……&*%,算了他们的都没有参考价值,我还是自己想一个罢! “知道错了吗?” 卫昭点头。 “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嗯,”卫昭捏了捏衣角,垂头说道,“弟子吃糕点的时候,不应该只想到自己,而是应该先给先生吃。” 钱先生的心哟,被一大坨蜂蜜砸中,一时间甜乎乎粘嗒嗒,动不了怒了。 要么说卫昭聪明呢,这年纪的小孩,看见自己喜欢的,一个字:独。 至于分享?很抱歉,好吃的东西太珍贵了,不分。钱先生自是知道这一点,他还没有教过卫昭弟子规,也就没有讲到孝悌跟尊师重教,但是卫昭能自己这样说出来,可见是有仁爱之心呀!有悟性! (不怪巧云黑化,实是先生太偏心,这心都偏到背后去了。) 散了学,季明才忍不住问卫昭,“好吃吗?” 卫昭掀开长长的睫毛,点了点头,她没有说话,季明也不怪她,见她两只眼睛乌黑幽亮,像是夏天冰镇过的紫葡萄,他便高兴的笑了,再要说话,窗外他大哥喊他回家。 “咱们一起走吧?” 卫昭应了收拾好书包,两个人出了教室,季明他大哥季荃站在门口,他十一二岁的年纪,在大人眼里还是孩子,可已经能够照顾弟弟妹妹了,教室的门槛有些高,他见季明出来,伸手让他扶着,季明出来后,紧跟着的是卫昭,季荃同样很有礼貌的伸手扶她。 卫昭对他颇有好感(季荃长得好看),小手放到他掌中,抬起头来对他甜甜一笑,“谢谢哥哥。” 季荃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五官端正,长相极为出众,学业也好,是钱先生的得意高徒,更兼他为人低调谦恭有礼,学堂里头的女学生们就没个不肖想他的。 钱先生曾经在信里也提了这个爱徒几句,惹得皇帝哇哇跳脚,“老子的闺女,绝对不能嫁给一个乡野小子,京里世家的孩子们,我都留意着呢,您老人家只管教书,可别干那月老的活计!”虽然皇帝说是这么说,钱先生也有点儿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意思,他不掺和,但也不拆散,但看他们的造化就是了。 这岁数的小孩大都是放了学自己回家。卫昭是她娘老来得的,格外看的重了些,杜苏氏亲自来接。 卫昭看见她娘亲,很快弃了季荃的手,背着书包跑到她娘跟前撒娇。 “莫跑,看再出汗!”卫昭娘摸出跟卫昭袖袋里一模一样的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 卫昭笑着说,“娘,我才不热。”春暖花开的季节,就算跑一跑也出不了汗水。 “好,你不热。”娘亲拉着卫昭的手,母女俩一起往家里走去。 季荃和季明笑眯眯的看着她们走远了。 到了家里,先喝水,卫昭还没坐稳当,隔壁邻居春花跑来找她玩儿,“卫昭,咱们去河边玩泥巴啊!” 对于不用去学堂的同龄人,卫昭怀有一种羡慕嫉妒恨的感情,因此捧着水杯垂着眉正打算拒绝,就听见她娘说,“去吧,去玩玩儿,别到河里去,等饭做好了,我再喊你回来。” 卫昭不想去,恋恋不舍的对她娘说,“那你可快一点,我饿了。” 春花比卫昭大一个月,比她壮实不少,拉着她的小手很有劲。 到了溪边,春花用泥巴捏许多圆球,两只手很快粘满了泥巴,见卫昭蹲着不是十分开心的样子,便问,“你怎地不玩?” “我看你玩。” 春花长得壮实,思想却极其单纯,她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家里出来,就想着卫昭也一样,因此对卫昭这种浪费时间不赶紧玩的行径颇有点了暴殄天物的可惜。 卫昭迈着小短腿从溪边提了一小桶水,用手捧着给春花洗手,春花手上的泥巴太厚,不洗掉她根本没法接着玩下去。 春花洗净了手,甩了两下,接着在衣裳上蹭了两下,算是擦干了。 卫昭比她聪明,别看她才五岁,人情世故还懂得挺多,就如同她羡慕春花不必去上学,但这事她可以心里想想,不能拿出来说,因为大部分人都羡慕她能去上学,她要是跟春花说自己不喜欢上学,春花该伤心了。 哎!不是一般二般的惆怅啊! null 第003章 脚臭熏娘 杜苏氏很快就做好了饭,系着围裙出来喊卫昭:“回家吃饭。” “春花也在我们家垫吧一口吧?” “不了,婶婶,我也要回家了。”各家都是那么个情形,孩子们也懂事,知道不能在人家家里蹭饭,别说这是邻居,就是亲叔叔亲伯伯家,那也是不能够的,蹭饭惹人嫌弃。 春花恋恋不舍的对卫昭说,“明天小虎他们要出去要饭,你要不要来?” 卫昭连忙摇头。 小虎他们这种要饭,其实就跟孩子们常玩的游戏一样,不是因为吃不上饭而乞讨,只是把上门讨饭作为一项娱乐活动,各家大人也不能跟他们当真,总之意思意思就行了。 卫昭从前也跟从玩过一回,被先生知道了,一顿竹笋清炒小鲜肉。 到了家里,杜老大已经回来了,正在洗脸洗手。 卫昭踮起脚从晾衣绳上拿了专门擦脸的布巾给他,杜老大冲她一咧嘴,“我闺女真懂事!”这赞叹绝对九九九纯金不掺银的。 吃了饭,卫昭站在父母面前开始背书。虽然他们听不明白,但那些句子发音抑扬顿挫,光听听就觉得很好听。 杜老大虽然胸无点墨,但也不妨碍他自诩生平有三大爱好:孩子、老婆、热炕头。 从前,两口子没孩子的时候,老婆第一,自从有了卫昭,随着她一天天的长大,仿佛间从破土而出的小苗长成了一棵青葱大小的小树,卫昭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日渐的增长,这不,一不留神蹿老婆前头去了。 杜老大前段时间想要个儿子,未尝没有将来长大给闺女撑腰的意思,叫老婆那样一吓唬,他当即就拿水扑灭了那点小心思。 这会儿他便忧虑起来,万一将来昭姐儿让人欺负……,不行,得教她学着厉害点儿。 可是怎么教呢?杜老大犯起了愁绪。 他不会教,学堂里的先生总应该会罢?不过这事还得他这个一家之主出面跟先生说。 “好极了,爹帮你散开头发,你去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去学里呢。”卫昭的包包头上用红头绳打的蝴蝶结,她爹不会给她梳头,只能抢这个解开蝴蝶结的活计,虽然卫昭自己也能干。 卫昭出去端了洗脚的木盆到水缸边,舀了两水瓢凉水进去,等她娘烧好了热水,提过来,卫昭赶紧拉她爹,“洗脚。” 杜老大好感动,“好孩子,我不洗,你洗吧。” 卫昭,“不行,你的脚好臭,万一臭到娘该怎么办?” 杜老大心塞了,被自己的臭脚给塞了满心满肺。 自打卫昭进了学,哄起人来能妙语如珠,顽皮的时候也是叫人哭笑不得。 杜老大找了钱先生扭扭捏捏的送了二斤肥肉,这才将话说囫囵了。 钱先生眉头挑得老高,“你的意思是卫昭在学堂里头受了委屈?” 杜老大连忙摆手,“不是,不是,能进学的都是好孩子,那哪里能够欺负人。”没见过五大三粗的秀才,倒是见过脸色苍白风吹即倒的书生,他这不是担心卫昭学得胆子越来越小,将来长大了总不能只跟秀才之类的交往呀,万一遇上个不讲理的,还不是要看刀? 见钱先生一脸“不懂”,杜老大只好耐心的解释道,“我跟妞妞,呃,卫昭她娘就她一根独苗,没福气生个兄弟给她撑腰,这不就想叫她脾气硬气一些,将来大了免得受了旁人欺负,我们老了帮不了她……” 杜老大这样一说,钱先生略感诧异,却也有些佩服,他是已经知道杜老大不孕的,可杜老大不知道啊(也不能叫他知道),这会儿见杜老大这当爹的,对孩子的将来考虑的那样远,打算的那样好,他老人家也有点感动啊! 都怪皇帝,微服私什么访?!呃,其实也不能全怪陛下,钱先生是见过卫昭娘的,如此一来,皇帝的口味实在……,哎呦,失敬失敬…… 感动于杜老大的拳拳爱女之心,钱先生就差拍胸脯的打包票道,“你放心好了,我其余的保证不了,但将来她定是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别的谁也欺负不了她……” 杜老大:这能信吗?他看起来很像傻瓜?算了,还是他亲自教导卫昭好了,这先生,虽然是很有才学,但总隐隐有种不靠谱的感觉捏~ 杜老大的一系列心理活动转化的很活泼,嘴上说,“那我就先谢谢您啦!这是足称的二斤肥肉,是我们孝敬您的。” 钱先生拱手,“却之不恭,却之不恭。” 杜老大(听不懂):很有“涵养”的微笑…… 这日卫昭下了学,杜老大听了她背的书后,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咳嗽两声,“很好,昭姐儿,我来提问,看看你能回答不。‘却之不恭’是什么意思呢?” 卫昭摇头,“爹我说不好,是不是那种‘推辞了会感到很不够恭敬’的意思啊?” 杜老大秒懂,对卫昭伸出大拇指,“不错,很好。”我给他送礼,他收下后还觉得这样是对我很恭敬,这,这,这说明这个词是文人发明的。 春花又来叫卫昭去玩泥巴,卫昭不想去,杜老大推着她往外走,“哎呀,春花这么有诚意,不去却之不恭呀!” 杜老大又过了几年才知道却之不恭后面跟它搭伙的是受之有愧,那时候卫昭正读到孟子,特意给他爹讲了,杜老大又心塞了,“先生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只说一半啊,你说受之有愧,我不用问就能懂呀!” 学里考试的时候,卫昭在小班里头当之无愧的第一,季荃在大班是第一。 季家富甲一方,送了两个孩子拜到钱先生名下,自然是认定他有真才实学。这会儿自家孩子拿了第一,自然要大肆庆祝一下,当然这大肆庆祝得看跟谁比,在乡下,炖上七八锅菜,请乡亲们吃顿肉,就算是大肆了。 杜家一家三口被很郑重的邀请了。 卫昭左边牵着娘的手,右边拉着爹的手,她走在中间,肌肤白皙如玉,黑眸黑发越发显得钟灵毓秀,跟个瓷人儿似得。 有那看不惯的积年的宿敌(邻居),见了杜老大便挑衅道,“你家姐儿长得可真好看啊,亏了不像你。” 杜老大这暴脾气,当场就要卷袖子跟他干一架,理由都是现成的,这家伙隐晦的表示卫昭不是他亲闺女。 卫昭拉了拉他的手,杜老大气没出先看向闺女。 卫昭冲他笑了笑,眨了眨眼睛送了个“看我的”眼神,杜老大又秒懂了。 老虎养小老虎的时候,也常常放小老虎出去咬小动物,这都是教育! 卫昭安抚了她爹,这才冲那位发言的叔叔说了句,“叔叔说的对了一半,我爹爹的福气多着呢,要不我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哎呀,你们家若姐姐长得就像您呢。”即表示了她长得好是他爹修下的福气所致,又表示那位不够积德,弄得闺女像爹死丑死丑的。 杜老大一听卫昭的话,先泄了气,没准钱先生说的对,他闺女将来只能欺负人,这小嘴儿想哄你高兴,都不带直抒胸臆的,明明跟旁人对话,他这个旁观的,心里那个舒畅啊…… 季荃含笑迎了过来,“卫昭你来了,怎么不到后面去?” 卫昭甜甜的打招呼,“季哥哥,恭喜你!” 季荃拱手,“同喜同喜。” 杜老大呵呵,“是呀,同喜同喜。” 无人再继续冒酸话,毕竟大家都是揣着同一个目的(蹭饭)来的,若是再说什么“不就是得了个第一”之类的酸言酸语,不必主家出面,那么蹭吃蹭喝的左邻右舍就会主动站出来,要么说“那你倒是去考个第一”或者“有骨气别来吃喝啊!” 杜老大跟媳妇被季荃亲自领着送到贵宾席上,两个人坐好后偷偷嘀咕,“这就能托姑娘的福气,被人高看一眼了……” 卫昭娘极力抿着嘴角,力图表现的淡定从容高贵大方,只是下巴上的黑痣一动就破坏了她的气质,她本人低声对自家相公说道,“这算什么?”一副“你真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平素父母都是分别坐在卫昭左右的,这次来做客,座位都是季荃安排的,父母坐到了一起,卫昭则挨着娘亲,季荃这会儿坐在她的右侧,也跟她说话,“我祖母和娘亲都在后头吃席,你要不要去?”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季明也在后面。” 去后头吃饭,哪里有跟着爹娘痛快?吃酒席的时候她想吃什么,够不到的爹娘都会帮她抢过来,还是爹娘好! 这样一想,她就摇头拒绝了。 很快有人过来找季荃,季荃临走还殷殷的嘱咐,“你要想去了,找个家人带你过去,或者待会我过来领着你去。” 卫昭胡乱点头,上菜了。 只是这顿饭吃的不甚美好,爹娘要表现高人一筹的气质,便不能随意的抢菜,可是其他人不管这个啊,往往一盘菜上来,不出几息,便只剩下碟子,跟没来得及散掉的热气…… null 第004章 燕子回来了 流水般的上菜,行云流水般的抢菜,卫昭饿着肚子,啪得一下扔下筷子,还没有发怒,就听见她先生的声音传来,“小杜?!” 卫昭大怒,小肚也是肚啊,也要吃饱才不会饿! 眸子里带着火气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她先生端了一碟红烧狮子头…… 卫昭跳下凳子朝他走去,钱先生的桌子在贵宾席中的贵宾席,他来的不晚,之前一直在书房,这会儿出来,自然要找卫昭。 钱先生做好,旁人早就知机的拿了只凳子过来给卫昭,钱先生,“不用,给她搬张椅子来。” 那季家的下人,“呃,没有,没有椅子啊!” 钱先生抬眉,“怎么没有,书房里头我坐的那张去搬过来。” 下人喏喏去了,席上众人虽然将目光从他们这处挪开,但也在小声窃窃私语,八成觉得这先生架子大之类。 不过卫昭不关心这个,她关心红烧狮子头。 人嘛,好几天不吃肉,会馋得。 钱先生将刚才那受到迁怒的凳子搬到上首,他挪了过去,把椅子空出来给卫昭,“来,吃吧。” 红烧狮子头一共有四只,卫昭投桃报李,先奉了一只给先生,至于爹娘,且不说他们现在在另一席上,就是今儿他们的表现,她不生气都是大度了。 看着他们是她爹娘的份上,还有红烧狮子头的份上,她暂且原谅一回。 钱先生很虔诚的吃了卫昭奉给他的那只红烧狮子头,这会儿他想起之前卫昭在课堂上吃糕点向他认错时说的话,觉得卫昭真是个实诚又可爱的小孩,这样的小孩,他努力教导起来,才既能有成就感,又感到窝心呀! 想到此处,钱先生偷偷跟卫昭说,“他们家厨子水平一般,等过段时候先生带你去县里酒楼,那里的菜还不错。” 卫昭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腮帮子里头还有没来得及咽完的丸子肉,心里却道,“先生对我这样好,莫不是见我长得好看,想将我带出去卖个高价?” 不怪她这样想,实在是杜老大跟媳妇害怕她没防人之心,将一些拐子拐了小孩去卖的故事添油加醋的告诫卫昭,是以,卫昭小时候听得睡前故事大部分都是这样,某某给了某某小孩一个糖果,小孩就跟着走了……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或者是某某许诺某小孩,带他去买糖,结果,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要不卫昭怎么就那么不喜欢吃糖呢…… 虽然爹娘的词汇匮乏,但不妨害卫昭森森的明白了一个道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先生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怎么看也看不出他智商比她高啊! 卫昭努力咽下丸子,冲钱先生灿然一笑,“谢谢先生。”心里却打定主意等那天要让爹娘跟他们后头,万一真被卖了,也得将她重新抢回去才行。 纵使钱先生人老成精也被她这样一笑笑得心口发甜,忍不住想要是卫昭是他亲孙女就好了……哎呦,失敬失敬,先帝勿怪勿怪。 不过他是皇帝的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卫昭也跟他亲孙女差不多啦! 钱先生带卫昭去县城的念头不是凭白的,这些日子,他几乎天天跟皇帝通信,庆禾帝对这个闺女的思念之情已经满得快发大水了,不让他见一见,实在是太残忍了(这都是皇帝自己在信里说的),不过也不能就在学堂那里见,一则皇帝想见的是卫昭,万一卫昭娘也出现那就太不和谐了,二则学堂在乡里,人来人往的都有数,被有心人看眼里,添油加醋一番,于卫昭的成长不利。 卫昭的小肚子,填完三只丸子也就满的差不多了。 钱先生摸摸她的头,见她放下勺子,也不多劝,讲道,“你去吧,记得温书,夜里不要熬夜。” 卫昭下了椅子,恭恭敬敬的行礼,“是。” “等我长大了,成了一家之主,哼哼,统统把看不顺眼的送了学堂里头,挨板子,学规矩,温书,背诵……” 杜老大听见姑娘嘟嘟囔囔的说话,至于内容没有听清,便开口问,“昭姐儿,你在说什么呐?” 卫昭扼腕的看了他一眼,两手往前一伸,杜老大夹着她的腋窝把她放到自己腿上。 卫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懒洋洋的说,“爹,我吃饱了,要睡。” 杜老大将她的腿抬起来,搭到婆娘的腿上,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睡吧,等会散了,爹抱你回去。” 卫昭点了下头,没多久就沉沉的睡着了。 季荃好不容易抽了个空过来,见卫昭睡着了,唇角一弯,微微一笑,“杜叔,把卫昭放到后头屋里睡一会儿吧!” 杜老大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不用,哎呦,谢谢你,不过我们家卫昭她认床啊,我一放下她,她铁定要发脾气,从月子里就这样……”一副闺女这样当爹的十分骄傲的神情,真是的,这值得骄傲吗? 杜老大没有撒谎,卫昭这小家伙,很小的时候就这样,抱着睡着了,不准放,一放到床上,就开始跺脚,生气,捶床,后来学会了说话,这些动作便有了配音,亏得杜老大夫妻俩劲大,抱她一两个时辰不成问题。 卫昭娘因着那读书人家的气质,一直闭口尽量不说话,季荃这样客气,她也不好只坐在旁边当桩子不是,于是说,“大侄子你去忙你的吧!” 这夫妻两个的嗓门都不小,钱先生听见了,郁卒的要命。 古有孟母三迁,曾子烹彘,这都说明,教育不止是在学堂里进行的,家长们的言传身教也很重要,钱先生觉得吧,卫昭她爹娘,不能说人不好,但素,说出的话来,总是叫人误会。 杜老大果真抱着卫昭回了家,还跟媳妇叨叨,“姐儿又重了,嗯,得有二两!” 卫昭娘一咂么,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杜老大常年杀猪卖肉,一块肉多少斤上手一试差不多就有数了,可是,那是肉,这是闺女,卫昭娘捶了他一拳,“你这是把卫昭当猪称啊!” 杜老大怀里抱着闺女,受了老婆一拳头,步子连乱都没乱——平时他是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挨打的,他又不傻。 “咱们今儿回去也吃顿好的,季家得了第一就能请客吃席,咱们请不起旁人,自家吃一顿总归没问题吧?” “行,今儿也破费一回,回去给你煮个花生米,打二两酒,再买一只烧鸡……” 卫昭睡的迷迷糊糊,听见烧鸡,连忙发表自己的看法,“我要鸡腿!还要鸡皮!” 杜老大心里美,这会儿也不计较馋闺女,“好,两根鸡腿都给你。” 卫昭闭着眼,“‘你’是谁?” 杜老大,“你是杜卫昭,行了吧?”这拧巴闺女,非得指名道姓才放心。 卫昭心满意足的搂了她爹的脖子,将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往她爹衣领上蹭了蹭,“我要一根,另一根给娘。” 杜老大气得笑了,“出钱的是老子,出力的也是老子,有了好处,你们娘俩倒是会享福!” 卫昭打呼,意思是“我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 开门声一响,卫昭就醒了,“爹,我要下来自己走。” 杜老大:到家了才说。 杜家的宅子是五间的小院子,今儿天好,日头明亮却不耀眼,一家三口刚进了门,燕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卫昭高兴的大叫,“娘,我的燕子回来了!” 她爹跟她娘也都开心,“哎呦,我估摸着也就这几天了,这不就到了。” 卫昭家的屋檐下有一个燕子窝,卫昭出生那年才有了。 早先是一对老燕子,在杜家呆了许多年,生了许多小燕子,都赶走了,没想到燕子也有爱儿,老两口带着末了一只直到他长大,去了南边过冬,再回来,竟然将杜家的老窝让给了那只小燕子,可惜那时杜家翻新宅子,有个帮工不慎将燕子窝损坏了。 卫昭娘也不能因为这个找人麻烦,她怀里怀了孩子呢,便大事化小,“燕子聪明着呢,他们能弄个新窝,比这个旧的结实。” 小燕子找不到爹娘的老窝,着急呀,只好飞回去啃老。 老燕子将儿子领回来,教了两天,发现这个疼爱非常的小儿子,不仅蠢还懒(也不知道老两口之前怎么受得了的),气得不管了。 懒燕子愁啊(卫昭娘说的),这年头,不正经找个活干,没个睡觉的窝,谁肯跟你? “那他后来怎么办的?”卫昭问她娘。 “后来啊,也有只母燕子飞来,结果两个人傻傻的就站在树上睡了一宿,第二天就散伙了。” “啊,那为什么散伙?在树上睡不好吗?” “当然不好,要让你上树上睡睡,你说好不好?”卫昭娘想都不带想的就反驳道,“那公燕子懒啊,没窝,将来两只燕子要是生了蛋,难不成叫那蛋也在树上?” “它可呆不住!”卫昭嘻嘻的接口说道,接着问,“燕子不是直接生小燕子,是下蛋啊?跟母鸡一样?” “对哩!”卫昭娘点头,“咱们姐儿真聪明!可不都是下蛋。” “那我也是从蛋里出来的吗?” null 第005章 雀占燕巢 童言无忌,卫昭娘噗噗的笑了,“不是,不是。娘生下你来,白白的,就是个小娃娃的样子,你没见过隔壁春花嫂子的小娃娃,就是那样的。” 卫昭皱皱鼻子,“可是好丑啊。” “你不丑,大小是那样,你一生下来,可白可胖了,都说娘有福气。”九月初九生了,还是九斤九两,这是多大的福气。 卫昭得了安慰,这才发现楼歪了,连忙将歪走的楼扯回来,“那燕子什么时候将窝重新盖好的啊?” “后来,又来了一只母燕子,这只燕子可凶了,公燕子再懒再不听话,母燕子啄他,两只燕子合力这才盖了一个新窝……” 懒燕子被母燕子调理了几年,还算勤勉,算算日子,小两口今年回来要比去年早了些时候呢。 只是前几日,两只麻雀占了它们的燕子窝。 杜老大那天牵着卫昭的手回家,听见鸟叫,“咦,燕子回来了?” 他只是随口一说,卫昭连忙挣脱了他的手去看,这一看急了,“它不是燕子,燕子的羽毛是黑色的!” 可不是吗,灰扑扑的羽毛分明是两只麻雀,杜老大不想在闺女面前缀了自家面子,分辩道,“它们飞了一路,身上都脏了,洗个澡就变黑了……” 幸亏卫昭娘从屋里出来,将他踹到一旁,否则卫昭铁定被她爹忽悠了去。 “那是麻雀,不是燕子。” 卫昭发愁,“娘,它们怎么能占别人的窝?” 卫昭娘道,“这年头不肯自家出力又想白得好处的人多的是,麻雀们自己懒不想使力气搭窝,这不就想捡一处现成的?” “那燕子们来了要怎么办?” “放心吧,它们肯定要抢回去的。” “燕子能打得过它们吗?” “肯定能,那是它们辛辛苦苦衔来泥衔来菜飞了多少趟才搭起来的,怎么舍得给别人?”卫昭娘觉得这是个教育闺女的好机会,便抓紧说道,“就如咱们家的房子,咱们不在家,有人进来住了,等咱们回来,那可肯定要抢回来,对不对?” “那要是住进来的是些坏人,手里有刀,怎么办?”杜老大不死心的扯媳妇后腿。 “有刀又打不过,那就不能硬拼,咱们可以报官,官府专门抓坏人的。” 卫昭小小年纪,脑子一转就明白了,知道燕子不会轻易认怂。明白归明白,还是替燕子着急。 第二日她小人家掐腰(学她娘)站在燕子窝下,开始教育麻雀,可惜她声音清丽如翠鸟,麻雀们只是伸了伸头,确定她不会飞便不理会她了。 现在正主们回来,卫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忙仔细的看燕子怎么抢回自己的窝。 燕子门远道而来,发现家被占了,怒不可遏,不必休息就跟麻雀撕打起来。 这一战整整打了一夜,杜家那顿丰盛的饭也没做,一家人忙着看燕子跟麻雀打架了。 第二日卫昭起不来了,她娘喊她,也装作还在熟睡,不一会儿就听见他爹心疼道,“昨儿睡的晚了,这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不睡足了不行,叫她睡醒了,我亲自送她去学堂。” 回应他的是卫昭娘一个压低了嗓音依旧力重千钧的“滚!”。 杜老大说不过老婆,便乖乖滚去上工了。 卫昭娘舀了一瓢凉水到盆里,将帕子投进去,到底心软,又回身到了些热水,试了试水温正是不冷不热,洗了洗帕子往卫昭脸上一擦,卫昭那点儿困神都被吓走了。 到了学堂,季明正在跟几个小伙伴说话,见卫昭怏怏的进来,他连忙过去,“昨儿没有看到你,你去我们家了吗?” 卫昭点了点头,瞅了眼没发现先生,对季明说,“我先睡一会儿,先生来了,你再叫醒我。” 季明虽然很想跟她说话,可见卫昭确实很困的样子,便轻轻的点了点头。 学堂里的书案挺大,学子们却都小小的,凭季明的身躯帮卫昭挡住先生的视线那是天方夜谭。 钱先生不可避免的看到了。 做先生做久了,不免有一颗严师的心。 卫昭又挨了顿手心。 哎! 她还没哭,季明先哭了,抽抽噎噎的,不是那种哭出声来的哭法,而是强忍着还没忍住的哭法。 现在是他们三个一起罚站。 为什么是三个呢,卫昭是其中之一当仁不让,季明属于包庇,巧云则因为说了一句,“为什么杜卫昭睡觉,季明要挨罚?”很不幸的被先生听见,于是她也被罚站了。 连坐可恶! 三个小屁孩儿站在墙角下,可喜今儿阳光喜人,暖洋洋的,手心生疼的卫昭被这温暖的阳光一照,眯着眼又困了,尤其是屋里先生带着众人读书的声音传过来,卫昭真的觉得即安心又舒服,她寻思了一会,觉得站着睡也未尝不是一种好尝试…… 吱扭一声开门声惊醒了她,卫昭瞪着圆眼气势如虹的看向来人。 明明是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儿,但是她站在那里,气势就是凌越众人之上,让人第一眼先看向她,其余人则完全成了陪衬,甚至连陪衬都算不上。 彼时的薛礡云虽然名字很响亮,被人抱着,眼界上也算高人一头,可是因为那无与伦比的容貌让他这个男子汉显得女气十足,分明就是个娇娇的小姑娘,且是个比杜卫昭还姑娘的姑娘! 这一行人有四五个,穿着绫罗绸缎,便是布衣也是卫昭不曾见过的样子,看上去就十分合身,尤其是中间被人抱着的小孩子,束着发,带着一顶小巧的银冠,玉面粉腮,此时神情似恼还嗔,他左侧有一人应是为首的大人,几个人站定,抱拳行礼道,“请问钱先生可在?” 外头这一番动静,钱先生自然听见了,他依旧布置好了功课,这才施施然出来。 卫昭听了他们交涉,这才知道这被抱在怀里的小孩子是来求学的,对此,她的心情只有一个感觉:(ˉ▽ ̄~)切~~ 卫昭不想去听,可惜管不住那声音往她耳朵里头钻,什么“钱先生乃当世大儒……” “犬子顽劣,兼又体弱,幸亏还有几分灵慧之气……” 反正就是这华服男人带着他儿子过来求学来了,见是来个受罪的,卫昭也就不嫉妒了,且内心深处十分欢迎…… 这中年男人临走把学堂夸了又夸,末了还特意说起卫昭,“小姑娘天庭饱满,仪态不凡,不知是哪家的好女。”他只是赞叹一下。 不料钱先生给了他一个“你很识货哟!”的眼神,捋了捋胡子说道,“是村里杜屠户的独生女儿。” 卫昭闻言骄傲的挺了挺胸膛,我爹很厉害,嘿嘿。 卫昭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问她娘,“娘,那麻雀今天又来了吗?”昨天夜里它们没争过燕子,可是在树上凑合了一夜的。 “来了,燕子一左一右守着窝呢。”卫昭娘指了指燕子窝说道。 卫昭一看,果真如此,起初她还有些不懂,后来略一沉思便自己明白过来了,燕子双双背靠着背,进可攻,退可守,背后是队友,免得腹背受敌,正是御敌的好手段。 新同学姓薛,叫薛礡云,名字倒是不女气,可是长得忒像女孩子了,这是巧云跟季明嘟囔的话。 卫昭没有理会,她昨天回去没有写作业,现在趁着先生还没来,能补多少是多少吧。 昨天先生指了张桌子给他,薛礡云现在就坐在桌后,他慢条斯理的擦拭了一遍桌椅,看出来是对学堂的环境卫生很不满意。 许多同学过来过去的瞅他一眼,但还没有一个敢于搭讪的,盖因这位新同学浑身散发着冷气,嗯,忒不平易近人了。 钱先生在窗外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想什么,须臾轻轻咳嗽一声,抬腿往课堂里头走去。 又是巧云告卫昭的状,“先生,卫昭昨天没有做功课,今天早上来学堂做的。” 卫昭心里烦她恨不能捶她一顿,这样的老是告状的同窗,她是真的好烦啊! 不过跟作业比起来,当然是作业更重要一些,于是她静心沉稳的将最后几个大字写的规规矩矩,同前面的那些一模一样,丝毫不见急躁和繁乱。 钱先生冲着巧云点了点头,实则内心很为这小姑娘锲而不舍的精神折服,自打这学堂开起来后,巧云跟卫昭一拨招进来,季明偏了卫昭几分之后,巧云就看卫昭各种不顺眼,偏学堂有规矩,不得打架滋事,否则要被退学。 有了这规矩,谁也不敢轻易尝试,钱先生看出卫昭不喜欢念书,但是也没有故意用打架来使自己被退学。 卫昭年纪小,但是挺懂事,知道一旦背了这种坏名声(在学堂打架被先生赶回家),她将来就找不到好人家啦,所以她忍了! 钱先生低头拿过卫昭的作业看,这一看不仅暗自点头,不骄不躁,起码可以看出卫昭心性稳定,是个可造之材,最怕那种一开头写的很好,末了却龙飞凤舞字迹潦草的,这明显就是心不稳。 钱先生倒是对新同学一视同仁,他淡然的态度很显然影响了学堂里的孩子,大家不再特别的关注这位比小娘子还美的同学,虽然扔有些好奇的目光,但是多了克制。 卫昭却不在那些好奇的目光之中,她的心思仍旧沉浸在家里的燕子身上,直到钱先生开始讲课。 只是这天下课的时候却不似往日,卫昭出了学堂的门,先找她娘。 null 第006章 犹记当时年纪小 她娘正在跟一个打扮富贵的女人说话。 俗话说儿不嫌母丑,到了卫昭这里成了娘再丑也是我单个儿的,谁都不许抢。 是以这小姑娘迈着小短腿,雄赳赳的跑到她娘跟前,喊一声,“娘!” 卫昭娘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多了起来,伸手拉过卫昭,对着她面前的那妇人说道,“这是我家姐儿,叫卫昭。” 又拉了拉卫昭的小手,对她说,“这是你姥姥家那边的,你要叫表姨母。” 卫昭姥姥家早就没什么亲人了,这个表姨,大概就是表的很远的姨,卫昭冲表姨母笑笑,“表姨母好!” 那妇人说话听着爽利,拉过卫昭仔细的看了看,对卫昭娘说,“还是表姐有福气,昭姐儿模样人品俱佳,听说学问还是一等一的……”夸了一通卫昭。 卫昭很久之前就明白听一个人说好听的话不如看一个人做事,哄人的话她也会说,要是被人夸夸就开心的半死,那她自己夸自己岂不是能将自己开心死? 表姨母夸得卫昭娘眼睛都眯了起来,卫昭倒还眼神清爽,站在她面前噙着属于孩童的烂漫的微笑。 表姨母不禁一怔,这才停止了夸奖,说起了自家的事,“我却是不如表姐,家里老大还好,老二却是一个孽障,生来就是折腾我的,养到这么大,那喝过的药装了不知道几麻袋……好不容易请得大师算了一卦,说东北方利他,这不又带他来了咱们这里,虽然不比京里,好歹离得近些……,没想到倒叫我遇上表姐,可见真真是有缘千里能相会。” 卫昭听得有些不耐,学习就跟她爹杀猪一样是体力活,学一上午会饿,刚要示意她娘个眼风儿,听见背后传来声音,“母亲”。 她好奇的扭头一看,心里腹诽了一句,原来新同学就是表姨母的孽障啊! 薛夫人连忙拿出帕子蹲下身子,给薛礡云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放学了,累不累,饿了没有?” 表姨母对她家的孽障可真好啊! 问完了儿子,薛夫人这才想起介绍卫昭娘,对卫昭娘说,“表姐,这就是我家的,礡云,快喊表姨母。” 薛礡云怏怏的喊了一句,“表姨母。” 卫昭娘笑着应了。 薛夫人看了眼卫昭,大概想让两个同学能处好关系,便对薛礡云说,“礡云,这是你表姨母家的,呃,表姐,昭姐儿她今年多大?” “咱们姐儿是九月里头生的,到今年九月就满五岁了。” 薛夫人一听就乐了,“可真巧了,礡云也是九月里头满五岁。” 两人竟然是同年同月,卫昭娘干脆说,“她是九月初九,你家哥儿呢?” 薛夫人掩口一笑,“礡云是初十,看来要叫表姐了!” 两个当事人: 卫昭:切,谁稀罕!我要吃饭! 薛礡云:真无聊。 两家人作别,薛夫人又约定了上门拜访的时间,“我们这还没找宅子住下,暂时住到客栈里头。” 卫昭娘客气道,“住客栈多不方便,若不嫌弃就先在我们家住着,宅子是大事,慢慢找也不迟。” 薛夫人推辞了一番,“家里人多,还有乱糟糟的几车行礼,去了表姐家,到时候怕是咱们都要站着睡了。” 卫昭娘便笑了笑,薛夫人话里的意思她听出来了,可她不在乎这个,大概对她来说,亲闺女卫昭比全世界都强。 卫昭不服,便瞪了一眼新出炉的表弟。 恰巧薛礡云也看过来(不是心有灵犀,是身高差不多),薛礡云本也是打算礼貌的笑笑,结果看到“表姐”瞪圆了一双眼睛看过来,乌溜溜的黑眼珠像是最黑最亮的黑曜石,他记得,有一年他收到一串这样的珠子,可是那珠子仿佛还是不如她的眼睛亮,不如她的眼睛灵动。 薛夫人郑重告辞,拉着儿子的手要走,儿子没动,她低头一看,乐了,对卫昭娘说,“看这孩子,遇到表姐一时看傻了。” 卫昭心里抽搐,那哪里是看傻了,分明是被她吓傻了好不好! 回家后,卫昭娘先不忙着做饭,而是收拾家里,卫昭跟在她后头,递块抹布,送个扫帚的,两人忙活了两个时辰才收拾的满意了,卫昭见母亲累得一脸汗,便对她娘说,“娘,干嘛要叫他们来我们家。” “娘那是客气客气,你看她们穿的那么好,再说听说你表姨夫家里富贵,我琢磨着但凡有点眼色的都不会来住啦。” “不会来住,可是来做客也很烦的。”卫昭喜欢平等相处的亲戚,像薛夫人这种话里话外带着骄傲的亲戚,她年纪小,说不出具体的感觉,但是她会烦。 母女俩兑了盆温水,卫昭娘先帮她洗了脸,然后才洗自己的,洗完说道,“穷也好,富也好,那都是她们家的事,跟咱们又没什么关系,娘叫她来,不过是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娘又不贪她们的东西,你说娘做的对不对?” 卫昭闷闷不乐的答,“对。” 春花用衣服下摆兜了些槐花过来找卫昭玩。 槐花的香味清新淡雅,带着被春雨滋润过的湿润和干净,淡淡的甜味留在嘴里,卫昭吃了一把,对她娘说,“娘,我和春花去摘槐花。” 卫昭娘正为到时候怎么招待薛夫人犯头疼呢,家里的伙食一般,做的少了,主家面上无光,做的多了,费钱倒是其次,主要是万一客人吃的不多,东西可不都得浪费了? 卫昭一说吃槐花,给她娘拓展了个好点子。 “等着,我绑个勾子,和你们一起去。” 春花在一旁问,“婶子,你是不是要多摘些做槐花饭?我娘今天也蒸槐花。” 卫昭娘说,“是呢。” 三个人去河对岸的槐树下勾槐花,这时候的槐花吃着正好,太老的话不香软,太嫩一蒸都化成水了。 时值春末夏初,微暖的日光被一棵棵槐树的叶子筛成碎金落到地上,偶尔布谷鸟和麻雀们也过来看看,鸟儿们不敢离人太近,可是它们也有好奇心。 卫昭娘用竹竿绑的勾子将槐花勾下来,卫昭跟春花负责在捡起来,把槐花摘下来放到袋子里头。 卫昭问,“娘,今晚咱们蒸槐花吗?”春花一说她们家蒸槐花,她馋了。 卫昭娘一寻思,道,“给你蒸些吃,剩下的明天你表姨母过来,给她尝尝。” 杜老大回家,问左邻右舍,才知道闺女去摘槐花了,他一想,提步也去了。用勾子勾,哪里比得上他抱着卫昭爬到树上摘得爽快? 卫昭果然高兴,踩着她爹的肩膀爬到树上,麻溜的摘了一小袋子,还特别声明要单独放到一个袋子里头。 春花没上去,她害怕弄坏了衣裳,回家挨骂。 这一通忙活下来,天也快黑了。杜家人先送了春花回家。 卫昭表示要将自己摘的槐花给先生送去,卫昭娘做饭,杜老大便送了卫昭去钱先生那里。 对于弟子送来的槐花,钱先生笑纳了,杜老大有心为闺女说几句好话,便说道,“这些都是姐儿自己爬到树上摘的。” 爬树?钱先生吹胡子瞪眼,“以后不许如此,爬树万一掉下来摔了碰了怎么办?” 杜老大呵呵,不当一回事的辩解,“我在下头看着呢,掉下来也能接着。” 钱先生翻白眼,“那也不行,就算你接着,孩子不得吓一跳?” 杜老大说不过他,只得点头哈腰,“是是,以后不了。”说是这么说,以后肯定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钱先生,“正好我这里有块布,就是小孩子们穿着才好看,我年纪一大把的老头子用不了,给卫昭吧,让她娘给她做件衣裳。” 那块布确实非常好,父女俩虽然没多少见识,但是会看会摸啊,杜老大做主,替卫昭谢了又谢,他确实相信了钱先生的话,这布料,老头子穿出来太不好看了,哈哈,嫩黄色。 杜老大乐滋滋的对卫昭说,“这就是典型的打一棍子给一甜枣。” 卫昭抱着包着衣料的小包袱,煞有介事的点头。 布呢,的确是好布,但是再好的布,它也是布,非绫非罗非绸非缎,是以同样没多少见识的卫昭娘也点头同意收下了,不同意又能怎样,为了一块布,特意还回去,太傻了也。大不了以后多交先生点束修也就是了。 “我估摸着钱先生的身量跟春花她爷差不多,等我问了春花娘尺寸来,到集上咱也买块好布,给先生做件衣裳,怎样?”钱先生属于老年人,不在避讳的范围内,再说就卫昭娘的气质,哎呦,谁避讳谁还不好说呢。 杜老大没有不行的,一块布值不了几个钱,“买点好的也行。” 卫昭娘白了他一眼,钱是随便花的嘛,她还要给姑娘攒嫁妆呢。 卫昭娘拿着布在卫昭身上比划,卫昭皮肤白皙,嫩黄也压不住她的好肤色,比划的结果当然是越想越得意,“我闺女真俊!” 卫昭嘴里嚼着槐花饭,嘟囔道,“娘也俊。” 这孩子的审美观真是太出其不意了。 null 第007章 娘是好娘 卫昭娘喜滋滋的,饭也不吃了,拿着块细白石灰刚要往布上画,寻思了一下,改成用手量好尺寸摺叠出一点浅浅的痕迹,后头又故意多放了两寸出来,免得穿一年就不能穿了。 卫昭依着亲娘,“娘,你多放出点儿来。” 她娘只得又放出一寸,“这就好了,再放多了,穿出来该不好看了。” 小孩子的衣服好做,一个多时辰也就得了,卫昭娘得手艺在附近得生活圈里头属于中下,速度倒是蛮快的。 卫昭这会儿背好了书,靠着她娘的背,跟她娘叨叨,“娘,薛家表姨是你什么亲戚,是我姥姥家那边的什么人?我姥姥家姓什么?” 卫昭娘的爹娘死得也早,娘家没什么亲人,平日没多少走动,卫昭对姥姥家是两眼一抹黑,日常里她想不着问,今日也是先听了她娘的话这才好奇起来。 她这一问,把自家亲娘问了一愣,想了想才说道,“应是姓苏,你姥爷死得早,你姥姥将我拉扯大,到了十岁给我跟你爹订了亲,没多久就没了……” 农家的生活平平淡淡,普普通通,日里计较几个银钱,平常养鸡多数时候是带着攒下来的鸡蛋去集市上卖了,拿着银钱再买些油盐酱醋。 卫昭一算自己都五岁了,自己先害怕了,觉得姥姥去世的早了些,往她娘怀里缩了缩,“娘,姥姥对你好吗?” “当然好,有好吃的都给我留着哩。”闺女缩她怀里,也不耽误她做衣裳,只是将烛火挑亮了些,免得针扎着卫昭。 卫昭又问,“有你对我那样好吗?” 卫昭娘笑,“差不多吧。”没爹的孩子早当家,她从小就知道帮娘喂鸡喂鸭割草养兔,农家的闺女没有闲着的。 卫昭学着大人叹息道,“姥姥真是个好姥姥。” 一句话将卫昭娘说的眼圈红了,她也是在亲娘去世后,才体会出有亲娘跟没有亲娘的区别的。 卫昭后头又问,“那,娘你叫什么名字?” 卫昭娘这下被问愣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娘哪里有名字,你姥姥就是叫我妮儿。”卫昭的名字还是她出生的时候,特意花了钱,请杜家的一个远房老祖宗看了族谱给取的。 卫昭点头,“哦,我知道了,娘,要是你没成亲前,别人说你,就得叫你苏娘子,你现在嫁给爹,” 杜老大插嘴道,“昭姐儿说错了,你娘可不是现在嫁给我的,要不你哪里来的?哈哈~” 卫昭娘鄙夷的瞅了他一眼…… “总之,现在要是外头人称呼我娘,那就是杜苏氏。” 母女俩都不理会杜老大的笑话。档次太低,蠢出尿。 卫昭又问薛夫人跟杜苏氏的关系。 新鲜出炉的杜苏氏,在自家嘴里品了品杜苏氏这个名字,觉得还是让人家喊她卫昭娘比较好听,不过她也不跟闺女争这个,反正卫昭也绝对不会傻乎乎的逢人便说请喊我娘杜苏氏。 “你表姨母的祖母跟我的祖母是同辈的从姊妹,年轻的时候挺要好的,只不过她们家里有钱,是苏氏大户,你姥姥家自从姥爷去世后,后继无人,唉!”说道这里卫昭娘也要叹息一声了,家里缺少了顶梁柱,日子自是越发的艰难。 “你表曾祖母活得时间长,逢年过节也常接了我祖母跟我去她们家里玩,是以我认得你表姨,后来听说她嫁的挺好,好像家里有人做官的,咱们连人家的门头在哪里都不知道,也就没有来往了。” 卫昭赞叹,这关系远得…… 虽然关系远得找不到边,但是第二日,薛家人还是上门做客来了。 可巧第二日学堂不上课,薛夫人带着薛礡云坐了牛车到了杜家巷子里头,杜老大跟卫昭娘迎了他们进门。 薛夫人的夫君有官职在身,平日里也是被人称呼为夫人的一类人,虽然性格略骄傲了些,但是为人是很知道礼貌的,再加上有那层跟卫昭娘的亲戚情分,母子俩下车后,赶车的婆子又将车上的礼物拿了下来。 因为都是女眷,杜老大客气了一番便出门了,薛夫人亲热的挽着卫昭娘的手,互相推辞着坐了下来。 卫昭穿着新衣过来重新见礼。 浅浅的嫩黄衣料映衬的她小小人家像是初发的嫩芽,束腰用的是同样料子,打了一个大大得蝴蝶结,梳了两根辫子,脸色白里透红,没甚么装饰,却更显得人品不俗。 可巧今日薛礡云也穿了一件略朴素的月白色长锦衣,上面用墨绿色的丝线在绣了些枝叶,腰上挂了一只荷包。 两个小人儿站在一起,竟是活脱脱一对金童玉女。 薛夫人有备而来,送了卫昭一只玉佩,“好孩子,表姨母给你的,戴着玩罢。” 卫昭娘送了一只用红丝线穿了大钱编成的络子,大钱是过年时从皇觉寺领出来的,由寺内高僧开过光的,正面印着“康健平安”,反面是“吉祥如意”,虽不如薛夫人的贵重,但胜在寓意很好,薛夫人暗自点头。 从这方面来讲,卫昭娘比薛夫人少了许多心眼,偏偏是她这样不善于筹谋的人,一筹谋就筹谋了个大人物,还让那位大人物吃了亏都不肯承认。 两位大人亲热的说着一别经年的话语,卫昭娘从薛夫人嘴里知道了不少娘家的情况,薛夫人则将卫昭娘所知道的平县的所有事情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薛礡云坐在垫了棉垫的木墩上,悄悄看了眼卫昭,见她坐在她娘身后,手里虽然捏着玉佩,但心思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仿佛是个小玉人,只不过,这个小玉人比他只大一天,可个头却高不少。 几上有不少待客的果子,卫昭娘让了一次,见薛礡云不吃,也不勉强,仔细问了薛夫人有关他的身体,薛夫人含笑敷衍了过去。 姐俩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场面几度热烈,只是孩子们却冷场了。 薛夫人是客人,自然不能打发儿子自己出去玩,再者没人看顾,她也不是很放心。 卫昭娘略一沉思,“哥儿可吃的香椿?我们院子后头种了十来棵香椿树,个头都不高,现吃现摘就极好,不如昭姐儿领着弟弟去摘香椿?” 薛夫人替薛礡云答应了,又喊了赶车的婆子给他们搭把手,其实就是看着俩孩子。 “昭姐儿,摘完了香椿,看看鸡蛋得了没有,若是得了,你去捡回来,记得别让弟弟去捡,他以前没捡过,看再叫母鸡啄了手。” 卫昭应了,她一站起来,薛礡云也站了起来,杜卫昭看了看这位新出炉的表弟,主动伸手,“我牵着你吧。” 薛礡云微凉的小手像是落在一只小暖炉里头。两个人都没注意后头略显吃惊的薛夫人。 杜家的后院里头没有房子,除了种了香椿树,还种了不少青菜,西北角上则是鸡窝,两三只母鸡在里头,倒也算干净整洁。 薛礡云看着卫昭从墙根的一只筐里找了件粗布衣裳穿在外头,又拿了个布袋,布袋上有一根绳子,正好套到头上,这样袋子也不用拿着了,空出两只手来。 卫昭蹬蹬蹬的拿了凳子,麻溜的爬上去,专门捡了些嫩嫩的芽摘下来放到胸前的袋子里头。 她示范完了,见薛礡云站在一旁“干巴巴”的瞅着,便开口试探着问,“你要试一试吗?” 别说,薛礡云以前还真没这样干过,他从小体弱多病,家里娇养的恨不能饭都替他嚼烂了才喂到嘴里,哪里上过树。 他动了一下,仍旧没有说话,卫昭接着说道,“自己摘得格外好吃呢。”她肯哄爹哄娘,大不了再加一个先生,其余人等,她也从来没哄过,至于这个只比自己小一天的表弟兼同窗,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太冷漠。 赶车的婆子伶俐的跑过来,蹲下跟薛礡云说,“少爷若是想摘,不如老奴抱着您?” 卫昭保持笑容,眉头连动都没动。 薛礡云又看了她一眼,这才点头,“我自己来摘。” 卫昭点头,“行,劳烦大婶扶着凳子,别让表弟摔了,我去捡鸡蛋。”凳子也是木墩,又不高,卫昭并不担心,他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好,她以后就只能敬而远之了。 卫昭还没转身,就听礡云喊表姐。 “怎么了?” 礡云指着指她胸前的袋子。 卫昭笑道,“你要这个?”一边说着一边取了下来,将里头的香椿芽都掏出来放到小筐里。 婆子见状说道,“小姐不如将外衣也借给咱们少爷用用。” 卫昭点头,正要解开脱下来,礡云阻止道,“不用。” “再摘这么些也就够了。”卫昭对他说道,礡云点头,示意知道了。 家里的母鸡认识卫昭,见卫昭过去,主动挪了挪屁股,露出三只蛋来。 其余两只母鸡也走来走去的咯咯叫着。 卫昭小声道,“知道了,你们都有份,不是它自己下的三只蛋,嘘,别吵吵了,今儿有客人呢。” 站在木墩上摘香椿的薛礡云唇角勾了起来。 卫昭捡好了鸡蛋,小心的用前襟兜着,薛礡云看她走过来,便也放手不摘了。 杜家一直没有男孩,卫昭对于哄弟弟这种生物感到有些棘手,她走到他面前,给他看了看衣裳上面的三只蛋,说道,“还热乎呢。” 薛礡云依旧冷冷的点头,那婆子大概得了吩咐,只要看护好小主子,不许插嘴多话。 没人回应的结果就是,这会儿果真又冷场了…… 卫昭只得再接再厉,“你要不要摸摸?” 这种不屈不饶的寻找话题的事情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来说,实在是苦哇! null 第008章 家常饭待客 薛礡云又点头,只不过拿过去之后径直放到自己胸前的袋子里头,连同摘的那些香椿芽,这,这,这…… 卫昭无语了。 午饭卫昭娘要亲自做,薛夫人自是不肯在堂屋等着,“我给表姐搭把手。” 槐花是一大早就用清水洗净放到筛子晾起来的,韭菜也是早就摘洗干净,面也一早就发上了,此时正正好,“她小孩子家脾胃弱,我都用发面做饼。”卫昭娘对薛夫人解释。 冬天的腊肉切了一盘,上锅蒸熟了,又捞出一截嫩藕做了一盘里脊炒莲藕,“咱们平县的莲藕又脆又甜,洗干净生吃的也有呢。” 赶车的婆子过来烧火,不多久,槐花饭、韭菜鸡蛋菜饼,槐花小饼、香椿炒鸡蛋都做好了,还有一锅熬了大半个时辰的小米粥,浓浓的米汤芳香四溢,卫昭都饿了。 薛礡云尝了一筷子香椿炒鸡蛋,意外的对槐花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连吃了两碗,亏得杜家的碗不大,就着也超过了他平日的饭量了,薛夫人见他吃的香,自己也多用了些。 卫昭娘解释道,“槐花饭看上去多,其实没多少的,估计不多久哥儿又该饿了。” 卫昭吃了两角韭菜饼才停下,薛夫人笑道,“礡云底子弱,不如昭姐儿好胃口,怪不得两人同岁,差了差不多半头。” 薛礡云黑面!最讨厌人家拿身高说事。 “庄户人家,孩子都是散着养的,昭姐儿还是我们娇惯着,不曾跟着下过地呢,不过她是长得结实,从小吃的多。” 薛夫人点头,“咱们以后住的近了,可要多来往,我还指着昭姐儿带着她弟弟多跑跑跳跳,现在就盼着礡云身子骨再结实些……” 杜卫昭脸黑!她不要带小孩! 除了表姐弟两人,这顿饭宾主尽欢。 临走,卫昭拿了一只小筐出来,里面是满满一筐槐花,薛礡云看了看卫昭,对这个杜家的表姐莫名多了一份好感。 卫昭娘笑着,“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别嫌弃。”另外送了一筐鸡蛋,一筐香椿,这在农家,算是重礼。 薛夫人爽快的收下,道,“我不跟表姐客气,等我们找好了宅子,接了表姐跟昭姐儿一起去玩。” 薛礡云又看卫昭,卫昭大概是困了,眼睛比他刚来的时候睁开的小了些,仿佛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友好的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新月,跟那些觉得他长得像女孩的人看过来的目光都不一样,又像是沾了糖霜的糕点,落到他的心口,甜腻腻的。 略一犹豫,他走到她面前,从荷包里头摸出一串黑曜石珠子,递给她。 卫昭一愣,张着小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将目光看向她娘。 “哎呦,哥儿,表姨替你姐姐谢谢你,这珠子贵重,你好生收着。” 薛夫人见平日里闷嘴葫芦似得儿子,竟然能主动送人东西,心下多了几分思量。 薛礡云生的艰险,母子俩差点一尸两命,当初她娘家母亲特意请了高僧批八字,说什么“傍帝星,受赤伤,阴气弱,若过得一劫,后必有福。”后来薛礡云果然体弱多灾多难,因为高僧说阴气弱,外祖母道不如当女孩子养,也算是补一补阴气,就算这样也才磕磕绊绊的长到三岁,可是还是不说话,把个薛夫人愁坏了。 好不容易宠着哄着开始学说话,仍旧不肯多说,一句话顶多四个字就完了,再说就没有了。连说话都这样,就更不用提跟旁人相处了,他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薛夫人偶尔听见别人说“哑巴”“结巴”,都要误会成说的是小儿子,疑神疑鬼的,把自己弄得都有了心理阴影。 还是今年正月里头,又得以见到当初给礡云批八字的高僧,请高僧指点迷津,得了一句“公子阴气盛,不可再做女态,可往帝都东北,傍阳气足之家居住。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薛夫人这才撇下一府老小带着儿子来了平县,她也就只能走这么远了,再远府里有事不能及时处理,大儿媳妇才进门,族里宗亲偏亲众多,好坏参半,她不担心别的,就担心儿媳妇年纪小受了欺负…… 可是再担心,为了小儿子,她还是来了,先是打听先生,听说致仕的钱太傅竟然在这里教书,更是喜不自禁,钱太傅是陛下的老师,若是儿子成功拜师,不敢说是陛下的师弟,但有个一分半分的香火情也是好的。 没想到儿子才上了一天学,她来接就碰见了多年不见的苏家表姐,可见缘分奇妙。 现在礡云竟然主动送人东西…… 乌金黑曜石贵重,但是是礡云头一次主动送出东西,薛夫人一沉吟也就决定帮儿子一把,她上前拿过珠子,拉过卫昭的小手,替她套到手腕上,对杜苏氏说,“表姐莫大惊小怪,这珠子不过值几两银子,却是好东西,能避邪的,小孩子戴最好不过了。” 薛夫人的一席话使得她面前的二位听众内心直抽抽,几两银子都够的上他们一家一年的生活费用了,何况还是由个小孩子送出来。 不说杜苏氏,就是卫昭,也知道银子跟铜钱的区别,薛夫人要说不值几个大钱,她兴许就收下了,可是人家说“不值几两银子”。 话虽这么说,但是意思要反着听,肯定是很值几两银子的,说不得还得值个十几二十两,再者又不是薛夫人送的,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送的! 卫昭又瞪了下薛礡云,就算他是好意,这么大年纪了,该送什么不该送什么,总得有点数吧,像她送给他一些野槐花,是礼数,她要是送他一只母鸡,那就是败家! 既然是薛夫人开口,卫昭便拉了拉她娘亲的手,意思表达的很清楚,她不要。 杜苏氏又不是傻的,连忙将珠串拿过来,“这是保平安的好东西,该给哥儿戴着,昭姐儿皮糙肉厚的,万一要是摔了碰了可不心疼人。” 乌金黑曜石市面上难得一见,薛礡云这一串还是新年见贵人的时候被赐下来的。平日里没见他多稀罕,再者在薛夫人心里,东西再贵重都比不上儿子,这要礡云送得是个贪得无厌的人,薛夫人自然不肯的,可对于杜苏氏,薛夫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她是真心的不肯要。 当年杜苏氏还是苏家小姑娘的时候,不是没跟着她祖母去过王家,薛夫人是王家的嫡出小姐,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可是苏氏不知道是不会巴结,还是不愿意巴结,总之,从不会多想着占王家的便宜,倒是听说苏家日子紧巴,几个女眷在家都要做许多针线活,薛夫人是有几分佩服的。 两个女人你推我辞的,薛礡云不耐烦了,破天荒的说道,“表姐送我槐花,理当回礼。” 薛夫人听了不由一怔,继而眼眶差点红了,儿子终于说了一二三四五……十个字,~~~~(>_<)~~~~,还是高僧说的对,礡云才来了这不几天,就能说完整的一句话了,还是主动说的,这要是再呆上一年半载的,她带着他回去,叫那些说坏话的人都看看瞧瞧,趁早灭了他们的龌龊心思。 卫昭也内牛,这回礼也太重了,好比我送你一只鸡蛋,你回我同样大小的一个金蛋一样,虽然都是蛋,可蛋跟蛋它是不一样的啊! 薛夫人态度坚决,最后,卫昭还是不情不愿的收下了。 多年后,薛礡云拿这串珠子说事,“你早就接了我的信物,就该嫁给我!” 卫昭,“你当初说那是回礼我才收的。”再者,当时薛夫人眼睛红红的,一副卫昭如果不收,她就敢哭出来的架势,卫昭这才收了的。 薛礡云勾唇,“回礼?我怎么不记得了,你送了我什么,我把这个做回礼?” 卫昭无言,她要敢说送了一筐槐花,薛礡云就敢问槐花在哪儿。到时候岂不是给他一个借口让他调戏她?再说,槐花的回礼是串金贵的珠子,这也太扯了…… 薛夫人不是个爱将就的人,是故,一行人来了平县后,尚未找到个可心的宅子,薛官人有官职在身,他带着薛礡云拜师后便匆匆回去了,只留下一些老成的家人帮着四处寻找房子。 薛夫人一回到客栈,打发了薛礡云去休息,便招来心腹管家问宅子的事情。 管家说了几处,薛夫人都不甚满意,光听他介绍就否了,丁点儿看一看的念头都没有,“再找一找罢”。 管家听了心里也愁,平县这块地方不大,且不说要在县城近郊找,就是进了县城里头,跟京城的薛府比起来能让自家夫人满意的宅子也不一定好找,但是主子的吩咐不能不听,只好行礼退了出去。 薛夫人应酬了一天,身子疲累,此次出门,她将自己的陪嫁嬷嬷留给了大儿媳妇,只带了四个大丫头出来,今天去杜家一个也没带,一则是离得近,另外因为卫昭是礡云的同窗,她不欲给人留下骄矜自持的印象,免得对礡云求学不利。 丫头们伺候她洗漱完毕,撤出去后,再进来的兰香虚坐在榻前的小凳子上替她捏脚。 没有了心腹嬷嬷,薛夫人只好一个人静静的想事情。 null 第009章 帝嗣无疑 薛夫人一会儿想到礡云今儿破天荒的做了两件事,一件是说了超过四个字的一句话,另一件则是主动给了杜卫昭一串珠子。 想到珠子,薛夫人正了正身子,对站在一旁的菊香说,“去将云哥儿身边伺候的唤一个过来。” 菊香很快带了伺候礡云的一个奶娘过来,薛夫人仔细的问了儿子这几日的动静,听到奶娘说,“少爷这几日念完书,喜欢翻翻盒子里的珠子,见到亮闪闪的便捏起来玩一会,时候不长,奴便伺候着少爷睡了。” “有一串黑曜石的珠子,你可记得?” “记得,少爷只拿着看了看,并没有戴过,因是贵人赏下来的,奴单独放到一个匣子里头,今儿早上少爷要了过去,奴放到他的荷包里了。” “嗯,今儿我将那珠子送人了,赶明儿让他来我这里再挑一串差不多的补上。” 挥退了礡云的奶娘,薛夫人发了一会儿呆,才五岁不到的孩子,他能有什么心思不成?薛夫人觉得不会,京里同龄的孩子礡云见的多了,比卫昭模样好看的,性子温柔的,一抓一大把,那么到底是卫昭哪里吸引了礡云,让他竟然能够主动送出东西,还为这送东西找了个理由? 卫昭确实不错,但也只是不错,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且杜家只有卫昭一根独苗,看来是要靠她将来养老的,就算她跟杜苏氏是表姐妹,杜家这样的门庭,薛家也绝无可能跟杜家结亲。 不过礡云确实对卫昭另眼相待了,能让他另眼相待,卫昭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是呀,有什么不同呢? 卫昭也不过就是个小姑娘,顶多算是懂事点儿,农家的孩子薛夫人见的多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杜家也不算很穷就是了,单她身上那件衣裳,虽然缝制的水平一般了些,可是料子是好料,照这样说起来杜家也算是小康之家了。 薛夫人自持看人没十分准也有八、九分的,杜苏氏根本没有巴结她的意思,对待她们不过是看着往年的亲戚情分,这么说吧,真诚十足,热情有余。 再者,卫昭还比礡云大呢…… 薛夫人一下子就坐直了,亏得兰香从不留长指甲,否则没准就能划破她的皮肤了。 只是她现在没注意这些,满脑子只有当初杜苏氏那句,“她是九月初九……” 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 不料卫昭竟然有个这么好的生辰。 薛夫人这厢在琢磨卫昭,春花也在杜家打听她家的客人呢。 杜苏氏抓了一把果子给春花,春花起初还不好意思接,还是卫昭拉着她的手捧了过去。 春花跟卫昭一边吃果子一边说话,卫昭不乐意吃甜丝丝的果仁,捧着一把槐花一个个的嚼。 春花道,“今天那位小哥儿长得可真俊……” 卫昭,“唔。榆钱该有了吧?” 春花,“呃,这个现下还太嫩,一蒸就成了水了,还得再过两日吧。” “不蒸着吃,生吃也挺好不是?明天下了学咱们一起去摘些吧?” 春花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卫昭转身对她娘说,“娘,你扯槐花的那个勾子呢?” 杜苏氏从屋里出来,指了指墙角,“明儿等你爹回来带着你们一起去。” 休息一天再重新开始上学,真是太痛苦了! 值春末夏初,清晨的风微凉,卫昭整个人钻在被窝里不愿意出来。 杜苏氏做好了饭,端到炕头,“先吃过饭再起来吧?” 卫昭连忙爬了起来,“先洗漱。” 照例是最后一个进学堂的,钱先生安排了时辰,杜苏氏只管想着只要在这时辰前进了教室便不算迟到,其余的关于早到一会儿,刻苦努力的多学些的想法她是没有的。 早上吃得面条荷包蛋,杜苏氏不肯多放盐,也不肯多赏她两口香椿咸菜,卫昭只怏怏的吃了一小碗就饱了。 出门的时候饱着,过了一个半时辰开始饿…… 钱先生听她背了一段书,正打算给小弟子讲解一下呢,卫昭肚子叫唤了。 “你随我过来。” 卫昭羞愧的跟他出了教室,下面的季明担心的快坐不住了,其实他还带了点心,只是听说昨天卫昭在家里招待了薛礡云,他小小的妒忌了一下,所以没有及时给她,要是卫昭因此被先生罚了……,季明垂头丧气,旁边的巧云却笑咪咪的。 薛礡云看了眼卫昭空着的座位,低头开始默书。 钱先生就住在学堂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头,他年纪大,不擅长做饭,平日里雇佣了个仆妇只管给他做三顿饭,钱先生领着卫昭到了院子里头的石桌上,不久进屋拎了一只食盒出来。 食盒很精致,看上去就很高档!绝对不是地摊货。 钱先生端出一碟点心,卫昭低头一看,竟然有三种! 卫昭仔细看了下,一种应该是花生果仁的,另一种散发着枣香,是红枣的,最后那种她不认得。 钱先生将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又倒了杯水,不同于平日里的严肃,“慈爱”的看着她,“吃吧,吃吧。” 卫昭站起来行了礼,“谢谢先生。” 不同于大多数同龄小孩,她从小就对糖果类的点心不感兴趣,不过此时饿了,又是先生端来的高档货,卫昭捏了一块花生果仁的慢慢吃了,没想到滋味不错,她连吃了三块,碟子里就空了一个角,只剩下另外两种。 到了晚上,钱先生老泪纵横的写家信,问庆禾帝可还记得当初念书的时候,有一日饿了,宫人端来的三种点心,他吃了哪一种。 庆禾帝很快回信,他其实哪一种都不喜欢,因为饿的狠了,才勉强选了果仁的吃了几口,其余两种连动都没动。 钱先生再写信,只有一句话,卫昭必是帝嗣无疑。连口味都跟陛下一模一样,爱吃咸不爱吃甜。 收到钱先生的信,庆禾帝高兴了半日,回信却说,她小孩子家吃盐多了不好,回头我找个御医过去,给你把把脉,顺便也给卫昭看看。 钱先生撇嘴,是给卫昭看看,顺便给他把把脉吧? 庆禾帝的口味算起来也挺奇怪的,喜欢吃咸点的东西,甜点几乎不碰,但是吃水果,要是不喜欢吃糖吧,可是人家爱啃几口甘蔗,最近一段时间,又爱上了槐花和榆钱…… 御膳房的太监几乎要哭天抹泪,陛下,您这是吃的啥呀,那都是穷苦人家吃不上饭才吃的东西呀!再说,他向哪里去淘腾槐花的啊? 皇帝捣腾的那些事,卫昭当然一概不知,她只是奇怪先生最近对她太好了些。 昨儿下学留下她,跟她娘说她早上要多吃些,否则不到晌午就饿了,吃点心不如吃饭养人云云。 吓了杜苏氏一跳,回去叫卫昭站在地下,她正经坐着问,“昭姐儿,娘问你你要说实话,可是你在学堂里头淘气了?” 卫昭鼓着腮帮子摇了摇头。 杜苏氏这才放下一半心,语重心长的对她说,“娘知道你不爱学这个,娘也不稀罕那劳什子,只不过现在这世道,懂的多了总归是有好处的,娘只盼着你别做个睁眼瞎,免得日头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知女莫若母,杜苏氏自然知道卫昭不爱学习。 不过学习带来的好处,杜苏氏也都看在眼里,卫昭比之从前更加懂事,性子也稳重了些,往年这时候整日里跟着春花捉泥鳅,找蝌蚪,要不就是玩泥巴,每天混成个泥人才回来,就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也有本事把自己整一身灰。 自打上了学,首先这礼数是足足的,让外人看了觉得她知礼,就是她跟杜老大心里也快活,再者那些文章,听卫昭讲一讲,甭管她童言童语说出来,一句句都很有道理,夫妻俩自然知道先生是有真本事的。 日子很快转入四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那件从前只穿过一次便收起来的新衣,杜苏氏不好再收着,拿出来给卫昭穿了。 “今儿是你祖母周年祭,你小小的人儿呢,坟头那处地儿多是些孤魂野鬼,你只在院子里头跟着娘磕几个头,我跟你爹要去一整日,等放了学,看是跟着先生还是去你表姨母家?”薛夫人前段时间终于找了处宅子安顿了下来,离得杜家不算远,卫昭跟着杜苏氏去了一次,作客么,规矩多,她忍了过去也就罢了。 “我跟着先生,娘你去了和先生说一句呀。”卫昭牵着她娘的手被暖暖的太阳晒得眯着眼。 “那是自然。”杜苏氏知道卫昭不是杜家的种,自然不肯将她带到婆婆坟头,鬼神有眼,万一卫昭再被勾了魂去,她可不愿意冒险,说白了也不过是她的一点爱女的私心。 钱先生听了杜苏氏的话,很爽快的应了,本来杜苏氏还担心钱先生古板,非得逼着姐儿去上坟,没想到钱先生一听说她晚点来接卫昭,当即点头答应。 可惜了她想了一路上理由。 下了学,卫昭坐在桌前没有动,季明刚要喊她,先生进来了,“卫昭留下背书。” 卫昭冲季明小小的挥了挥手,示意他去看站在门外等人的季荃。 null 第010章 幼鸟离巢 薛礡云收拾东西极慢,钱先生不许学堂里有小厮伺候,薛礡云又是个执拗的性子,不是那种胡乱收拾一气就走的,每日里走的算是最晚的。 教室里头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不似上课时候那般喧闹。 薛礡云出门后看了看左右,见自家的牛车就在树下,接他的家人看见他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但是杜家的表姨没在,那个表姨夫也没在。 “你等着。”他看了下家下人,转身进了学堂。 学堂里头传来先生温和的声音,“这段可会背了?” 再是卫昭的声音,“会。” 背了一小段书,先生又问,“你可是饿了?先吃点点心垫垫。” 平日里严肃的不苟一笑的先生这么温情,卫昭却有点难受,她垂下头,没有做声,眼眶红红的。 钱先生看着这个还不足五周岁的小姑娘,庆禾帝当初如她一般大小的时候,性子其实比她还要娇气,离不得父皇母后,只不过他启蒙早,三周岁不到就送到上书房,不想学也被逼着学,为此哭了无数次鼻子,还以为大家不知道呢。 卫昭身上平日里一点也看不出多愁善感的影子,可是今日只是母亲没有过来接,她便怏怏不乐,这一点也像极了陛下。 小姑娘再坚强再懂事,离了娘亲,如同幼鸟离巢,担惊受怕免不了的。再者钱先生这几年老了些,着实比年轻时候更加“慈爱”,对待当初庆禾帝的那种严厉早就不知不觉的转换成了温和,他将盛着果仁点心的碟子往卫昭前面推了推,没有让她吃东西,反而问道,“你可是想你母亲了?莫怕,等下她不来接你,先生便送你回去。” 薛礡云刚听到这里,听到门口有动静,原来是自己家人不放心,探了身子进来查看。 教室里头的师徒二人也听见了,钱先生站起来,院子里薛礡云对先生行礼。 “礡云怎么还未回家?可是有事?” 薛礡云看了眼他身后的卫昭,迟疑的开口解释道,“今日未看到姨母,不知表姐……” 钱先生胡子一动,呵呵道,“你有心了,往日不知道你们竟然是表姐弟,又是同窗,很不错。卫昭她家里有事,晚会过来接她。” 薛礡云静静的看了眼卫昭。 卫昭对他点了点头,“谢谢表弟关心,今日是我祖母周年祭,父亲母亲一早出门,要晚些回来。” 薛礡云这才对着钱先生说,“学生失礼了。” 钱先生摸了摸胡子,“你有友爱姊妹之心,很好,你去吧。” 薛礡云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回过头来问卫昭,“表姐可要去我家?” 虽然两人平日里并无多少交集,但薛礡云今天表现出来的善意她还是很感激,冲他笑着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等着娘就好。” 薛礡云这一打岔,卫昭的情绪总算是缓和过来了。 卫昭吃完了点心,日头还早,钱先生便给她讲史,他学识渊博,融汇古今,不仅燕国的历史说的明明白白,连同周边几个国家的情况也能娓娓道来,卫昭很快就听得入迷。 杜苏氏在坟头默默的祷祝了一番,大意是,不管卫昭将来怎样,她总叫她报答杜老大的养育之恩的,不让自己相公老无所依,杜苏氏自比自己也是当母亲的,一个母亲,最挂心的自然是孩子了。相信婆婆深明大义,就算为了杜老大也一定会保佑卫昭的。 夫妻两个赶回村子的时候,天还没黑,太阳将将要落,杜苏氏看了看日头,“姐儿得饿了。” 杜老大闷声道,“我去接她,你在家做饭。” 今儿皇宫中的皇帝有点烦躁,他一直等着信直到日落都没到,转身对老太监说,“再去催催看是有什么事情。” 老太监顾不得礼仪匆匆退了出去,好在不久就拿了信过来。 今天的信庆禾帝看的时间格外的长。 孩子的品行很重要,成长过程也十分关键,他当时托了钱太傅过去教导卫昭,也是情急。 过了这些日子,他一想到卫昭,便要处理处理宫里的事务。 宫中无后,有卫昭,他也不打算再立一个,免得卫昭将来有个嫡母压在头上,宫里头那些善于挑事的,赶的赶,只剩下些老实巴交的,就这他也不多爱,一则年纪大了,力有不逮,另外一想到就是这些女人为了自己不能生,便把他也弄的绝育了,心里悲愤无以复加。 现在宫里老实了,他幸了谁,隔天避子汤都是亲眼看着喝下去,一时也无人争宠。 说来说去,他还得感激卫昭娘呢,否则老祝家到他这才几代帝王啊,绝种的帽子落在他头上,他是死也不能瞑目的。 说来说去,庆禾帝思虑这么多,不过是想将卫昭接来宫里亲自教养罢了,在这之前的头件事,便是他要见一见卫昭。 杜老大这日一大早接了份急活,要请他杀十头猪,最好一天就能干完。 “这也太急了,怎么也得二三日的功夫吧?” 来人额头冒汗,“要不是着急,我能打听着找了这么远才过来?这是定金。”说着放了二两银子在桌子上。 二两银子不算少,杜老大看了看,“要不我找个帮忙的?我一个人是干不了的。” 来人急的跺脚,“要是行,我干嘛找你,实话跟你说吧,我们是要将这些肉送去安排祭祀,后头还要分给族人的,族老指示了必要在后日,且由一个人来做完,连兄弟两个也不行,哎呦,算了算了,我再给你加一两,再多不行了,我跑了这两日,也累的够呛,你要是能接下来,我再给你这么些。” 杜老大看了看自家婆娘,杜苏氏冲他点了点头,他这才点头应了,“行吧,那我后日一过子时就去,这不能有帮工,我找个搭把手的总成吧?” 那人不情不愿的点头,“行,你可别让他摸刀。” 杜老大本来还有点疑虑,听他这样说,连忙点头,“我就叫我浑家帮把手,她又没杀过猪,摸刀干啥。” 那人这才有了点笑模样,“这样最好不过了,那就这样定了,我本来还想你要是找外人,我还得跟族长解释解释,你们夫妻俩一起,这样很好。” 杜老大接了这个大活,高兴的不行,高兴完了又犯愁,“姐儿可咋办?咱们走的早回来的晚,她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啊。” 杜苏氏也不想到手的鸭子飞了,思量了一下,说道,“早上我把卫昭抱春花家里去,让她跟春花挤一挤……”自己话没说完,便摇头,“还是让春花娘带着春花过来好了,他们家春花一向是跟着爹娘住的,姐儿肯定不愿意住过去,再说她也认床,到时候闹起来谁哄她?” 解决了早上的事,接下来就是晚上了,杜老大凭借经验觉得应该回来的早不了,杜苏氏拍板,“上次婆婆周年祭,卫昭就跟着钱先生,不如晚上还叫她跟着先生,等咱们回来去接她。” 卫昭下了学听说了,心里老大不开心,这么大她从没离开过父母这么久,现在一想都觉得想哭,可是她也知道父母这是为了赚钱养家,她哭就是无理取闹了,只好硬生生的忍着泪点头应了。 春花家的孩子多,屋子住着挤,不如杜家三口人就五间房,春花娘一听就答应了到时候带春花过去,并且说好了早上送卫昭去学里。 杜老大又亲自带着卫昭去跟钱先生说了,钱先生也很爽快的应了。 只有卫昭,虽然爹娘许诺了许多好处,还说了端午要带她去看龙舟,也没将她哄的多开心了。 春花娘唯恐她上学迟到,早早的打发她起床吃饭,天蒙蒙亮就将她送了过来,卫昭夜里没睡好,钱先生则是年纪大了,睡不着。 钱先生让她坐下,慢吞吞的问道,“爹娘出去赚钱,你才有好日子过,怎地你却不开心呢?”原来杜老大唯恐闺女撒泼哭闹,当着先生还许了卫昭许多玩处。 卫昭不答话,钱先生也不追问,等了一会儿,才听她说道,“爹是哄我的,我知道爹要去赚钱,我不要他哄。”说是不要哄,自己却哭了出来,哽咽着说,“我要娘。” 院子里头没有爹娘,就跟不是自己的家一样,卫昭虽然不跟她娘一个屋,但是夜里醒了,总能听见爹娘的打呼声。 钱先生心里暗叹一声,这样好的姑娘,连他都想养一个,何况是皇帝。一老一小在院子里坐了一个时辰,其余的学生们才陆续来了。 上了半日课,卫昭只是早上情绪不高,该背书的时候也没有含糊,钱先生也不讲究她的音调,点点头放了她一马。 中午还未吃饭,学堂外头来了一辆马车,进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爷爷,一进门就哈哈大笑,“可让我好找,原来你是躲到这么个犄角旮旯里来啦,走走,一同去吃酒。” 钱先生原来坐在院子石桌上听卫昭背书,卫昭还没回教室,他站起来,一派仙风道骨,“可不行,我今日有个学生须得亲自带着。” “带着就带着呗,难不成他还能将我吃垮了?” 卫昭仔细看了看白胡子老爷爷,胡子很长,差点就盖住脖子的那种,人也长的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和气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