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诗曰:   五代十国交相侵,天下扰攘兴刀兵,   英雄出世呈异象,往来纵横不留行。   拳奔如虎啸朗月,棍盘长龙扫残星,   文治彬彬宏雅量,武功赫赫破燕陵。   陈桥奋兵展羽翼,黄袍加身显威名,   卧榻之侧岂容他,南唐北汉归王鼎。   席间杯酒销意气,犬马还乡靖海清,   立都汴京开盛世,似水流年演宋庭。   这首诗说的乃是五代十国末期,后周世宗柴荣麾下禁军统领赵匡胤凭借手中一杆盘龙棍东挡西杀、南征北讨,立下赫赫之功,后于陈桥驿兵变,黄袍加身,并于建隆元年(即公元960年)定都汴梁,建立大宋王朝,而后又收南唐北汉,统一海内,最终再以“杯酒释兵权”之策,尽收麾下将帅兵权之历历往事。   此后,太祖在位十六年,传位于其弟赵光义,是为宋太宗。太宗在位二十二年,传位于第三子赵恒,是为宋真宗。真宗在位二十五年,直至乾兴元年(即公元1022年)驾崩,其第六子赵祯继位,是为宋仁宗。时年仁宗仅十三岁,因其年岁尚幼,故由刘太后垂帘听政,年号改为“天圣”。   此时正是仁宗明道元年(即公元1032年),赵祯在位已然整整十年,昔日的懵懂少年业已成长为聪明仁德的青年君主。   自大宋立国至今,已然过去七十余年,其间历经太祖、太宗、真宗三朝勤政治国,对内正理平治,偃武修文,多次恤民免租,整顿吏治,广开言路,使得政治清明,经济繁荣,对外与辽国订立澶渊之盟,形成宋辽和平发展之局面。   汴梁城内,高府。   高家现任家主名唤高继勋,乃是北宋名将高琼长子,历仕右班殿直、崇仪使、团练使等职,因其年轻之时作战勇猛、战常有功,故有“神将”之誉。近些年因其年龄老迈,天下又无战事,故而赋闲在家、颐养天年。   高继勋共有妻妾三人,原配康氏,另有郭氏及王氏两名妾室,共育有六子三女:长子高遵度官任西京左藏库副使,次子高遵范官任右侍禁合门祇候,三子高遵甫官任北作坊副使,其余四子高遵约、五子高遵宪、六子高遵楫等俱在朝廷各个部衙任职,三个女儿业已嫁作人妇,夫婿亦是官家子弟。整个高家可谓“名门府第,官宦之家”。   两年前,高家第三子高遵甫娶妻,妻家亦非寻常人家,乃是北宋开国功臣曹彬第三子曹玘之女。曹玘共有两女,长女曹傿嫁于高遵甫,次女曹偀年仅十五岁,尚且待字闺中。   两家俱是朝廷重臣,且都是将门之后,此次联姻配婚,端的是门当户对、将门之和。   如今已然过去两年有余,高氏夫妇依然伉俪情深,恩爱如初。去年四五月间,曹氏颇感不适,找来医者把脉问疾,却是一桩喜事,原来曹氏已然怀了身孕。   闻得这个消息,高遵甫乐得喜笑颜开,手舞足蹈,全然没了将门虎子的纠纠风范。自此之后,高遵甫便将原来服侍夫人的四个丫鬟增至八个,自己也搬出卧房,挪至偏室,平素严禁闲杂人等靠近寝室,只教爱妻安心养胎,静待生产。   二月十六日,清晨。   曹氏早早起床,洗漱过后勉强吃了几口粥饭,便觉腹中胎儿大动,似有临盆迹象,丫鬟急忙奔至前厅禀告此事。   高遵甫闻讯惊喜交加,急忙扔下碗筷,一边招呼家人速去恭请接生稳婆,一边直奔后堂,来到夫人床前。却见曹氏身上盖着丝绸缎面的棉被,肚腹高高隆起,鬓发蓬乱,花容憔悴,昔日的光彩容颜已然不复存在。   高遵甫忙将夫人右手握于双掌之中,柔声安慰道:“夫人暂且忍耐片刻,稳婆马上便到!”   曹氏攥着拳头,咬着嘴唇,忍着肚腹中的阵痛,道:“官……官人,妾身身上好生难受,腹中又胀痛难当,真……真个不想活了!”   高遵甫忙道:“夫人稍安、夫人稍安!夫人头次生产确是艰难苦痛,为夫陪在夫人身边,决不离开!”   正在这时,一位五十余岁的稳婆带着接生助产的家什,一溜小跑地来至后堂,匆匆见礼之后,道:“老爷,夫人临盆在即,老爷在此多有不便,还是先请出去吧!”说罢,也不理会高遵甫作何反应,又对一众丫鬟仆妇道:“你们先去拿些棉被将门窗透风处堵上,免得夫人着了风寒,然后再去多燃几盆炭火,烧上几盆热水,等下自有用处!”   高遵甫眼见稳婆处理妥当,有条不紊,当即心安许多,又用力握了握夫人右手,道:“夫人辛苦了!为夫在门外静候夫人佳音!”说罢转身出了产房,亲手闭上房门。   高遵甫立于产房之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中直似百爪挠心,两只大手不停来回抚搓,面色亦是忽喜忽忧,不知在想些什么。贴身仆从高林立于旁侧,低声道:“少爷不必忧急,少夫人亦是将门之后,先天体质绝非寻常女子,况且整个孕期皆有丫鬟悉心照料,毫无差池,此次生产必能安然无恙,母子平安!”   高遵甫舒了口气,终于放下双手,忽地想起一事,忙道:“高叔,可给咱家老爷子通报消息了么?”   高林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   高遵甫口中的“老爷子”便是高家家主高继勋,高老爷子今年已然七十有四,虽已须发皆白,却仍身体康健,无病无恙,此刻正稳坐大堂之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静待消息。   堪堪过了一个时辰,忽听产房之内骤然响起一道婴儿啼哭之声,清亮高亢,宛若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入云霄。   高遵甫浑身一震,脸上顿时有如绽开万朵桃花一般,“噌噌”两步跃至产房门口,大声叫道:“夫人,夫人,可还安好?”   正呼喝间,产房门开,一名丫鬟钻了出来,满脸喜色地纳个万福,叫道:“恭喜少爷,恭喜少爷!少夫人诞下一位千金小姐,母子平安!”   高遵甫仰天哈哈一笑,忽地扭转下头,道:“你说……是个丫头?”   丫鬟忽闪着晶亮双眸,嘻嘻笑道:“是呀!小姐可漂亮呢!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坯子!”   高遵甫摆了摆手,止住丫鬟叽喳,示意让其回房伺候,自己却是暗叹口气,面容隐含失望之色。高林上前一步,笑容满面地躬身贺道:“恭喜少爷喜获千金!少爷还不进房快去探慰一下少夫人么?”   高遵甫嘿然一声,推开房门,自进产房探慰去了。   高林转身离了后室,直奔前厅大堂,来到高继勋身旁,低声叫道:“老爷,老爷,少夫人生了!”   原来高林祖父三代皆在高家侍奉。高林之祖高平与高继勋之父高琼原为同乡同族,高琼年长高平三岁。昔年高琼为将时,高平为其贴身亲兵,两人一同上阵杀敌、出生入死,有若亲生兄弟。后来高琼因功受封太尉之职,真宗赏赐府邸,高平因伤无法继续从军,高琼遂将高平召入府邸,委以高府总管之职,并为其娶妻刘氏。   而后,高琼妻妾先后诞下六子,长子便是高继勋,高平则只有一位独子,名唤高节,高继勋年长高节五岁。两人从小相伴长大,名虽主仆,实则有若兄弟。   再后,高继勋妻妾共生六子三女,而高节娶妻田氏,也只生下一子,便是高林。可惜高节体质孱弱,年仅四十余岁便已过世。其时高林不过二十出头,而高继勋已然四十五六,足长高林二十余岁。   高继勋感念高节早亡,又见高林聪明勤快,手脚灵活,便让其跟随身边照应,因此,高林便称高继勋为老爷,待到高继勋有子之后,高林便称诸位公子为少爷,诸位公子则称高林为“高叔”,也算是对高林祖父三代忠心辅助高家的尊重之情。   如今,已然过去二十余年,高继勋业已年过七旬,儿孙满堂。高林也已年近五十,膝下共有两子,长子高卓,现年二十四岁,跟随高继勋长子高遵度,在西京左藏库担任文书之职,次子高远年仅十六岁,因其身材高大,又喜好武艺,遂蒙高继勋保荐,进入候补羽林军,也算是为其将来谋个出身。   高继勋睁开眼睛,道:“生的男娃儿女娃儿?”   高林笑道:“是位千金!”   高继勋呵呵一笑,道:“遵甫可有惋惜之意?”   高林想了想道:“想必少爷是想要个小少爷的!”   高继勋哼了一声,白须翘了几翘,道:“真是迂腐!男娃儿女娃儿还不都是我高家骨血,哪个又敢看轻了去?倘若当年将他也生个女儿身,难道便连自己都瞧不起了么?”   高林忍住笑意,道:“老爷,您看是不是该往尚书府递个消息?那边也都翘巴巴地等着信儿呢!”   高林口中的“尚书府”便是少夫人曹氏的娘家,如今曹家家主曹玘官至工部尚书,也算是朝中重臣了。   高继勋双掌一拍,颌首道:“不错不错!你赶快派人去给曹府递个信儿,免得让曹玘那小子说咱缺了礼数!”   高林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去安排下人前往曹府报喜。   高继勋叹道:“你也是五十往上的岁数了,不必事事都要自己操持!难道我偌大高家便没有一个管家之才么?来来来,坐俺身旁,陪俺喝喝茶说说话!”   高林道:“待小人安排妥当,便来陪老爷喝茶聊天吧!”说罢呵呵一笑,自往前院安排人手去了。   高继勋望着高林日渐佝偻的背影,含笑点了点头,而后捋了捋白须,缓缓闭上眼睛,心中暗道:“该给这女娃儿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正文 第二章   三月十五,酉时。   高府庭院内,彩灯高挂,热闹喧哗,十余张八人围坐的大八仙桌摆设开来,桌旁坐着高家的亲朋好友、男女老幼,一众端盘上菜的丫鬟仆役往来奔走,一盘盘佳肴美味流水价摆上桌面,一盘盘残羹剩汁又纷纷撤下,原来却是高继勋高老爷子正为亲孙女办满月酒。   数日之前,高继勋便广发请柬,盛邀知交好友及昔日朝中同僚,约定今日前往高府参加亲孙女的满月宴。只是在他觥筹交错、开怀纵饮之时,忽然觉得宾客数目有些不妥,而且在座宾客也多是高氏族人或世交亲眷,朝中同僚却相对较少。高继勋登时心中不喜,暗道:“他娘的,俺老高亲自发帖宴客,你们竟敢不来,真个是没将俺老高放在眼里!哼哼,待这几日过去,俺再找你们问个子丑寅卯出来!”他乃是鲁直之人,心中但有心事,面上登时显露出来。   坐在他身旁的则是相交数十载的至交好友韩庆朝。   韩庆朝,乃是北宋另一开国功臣韩令坤之子,今年业已六十余岁,现任崇仪使之职,不过多数时间是在家中休养,每月领份闲俸。   韩庆朝眼见高继勋面色不豫,知他心中所想,随即放下酒杯,道:“高老头儿,你可是觉得今日宾客份量不足,恁地失了面子?”   高继勋撇了撇嘴,道:“他……不错!老夫发了百十张帖子,今日到宴的却不足三成,真是太不给老夫面子啦!”   韩庆朝呵呵一笑,拍了拍高继旭的肩头,道:“高老头儿,非是那些同僚不给你面子,而是……”说着端起杯酒,一饮而尽。   高继勋一皱眉头,道:“有话快说,莫要学那女人家遮遮掩掩!”   韩庆朝也不生气,咂了咂嘴,道:“好酒啊!”而后才道:“高老头儿,我来问你,你那宝贝孙女的满月酒摆在哪日不好?为何偏要放在今日呢?”   高继勋将眼一瞪,道:“笑话!我那孙女便是一个月前的今日降生,你说要我放在哪日摆酒呢?”转念一想,又道:“不对!听你话中之意,今日有何不妥之处么?”   韩庆朝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许久不曾关心政事啦!你可还记得濮王赵允让么?”   高继勋皱起眉头想了一想,道:“当然记得!此人乃是太宗之孙、商王赵元份之子,亦是当今陛下之堂兄!”   韩庆朝一拍大腿,道:“不错!那你可知,同样亦是一个月之前,濮王赵允让亦诞下一子,而今日亦是濮王为其子办满月酒之日!”   高继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想必那些同僚多数是往濮王府,为小王子庆贺去了!”   韩庆朝连连颌首,道:“除此无他啊!”   高继勋忽地想起一事,将眼一瞪,道:“你怎地不早说与我知、害我今日失了颜面?”   韩庆朝叹了口气,道:“我亦是昨日方才知晓!听闻那濮王宴请的多是皇室族人,满朝文武之中亦只有当朝执宰等寥寥数人,似你我这等闲职,更是不值一请啊!”   高继勋道:“既然如此,那些朝中同僚为何还要前往濮王府呢?”   韩庆朝望了一眼高继勋,笑道:“你可是老糊涂了?那些臣僚虽未受到濮王邀请,但若真个携礼而去,濮王还能教人将他们赶出来不成?只要濮王受了贺礼,那就算多了一层关系!今后倘若有个三灾六难,也好有个求救的门路呐!”   高继勋正待说话,忽从院外奔进一名仆役,来到高继勋身旁,道:“老爷,老爷,濮王府派人前来贺喜了!”   高继勋与韩庆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高继勋道:“濮王府?”韩庆朝接口道:“来了多少人?”   仆役颌首道:“正是!来了五六个人,其中一个像是带头的,其余那几个手中捧着礼盒,不知装的什么。”   高继勋忙道:“快快有请!”说着一拍韩庆朝肩头,道:“韩老弟稍坐!”然后直奔前院正厅而来。韩庆朝呵呵一笑,坐了下来,自顾饮酒。   高继勋虽已年过七旬,腿脚却甚是灵便,片刻之后,便已到至前厅,只见厅上站着数人。当中一人身穿锦袍,负手而立,抬眼望着檐下,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身后跟着四名仆役打扮的家丁,每人手中捧着一只礼盒,俱用盖子罩着,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高继勋快步上前,向着那锦袍之人拱手施礼,道:“尊驾可是来自濮王府么?”   那人一见高继勋,登时满面笑容,急忙躬身还礼,道:“在下乃是濮王府教官张筠,受濮王所托,今日登门特为庆贺尊家孙女满月之喜!”   高继勋哈哈一笑,道:“濮王贵为陛下堂兄,天潢贵胄,竟能记得今日外臣家中有喜,实令高某感怀不已!张教官快请上座!”   张筠也不推辞,落座之后,自有丫鬟奉上香茗。   张筠即令四名仆役奉上贺礼,原来却是一串嵌金镶玉的长命锁、一副晶莹剔透的翡翠镯、一片精研打磨的白玉瓦、最后则是一组质朴的桃木挂饰,意在驱邪纳福,为幼儿带来庇护。   这四件贺礼既不特别贵重,但也绝不寒伧,既与今日高家孙女满月之喜相合,又与两家平素往来关系亲疏相符,端的是费了一番心思。   高继勋一见之下,登时对那濮王赵允让大生好感,道:“说来惭愧,高某深居简出、不问外事,竟然不知濮王殿下也诞下一位王子,竟与我家丫头同一生日!高某还未登门道贺,不想却蒙濮王殿下先行过府,倒教高某受之有愧了!”   张筠笑道:“濮王殿下为避嫌隙,一向不与朝中大臣来往,便连皇帝陛下也都赞赏有加!今日听闻高府亦在办满月宴,方始得知尊府小姐竟与我家小王子同年同月同日生,濮王殿下甚是奇异,故而特命在下过府相贺!”   高继勋道:“素闻濮王殿下秉性仁厚、外庄内宽,只是我等外臣无缘拜见,今日有幸,竟借小辈之喜方始往来,真是高某之幸哪!   张筠摆了摆手,笑道:“高大人忒客气了!濮王殿下对于我朝老臣宿将一向倾慕有加,只是与高大人一样,一向深居简出,少与朝臣往来罢了!”说罢抿了一口香茶,站起身来,道:“王府那边正在饮宴之间,还有许多事务尚需处置,在下告辞了!”   高继勋忙起身道:“张教官既已入府,该当喝杯喜酒再走不迟啊!”   张筠笑道:“王府之中尚有事务处置,若是喝得醉了,回去岂不惹得濮王不喜?呵呵,还是改日闲时再至府上讨杯酒吃吧!”   高继勋亦笑道:“既是王府有事,高某也不敢强留!请张教官回见濮王殿下之时,权代高某问安致谢,他日高某自当登门拜见!”   张筠呵呵一笑,道:“好说,好说!”说罢,将手一拱,道:“告辞,告辞!”   高继勋亲自将张筠等人送至大门,双方拱手作别。   高继勋目送张筠等人离去,暗道:“此人身为王府教官,行止既无官架,言谈又且得体,端的是个人才!那濮王赵允让想必亦非寻常人物呐!”而后回转后厅,却见韩庆朝依旧不紧不慢地品着美酒,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身边一位高氏族人闲聊。   高继勋坐了下来,先仰脖喝了一盅酒,道:“韩老弟,你说濮王无缘无故地为我家丫头庆贺满月,又送来贺礼,究竟是何用意?难不成是为了订娃娃亲么?”   韩庆朝瞥了高继勋一眼,道:“也许濮王并无任何用意,只是你这个老家伙在此枉费心思、暗自猜度呢?”   高继勋摇了摇头,道:“不像,不像!濮王一向少与朝中大臣交往,便是那些尚书、侍郎也都不甚往来,今日为何会主动与我高家扯上关系呢?”   韩庆朝叹了口气,道:“你真的很想知道么?”   高继勋道:“那是自然!你若知晓,快说便是!”   韩庆朝喝了杯酒,缓缓言道:“以我之见,濮王想必原本也不知道高府今日有喜,定是前往王府庆贺的哪位臣僚说了出来,濮王眼见满朝文武十之六七俱到王府庆贺,而高府必定宾客不足,以你身为武将的脾性,定然心中有所怨怼,故而派遣属下前来高府贺喜,一是敉平你胸中不平之气,二是代那些未到高府的臣僚向你还个颜面,免得两家生了嫌隙,以后不好相处!”   高继勋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这才恍然大悟,一竖拇指,道:“韩老弟果然厉害,来来来,你我共饮一杯!”说罢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正在这时,高遵甫走了过来,道:“父亲,冠名之礼已到,还请父亲为小女赐名!”   高继勋捋了捋胡须,又望了望韩庆朝,眼珠转了半晌,道:“拿纸笔来!”   高遵甫急忙铺开纸笔,高继勋接笔在手,笔走龙蛇地写下一串字来,而后将笔一放,喜孜孜地道:“好啦!”   高遵甫、韩庆朝及其他宾客一同凑上前来,只见纸上写着八个大字:   “大名高娆,小字滔滔” 正文 第三章   大宋仁宗宝元元年(即公元1039年)。   此时距离高府诞女、濮王诞子已然过去七年。七年光阴,于民间而言不过春去秋来,冬夏更替,但在大宋后宫之内却是发生诸多事故。   首先,一直垂帘听政、掌控朝政大权的皇帝之母刘太后于明道二年(即公元1033年)三月病逝于宝慈殿,仁宗方始正式亲政。   其次,便是仁宗以无子为由废掉皇后郭氏,幽居长宁宫。并诏选北宋开国功臣曹彬第三子曹玘之次女曹偀入宫,受封曹妃。   随后,仁宗又于次年改元“景祐”(即公元1034年),并于是年九月,立曹妃为后。   景佑二年,仁宗因膝下无子,下旨诏选濮王赵允让之子入宫,赐名为赵宗实,交给曹皇后抚养。过不多久,曹皇后又向仁宗进言,特宣自家甥女、高遵甫之女高滔滔入宫。   此时,高家再添新丁,曹氏又生一子,名为高士林。因此高家见得皇后宣召,虽也颇为不舍,但却并非生离死别,因此挑个良辰吉日将年仅三岁的高滔滔送入宫中,交由姨母曹后抚养。   景佑三年,仁宗又将淮王赵允良之子、年仅七岁的赵宗晖收养于后宫。   自此,高滔滔、赵宗实与赵宗晖便一同居于大宋后宫,由曹皇后一手养育,至今已然四年有余。   十一月初六日,东京开封。   自太祖建立大宋、定都于此,已然过去七十余年,此后又历太祖、太宗、真宗三朝勤政治国,恤民免租,广开言路,整顿吏治,大力发展农工商业,到至仁宗时期,东京开封已然人口过百万、富华甲天下,堪称当时华夏之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而显赫于世。   整座京城周阔六十余里,由外城、内城、皇城三座城池组成。   外城周长五十余里,城墙高阔,高约四丈,宽约六丈,设有城门十二座、水门七座。内城周长二十余里,设有城门十座、水门两座。皇宫内城形作长方,周长五里,东西略短,宽约三百五十余丈,南北稍长,宽约三百八十余丈。   皇城之内大致分为三个区域:南区有枢密院、中书省、宰相议事都堂和颁布诏令、历书的明堂;西区为尚书省,内置房舍三千余间;中区为皇帝上朝理政之所,亦是皇城之内建筑最为集中之地。当年大宋开国之初,因民力、财力、物力有限,宋太祖赵匡胤只是在开封皇宫的基础上进行重建,主要包括大庆、文德、紫宸、垂拱四大殿及崇文院、国史院等。此后历经太宗、真宗两朝,又先后兴建了崇政殿、集英殿、龙图阁、天章阁、宣德楼、升平楼等建筑。   其中:大庆殿乃是朝廷举行盛大朝会之所,大殿面阔九间,两侧另有东西挟殿各五间,东西廊各六十间,殿庭广阔,可容数万人;文德殿为皇帝处理日常政务之所;紫宸殿则是每逢节日之时举行大型活动之所;垂拱殿为皇帝接见外臣和设宴之所,集英殿及需云殿、升平楼则是策选进士及观戏、举行宴会之所。   皇城辟有六门,其中宣德门乃是皇宫正门,高大雄壮,威严壮丽。整座皇城之内可谓殿阁高耸,楼台林立,雕梁画栋,气势非凡。   东京城内水网纵横,舟楫云集,穿城而过之河即有蔡河、汴河、五丈河、金水河等四条河流,有如四条翠绿玉带,蜿蜒缠绕,河上桥梁三十二座,宛若镶嵌于玉带之上的颗颗明珠,这些桥梁贯通东西,直达南北,不但利于物资供应,更给百姓生活带来诸多便利。尤其汴河与黄河相互沟通,岁漕粮米与东南特产内外仰给,不可胜计。   此时虽已进入深秋初冬时节,京城之内却并未呈现秋寒肃杀之意,街头行人往来奔走,酒楼食肆生意兴旺,勾栏瓦舍笑语充盈,青楼红阁丝竹悦耳,到处呈现一片繁华盛景、太平之象。   皇城之内,殿宇峥嵘,   文德殿上,文武分班。   五年前刘太后病逝,仁宗方始临朝亲政,亦才深晓为帝王者之乐趣。仁宗亲政之后,奉行以“仁”治国之方略,对待臣僚安抚和善,对待百姓仁爱宽厚,对待自己更是衣食节俭、恪守自律,因而数年之内,大宋朝廷政治清明,经济繁荣,四海清平,百姓安居,堪称太平盛世。   如今,仁宗年近三旬,正是心智明达、精神旺盛、体力充沛之时,昨夜入寝虽晚,今早却并不觉得困倦疲乏,反而显得神采奕奕、精神焕发。仁宗稳坐龙案之后,站殿太监姚亓跨前一步,一摆拂尘,尖声叫道:“诸位臣工有事请奏!”   话音刚落,便见文官班内闪出一人,躬身施礼道:“启禀陛下,臣有国事启奏!”   仁宗垂目望去,原来却是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郢国公张士逊,遂道:“张卿家有事奏来!”   张士逊此时已然年近七旬,一蓬白须飘然胸前,相貌清矍,身材削瘦,躬身施礼道:“启禀陛下,臣昨日接到边报,我大宋藩属、党项首领元昊已于十月十一日僭越自立,定都兴庆府,国号大夏,改元天授礼法延祚,意欲与我大宋分庭抗礼!”   仁宗闻言,双眉立时蹙起,面色阴沉如水,冷然道:“我大宋一向待元昊不薄,不想此贼竟然做出如此逆天之事,莫非以为我大宋软弱可欺么?诸位爱卿,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参知政事(副宰相)李若谷急忙出班禀奏道:“启禀陛下,元昊所占不过是西北边荒之地,僭越自立实属利令智昏之举,四方藩属必定不会承认。因此微臣以为,陛下应颁布诏谕,敕令元昊去除西夏国号、销毁一应僭越之物。若是元昊遵诏辄行,则可相安无事,保我大宋威严,若是元昊执迷不悟,陛下再兴兵问罪不迟!”   仁宗冷哼一声,正欲开言,朝臣班内却又闪出一人,道:“陛下,李参政此言谬矣!”   仁宗心中一动,转目望去,原来却是枢密使吕夷简。   吕夷简原是真宗年间进士,后历任礼部员外、刑部员外及御史之职,因其才识卓优、清慎勤政,素有“廉能”之誉。仁宗继位之初,吕夷简出力甚多,殚心竭虑处理政务,并曾向仁宗提出八条规劝,即:正朝纲、塞邪径、禁货贿、辨佞壬、绝女谒,疏近习、罢力役、节冗费,仁宗皆虚心接受。   只见吕夷简眉目紧攒,满面怒容,道:“陛下,元昊此人不服王化久矣!数年前元昊继位,便下‘秃发令’,禁用汉人风俗结发,而后又废去先帝所赐‘西平王’之封号及御赐‘赵’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元昊背主自立,实属大逆不道之举!微臣以为,对于元昊此等逆贼,何须待其幡然自省,不如兴兵讨之,以正其罪!”   话音落后,只见朝臣之内又有御史中丞张观、司谏官韩琦、户部尚书夏竦等十余名朝臣先后躬身齐声道:“吕大人所言甚善!臣等附议!”   仁宗手抚桌案,一时沉吟不决。   朝臣班内又自闪出一人,原来却是三司使杜衍,道:“启禀陛下,元昊僭越自立,实属大逆不道之举!然常言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微臣以为,元昊逆天僭行,触犯天颜,祸不远矣,自有上天代为惩戒,陛下无需过分忧虑!”   仁宗心中思量片刻,忽又向着张士逊道:“张卿家为何迟迟不语?”   张士逊似是回过神来一般,急忙躬身道:“微臣适才反复思量个中厉害。如今我大宋长治久安,民殷国富,若是兴兵讨逆,必能一举扫平西夏、擒杀元昊,扬我大宋国威!只是——”说到此处,张士逊微微一顿,续道:“——兵者乃国之大事,不得已而用之!如今元昊利令智昏、僭越自立,不过自取灭亡之道!老臣以为,陛下应先颁布诏谕褫夺元昊一应僭号,并限期一月之内拆除庙堂、焚毁禁物,再自缚入京请罪,同时着令西北边防各州各路整备军务,蓄势待发。若是元昊遵诏悔罪,自可免去一场兵戈,若是元昊执意抗衡,我大宋军队即可集结而出,一鼓作气扫平叛逆!”   仁宗微微颌首,道:“张爱卿所言甚合朕意!一应事务便由张爱卿会同三省六部及枢密院处置!”   大事既定,又有数名朝臣出班奏事,不外是官员升迁降黜、地方捐税纳贡、藩属遣使觐见等等,仁宗一一处理完毕,自是满心欢喜。   朝会即罢,仁宗出得文德殿,转过皇仪殿及集英殿,直奔坤宁宫而来,近身内侍张茂及八名小监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五年前,仁宗废掉原皇后郭氏,并诏选北宋开国功臣曹彬之孙女曹偀入宫,封为曹妃。次年九月,又立时年十八岁的曹妃为皇后,宠爱之情无以言表。   曹皇后容貌虽非绝美娇艳,但却秉性仁慈、宽容大度,处事谨慎又不失敢作敢为,兼且熟读经史,通晓文墨,善飞白书(飞白书亦称“草篆”,出自汉朝大书法家蔡邕,因笔画中有的似鸟头燕尾,又似鸟头凤尾,横竖笔画丝丝露白,飞笔断白,燥润相宜,似枯笔做成,故称飞白书),因此两人虽已成婚五年有余,但却夫妻和睦,感情甚笃。 正文 第四章   坤宁宫内。   曹皇后正在书案之前翻阅典籍,两名丫鬟结伴走了进来,一个身着淡粉宫衣,捧着一盏热茶;一个身着浅绿宫衣,捧着一只手炉。两人俱是十五六岁模样,生得眉目清秀、娇俏可爱,正是曹皇后身旁的贴身奴婢珮珠与凝玉。   捧茶小鬟珮珠放下茶盏,喜孜孜地道:“皇后娘娘,您猜猜这盏中饮品乃是何物泡制?”   曹皇后放下书卷,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她云鬟高耸,斜插一支碧玉瓒凤钗,鬓发低垂,覆着光洁前额,面庞清丽,娥眉淡扫,双眸晶亮,朱唇贝齿,上穿玫红紧身绣花香袍,下罩金丝玉缕拖地凤裙,腰间系着一条秋色王母结丝绦,容貌清雅秀丽,气质高贵绝俗。   曹皇后还未应言,那个捧着手炉的小鬟凝玉插言道:“皇后娘娘,您先暖暖手吧!”说着将手炉敬了上来。   曹皇后微微一笑,接过手炉,轻轻抚了几抚,然后端起茶盏,置于鼻下,闭目细嗅片刻,方才张目笑道:“此茶应是以祁门红茶为主,辅以人参、雪莲、玉美人,再配以黄芪、枸杞,一道泡制而成,我说的可对么?”   珮珠吐了吐舌头,啧啧赞道:“皇后娘娘真是厉害!我怎地一样都闻不出来呢?”   凝玉撇了撇嘴,道:“皇后娘娘出身名门大家,见多识广,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没有经见过?又岂是你这丫头片子能比得了的?”   珮珠叫道:“什么丫头片子?我明明比你大了三个月的,你该叫我姐姐才是,怎地如此没大没小?”   凝玉不甘示弱,亦叫道:“比我大了又怎地?难不成见了比我大的,都要叫姐姐、姑姑、奶奶不成?”   曹皇后望着两人拌嘴,正待出言制止,宫外走进一名内监,施礼道:“启禀皇后娘娘,陛下少时便到,请皇后娘娘移步接驾!”   曹皇后急忙起身,一边向着宫门走去,一边笑道:“你们二人这般伶牙俐齿,真该去勾栏瓦肆做个‘女先儿’,必定听者爆满、大赚其财啊!”   话音刚落,便听宫门之外有人接声道:“谁人要去做‘女先儿’啊?呵呵呵!”随着笑声,仁宗已然现身于宫门之外。   曹皇后急忙施礼道:“臣妾接驾来迟,还请官家恕罪!”珮珠与凝玉也急忙俯身行礼。   仁宗道:“子童不必多礼!朕今日心中不豫,特来子童处聊天解闷!”说罢径直走进宫室,坐了下来。   曹皇后道:“何事惹得官家心中不喜?”   仁宗摆了摆手,叹道:“今日朝臣来报,说是我大宋藩属、党项首领元昊僭越自立,国号西夏,意欲与我大宋分庭抗礼!朕自继位以来,还未发生如此之事,真是岂有此理!”   曹皇后道:“陛下不必过分烦忧!西北边族一向民风剽悍、不服王化,正如当年秦之戎狄、汉之匈奴、唐之吐蕃。如今元昊不过偏居一隅之地,嚣狂一时,官家却掌控中原、号令天下,只要官家内修德政、外联友邦,西夏元昊不足虑也!”   仁宗点了点头,道:“子童所言甚是,只是朕这些年来广施仁政,从未妄动刀兵,倒教那些异族藩属以为朕软弱可欺了!”   曹皇后笑道:“孟子曰‘仁者无敌’,陛下之‘仁’得亿万民众拥戴,自也能无敌于天下了!”   仁宗摆了摆手,笑道:“子童过誉了!朕可从未想过天下无敌,只求在位期间能得百姓爱戴、群臣拥护,对得起太祖创基开国之艰辛、太宗兴邦定国之宏愿,那便足矣!”   曹皇后正待开言,忽听门外响起脆生生的一道轻喝:“姨娘,姨娘!”话音声中,只见宫门之外跑进一位女童,年约七八岁左右,面貌俊秀,一双晶眸有若点漆,头顶扎着两条总丱,身着素丝绸衣,两团脸蛋红扑圆润,额头微微见汗。   女童奔进宫来,却见仁宗在坐,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急忙整理衣衽,纳福施礼道:“甥女滔滔拜见陛下!”   仁宗呵呵一笑,向着曹皇后道:“子童,你这甥女年纪虽幼,却知晓礼数,真是教导有方啊!”   曹皇后还未答话,殿外又有一道童声响起:“滔滔,滔滔,你躲到哪里去了?快来与我斗叶子啊!”呼唤声中,宫门之外又奔进一个男童,年龄亦在七八岁之间,长的眉清目秀,气质出众,只是身材显得有些单薄,身高比之高娆还差寸许。   男童一见仁宗与曹皇后,急忙止住脚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道:“宗实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说着,便欲跪倒叩首。   曹皇后忙道:“宗实不必多礼!此时此处便如家中一般,无需恁多礼仪!快来喝些水吧!”   男童赵宗实上前接过茶杯,啜了两口,道:“多谢皇后娘娘!”   仁宗笑道:“宗实,皇后娘娘已然说过此时此处无需恁多繁缛礼仪,你就权当朕不在此好了!”   赵宗实道:“陛下天威浩荡,无所不至,侄儿决计不敢失了礼数,更不敢无视陛下之威德!”   仁宗哈哈一笑,又向曹皇后道:“子童,你这启蒙之师做得好啊!朕见了这两个孩儿真是欢喜的紧呐!”   曹皇后微微一笑,道:“这两个娃儿,一个聪明伶俐,一个谦恭守礼,后宫之内上至妃嫔、下至仆役,无不喜爱呢!”   仁宗品了口茶,道:“为何不见晖儿呢?”   曹皇后道:“晖儿性情刚强,易喜易怒,远远不及宗实沉稳内敛,而且不喜诗书,只好打拳踢腿,这会儿想必正与侍卫讨教技艺呢!”   仁宗道:“濮王兄性情稳重、谨慎宽厚,而淮王兄性情激烈,张扬勇决,如今亦在两个娃儿身上显现出来,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呐!只是晖儿这般脾性,恐怕不易管教,倒让子童多多费心了!”   曹皇后笑道:“宗实宗晖俱是皇族子弟,臣妾既然执掌后宫,教导之责自不可免!”说罢转首看看沙漏,又道:“官家,此时已近酉时,官家不如便在臣妾这里用过晚膳吧!   仁宗笑道:“如此甚好!朕也有些日子没有体会天伦之乐了,今日便与这几个娃儿一同用膳!”   曹皇后随即着令内监传膳。   正在这时,又从宫外奔进一名孩童,约十来岁年纪,身着一袭绯色锦衣,浓眉大眼,身材足比赵宗实高出一个头去,见了仁宗与曹皇后,急忙施礼道:“晖儿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仁宗呵呵一笑,道:“晖儿哪里去了?”   男童赵宗晖道:“晖儿去寻那些禁宫侍卫学习武艺啦!”   仁宗道:“哦?晖儿学得何种技艺?能在朕面前演练一番么?”   赵宗晖奋然道:“晖儿前几日从侍卫处学得一套太祖长拳,愿献于陛下!”说罢后退两步,双手收回腰际,而后猛地一拳捣出,便在原地演练起了一套“太祖长拳”。   太祖长拳,又名三十二势长拳,共一百单八招,乃昔日宋太祖赵匡胤训练军士之时、综合士卒在战场上真拼实杀的格斗经验创编而成。这套拳法讲究实战,攻防兼备,起如风,击如电,前手领,后手追,刚柔相济,虚实并兼,行拳过步,长打短靠,爆发力强。其劲力发挥于撑、拦、斩、卡、撩、崩、塞中,囚身似猫,抖身如虎,行似游龙,动如闪电。   赵宗晖小小孩童,自然无法体会拳法中的诸般精妙变化,但他一招一式使将出来却也似模似样,显见是颇有几分习武的天分。练了二三十势之后,便已额头冒汗,气喘吁吁。   仁宗生恐赵宗晖伤了筋骨,急忙喝止道:“好啦好啦!朕已然见识过了!晖儿快快收手吧!”   曹皇后遂命侍婢取来一方毛巾,笑道:“晖儿,快来擦擦汗,莫要着凉了!”   赵宗晖走上前来,接过毛巾,擦去额头汗水,咧嘴一笑,道:“陛下,您看晖儿练得如何?”   仁宗开怀大笑,道:“不错不错!我赵氏子孙能文能武,后继有人矣!”   这时,数名内监宫女端着盏盏银盘鱼贯而入,相继摆上桌案,菜品冷热荤素搭配,计有“燕窝鸭丝”、“鹿筋狍肉”、“苏油茄子”、“腰丁腐皮”等四道热菜,另有“拌茼蒿菜”、“酱黄瓜”、“苏州腌菜”、“红丝水晶脍”等四道精美小菜,此外便是竹叶卷小馒头、枣泥白糕、粳米粥、百宜羹等。   四人围坐一桌,有若寻常人家一般,同食共饮,其乐融融。   仁宗就着菜肴喝了碗粥、吃了块糕,放下筷箸,望着面前赵宗实及赵宗晖,道:“你等身为赵氏子孙,不知有何志向,说与朕听听!”   赵宗晖咽下口中咀嚼着的馒头,抢先道:“晖儿愿效太祖之威,驰骋疆场,纵横天下,建立万世不拔之基业!”   赵宗实放下碗筷,摇了摇头,道:“侄儿资质平庸,未敢过分奢望,只求谨守祖宗基业,莫要坠了赵氏名声便好!”   高滔滔歪着脑袋,细声细气地道:“滔滔可以有志向么?”   仁宗呵呵一笑,道“自然可以。不知你有何志向呢?”   高滔滔想了一想,道:“滔滔只愿如姨娘一般美貌便好!”   仁宗与曹皇后相视一眼,哈哈大笑,抚了抚高滔滔的脑袋,道:“这有何难?再过得几年,待你长大成人,定然也是个美貌佳人呢!”   高滔滔用力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去继续喝粥。   仁宗收住笑声,又向赵宗实及赵宗晖道:“倘若有朝一日,你等身为一国之君,又当如何治理国家、守护祖宗基业呢?”   赵宗晖道:“晖儿若为君,当亲率我大宋将士征伐四方,开疆拓土,威加海内,令四夷宾服,八方朝贺!”   赵宗实想了片刻,道:“侄儿思索良久,始终以为应当遵循太祖太宗遗法,与民休养生息,与周边邻邦和睦相处才是!”   仁宗望着面前两名孩童,隔了片刻,方才呵呵一笑,道:“甚好,甚好!”   高滔滔“呼噜呼噜”喝着稀粥,含混不清地道:“女……女子也能为君么?” 正文 第五章   仁宗宝元二年(即公元1039年),十二月十二日。   西夏,兴庆府(即今宁夏银川)。   此地“北控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地理形势极其优越,兼且水草丰美,地饶五谷,农牧业较为发达,黄河流域相对稳定的引黄灌溉农业可以保证城市的军需民食。除了原有的唐徕、汉源古渠等灌溉之利外,元昊又在贺兰山东麓冲积平原上修建了长达两百余里的“昊王渠”,使兴庆府四郊的农牧业生产有了更大发展,成为西夏境内的粮食基地和重要牧场之一。   西夏王城呈长方形,周十八余里,护城河阔十丈,南北各两门,东西各一门。道路成方格形,街道较宽,有崇义等二十余街坊;皇家手工业作坊集中于宫城宫厅;宗教场所有承天寺、高台寺、戒坛寺、佛祖院等。城中皇家的宫殿园林占有很大面积,而一般居民则密集分布于数十个街坊之内,均为低矮的土屋或木屋。   元昊自称帝以来,在政治上修宫升府,设立百官,定服制仪;在军事上整编部落,创建擒生军,设立十二监军司,在经济上兴修水利,大力发展农牧业,加大贸易商品交换;在文化上创制西夏文字,设立藩汉学院,着重培养本族人才。   只是元昊此人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称帝之后不久,便将结发妻子卫慕氏与新生儿子杀死,立宠妃野利清环为宪成皇后。其时野利皇后已然生有三子,三子李薛哩幼年早夭,次子李宁令哥现年八岁,长子李宁明现年十三岁。元昊称帝之后便立李宁明为太子。   西夏皇宫,长明殿。   一众大臣分列两班,有的穿着汉服,有的穿着党项族的服饰,大殿正中王座之上端坐一人。只见此人中等身材,体格魁梧雄壮,内穿白色长袍,外罩黑色大氅,头戴黑色冠帽,面容威肃方正,目若鹰隼炯炯生辉,鼻如鹰勾高高耸起,刚毅之中带着凛然不可侵犯之威,正是当今西夏国主元昊。   元昊轻咳一声,道:“诸位臣僚,昨日朕接到宋庭诏书,限朕一月之内祛除国号,并自缚入京请罪,赵祯小儿真是痴心妄想!朕欲亲自率领大夏儿郎前往边境与宋庭较量一番,诸位臣僚以为可否?”   话音刚落,殿上群官之中闪出一人,躬身道:“启禀陛下,我西夏立国仅有一年之久,根基尚浅。无论兵员数量,还是军需物资,均远远不及赵宋,如若贸然开战,只怕胜算不高啊!”   元昊垂目望去,说话之人却是枢密院枢密使刘仲尧。   原来建国之初,元昊深感党项族内人才缺乏,内政不修,因此便着力委任汉人官吏担任职责,同时为确保朝堂之上藩汉势力的均衡,便依照宋制设立汉、蕃两个官僚系统。   汉官系统分为文武两班,中书省主管行政事务,下设侍郎、常侍、舍人、司谏等职,枢密院主管兵备边防,下设枢密、同知、副使、佥书、承制等职,三司主管财政贡赋,下设正使、副使、盐铁使、度支使等职,御史台主管司法监察,下设御史、大夫、中丞、监察等职,开封府负责京畿地区的事务,下设巡使、判官、公干等职,其他还有翊卫司、官计司、受纳司、农田司、群牧司、飞龙苑、磨勘司、文思院等机构,分管国内各类庶政事务。而后又增设尚书令一职,总理西夏国内一切庶务,为百官之首。改宋朝二十四司为十六司,分理功、仓、户、兵、法、士六曹,使西夏官制更趋完善。   蕃官系统则专由党项族人担任,主要是为了保持党项贵族在政权中的主导地位,官职称谓有:宁令(大王)、谟宁令(诸王)、祖儒(大首领)、吕则(首领)、枢铭(副首领)等,此外还有昂聂、昂星、谟个、阿尼、芭良、鼎利、春约、映吴、广乐、丁弩等称谓。   此项举措兼顾藩汉两方官吏,使得各司其职,惟一弊端便是在朝堂之上逐渐形成藩汉官员两方阵营,彼此嫌隙渐生。   刘仲尧眼见元昊并未动怒,方才续道:“首先,从兵员数量论,我西夏兵力总数不过二十余万,而大宋带甲兵士直逾百万,是我西夏数倍有余;其次,从军需物资论,大宋历经太宗、真宗两朝,民殷国富,物资丰沛。而我西夏农牧之业尚不发达,物资钱粮多数依靠贸易所得,目前仅供自保。因此微臣以为,兴兵之事还请国主谨慎斟酌!”   元昊还未言语,藩官系统内走出一人,向着元昊施礼后侧转过身,道:“刘枢密,陛下还未举兵,你便发此不祥之语,莫非是身在西夏、心向赵宋么?”   刘仲尧闻言怒道:“旺荣祖儒休得血口喷人!我刘仲尧世代久居兴庆,从未与大宋朝廷有过往来,又怎会心向宋廷呢?”   原来说话之人名叫野利旺荣,乃是元昊皇后野利氏之族弟,在藩官系统中担任“祖儒“之职,西夏半数统兵之权皆掌于此人手中。   此人长兄野利仁荣为西夏开国重臣,博览群书,才学出众,于西夏大庆元年(即公元1036年)秉承元昊旨意,创造西夏文字,三年始成,共五千余字,形体方整,笔画繁冗,又称为蕃书或蕃文。野利仁荣堪称西夏文化第一人,只是此人不好为官,专心只做藩汉之学,故而其名不显、其功不彰罢了。   野利旺荣之弟野利遇乞则为大将,现任“枢铭”之职。   野利旺荣冷哼一声,不再理他,转尔向着元昊道:“国主,臣以为此番两国交兵,我西夏必胜!”   元昊微微一笑,道:“哦?旺荣祖儒为何如此信心满满?”   野利旺荣伸出右手,一边屈指历数,一边道:“如今我西夏拥兵二十余万,其中两万人护卫兴庆府,五万人镇守东南之西平府,三万人驻守西北之贺兰山。左、右两厢及河南、河北四条线上也驻有大军,其中左厢宥州路五万人与河南盐州路五万人防御赵宋,河北安北路五万人防御大辽,右厢甘州路三万人防御吐蕃与回鹘。若是向西用兵则从东点集而向西,若是向东用兵则从西点集而向东,若是中路用兵则东西两向向中集合。而赵宋朝廷布于边境之兵亦不过十余万人,因此单以兵力而论,我西夏国毫不弱于赵宋。其二,赵宋朝廷为防陈桥黄袍之事重演,实行“重文轻武、以文制武”之策,领兵将帅多以文臣为主,缺乏统兵作战之能,岂是我西夏能征惯战之敌?其三,我西夏多以骑兵为主,步兵辅之,而宋军却是以步兵为主,骑兵可谓寥寥,试想步兵行动迟缓、战力低下,难以进行奔袭冲杀、机动作战,况且宋军体质孱弱,训练不善,远远不及我西夏儿郎剽悍骁勇,如何是我西夏铁骑之敌?”说到此处,野利旺荣微微一顿,躬身叉手道:“非是微臣夸口,国主只消给臣五万兵马,必能一举攻入大宋,直捣东京汴梁!”   元昊哈哈一笑,道:“旺荣祖儒分析到位,诸位臣佐可还有何异议?”   “陛下,旺荣祖儒所言,臣以为不然!”话音声中,一位汉官越众出班,躬身施礼道。   元昊望着那位汉官,笑道:“杜侍郎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杜侍郎道:“旺荣祖儒分析军情战力,虽然不差,但却失之偏颇,臣根据旺荣祖儒所言三个方面,另有见解。其一,我西夏国人口总数三百余万,兵力总数二十余万,而大宋人口总数早逾万万之众,兵力总数一百余万,足有我军数倍有余,况且大宋地域广博,人口众多,军士如有减损,自能随时征调,而我西夏兵力有限,如伤一人,则减一分战力。常言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若是我西夏与大宋兵戎相见,兵力一同减损之下,我西夏后继兵力将从何出?其二,大宋虽然实行“重文轻武、以文制武”之策,然而文臣内亦有运筹帷幄、精通兵要的将帅之才,如韩琦、夏竦等人虽是文臣,却通晓军事,颇善用兵,不可小觑。其三,无论何类兵种并无绝对之利弊,骑兵之优势在于突击冲锋、机动灵活,步兵之优势在于进攻退守,进则合围冲杀,退则结阵守御,若是宋军固守城池、采取‘坚壁清野’之策,我西夏数万铁骑恐难建功啊!因此微臣以为,国主此番用兵还需谨慎从事!”   元昊听罢,沉吟良久,忽地转望众臣之首,道:“中书令为何一言不发?”   只见汉臣之首位置站着一位中年文士,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颀长,体型偏瘦,身穿锦衣长袍,腰系一条玉带,面容方正,神情肃穆,原来正是西夏当朝执宰、中书令张元。   此人原为大宋华州华阴县人,因在宋朝累试不第,自视才能难以施展,遂于仁宗景佑三年(即公元1036年)与好友吴昊离开大宋、转投元昊。其时元昊尚未脱宋自立,眼见张、吴二人才华出众、博学多谋,当即纳于麾下,待西夏立国后更被元昊委以重任,授予张元中书令之职,吴昊亦授予要职。 正文 第六章   张元不慌不忙走出班来,躬身施礼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刘枢密、杜侍郎与旺荣祖儒所言皆有道理,然则亦有不足之处!”   元昊忙道:“中书令必有过人见解,还请快快讲来!”   张元缓缓言道:“兵力多寡并非决胜之机,文臣将兵亦非必败之因,至于兵种优劣更是因时因地,不可定论。用兵取胜之道,不仅在于天时、地理,更在于人谋也!昔日魏武帝曹操以七万之众于官渡之战大败袁绍七十万大军,双方兵力悬殊几有十倍,而最终曹兴袁灭,所依不过人谋也!兵圣孙武子虽是文人出身,却能辅助吴王阖闾破楚灭越,成就春秋霸业,孙武子亦最终成为兵家之祖,可见文人之中亦有将帅之才,此所依亦为人谋也!至于争论骑兵步兵孰优孰劣,更是可笑!两支兵种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骑兵主攻,步兵利守。骑兵于平坦开阔之处可轻松战胜步兵,而步兵借助地形、装备、器械,亦可轻松战胜骑兵。昔年汉武帝遣李陵率五千余人牵制匈奴,浚稽山之役,李陵以战车围成营寨,率步兵在营外布阵。前排手持戟、盾,后排手持弓、弩,匈奴单于召集骑兵八万轮番进攻,一日数十次,皆被李陵击退,杀伤匈奴骑兵万余。可惜李陵麾下军侯管敢投降匈奴,兼且外无援应,实力相差悬殊,造成李陵几乎全军覆灭。然从战术运用及战役指挥而言,李陵以五千步兵抵抗匈奴八万骑兵而犹有胜绩,不愧为一代名将!此亦为人谋也!”   说到此处,张元顿了一顿,道:“孟子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即此意也!因此微臣以为,既然与大宋一战势不可免,只要陛下谋定后动,戒骄戒躁,定能大获全胜!”   元昊喜道:“中书令所言甚善!只是我西夏当以何处作为突破,进击大宋呢?”   张元望了元昊一眼,微微一笑,道:“陛下,适才微臣颇费唇舌,可否赏赐香茶一盏?”   元昊一怔,随即醒悟过来,向着众位臣属道:“今日朝议便到此罢,各位臣僚回府之后,多想想如何助朕攻取大宋,去吧!”说罢袍袖一挥,即令散朝。   一班朝臣急忙施礼告退,纷纷退出长明殿。   待到所有朝臣退将出去,元昊方才转过头来,道:“中书令有何良谋,但请告朕!”   张元不忙不忙从怀中取出一副布幔,唤来两名殿侍,一人捏着一角掸将开来,只见布幔之上有字有画,画的是山川河流,写的是地名道路,原来却是宋夏边境之地理分布图。   张元一边指点,一边讲解道:“国主请看!宋夏边境之间现有一条山脉,自东北向西南方向延伸。东起麟州(今陕西省神木县北)、府州(今陕西府谷县境),西至原州(今甘肃镇原县)、渭州(今甘肃平凉),长达二千余里。微臣多次派人进行实地勘察,终于摸清大宋西北边防之况。我西夏如要进击大宋,共有四条线路可循:第一条路,环州(今甘肃环县)、庆州(今甘肃庆阳)一带,边砦排列甚密,且有宿将刘平、赵振把守,加之我西夏将士皆不知晓山川道路,因此难以打开缺口;第二条路,泾州(今甘肃泾川)、源州(今甘肃镇原)一带,壁垒坚固,屯兵颇多,尤其是戍守于此的番族弓箭手,甲骑精强,也难以轻松击破;第三条路,熙州(今甘肃临洮)、河州(今甘肃临夏西南)一带,有吐蕃首领瞎毡率兵驻守,并与赵宋结成联盟,牵制我西夏,也非进兵之地;第四条路,便是陕西鄜州(今陕西富县)、延州(今陕西延安)一带。此处地势阔远,入路颇多,寨栅疏远,又无宿将精卒镇守,加之延州知州范雍怯懦无谋、延州外围金明寨守将李士彬贪暴愚顽,部下怨声载道,因此,国主若能以此为突破,必能稳操胜券!”   元昊听得连连颌首,大笑道:“宋人有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中书令如此大才,当得起如此赞誉!”   张元笑道:“陛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当前陛下应一面整顿军备,操练兵马,一面派遣使者知会延州知州范雍,只说我西夏愿与大宋和谈,恳请范雍上报宋庭,好教赵祯小儿放松警惕,只待我军整装完毕,便可趁其不备、挥师东进,一鼓作气攻克大宋!”   元昊闻言大喜,跳将起来,一把揽住张元双肩,大笑道:“真是天赐中书令于我西夏!他日我西夏占领中原,中书令当为一国执宰,位居众臣之首!”   张元急忙后撤一步,躬身施礼道:“微臣敬谢陛下赏识!”   元昊转过身来,望向东南方向,高声道:“中书令,传朕旨意,从即日起整饬兵马,充盈军需,一个月后我自当亲征赵宋,定教赵祯小儿俯首称臣!”   此番话语锵锵有声,在这偌大的长明殿内来回激荡,久久不曾散去……   延州,以界内延水而得名。春秋时为白翟所居。秦统一六国,置天下为三十六郡,延州属上郡。晋时陷为戎狄所有,隋武德元年,置总管府,唐开元二年,罢府为州。州境东西四百四十九里,南北三百五十一里,下辖延长、延川、临真、金明、丰林、门山等十县。   延州知州范雍,字伯纯,原是真宗年间进士出身,早年仕途坦荡,曾拜谏议大夫、三司使、枢密副使等职,后因得罪了刘太后,而被罢为户部侍郎、陕州知州。仁宗景佑四年(即公元1037年)迁任延州知州,至今不过两年有余。   这日清晨,范雍正在府衙邸内与几位下属商议事务,忽然奔进一名府役,施礼道:“启禀大人,西夏元昊派遣使者求见大人!”   范雍颇感意外,道:“哦?朝廷已然降诏,限其一月之内自除国号,自缚入京请罪,今日为何又派遣使者来见本官呢?”   延州守备周世新身为武将,说话也是直爽粗豪,道:“莫非元昊意欲与我大宋兵戎相见,派遣使者前来下战书的么?”   兵马钤辖卢守勤摆了摆手,道:“周守备此言差矣!我倒是以为定是元昊自知其罪,又难敌我大宋兵威,故而派遣使者求我大宋宽宥的!”   都监李康伯笑道:“两位大人不必在此妄自猜度,教那使者进来一问便知!”   范雍亦笑道:“李都监所言甚是!”遂命府役有请西夏使者进见。   过不多时,府役领着数名身着党项装饰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当先一人,年约三十余岁,面容方正,须眉厚重,身着锦服,头戴毡帽,腰间挎着一柄弯刀。身后另有四名随从,每人手中端着一个尺半见方的木匣,想必乃是送与范雍的进见之礼。   那汉子眼见面前坐着数位汉族官员,急忙弯腰施礼,道:“在下穆尔勒思,乃大夏皇帝亲命使臣,前来拜见知州范雍大人!不知哪位……”   范雍轻咳一声,淡然道:“本官便是!不知元昊派你前来所为何事?”   穆尔勒思瞥了一眼桌案之上放置的茶盏,心中暗道:“这些汉官好生无礼!俺身为大夏使者,携礼而来,不但不让一个座位,便连茶水也都不给一口!”又向范雍躬身施礼,道:“范大人有礼!我大夏皇帝派在下前来,乃是恳请范大人向大宋朝廷转达我等悔愧之心,并有一封国书奉上,还请范大人过目!”说罢从随身皮囊中取出一方绢帛,恭恭敬敬地置于胸前。   自有府役接过绢帛,呈于范雍。   范雍心中一动,急忙打开看去,只见书中大意是说元昊接到大宋降诏,深有悔愧之意,本欲即时去除国号,负荆请罪,怎奈遭到族中众人强烈反对,无奈之下只得恳请大宋再行宽恕一段时日,待元昊好生劝慰族人之后,既当奉诏请罪!书后落款则是元昊亲笔署名,并落有大夏皇帝玺印。   范雍看罢这封国书,心中甚是欢喜,早先忧虑之情一扫而光,喜道:“元昊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仍不失为我大宋子民!本官定当上表禀奏朝廷,表述你等悔罪之心,恳请朝廷宽限时日!”   穆尔勒思再度躬身施礼,道:“在下谨代我大夏皇帝恭谢范大人!”   范雍哈哈一笑,道:“不谢不谢!”心中既已无事,方才忆及讲究礼数,忙道:“有请尊使入座!”   穆尔勒思道:“在下只是一介使者,不敢与众位大人同座!这里还有我大夏皇帝送与范大人的些许薄礼,敬请笑纳!”说着将手一摆,身后那四名随从急忙上前两步,将各自手中的木匣举过头顶。   范雍一怔,未曾想到元昊遣使送礼竟然如此大庭广众、毫不避讳,不禁摇了摇头,道:“本官身为延州知事,自会上奏朝廷表述元昊悔罪之意。至于这些礼物,呵呵,还是免了吧!”   他这番话却是出于诚心实意,而非作伪推辞。此人虽然性格懦弱,胆色不足,又好谋少断,但却官声甚好,从不接受不义之财,更不会做贪赃枉法之事。 正文 第七章   穆尔勒思再三推送,范雍只是不受,最终穆尔勒思只得作罢,道:“既然范大人不愿接受礼物,在下也不敢勉强!在下还要早些回禀我大夏皇帝,不能在此久留了!”   范雍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尊使且去!只愿尊使回转之后,好生劝慰你家首领,争取早日回归朝廷治下!”   穆尔勒思微微一笑,带着四名随从施礼告辞而去。   范雍待到西夏使者去的久了,方才拿起那封国书,交于几位下属依次过目之后,道:“几位大人,如今元昊愿意奉诏请罪,我等该当如何应对?”   卢守勤望了一眼身旁的周世新及李康伯,不无得意地道:“果然不出下官所料!既然元昊深有悔罪之心,并且派遣使者前来请求宽宥,大人应当即刻上表朝廷,好教朝廷知晓我等边臣有所作为才是!”   周世新与李康伯对视一眼,却未说话。   范雍连连颌首道:“不错!卢钤辖所言甚合我意!”心中亦道:“待到元昊重归朝廷治下,边地安宁之后,本官再往京城活动活动,或许便能调往他处就任,远胜延州多亦!”随即铺纸研磨,具表上奏,连同元昊送来的那封国书也一并递交朝廷。   宰相张士逊接到范雍上奏,又见元昊那封国书之中措辞谦恭、其意甚诚,当即心中大喜,急忙请来参知政事李若谷、枢密使吕夷简、三司使杜衍以及张观、韩琦、夏竦等人过府议事,然后将范雍奏本及元昊国书分示众人,道:“众位大人以为元昊国书之中所言是否可信?”   李若谷道:“元昊身为党项首领、一方之主,岂能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况且国书之上有其署名、玺印,想必不会有假吧!”   吕夷简却摇了摇头,道:“元昊此人狼子野心,一向对我大宋虎视眈眈,岂能如此轻易就范?况且其为一国之主,但有决断何须还与族人商讨而定?可见其心有异啊!”   张观道:“吕枢密所言甚是!元昊若是真心请罪,该当遣使进京才是,为何却将国书交由延州知州范雍转呈朝廷?其中定然有诈!我大宋不可不防啊!”   杜衍道:“元昊乃是化外之民,不谙礼节也是有的!我曾听闻一桩轶事,说是两家藩族意欲开战,其中一方派遣一位勇士,直奔两族相邻之地,然后向另一族地上掷了一支长矛,便视作开战之肇。由此可见,那些藩族做事全凭一己之意,不能以常理度之!元昊若是另存异心,又何必遣使递书,大可置若罔闻便是。”   韩琦笑道:“几位大人所言各有道理。不过依我看来,对于元昊此人,只能是信一半、疑一半。因此,我等只需继续沿行既定之策,一面限他一月之内尊诏请罪,一面着令边地各州整顿军务、加强防备即可,又何须在此费心猜度?”   张士逊道:“韩大人所言甚是!老夫这便拟写奏章,呈报陛下!”   李若谷、杜衍、夏竦等人颌首称善。   仁宗接到张士逊奏章及元昊国书,心中甚是喜悦。依他本意,自然不愿妄动刀兵,如能和平解决西夏之事,自是再好不过。当即传下诏令:边地各州加强防务,确保大宋边境无忧!   范雍接到朝廷诏令,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心中暗道:“元昊已有悔罪之心,不日便会前往汴京请罪,倘若见到我大宋边防严阵以待、如临大敌,定会以为我大宋朝廷信不过他,难免不会再生异心!”遂将朝廷诏令草草说与一众属下知晓,军备防务方面却未放在心上。   西夏细作飞报元昊。元昊大喜,急忙召集属下文武,商议对宋用兵之事……   宝元二年(即公元1040年),三月初八日,辰时。   西夏,兴庆府。   数万西夏骑兵顶盔掼甲端坐马上,背挽强弓,腰挎箭囊,手握长刀,虽是寒风凛凛,但每个人俱是面容肃穆、嘴唇紧闭,便连胯下坐骑也都凝立不动,连人带马宛若石雕一般,只有远处数十面大纛旗兀自迎风飘摆,不时发出“扑啦扑啦”的招展之声。   元昊稳稳端坐于一匹黑色战马之上,手中紧握一柄闪亮马刀,望着面前军容整肃的数万西夏军士,心中霎时涌起一股豪迈之气,厉声高叫道:“各位儿郎们,今日我带汝等前往大宋射猎,惟愿各位齐心协力、奋勇拼杀,他日直捣中原,大宋花花世界唾手可得!到那时,各位要金银有金银,要女人有女人,岂不快哉?”   数万西夏骑兵高举右臂,手中长刀斜指天空,齐声高喝道:“愿随国主,直捣中原!愿随国主,直捣中原!”   元昊眼见群情高涨,士气可用,心中大喜,面上却是显得更加冷峻,随即开始分兵派将,道:“伊里玛奇,朕命你率领两万铁骑为左军,攀密布、莫里切为副将,进攻金明寨,突破延州外围防线,牵制宋军主力!野利旺荣,朕命你率领两万铁骑为右军,野利遇乞、野利都藏为副将,伏于三川口,阻击宋军援兵!朕亲率六万铁骑居中,只待兵临城下,便一鼓作气,攻破延州!”   野利旺荣、伊里玛奇及诸位副将急忙抱拳领命。   元昊将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刀锋直指延州,大喝一声:“出兵!”   随着元昊这道令下,鼓号齐鸣,响声震天,十万铁骑兵分三路,有如三股滔滔洪流,汹涌激荡地直奔延州而来!   延州。   三月初九日,正午。   此时正是暖阳当头、春意蓬勃之际,延州城内街道之上行人往来奔走,做买卖的、走亲戚的,访好友的、闲逛街的,加之此时正是用餐之时,餐馆酒肆之内食客云集、美味飘香,吆喝之声此起彼伏,整座城内端的是一派热闹繁华景象。   蓦然,只见一匹快马自城门远处绝尘而来,马上之人头扎红巾,身穿皮甲,手握一面小旗,一边疾驰一边高喝道:“紧急军情,闲者让道!”   街上行人纷纷避让,生恐撞了马头惹下祸来。许多民众心中不由“噗通”一声,暗自揣测道:“哪里来的军情?难道要开战了么?”   范雍正自坐在府衙之内品茗,脑海之中却在逐字逐句地反复斟酌前日所作的一篇诗文。他刚抿了一口香茶,咂了咂嘴,猛然听见官衙之外嘈杂声起,正要派人去看究竟,只见一名边卒探马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连声叫道:“西夏军情,知州大人可在?”   范雍吓了一跳,急忙放下茶盏,三步并作两步迎将上来,道:“是何军情,速速报来!”   探马抽空喘了口气,咽口唾液,道:“报、报知州大人,西夏尽起大军十万,兵分两路,一路以大将伊里玛奇为首,目下正在攻打金明寨三十六砦,另一路以元昊为首,亲率数万铁骑直奔延州而来!”   范雍闻言,脸色霎时变得一片惨白,双腿发软,脑海之中嗡嗡作响,颤声道:“元……元昊不是要向我大宋自缚请罪么?怎地又……又……”   正在这时,延州城内各部官僚将佐闻听西夏军情,也都匆忙来到府衙。范雍眼见诸位同僚陆续奔至,心中惊骇之情方才缓缓稍减,忙道:“诸位同僚,元昊这厮言而无信,如今率领大兵直逼延州,我等该……该如何应对啊?”   周世新越众而出,也顾不得施礼,疾声道:“大人,如今我延州城内守军仅有一万余人,实难抵抗西夏数万铁骑。大人应即刻派人召集环州、庆州、鄜州等各处兵马火速前来增援,同时紧闭城门,严禁出入,现役士兵尽皆登城守御!”   范雍连忙颌首道:“正是正是!还请周统领即刻派人前往各州请求增援!”   周世新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府衙,自去安排人手去了。   李康伯道:“大人,延州周边各路兵马聚在一起,亦不过五万余人,只怕难以抵挡西夏十万铁骑!况且仓促之间更难以聚齐!下官以为,趁着如今西夏兵马尚未围城,大人应即刻修书上奏朝廷,恳请朝廷派兵增援!”   范雍道:“李大人所言甚是!本官即刻修书!”说罢展开纸笔,笔走龙蛇,不一刻便写好书信,封装起来,道:“还请李大人派遣可靠之人,火速送往汴京!”   李康伯接过书信,叹了口气,转身疾步而去。   卢守勤眼见尚有数名属下官吏立于原地,正在等待指派,遂喝道:“你等速去准备守城器具,同时布告城内居民不得慌乱、不得外逃!快去!”   那些官吏齐声领命,一涌而出。   卢守勤看看身旁再无他人,道:“范大人,如今西夏大军压境,兵威将勇,以我延州一州之力,即便集合环州、庆州等路兵马,只恐也难抵挡西夏来犯之兵!延州守御不了几时啊!”   范雍蹙着眉头,咬了咬牙,恨恨地道:“元昊以缓兵之计拖延时间,如今必是积蓄充足,方敢悍然出兵,我延州只怕将要面临一场大劫啊!”   卢守勤颌首道:“不错!大人身为一州统领,心中可曾想过延州百姓之安危么?”   范雍瞥了卢守勤一眼,道:“卢大人此言何意?”   卢守勤道:“西夏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两国之兵必将展开一场血战!我等若能守住延州,也就罢了!若是守御不住,让那西夏虎狼之兵入得城来,只怕我延州百姓将深受其害!”   范雍点头叹道:“不错!两国交兵,最无辜受累的还是寻常百姓啊!”   卢守勤道:“大人素怀爱民之心,下官敬佩!但若要想百姓不受兵祸之苦,大人还需另谋对策啊!”   范雍道:“不知卢大人有何良策呢?”   卢守勤微微一笑,却不作声。   范雍登时明了卢守勤言外之意,摆了摆手,道:“不可不可!我范某身为大宋臣子、统领延州,岂能不战而降?”   卢守勤道:“下官并非是教大人不战而降,只是提醒大人为我延州百姓之安危出路考虑啊!”说着,话锋一转,又道:“下官这便前往城头督导兵士守城,告辞!”说罢拱手作礼,匆匆而去。   范雍望着卢守勤的背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正文 第八章   三月十日,深夜。福宁宫。   这几日,仁宗忙于处理政务,因而晚间并未安排嫔妃侍寝,今日感觉有些困乏,便早早上榻歇息。睡梦正酣间,忽听耳畔响起一串急促之声:“官家醒来!官家醒来!”   仁宗勉力睁开惺忪睡眼,怫然不悦道:“何事搅扰?”   内监张茂伏地惶声道:“启禀官家,边地军情急报!”   仁宗猛一激灵,顿时醒过神来,急忙翻身坐起,接过张茂手中奏章,匆匆浏览一遍,脸色愈发阴沉下来,喝道:“速召三省六院及枢密院执事之人、前往文德殿议事!”   张茂应承一声,急忙出得宫去,安排数名腿脚利落的小监分别前往各位参政议事的大臣家中传唤。同时另有一众内侍上前服伺仁宗穿戴停当。   仁宗步履匆匆地直奔文德殿而来,坐下未久,张士逊、李若谷、吕夷简、杜衍、张观、韩琦、夏竦等人俱是身着官服、一路疾奔来到殿前。告进之后,仁宗环视众位大臣,冷冷地道:“西夏元昊亲率十万铁骑犯我疆界,兵锋直指延州,诸位爱卿有何破敌良策?”   各位大臣早已知晓此事,来时路上便在思索如何应对,待到仁宗见问,张士逊身为当朝执宰,只得硬着头皮率先言道:“启禀陛下,元昊身为党项首领、一国之主,不想却是个言而无信的狡诈之徒!微臣以为,陛下应即刻下旨,调派延州周边各路兵马火速驰援,确保延州不失!”   仁宗一拍桌案,喝道:“范雍轻信于人,延误军机,真是庸碌之辈!而你等——”说着伸出右手,一一指点面前众臣,道:“——俱是当朝重臣,竟也被元昊贼子的缓兵之计所欺,真是甚失朕望!”   众臣眼见仁宗怒责,急忙齐齐跪倒,道:“陛下息怒!臣等无能,有负陛下期望,还请陛下降罪!”   仁宗一甩衣袖,冷然道:“此刻降罪又有何用?还是想想如何调兵遣将、应对西夏来犯之敌吧!”   一时之间,文德殿上一片寂静。   十数年来,大宋边境一直相安无事,戍边将领换了几番,士卒久不上阵,战场拼杀之力只恐也会降了许多。如今西夏骤然犯境,打了大宋一个措手不及,使得大宋先机顿失。倘若调兵遣将方面再有任何疏漏,不但延州难保,恐怕元昊便会一路东进,直捣中原。   因此,一班重臣心中反复盘算该当如何增援延州。   过了半晌,韩琦方才率先进言,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应即刻诏令环庆路兵马总管刘平为主将,会同鄜延路巡检使石元孙、延州路巡检使万俟政各路兵马,增援延州,共同抵御西夏来犯之敌!”   夏竦续道:“启禀陛下,仅凭延州各路兵马抵御西夏铁骑,只恐伤亡惨重!微臣以为,还应调派泾州路巡检使折继闵、源州路巡检使张岊等数路兵马以为奇兵,袭扰元昊后方,牵制夏军主力,迫使元昊不敢倾力攻取延州!”   吕夷简身为枢密使,肩负一国军事要务,及见两位同僚率先进言,而且调派得当,心中大安,遂道:“陛下,韩大人与夏大人所言甚合兵要,当速行之!”   张士逊道:“陛下,为稳妥计,陛下还应修书于吐蕃首领,倘若延州战事与我大宋不利,则请其出兵相助,共御西夏!”   仁宗哼了一声,吐出胸中一团浊气,脸色方始有所缓和,道:“准!”   三月十二日。   延州东南三十余里处。   一支约有一万余人的大宋军队正向延州方向疾行而来,这些宋兵个个满面灰尘、形容疲惫,显是经过一番疾速行军。所幸军容整齐、士气昂扬,足可与西夏铁骑一战。   领军将官年约四十余岁,身材适中,样貌威严,正是环庆路兵马总管刘平。此人祖籍开封,青少年时喜读诗书,曾于真宗年间获得进士及第出身,而后改学弓马,精研武艺,担任尉官期间曾经斩杀贼匪数人,堪称文武双全的戍边宿将。刘平身后紧随一位年轻将领,年约二十,体态粗豪,浓眉大眼,手中拎着一柄大刀,却是刘平之子刘宜孙。   刘平接到西夏元昊兴兵犯境、包围延州的消息,心中大惊,急忙召集麾下将佐商讨应对之策。众将一致请求出兵增援延州。刘平自然也愿即刻出兵,怎奈他身为环庆路兵马总管,未得朝廷诏命,不得擅自调兵遣将,否则便有作乱谋反之嫌。一连苦等数日,方才得到朝廷增援延州之令。   刘平接到诏令,立刻率领麾下三千骑兵直奔延州而来,到至半路,遇到鄜延路巡检使石元孙、都监黄德和、王信率领两千骑兵,亦往延州增援,当下两家合兵一处,共计五千骑兵。刘平心中稍始安定下来,扎住人马,等待其他各路人马集结。   石元孙,字善良,乃北宋开国名将石守信之孙、石保吉之子。历任殿前都虞候、澶州巡检、廉州刺史、邕州观察使、代州兵马钤辖等职,两年前方始调任鄜延路巡检使。   刘平一直等了将近半日,延州路巡检使万俟政、都监郭遵等率领五千步卒方才来到。   三方步骑汇合一处,合计一万有余,直奔延州而来。   行至途中,郭遵谏言道:“刘将军,如今敌众我寡,兵力悬殊,兵法有云:倍则战之,五则攻之,十则围之。如今西夏骑兵十万有余,足以是我十倍,倘若敌兵合力围之,我军危矣!末将以为应派侦骑四下侦探,待到探清四围无有埋伏之后,方可进兵!”   刘平摇了摇头,道:“郭将军此言差矣!义士赴人之急,赴汤蹈火如若平地,况国事乎?如今延州已被元昊围困数日,城中军民有累卵之危,本将军亲率三千骑兵当先而行,你等紧随其后,不得延误!”   郭遵还待进言,都监黄德和插言道:“刘将军文武双全,用兵如神,郭巡检无须多言!”   郭遵暗叹一声,带转马头,径回本队去了。   刘平率领三千骑兵纵马前行,大军到至一处碍口,刘平停马四望,只见前方山丘环绕,地势高低起伏,眼前不远处一道宽约十数丈的大河蜿蜒曲折,向东流去。原来此地名为三川口,那条大河便是延水。   刘平眼见大军即将准备渡河而过,心中一动,右手一招,一名亲兵驱马上前,道:“将军有何号令?”刘平道:“速传本将号令,所有兵士分批渡河,过河之后结成战斗队形,不得有误!”   亲兵正待传达号令,陡然只听山丘之内响起一通战鼓之声,“咚咚咚……咚咚咚!”宛若密集雨点,随着战鼓声响,四面山陵之中涌出大队人马,拦住去路。只见当先之人身穿战甲,手挥长刀,样貌粗豪,面目狰狞,身后一字排开无数铁骑,俱是挥舞兵器、耀武扬威。   刘平急忙传令手下诸将压住阵型,稳踞河岸,而后催马向前,隔着延水,朗声高叫道:“尔等可是西夏叛军?速教你等主将答话!”   只见当先那人跃马出阵,来到河岸边沿,勒住战马,先是大笑数声,而后叫道:“俺野利旺荣在此恭候多时了!兀那宋将你是何人?”   刘平喝道:“某乃环庆路兵马总管刘平是也!我大宋朝廷一向厚待汝等,有如亲生子民,汝等不思感念朝廷厚恩,反而背叛大宋、僭越自立!你这逆贼也敢在此耀武扬威,当真不知羞耻!”   野利旺荣怒道:“赵匡胤身为后周之臣,却背主自立、从孤儿寡母手中夺取江山,我堂堂大夏为何不能再夺了赵氏子孙的江山?久闻刘将军素有‘良将’之名,如能归顺我西夏,当不失封侯拜将,光宗耀祖!”   刘平哈哈一笑,叫道:“元昊逆天而行、自取其祸,西夏必然为我大宋所灭!你等这些叛臣贼子迟早变成孤魂野鬼,党项一族只怕也将就此灭绝!”   野利旺荣勃然大怒,叫道:“兀那宋狗不必徒逞口舌之利!俺定教你等身首异处、不得好死!”说罢手中长刀直指宋军,叫道:“全军渡河、攻击宋军!”   旁边副将野利遇乞、野利都藏急忙拦阻道:“祖儒大人,兵法有云‘半渡而击’,倘若我等渡河之时,宋军乱箭齐发,我等非但不能渡过河去,还将损失惨重、军心受挫!”   野利旺荣望着延水对岸的宋军,咬牙切齿道:“既然如此,那便如何?”   野利遇乞笑道:“祖儒大人,宋军远道而来,旨在增援延州,定然不愿在此迁延耗时,我军只需列开阵势、严守以待,宋军必然抢先进攻,到那时我军便可趁势灭之!”   野利旺荣知道这个同族兄弟曾拜那些汉官为师,悉心讨教研习过汉人的兵法战策,颇有几分谋略,当即吐了口气,皱了皱眉,半晌才道:“真他娘的麻烦!那便依你所言便是!”   野利遇乞与野利都藏对视一眼,松了口气,急忙传下令去:依河结阵,不得妄动! 正文 第九章   刘平本欲激怒野利旺荣,使其率先渡河,宋军便有可乘之机,不想野利旺荣却被身旁副将劝阻,西夏军队并不急于进攻,而是隔水对峙。刘平冷笑一声,知道野利旺荣心中所想,当下也自传令:全军结成偃月阵型,据守河岸。   正在这时,石元孙、王信、郭遵诸将率领的两千骑兵与五千步卒也相继跟上,合作一处。只见这一万余名宋兵迅速转换队型,将主将刘平及三千骑兵置于正中,五千步卒化作两翼拱卫,各个手握长弓硬弩,直指对岸,其余两千骑兵则作后军,防止背后有敌偷袭。   野利旺荣眼见宋军排出偃月阵型,哈哈一笑,道:“那些宋狗就是怕死!生恐某家渡河进攻!哈哈哈!”   野利遇乞道:“两军交战,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野利旺荣瞥了一眼兄弟,哼了一声,道:“我等身为大将,该当一马当先、拼杀在前,你却偏要在此白白耗费时间,倘若误了大事,如何向陛下交代?”   野利遇乞笑道:“兄长放心!只要兄长在此安心静候,保准可立大功!”   野利旺荣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好啦!不必多言!快去拿些酒来与我解渴!”   野利遇乞急忙示意亲兵取来一只装满好酒的皮囊,野利旺荣拧开塞子,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了好大几口,然后一抹嘴唇,道:“好酒,好酒!你们也来尝尝!”   野利遇乞摇了摇头,道:“兄长自饮便是!”说罢转首望向延水对岸,满面端肃之色。   刘平排好阵型,又命所有军士严守其位,不得妄动。自己则与石元孙、王信、万俟政、郭遵等将定下应对之策,而后来回巡视,生恐兵士有所倦怠。   两军就此隔河相望,对峙不下,谁也不愿率先发动攻势。足足过了半日时间,头顶太阳开始缓缓西斜,野利旺荣已将那只皮囊中的美酒喝的一滴不剩,幸亏他酒量宏大,否则早已醉了过去。   终于,野利旺荣再也忍耐不住,“腾”地站起身来,将手中皮囊掷于地下,叫道:“他娘的,再等下去天便黑了,还如何作战?”然后拔出腰间长刀,高声喝令道:“各位儿郎,渡河进攻!”随着这声喝令,一道低沉闷重的牛角号声骤然响起!   野利遇乞想要上前拦阻,怎奈号令已出,进攻号角也已吹响,再说什么也都晚矣,当下只得纵身上马,准备强行渡河。   此刻,刘平麾下这些宋兵宋将也已等的心焦气躁、坐立不宁,有些兵士更是晒得头晕眼花、腿脚发软。眼见野利旺荣终于失却耐心、率先发动进攻,刘平心中一喜,急忙挥动手中令旗,石元孙、万俟政当即依照预先制订的应对之策,指挥两翼拱卫的五千步卒撑开长弓、架起硬弩,向着河中那些奋力泅水而过的西夏兵士射去!   只见无数弩矢有如密集的雨点一般,破风划空,呼啸而去。一轮齐射完毕,便有近千名西夏兵士溺水身亡,另有数百人犹自呼号挣扎,拼命向着对岸游来。   野利旺荣眼见顷刻之间己方便折了一千余人,登时火冒三丈,催动胯下坐骑,率先跃入河内,叫道:“大夏儿郎们,随我渡过河去,杀光那些宋狗!”   那些西夏骑兵眼见近千同伴纷纷身亡,立时激起胸中敌忾之心,一同催动坐骑,随着野利旺荣跃入河中,直奔对岸而来。   石元孙、万俟政指挥的五千弓弩手再度展开一轮齐射,又有将近一千余名西夏士兵中箭负伤,或是伤重无力、沉入河底,或是紧咬牙关、负伤前进。   顷刻之间,整条延水便被鲜血染红。   野利旺荣眼睁睁看着己方二千余名儿郎中箭溺亡,等若十停之中去了一停,登时双眼赤红,嗷嗷叫喊着挥动手中长刀,一边来回拨打箭矢,一边奋力催动坐骑,踏着落入河底的西夏士兵的尸体,向着对岸抢渡而来。   野利遇乞与野利都藏则率领万余西夏骑兵分作两路,一个向西,意欲从河之上游抢渡,一个向东,意欲从河之下游抢渡,尽量避开宋军弓弩手的覆射范围,同时使得宋军的长弓硬弩只能分而射之,威力自然大减。   果然,借助野利遇乞与野利都藏的分别吸引,正面强攻的野利旺荣顿感压力大减,原本密不透风的箭雨也有了好大的间隙。   野利旺荣大喜,用力一夹马腹,刀背狠狠拍在马的臀骨之上。那马负痛,暴叫一声,四蹄用力后蹬,整个马身向前蹿出足有丈余。十数丈宽的河面,不消几个纵跃,便堪堪抵达岸边。身后那些西夏骑兵亦是同法施为,紧紧跟在野利旺荣身后。   宋将郭遵、王信则率领三千骑兵,屹立于河岸之上。郭遵手握一杆铁枪,重约九十余斤,背后负着一支铁鞭,王信手持一柄大刀,刀头既长且阔,锐利异常,两人俱是勇武异常、悍不畏死之将。见得西夏骑兵即将抢上岸来,郭遵、王信齐齐大喝一声,挥动手中兵器向着率先登岸的敌兵冲杀而去,几个照面便将抢先登岸的十余名西夏骑兵斩杀于马下。   眼见敌军主将也将登岸,郭遵心中一急,撇开身旁敌兵,直奔野利旺荣而来。   野利旺荣的后半个马身尚未离开水面,忙令麾下一名将佐前去应敌。那将佐驱马刚到郭遵面前,郭遵手中大枪虚晃一招,直奔那将面门。那将低头缩首,郭遵反手抽出背后铁鞭,高高举起,大喝一声,手起鞭落,将那敌将头颅打的粉碎!一向自认勇武的野利旺荣心中一震,暗忖宋军之中竟也有如此骁勇武之将,自己当真是有些轻敌了!趁此机会,野利旺荣的坐骑终于踏上延水河岸!   宋军眼见主将一鞭立威,无不放声大呼、奋勇拼杀。而西夏兵士先前被宋军连番齐射,折了两千余人,心中先自虚了一场,此刻又见敌将骁勇,己方将领毙命,登时有些慌乱。幸亏主将野利旺荣终于登岸,也算是给西夏兵士一些鼓舞。   正在这时,野利遇乞与野利都藏所率领的两路西夏兵士已然强行渡过延水,即时加入战斗。西夏兵数霎时又近一万六七千人,远超宋军将近一半以上。野利遇乞往来冲突,稳住阵型,确保军心不散。野利都藏则守护在野利旺荣周围,确保主将不失。   郭遵、王信率领五千骑兵反复冲杀,始终难以攻破西夏防守核心。而那些西夏兵士则在野利兄弟的指挥策动之下,不顾伤亡地冲杀过来。宋军弓弩手此时已然撤至外围,远远向着西夏骑兵继续施发弓箭,又恐误伤己方军士,因而发射之时手脚不免慢了许多,威力自也小了许多。   刘平眼见战场情势逐渐向着西夏方面扭转,将心一横,即刻传令道:“所有步卒扔掉弓弩,改为近身战斗!”   五千余名弓弩手得令,纷纷扔掉手中弓弩,而后掣出刀枪,发一声喊,拼了命地向着来犯之敌猛扑而去!   刘平身先士卒,跃马横刀扑入夏兵阵中,左劈右砍,前挡后杀,顷刻之间便有十余名夏兵死于刘平刀下!那些宋军眼见主将发威,登时大受激励,索性也豁出命去,挥舞手中兵器与西夏兵士战作一团!   宋夏双方便在延水河边,展开一场残酷、惨烈的厮杀!   日渐薄暮时分,野利旺荣眼见仍然攻取宋军不下,心中立时焦躁起来,暗道:“今日倘若不能击退这些宋军,待到来日难保不会生变,这却如何是好?”随即向着野利遇乞喝道:“兄弟,可有破敌之策?”   野利遇乞皱了皱眉,觑着战场情势,道:“兄长,此刻双方纠缠难分,互为胶着,以我之见,莫如集中所有兵力直取敌军中路,只要斩杀了主将刘平,宋军不战自败矣!”   野利旺荣叫道:“好,好,好!”然后一挥手中长刀,带着万余西夏骑兵折向宋军中路冲击而来。野利遇乞与野利都藏则分作左右,分别缠住郭遵、王信二将,使其不能及时回护刘平。   此刻宋军中路刘平麾下多数乃是步卒,况且仅有五千余人,实难抵挡敌军万余骑兵的冲击,两三个回合之后,宋军阵势便已开始有些散乱,防守之势立时弱了许多,形势岌岌可危。   正在危急时刻,忽见延水上游、夏军左侧一阵骚乱,不时传来惨嚎哀叫之声,刘平心中一动,急忙抬首望去,只见远处一道大旗,正中一个斗大的“卢”字,刘平大喜,高声叫道:“来得可是卢政将军么?”   只见那队宋军约有一千余人,人数虽不甚多,但个个手持强弓硬弩,背后背负大量弩矢,远远向着野利旺荣率领的万余骑兵便是一通齐射。夏兵猝不及防之下,登时便有一千余人中箭落马,而后又被乱马往来踩踏,惨嚎不止! 正文 第一十章   野利旺荣心中大惊,弯腰低首,伏于马背,耳边只闻“嗖嗖嗖”的箭矢破风之声。野利遇乞望着增援而至的宋军,暗叹一声,叫道:“兄长,宋军增援已至,于我军甚为不利!莫若退往延水下游歇息兵马,明日再来拼杀!”   野利旺荣心中纵有万分不忿,但见麾下兵士中箭者甚多,只得怒喝一声:“撤!”,而后丢下满地尸体,向着延水下游惶然退去。   宋军来援之将驱马来到刘平面前,抱拳施礼,道:“刘将军,末将卢政来迟,还请将军恕罪!”   刘平大喜道:“哈哈哈,幸得卢将军及时增援,否则我军危矣!”   卢政谦逊几句,抬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四周地形地势,道:“刘将军,此处四面环山,前方又有河流阻路,实是兵家险地。况且此时已近日暮,倘若敌军半夜时分袭击我军,只恐我军伤亡惨重。末将以为我军还应暂时撤离此地,另觅平坦之处扎稳营寨,待到明日再与敌军决战!”   刘平环顾四周片刻,摇了摇头,道:“卢将军此言差矣。敌军经此一战,损兵折将,士气顿失,如今已然仓惶退去,哪有胆量再来与我军决一死战?况且我军牺牲这许多兵马,方才占据延水河岸,岂能轻易撤离?今夜便让我军将士好好歇息一番,待到天明便可直抵延州,以解延州之围!”   卢政还待继续进言,忽见数十名宋军将士汹涌而来,有的挑着夏兵首级,有的抱着夏军兵器,还有的牵着夏军马匹,来到刘平面前,大声道:“刘将军,今日我等奋勇拼杀、大有斩获,刘将军可莫要忘了赏赐我等啊!”   刘平哈哈一笑,道:“诸位果然英勇!今日之功暂且记下,待到解了延州之围,本将军上奏朝廷,自会论功行赏,决计亏待不了各位!哈哈哈!”随即传令全军打扫战场、原地歇息。   卢政皱了皱眉,眼见刘平号令已出,所有将士得令而行,只得闭口不言。   宋军经过日间这番搏命拼杀,已然累得筋酥骨软,手脚沉重,加之肚腹空空、水米未进,恨不能立刻饱餐一顿、睡上一觉。此刻终于听闻就地歇息的命令,当即放下兵器,开始埋锅造饭。   刘平趁着间隙,着令各位将领查点兵马,过不多时,结果呈报上来,五千骑兵目前尚余两千七百多人,五千步卒目前尚余三千二百多人,加上卢政所率一千弓弩手,宋军此时兵力已然不足七千人。   刘平点了点头,心中暗叹一声。鄜延路都监黄德和眼见刘平面色不豫,急忙上前道:“刘将军,我军虽阵亡四千余人,但西夏那些藩贼伤亡更是惨重,足有六千余人呢,而且俱是铁骑!将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不愧当朝良将啊!”   刘平瞥了一眼黄德和,却未作声。他素知此人爱财惜命、处事圆滑,又好曲意奉承、讨好上司,故而对其一向十分冷淡。   黄德和讨个没趣,讪讪一笑,回归本位。   饱餐过后,已是月上东山。   由于卢政所率宋军并未参与血战,几无损伤,故而刘平着令卢政带领麾下一千余名弓弩手作为前军,负责巡哨警戒,黄德和作为后军,看管行军辎重。其余将士暂且就地歇息。   那些宋兵早已疲累之极,闻得号令,当即就地而卧、倒头便睡,很快便已尽入梦乡。此时尚是初春时节,夜风吹在身上仍然凉寒,但一众兵士挤做一堆,面前又燃起丛丛篝火,因此倒也不觉寒冷。   卢政将麾下一千余人分作两班,一班负责前夜,一班负责后夜。   前夜无事,只有数千宋军或大或小、此起彼伏的打鼾之声伴着远处河水流动的哗哗之声,   眼见四更已过、五更将至,四周依旧安然无事。卢政暗道:“莫非西夏那些藩贼真个退去了么?”心中正思量间,忽听夜空之中一串“嗖嗖嗖”破风之声,数百支雕翎箭矢如雨点般朝着负责巡哨警戒的宋军激射而去!   登时,惨叫声起!   “糟了!”卢政心中巨震,急忙起身,还未开言,那些负责巡哨的宋兵已然纵声疾呼:“夏兵来袭!夏兵来袭!”   此时,绝大部分宋军兵士仍在熟睡,迷迷糊糊之际骤闻敌情,头脑之中仍是一片混乱,似是感觉犹在梦中一般!只是少数部分兵士反应机敏,急忙翻身坐起,一边连推带踹熟睡的战友,一边抄起身旁的兵器,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拼杀。   整个宋军登时一片慌乱,卢政所率领的一千前军已然回过神来,一边举起强弓硬弩,向着来袭的夏兵回射而去,一边集结队型,向着后方连连退却!不想此番来袭的夏兵足有万人,加之两军相距已近,片刻之间,前军一千余人已被夏兵团团包围!   刘平早已跨坐上马,眼见前军遇险、战事吃紧,急忙传令诸将均向中路集结,合力突破夏兵围困,救出卢政前军!同时又命刘宜孙督促后军黄德和所部即刻投入战斗!   刘宜孙奉命直奔后军而来,却不见了后军都监黄德和。刘宜孙急忙扯过一名兵士,喝问道:“黄都监哪里去了?”   那兵士连连摇头,道:“黄都监适才还在给马喂食,怎地一转眼间就不见了?”   刘宜孙大怒,随手推开那名兵士,然后翻身上马,举目四顾,忽见纷纷向前的宋兵之中却有数匹战马裹足不前,不知是何用意。刘宜孙急忙拨转马头,绕至那几匹马侧面,方才看清为首之人正是黄德和,只见他手持缰绳,面色慌张,身后跟着数名亲信兵卒,俱是满面惶恐之色。   刘宜孙策马上前,伸手扯过黄德和的马缰,大声喝问道:“黄督监,你往哪里去?”   黄德和听闻宋兵遇袭、前军被围,心中连呼不妙,立时生出退逃之意。他又恐孤身一人极不安全,忙唤来数名亲信兵卒,准备与他一同退逃而去,不想还未启步,便被刘宜孙当场喝问,他眼珠一转,道:“刘将军,眼下敌军势众,我军难以抵挡,本都监正欲前往甘泉搬取救兵,刘将军还请速速让路,以免贻误战机!”   刘宜孙哪里肯信,只是拉着马缰,不肯松手,道:“黄都监,我军将士正在前方浴血奋战、拼命厮杀,你却要临阵脱逃,如何对得起那些英勇战死的将士?”   黄德和恼羞成怒,叫道:“刘将军此言差矣!本督监身受皇恩,岂会临阵脱逃?你再三拦阻本都监搬请救兵,究竟是何用意?”   刘宜孙心头一震,只得松开右手,道:“黄都监既是去搬取救兵,末将自然不敢拦阻!只是我军兵士本就人手不足,黄都监若是走了,那你麾下这些兵马又由何人统率?”   黄德和此时只顾自家逃命,哪还管得了手下士卒的死活,忙道:“刘将军统兵有方,本都监麾下这些兵马便由刘将军代为统率便是!本督监只带几名护卫军校便可!”说着举起马鞭向着身旁那几名亲信兵卒面上一划,道:“你等随本都监前去搬请救兵!”说罢又向刘宜孙拱了拱手,带着数名亲兵直奔甘泉方向飞驰而去,一转眼间便已没了踪影。   刘宜孙望着黄德和等人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只得带着后军一千余人直奔前方战场而来。不料行至半途,前军已然败退下来,两军汇合,刘宜孙遂将黄德和临阵脱逃之事禀告刘平。   刘平闻言,登时目呲欲裂,喝道:“黄德和这个无耻之徒,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罪不可赦!本将军定要斩下这厮的狗头,告慰我全军将士的英魂!”   与此同时,后军之中亦有部分兵士将都监黄德和临阵脱逃之事传散开来,登时士气散乱、军心大溃,有些兵士甚至开始不遵号令,四下逃散。   刘平眼见此景,放声喝道:“众位将士,且听刘某一言!我等从军入伍所为何来?为的还不是保卫疆土、护佑家园,使得妻儿老小免受祸乱?如今西夏藩贼入侵,占我疆土、夺我城池,我等身为大宋子民、热血男儿,岂能任由异族肆意践踏我大宋河山、残害我大宋同胞?众位将士,今日刘某愿与众位一同战死沙场,护佑妻儿老小一世平安,我等又有何惧哉?”   刘平一番慷慨陈辞,果然令得那些正在后退的宋兵停下脚步,令得那些心中动摇的宋兵重新燃起战意!   郭遵仰天大笑数声,叫道:“刘将军所言甚是!我郭某愿为各位兄弟杀开一条血路!杀!”呼喝声中,郭遵跃马挺枪,独自一人杀入夏军阵中,只见他挥舞手中那杆铁枪,点、刺、拿、扎、挑、拨、缠、挞,出枪如潜龙出海,收枪如猛虎回洞,锋刃所过之处,夏兵不是断喉喷血,便是肚腹洞穿,只将夏军杀的人仰马翻,死尸遍地!   宋军眼见郭遵神勇如斯,无不备受激励,登时士气大振,纷纷回转身来,挥舞手中刀枪,见着夏兵便是一顿砍杀!   夏兵原本以为宋军已然失去斗志、不堪一击,不想转眼之间,那些宋军却像发疯着魔一般拼了命地回身掩杀过来。夏兵纵然勇武,但被宋军这股悍不畏死的战力所撼,登时便被打得胆寒心虚、手脚慌乱,连连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