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平妻 秋风习习,卷着还不愿从树上脱落的叶,缠绵地飘向远方。 状元府内,碧波亭中。 此时此景哪里见得半分初秋的凉意,那红纱笼罩下的状元府,褪却了平日里的冰凉肃穆,染上了一抹暖意。 忽而,不远处传来清脆的爆竹声,经久不歇。 混着人们哄乱的笑闹声,远远近近让人无法听个分明。 那一声声破碎的声音落在林芸的心里,犹如被细小的银针不停的戳刺一般,狠狠的痛着。她抬手捂住心口,垂眉凝眸。 “林芸,王爷说要我以正室之礼迎娶郡主,只能……委屈你了。” “林芸,娶郡主只是权宜之计,我也无可奈何,但你放心,虽然你被降为平妻,但在我心中,你是无可替代的。我……我心里没有她,只有你。” “林芸,明日我便要迎娶郡主了,我怕郡主看见你心里不痛快,找你的麻烦,你先搬去悠然居吧!” 悠然居,状元府西南侧最偏僻的院落。 她真傻,那日他说心里没有郡主时那眉眼之间的闪烁,言辞之下的逃避,她竟半分都没有察觉。 更为了他的一番话搬去悠然居,现在想来,她是被他打入了“冷宫”呢! 她与他相遇于她家门前那一条清澈的小溪边,彼时他身着破旧却浆洗的干干净净的儒衫,她则蹲在溪边清洗着父亲的袍子。她依旧记得,那时他清朗一笑,斯文儒雅体态风流,抱拳作揖道:“小生秦昭,敢问姑娘芳名?” 她当即羞红了一张俏脸,一言不发的抱起尚未洗好的衣服便低着头跑回了家。 过了几日,媒人上门,一切似乎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她十五岁及笄后便嫁与他,与他一起相扶走过他最艰难的求学之路。他挑灯苦读,她做些绣活维持生计,为他打点好所有的琐事。四年后,他高中状元,她为他欢喜,也为自己高兴,熬过了最艰苦的日子,她以为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也确实过了一阵好日子,可是短短一年的时间,她便失去了一切。 她不过双十尔,之前那四年的劳苦日子让她看起来要比寻常养在闺阁的女子多了一分憔悴两分沧桑。 她是有些自卑的,她容貌只能算是清秀,没有其他京城的官家小姐那般雅致贵气,也没有小家碧玉那般玲珑娇俏,她有的不过是眉目间的那抹沉静,让人观之便觉心安。 他说过他最爱她淡然浅笑的模样,不绝世,不倾城,却自有一番滋味,能沉静那浮躁的心。 她当初怎么能相信那个男人?相信他是她一生的依靠,相信他在洞房花烛时许下的诺言?他说此生,他只娶她一人。 男人的诺言终究是不能信的,她冷眼看着他穿着新郎袍服,悉心呵护着怀中新娶的娇妻,脸上那满足中带着得意的笑容,逢迎着前来观礼的宾客。 得意?是了,他当然应该得意,镇南王最心爱的女儿,皇帝最喜欢的堂妹,心系于他,他怎能不春风得意喜笑颜开? 成婚五载,她怎能不了解他?他从来不是一个甘于平凡的男人,他有他的抱负,也有他的手段,这样一个一步登天的好机会,他那般聪明的人,当然不会放弃。 “哟,这不是姐姐嘛,姐姐怎么独自坐在这凉亭中?莫不是……在顾影自怜?”一个略显娇媚的声音打断了林芸的沉思。 林芸抬头,眼前的人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衣衫,略显张扬明艳,一张娇艳的脸上略施薄粉,更是娇俏可人。 楚怜儿,他的妾室,半年前差人用一顶轿子自状元府的侧门抬回来的妾室。 林芸当即冷下了脸,只是她的心,更冷。 楚怜儿是他娶的第一房妾室,他当时是用什么理由来说服她同意他纳妾? 哦,是了,他说他为救楚怜儿坏了她的名节,只能将她纳了回来。她含泪同意了,之后便是第二房,第三房…… “与你何干?”林芸淡淡一笑。 “你”楚怜儿一噎,半晌后才冷笑道:“我的好姐姐,从正室之位变成平妻的滋味怎样?哼哼……肯定不好受吧!你瞧,夫君正拥着新人,你这旧人,就算是哭瞎了眼夫君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这就不劳妹妹关心了,不论怎样,我都是夫君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虽是平妻却依旧占着一个妻字。而妹妹,这辈子终究只能是妾,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就算是死后也不能葬入秦家的祖坟。” 她素来温婉,极少出言讽刺反驳他人,可是今日,眼瞧着夫君娶新妇,一直以来便给她添堵的妾室也来出言相讽,她难免有些气堵。 “你!” 楚怜儿气结,绞紧手中的丝帕,道: “姐姐以为你这平妻之位能占多久?姐姐嫁给夫君五年却没有为夫君诞下一儿半女,要不是夫君念着旧情,姐姐怕是早就被休了。 不过,现在姐姐的麻烦可是来了,平阳郡主乃天之骄女,岂能容的下你?总有一天,她觉得姐姐碍眼了,怕是姐姐这平妻之位不保,沦落的与我相等的位分。抑或是,就此断送了性命。哼……” 说罢,楚怜儿微抬臻首,冷哼一声便甩手而去。 林芸褪却了方才强装的冷意,脸上染上了一抹苦涩。 无子,是她心中最深的痛。 她怎会不知?平阳郡主容不下她,这她早在见郡主的第一面起便知道。 郡主当着夫君的面拉起她的手,言笑晏晏,可是她却打从心里觉得寒气逼人,郡主的手是冷的,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冷的。 那犹如猛兽盯着它的猎物一般,那冰冷的眼神,就像是在她面前的她,已经是一个死人一般。 苦笑几声,林芸努力支起疲惫的身子,踱步出了凉亭…… 正文 002你这毒妇 不远处,欢闹声更加清晰的传入耳中。她隐约听见了几个字,似乎是“送入洞房”。 罢了,只要夫君还在她的身边,只要她不那么清醒,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不是吗? 若是平阳郡主想加害于她,夫君定是会站在她这一边的,她没什么好担心的,不是吗? 走了不知多久,悠然居近在眼前,林芸淡淡一笑。 这几日帮忙打点夫君与平阳郡主的婚事,她已经疲惫不堪,此时她好想躺在榻上,好好的睡一觉,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做。 如是想着,林芸觉得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她转过回廊,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身后钳制住她,她大惊失色,方想开口呼救,一方带着一丝甜腻味道的丝帕捂上了她的口鼻。 背后传来的力道让她惶恐惊骇,她不停的挣扎着,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软,直到失去了知觉。 …… 冷月如霜,悬挂天际。 悠然居,纱帐内,一个清秀的女子挺翘的睫毛微动,眉峰却皱在了一起,似乎正在承受着痛苦。 “头好痛,究竟是怎么回事?”突然,女子一声轻吟,睁开了一双温柔若水的瞳眸。 林芸支起身子,以手扶额,却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前分明是悠然居,可是她记得她似乎被人袭击,怎么却在悠然居内醒来? 外面的天依旧漆黑,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只是现下却听不见吵闹的声音,想来成婚礼已经结束了。 “嘶……”喉咙间撕裂般的痛楚感让她更加的难耐,她起身下榻,走到桌子边想要倒杯水润润喉咙。 突然,她凝眸看着桌子上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在烛火的照耀下有些许的森然之感。 那是一把不过小臂般长短的匕首,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是她视为珍宝的物件,她记得她将这把匕首放在她的妆奁内,怎么会在这里? 她上前拿起匕首准备将它收起,可是一滴鲜红却顺着匕首的尖端滴落,在桌子上晕开。 林芸惊骇的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 接着,林芸觉得手心有些湿滑,她将匕首换到了左手,摊开右手垂眸看去。 只见她的右手手心一片鲜红,带着些许粘稠感,闻之有一丝腥腻之味。这难道是…… 就在林芸惊骇惶恐的时候,房外突然闪过大片的火光,接着“轰”的一声,房门被人踹开,颓然的跌落在地。 林芸依旧保持着一手摊开,一手持匕首的姿势望向来人。 只见为首的便是她的夫君秦昭,他此时身上还穿着新郎官的大红袍服,只是他如玉般的面颊却有些青灰,原本温润的眸子凶狠的盯着她,像择人而噬的猛兽。 他的身后跟着许多的人,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而站在夫君左右的竟然是楚怜儿和她的陪嫁丫鬟小蝶,她们的后面是夫君的另外三房妾室。 本该洞房花烛的人却出现在她的悠然居,她不解的开口问道:“夫君,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秦昭朗声一喝,几步上来便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 林芸被那巨大的力道打得撞向桌子,撞翻了桌子上的杯盏之后与杯盏一起摔落在地上。 一片碎瓷滑破了她的侧脸,她能感觉到温热从脸颊上流下。 良久,她只觉双耳轰鸣,一时听不见声音,左颊上传来的痛楚更让她失去了反应。 可这种痛,比不上心痛。 成婚五载,秦昭虽对她越来越疏离,却从未对她动过手。 “你这毒妇,你还有脸问发生了什么事?”秦昭上前一把抓起林芸的头发,让她看向自己。 林芸被打的懵了,许久没有反应过来。这便是她结发五年的夫君吗?他一向自诩是读书人,总是温文尔雅,不论对谁都是一脸温柔的笑意,如今这般暴怒的模样,是他吗? “阿芸,我自认待你不薄,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做下如此天理难容的事情。曾经那么温婉善良的你会有那么强的嫉妒心,我虽然娶了郡主,可你还是我的妻子,你就这么容不下吗?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子,你怎么如此残忍?” 秦昭怒喝着,目眦欲裂的看着满脸茫然的林芸。 初次相遇,就是这般温柔中带着些许不谙世事的纯真模样让他心中一动,再接着,她眉目间的沉静安恬更让他不能自拔的将她放在了心里。 五年了,她难道一直都是伪装的吗? “夫君,我……我做了什么?”林芸忽略脸上的痛楚,双眸茫然地看向秦昭。 看着林芸如是模样,秦昭心中的怒气更胜了,他扯着林芸如瀑的秀发,反手又是一声清脆刺耳的巴掌。 若说方才那一巴掌让林芸迷茫,这再次袭上脸的痛楚却让林芸清醒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的夫君,她倾心相许之人。 “你为什么要杀了郡主?为什么?” 正文 003陷害 听闻秦昭的质问,林芸脑中轰然一声,瞬间空白,她喃喃道:“你说什么?” “郡主死了。” 秦昭怒喝,像是一头狂躁的雄狮。 “她是镇南王的嫡女,是陛下最喜爱的堂妹,你怎能做下如此凶残的事情。在郡主身上连刺十八刀还不够,还要划花了她的脸,她于你到底有何深仇大恨?你竟凶残至此。” 秦昭的声声质问撞进林芸的心里,她此时突然很想笑,平阳郡主死了? 夫君,你究竟是爱她的人还是爱她能给你带来的权势呢?抑或是,娇妻权势,都是你心中所想? 那么我呢?你的糟糠之妻,在你心中可还有半分地位。 为什么你会以为平阳郡主就是我所害的呢? 一行清泪顺着林芸的眼中缓缓流下,带着让人心碎的冰凉。 “夫君,我没有害了平阳郡主。” 秦昭眼中闪过一抹愤然,他一把扯起林芸,将她推到了众人的包围之中,她像是被天地遗弃一般独自站在众人的包围之中,没有人怜惜,没有人保护。 “你还敢狡辩,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的?” “人证?物证?”林芸轻声呢喃。 “你手里的那把带着血迹的匕首便是物证。” 秦昭指着还握在林芸手中的匕首喝道:“那把匕首是你最心爱之物,除了你没人能拿得到,更何况,你看看你手上和身上的血迹,你还敢否认?” 林芸闻言低下头,方才灯火较暗,她竟然没能发现她的胸口的衣衫上竟然喷溅着许多暗红的圆点状的痕迹,似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襦裙的下摆更是沾染着大片的污痕,像是从什么上拖曳而过一般。 她如遭雷击,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看不见众人的眼神,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原来,竟会是这样! 究竟是谁?竟然如此煞费心机的陷害她?先是将她迷晕,然后设下这般杀局。 这时,一直站在秦昭身边的小蝶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她流着泪道: “小姐是奴婢的再生父母,救了奴婢一家的性命,可是现在人命关天,死的还是皇亲国戚,稍有不慎便会牵连整个状元府,奴婢也没有办法为小姐隐瞒了。 今晚前厅一直设宴未停,小姐心中郁结难消,便去了碧波亭。奴婢见小姐一整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便去膳房想要为小姐准备一些吃食。 待得回来后便看见楚姨娘与小姐在亭内说话,奴婢不敢去打扰,只能在一边静候。好在不久后楚姨娘便离开了,奴婢刚想去送吃食的时候就见小姐出了碧波亭往悠然居的方向走。” 顿了顿,小蝶继续哭着道: “小姐回房之后便在柜子中翻找着东西,奴婢有些不解,刚想上前去查看一下,顺便问问小姐要找什么好帮小姐一起找,结果却发现小姐找出来的竟然是夫人留给小姐的遗物,也就是那把匕首。”小蝶向林芸手里拿着的匕首遥遥一指。 “接着小姐便出了房门,奴婢怕小姐自寻短见便跟了上去,可是小姐竟然去了新房,看见小姐推开新房的门进去。 奴婢生怕小姐出什么事,想要跟上前去查看,却不知怎么的晕了过去,直到方才老爷差人将奴婢唤醒,奴婢才清醒过来,知道了小姐犯下了如此深重的罪孽,残忍的杀害了平阳郡主。” 小蝶不停的向着秦昭的方向磕头,直将额头磕得渗出血丝来。 “小姐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只求少爷饶了小姐吧!小姐只是一时糊涂才会犯下这等重罪,小姐一直心地善良,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此番……此番只是一时冲动。奴婢愿为小姐代过,偿平阳郡主一命,求少爷成全。” 林芸一直没有说话,她看着小蝶的动作,心中闷痛着。 小蝶,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你知不知道,且不说你说的是否是实情,便是你这般求情,既能全了你忠仆之名,也会将我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你这般求情,就是不信我做下这等事情的人,也不得不信了。 小蝶,为什么?十年前我若是不救你,是否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果然,秦昭的怒气更甚了,他狠狠踹翻小蝶,怒喝道:“偿命?你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怎么能跟郡主金贵的性命相比,滚到一边去。” 随后,秦昭转向林芸,眼中掩饰不住那滔天的怒火,道:“你还想狡辩吗?小蝶是你最亲近之人,她都出来指证你了,你这蛇蝎心肠的妇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芸闻言清浅一笑,道:“夫君,你不信我吗?” 看着林芸嘴角的浅笑,秦昭一阵恍然,林芸容貌本不算倾城佳人,可是她笑起来,却总是让人如沐春风,好似这世上再没有烦恼之事。 蓦然许久,秦昭突然回过神来,他的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眼眸也有些闪烁不定。 “事已至此,由不得我相信……” “哈哈哈哈哈……”林芸突然仰天长笑,褪却了平素的温婉,染上了一抹悠然肆意。 “夫君,你我成婚五载,终究还是变成了这番模样。果然如父亲所言,你我能同甘苦却不能共富贵,若是你没有高中该有多好。 我们还是在乡下的茅草房,你为功名努力,我为你料理家事,过着贫苦却快乐的日子。是我之错,是我太过痴傻,断送了自己一生,怨不得他人。哈哈哈哈……” 林芸一直长笑不止,直笑得泪流满面却依旧不停。 秦昭愤声喝道:“我已经着人通知镇南王,待得明日,你便为自己做下的事情付出应有的代价吧!把这个毒妇绑到柴房里,严加看管。” 说罢,秦昭甩袖离去。 接着,众人也鱼贯而出,眼中都带着不屑,似乎跟一个蛇蝎妇人同处一室是侮辱了自己似的。 小蝶也退了出去,她一直没有抬头,林芸看不清她的表情。 楚怜儿看着她略微挑眉,嘴角挂着得意的笑,眼眸中全是幸灾乐祸,旋即便飘然离去,身姿轻盈胜似飞燕。 她心中现下可是舒爽无比,这一番波折,平阳郡主这个巨大的威胁死了,林芸这个蠢妇也毁了,这下她该是有出头之日了。 众人都离去了,最后离去的管家看了林芸一眼,微微叹息一声,眼中有些不忍。 夫人一贯性子温和,怎会做出如此残暴之事?真是造化弄人。 “咔嚓”一声,房门被落下了锁,将门外和门内隔绝开来。 林芸惨然一笑,她一个弱女子还需要用锁来禁锢? 怕她逃跑吗?她逃走了便无法给镇南王一个交代了吧!夫君,你当真如此狠心,竟然生生断了我所有的活路。你是恨我耽误了你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还是怕我连累了你? 你分明那般了解我的脾性,我连杀鸡都不敢,又怎会杀人?十八刀,以我的力气,怎能刀刀致命? 林芸颓然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她能预料到明日等待她的是什么。 镇南王只有平阳郡主这么一个女儿,她这一死,恐怕就是千刀万剐,都无法平息镇南王的怒火。 这布局之人的手法并不算高明,也有诸多的漏洞,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棋局,却把她生生的将死的棋盘之上,没有一点喘息的余地。 那人走的最好的一步棋子便是小蝶,她不懂,小蝶为何要背叛她,为何? 是谁?要如此陷害她? 正文 004你若无情我便休 林芸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心底似乎有个黑洞,越来越大越来越空,将他整个心神全部吞噬,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她,让她生不出丁点儿希望。 现在的她,甚至连追寻真相的资格都没有。 明日,明日就是她的死期,那死状肯定极为凄惨。 如是想着,林芸眼角滑落晶莹剔透的泪珠,滴落在地上,瞬间消失不见。 秦昭,事到如今我没有办法寻求一个生路,却有权利选择一条死路。 打定主意,林芸挣扎着爬了起来,此时她发髻散乱,衣衫沾满尘土,红肿的脸上满是泪水混合着血水,让她原本清秀的面容稍显狰狞可怖。 看着放在柴房角落里的两坛烈酒,林芸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却不小心扯动了脸上的伤。 秦昭前些日子差人搬回来十几坛子烈酒,说是让迎娶平阳郡主的时候,让不用招呼客人的下人也能喝点酒乐呵乐呵,她分派后还剩下两坛,便让人搁在了柴房。 林芸吃力的将那两坛酒从角落里搬出来,拍掉封泥后将酒坛轻轻搬倒,透明的酒液从坛内流出,一直蔓延到堆放着干柴的地方,一股浓烈的酒味瞬间飘满整个柴房。 林芸看了一眼柴房的门,发现外面看守着的下人并未发现,这才又从角落里摸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火折子。 她喜欢下厨做些吃食给秦昭,因着当年的习惯也不喜欢下人伺候,生火这般事情都是自己来做,便放了火折子在柴房,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用到这些东西? 许是命运如此! 罢罢罢……你若无情我便休。 秦昭,你曾说要与我白头偕老,终归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那般虚幻。此番一别,你我碧落黄泉永世不见,就算……日后在地下相见,那也只会是仇人。 林芸拿出火折子吹了几下,窜起的火苗吻上了她白皙却显得有些粗糙的手,可是她却不觉得痛。心痛的麻木了,那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轻轻松手,火折子掉在地上,突兀燃起幽蓝色的火焰,冰冷鬼魅的似是从地狱燃烧而起的一般,带着森然的死亡的气息蔓延至干柴堆。 “轰”的一声,柴堆被点燃,柴房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当火舌吻上林芸的衣袂,将她吞噬的那一刻,她原本凄惶无助的眸子陡然爆发出一股惊人的恨意,那种恨远比烈火还要炙热,比深渊还要黑暗。 秦昭,我若一死,镇南王痛失爱女的恨就会转嫁到你的头上,整个状元府恐怕都要随着我和她的死灰飞烟灭。 有人想要嫁祸于我,我偏偏不让那人如愿,我宁愿一死,也不愿意背负那些罪名。 所以……你陪我一起下地狱可好? 秦昭,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报复。 突然,门外传来下人惊慌失措的喊声。 “不好了,失火了,失火了……” 嘈杂的声音响起,还有纷沓的脚步声。 被烈火吞噬的林芸痛苦的倒在火海之中,疼痛的冲击让她难以承受,可就是那样柔弱的她,却并未发出丝毫的声音。 上天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不会像现在一般卑微的活着。我要所有负了我的人付出代价,我要过的肆意潇洒不受束缚,我要……宁负天下人,也莫要他人再负我分毫。 自嘲一笑,只是,这终究只能在心中想象,她的此生,已经到了尽头。林芸的意识渐渐飘向远方,好累,好痛……就这样永远的沉睡吧! 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似乎听见了一个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诡异而又阴沉,如闷雷一般,带着些许破碎的沉重。 “可!” 当秦昭接到下人的通知急忙赶过来的时候,柴房已经完全被熊熊烈火吞没,透过已经烧毁的门,秦昭隐约可见地上有一团黑色的影子还在燃烧着。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额角不停有冷汗滴落。 “完了,一切都完了!”秦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不停发抖着。 平阳郡主死的那一刻,他惊,他怒,却没有害怕,只因他认出了那凶器属于自己的发妻。 可当发妻纵火而死的时候,他是真的怕了。 完了,他完了,状元府也完了。 以头抢地,秦昭似是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那蔓延着血色的结局。 …… “痛,好痛!”厚重的帐幔遮掩下,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躺在简陋的雕花木床上,发出阵阵低吟。 “芸儿”听见低沉轻微的声音,一直坐在床边的矮榻上小憩的妇人急忙起身,她几步上前掀开帐幔坐在床边。 “芸儿,你能听见娘的话吗?芸儿,你不要吓娘啊!”妇人焦急的发问着。 妇人身着浅色的粗布衫子,布料虽然粗糙却浆洗的极为干净,隐约可以闻见皂角的清香。 她挽着飞云髻,只斜斜插着一支简陋的桃木簪,清秀恬淡的面容配上简陋的衣衫,让她有种别样的气质,是农家妇却有着不同于农家妇的韵味。 她的眼角染上了岁月的痕迹,可是岁月似乎对她还是有些优待。 “痛……痛……好痛……”床上的人儿身上盖着薄被冷汗浸湿,一张与妇人相似的清秀面庞上却满是痛苦之色,她紧蹙着黛眉,一声声呼痛的轻吟自她小巧润泽的樱唇中吐出。只一眼,便可看出这女子此时正经历着难以言说的痛苦。 “芸儿,我的芸儿!” 妇人看着自家爱女痛苦难受,不由落泪,“芸儿,都是娘没用挣不来银子,你爹请不来村里的大夫,只能坐着马车去镇里。你再等等,你爹马上就回来了!” 苦心宽慰却知道心爱的女儿听不到,妇人眼含心疼的看着躺在床榻上不停呼痛的女儿,却不能为她减去丝毫痛楚。 芸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的话,你让娘可怎么活?娘恨不能替你受这般痛楚,只求你能安然醒来。 妇人暗自垂泪,双眸也染上红色。 良久,床榻上不停呼痛的女子猛然抽搐了一下…… 妇人一心关注着,当然没有漏掉自家女儿微动的挺翘睫毛。 果然,在下一刻,床榻上的女子睁开了眼,澄澈的眸子中先是混沌不解满是迷茫之色,在看到妇人的时候狠狠的愣住了,良久突然泪如泉涌。 “娘,娘……真的是你!”哭了好一会儿,女子张开口,沙哑如破锣般的声音从口中溢出。 “芸儿,你觉得怎么样?”妇人急忙相问,可是她的手却不敢触碰女子的身体。这身子伤的有多重,她知道的最是清楚。可是,她只能暗自垂泪,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娘,娘……”女子没有回答,只是一直低声呢喃着。 这……这怎么可能? 林芸心神巨震,一时之间迷乱了,哭的不能自已。 她不是在柴房中纵火烧死了自己?为何醒来后会出现在娘家?半年前楚怜儿入门的时候,她得了爹传来的信,说娘亲病重,她几乎哭瞎了眼却不能回去看看娘亲。 后来……后来娘亲没了,秦昭也只派人送回去些银子,不许她回去送娘亲最后一程。 此时陡然看到娘亲活生生的坐在她面前,她怎能不激动?怎能不委屈?当年她心仪秦昭,娘亲顺从了她的心意,爹告诉她秦昭非良人,她还是执意嫁了。 落得如此结局只能说都是她心盲眼瞎,可是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她在火海中,怎么可能会活下来? 正文 005重生 “芸儿,你别哭啊,哭的娘心都疼了!”妇人抹了抹泪,继续道:“你伤的这般重,娘真是……真是恨不得代你遭罪!” 林芸闻言,无意识的动了动身子,“嘶”的一声,她倒抽了一口凉气,身上传来钻心的痛楚让她险些承受不住。她只觉此时的她像是被拆开了再重新装在了一起一般,那痛深入骨髓。 这痛,一点都不比被火灼烧轻半分。 等等,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林芸带泪的眸中满是震惊。 这种疼痛似曾相识,七年前她去后山采摘野菜,不慎从山上滚了下来,身受重伤不说还掏空了家里存下的银子。 爹爹在村里请不来大夫,去镇上的医馆跪了一整天,那坐堂的老大夫见爹执着可怜,这才跟着来治了她的伤,饶是如此她还是躺着将养了半年才恢复了些。 只是这一次到底伤了根本,她嫁给秦昭后又跟着吃了四年苦没能及时调养,彻底败了身子,这才一直未曾有孕。 这也是为何她容忍秦昭纳妾的原因,她身子亏的厉害,状元府的大夫曾经告诉她,想要受孕极为不易。 “呜啊”突然,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传来。 接着,一个穿着灰布衫子的身影出现在林芸眼前。 林芸努力抬头望去,只见眼前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左右,脸儿有些肉肉的女孩儿,哭的万分凄惨的看着她,手还拽上了她的袖子,可怜兮兮的像个红眼的兔子。 “芸姐姐……”女孩儿哭的太狠,不由打了个嗝儿,接着更大的哭声便在林芸耳边响起,“呜呜……芸姐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小蝶都快吓死了。” 愈演愈烈的哭泣声让林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恨意,没错,这就是她的陪嫁丫鬟小蝶。 小蝶是娘亲和爹爹去镇里赶集时救回来的孤女,当年的小蝶只有七岁,她也不过才十岁,爹爹看到快要被饿死的小蝶,心软将她救了回来。 只是多了一张嘴吃饭,爹爹自问养着也不算负担太重,还能陪着她。后来她嫁给秦昭,小蝶便跟着她一起嫁了过去,她一直把小蝶当做亲妹妹看待。 去了京城以后,她曾多次想给小蝶许一个家世清白的上进男子,小蝶都拒绝了,只说要一辈子陪着她。 她只当小蝶是小孩子心性,又因着她年纪还小便没有再提过。 见到娘亲她还云里雾里不敢确定心中所想,可看到小蝶的那一刻她猛然清醒了。 她竟然回到了十三岁那年,林芸想哭,又很想笑。 死前她曾想过自己若是重活一次,定然不会如从前一般,可真的重活了一次,她却有些无所适从。 帮人诬陷她的小蝶,她至今都猜不透她为何要这么做,十年相伴她丁点儿旧情不念的出卖了她,想置她于死地到底为何? 可是如今,十岁的小蝶,那般的天真,稚嫩,无邪,没有被京城的浑水污浊了去。 极致的反差,让林芸的情绪差点失控,若非身受重伤动弹不得,只怕她现在已经扑上去掐住小蝶问一句:为什么? 林芸的娘亲方氏此时才稳定住情绪,她拍了拍小蝶的脑袋,道:“小蝶你出去门口看看你叔叔请回来大夫没有。” “是!”小蝶恋恋不舍的看了林芸一眼,一溜烟儿出去了。 娘亲和爹爹当初带小蝶回来,告诉村里人小蝶是爹爹远房表弟的女儿,是以她一直唤爹叔叔,唤娘婶婶。 小蝶离开以后,林芸忍着身上的痛楚侧头,弱声道:“娘,芸儿好想你!” 一句话说出口,林芸的眼泪又是止不住的流。 方氏闻言微微一愣,却没有多想,她抹去林芸眼角的泪,哽咽道: “说什么傻话呢?娘就在你跟前,都怪娘不好,若不是家里实在快揭不开锅,你又怎么会从山上滚下来?幸好有好人心救了你,不然娘可怎么活?” 林芸抬起朦胧的泪眼,当年她还小,也没有经历过如此多的苦难,在娘亲说有好心人救她的时候没有多问,此时回想那个救她的人,她却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便再无其他回忆。 “娘……” 林芸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问道: “是谁救了我?” 正文 006悔了 方氏的脸色陡然有些难看,她勉强笑了一声,安抚道: “芸儿,你把这件事忘了吧,那人救了你回来村里已经有了不少风言风语,若是你跟他见上了面,那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咱们农门小户,少招惹这些麻烦吧!他是谁娘就不告诉你了,日后你也要小心些。” 顿了顿,方氏继续道:“你今年已经十三岁,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也是该给你说婆家的时候了。” 此言一出,林芸的脸色有些惨白,不是疼的而是吓得。 她十四岁认识秦昭,十五岁及笄后嫁给他,过了四年苦日子,在她以为熬出头后,秦昭却变得那样快,那样彻底。 以前话本里曾说高中状元后抛弃糟糠妻迎娶高门贵女,她也担忧过,只是秦昭并未直接弃她,将她接到了京城,她想着话本里的故事总是夸张些,秦昭并非薄情负义之人。 谁曾想……短短一年,秦昭就逼的她纵火自焚。 身子狠狠颤抖了一下,林芸想起那难以忍受的痛,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火辣辣的疼着。 那样的人生,她怕了,疼了,悔了。 重活一辈子,她再也不要嫁给秦昭,再也不要去京城那个吃人的地方,她要陪着娘亲爹爹,就算一辈子当个农妇,也无怨无悔。 见林芸身子颤抖,冷汗涔涔,方氏不由焦急垂泪,只以为女儿是疼痛难忍才会如此,她心中焦急,恨不得替女儿来遭这份罪。 “芸儿,你爹很快就回来了,他一定能请回来大夫!”方氏说着她自己都不信的话。 林芸艰难的侧头看了一眼窗外,此时天光正亮,爹爹正跪在医馆的门口求大夫来救她,一直到天黑了才回来。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爹爹那样傲骨铮铮的人,为了她受这样的屈辱,她身上的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痛。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让爹爹娘亲担忧她。 许是思绪繁重,许是疼痛太过难耐,林芸迷迷糊糊地又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芸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之中醒了过来,随即她又耐不住痛晕了过去,迷糊间她似是听到了母亲的哭泣声,爹爹的叹息声,还有一个听不分明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着。 这一觉,似乎睡的很长,期间她多次被痛醒,可还没睁开眼又痛的昏了过去,这样如同炼狱般的折磨,让林芸冷汗涔涔,似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恍惚间,林芸想起从前的她哭喊不休,坏了嗓子将养了好久才能发出些声音来,母亲也跟着她快哭瞎了双眼,爹爹那叹息声就从未停止过,双鬓间已生了白发,家里所剩无多的钱财全部都用在了给她抓药上。 然而经历过诸多苦难再回到十三岁这年,林芸竟是一声痛哼都没有发出,昏迷之中依旧紧紧咬着牙关,哪怕口中全是血腥味亦没有丝毫的放松。 方氏见此,差点哭晕了过去,她宁愿自家女儿哭喊出来,也不愿看到她这副模样,这般隐忍哪里是她的女儿? 那个头发花白,续着山羊胡的老大夫却赞叹的点点头,道: “这丫头倒是个有毅力的,老夫给那些精壮汉子正骨时都没谁能如她这般坚强,你夫妻二人也不用太过担忧,她身上的伤看着很重,不过没有伤及脏腑,好好将养就能缓过来,切忌不能干重活。至于汤药,可不能停!” 说着,老大夫提笔“刷刷刷”写出一张方子递给林芸的爹爹林义正,道: “你们家的情况不好老夫也知道,不过这方子可不能停,最起码要吃上两个月。这银子嘛……你们准备三两就差不多了。” 三两?林义正面有难色,却还是接过了方子。 只是他林义正觉得这方子似有千斤重,家里现如今哪里还能有三两银子? 老大夫替林芸正好骨,治好伤,没做停留直接离开,他没有收诊金,只是留下了一张烧钱的药方。 方氏忍不住又是一阵哭,许久才声音沙哑地道:“家里目前所有的钱加起来还不足一两,这三两银子我们要去哪里凑?” “必须得凑,总不能看着芸儿这么活活疼死吧?” 林义正蹲在墙角,抓着头发沉默了下去,他好恨自己无能,“不行我先去大哥那里借些银子,芸儿是他的侄女,现在遇到这样的祸事,他……合该会心软些吧?” 林义正的大哥自少年时便与穷困潦倒的家里脱离关系,将年老的父母留给林义正养着,自己的日子却越过越红火,饶是如此他也从没想过帮衬弟弟一把,还时不时过来打个秋风占点便宜。 后来父母去世,林义正的大哥还借口他没有照顾好父母才让老人家早早去了,硬是讹了穷的揭不开锅的亲弟弟,种种所为在林家村也被不少人戳过脊梁骨。 若非真的是走投无路,林义正怎么也不愿意去找这个大哥。 “大哥。”方氏一阵无言,以大哥那雁过拔毛的性子,只怕这钱就算借了,日后三两变六两,六两变十二两,哪里是他们家能还得起的? 不过她的芸儿需要这钱救命啊!就算日后还不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方氏温柔的眼中闪过一抹坚定,道:“当家的,你这就去大哥那里借银子吧,借了银子明日一早进城给芸儿抓药,孩子伤的这么重,我心里实在难过。” 若是此时林芸清醒着,定然会阻止自家爹爹去大伯家借钱,可以说她后来能不顾爹爹的反对嫁给秦昭,这位大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秦昭送来的那些彩礼钱足足有八两银子,全部进了大伯的口袋,原因就是借了三两银子给她治伤。 林义正沉默了半晌,推开门踏入夜色去借钱了,只是他的步伐却越来越沉重。 林芸一直不知道爹爹用了什么方式从大伯那里借来了三两银子。 当年的她不懂事,从未想到爹爹的难处,只是后来大伯的那些无耻行径让她知道爹爹作出这个决定,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再一次完全清醒,已经是三天后。 林芸闻着满屋子的草药味,明白爹爹已经从大伯那里借来了银子,她清醒的还是太迟了,这三两银子实在负担太重。 “娘!”林芸轻唤出声,可是她却不由吓了一跳。 口中全是淤积的血块,让她的声音都失了真…… 正文 007无耻的大伯娘 方氏立马起身走到床边,看着血迹从林芸口中流出,不由拿了一方帕子,道:“芸儿,快将口中的血块吐出来,大夫给你治伤的时候你怕是咬到了舌头,嘴里全是血。” 吐出血块,林芸这才感觉到舌头上传来的痛。 许是身上和心里太痛,这点小疼林芸并未感觉到。 “娘,芸儿没事了!”侧头看了一眼炉子上正在煎着的药,林芸眸光黯淡了两分,“娘,芸儿最怕喝药了,能不能不喝?” 不喝药就能省下不少钱,她身上的伤只消忍忍也就是了。 “说什么傻话?不喝药你身上的伤怎么好?”方氏点了点林芸的脑门,只以为她怕药太苦不肯喝,没有想太多。 “喝了药也不见得会好多快嘛!”林芸扯起一个苍白的笑容。 “你……”方氏正准备劝慰一下自家女儿,却突然听见一道尖锐刻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哎哟,我说弟妹,还是你家芸儿精贵,自小就当城里的小姐养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挑不说,这不过从山上摔下来,就要花三两银子治病,只怕是城里的小姐也不会如此烧钱吧。” 说着,一个身穿红色布衫,眼角眉梢全是讽刺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她做作的翘起兰花指掩住自己的鼻子,继续道: “哎哟,这屋里的药味也太难闻了,若非知道芸儿只是伤了骨头,我还以为她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呢,芸儿都十三了,是该到了说婆家的时候,让清白人家知道了,定然会嫌弃芸儿的。 还是我家芬芬更好些,才十四岁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女,这去我家提亲的人都快排到镇子里了,还不是随便我挑? 不过我左看右看,那些小伙子都配不上我家芬芬,不是太丑就是太穷,要么就是家里有个不省事的老娘,我家芬芬可是要做大户人家的夫人,哪能受这些委屈。” 说着,大伯娘毫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在看到桌子上放的蜜饯时,她不由双眼放光迅速的拿起一颗扔进嘴里,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我说弟妹啊,你家不是穷的揭不开锅了?怎么还有钱买这蜜饯?我可是听说这蜜饯极贵,芬芬说了几次我都没舍得给她买,为了你这个女儿,你倒也当真舍得!” 方氏差点气哭了,这就是她不愿意招惹大伯一家的原因。这一来什么没带不说,进门就是对她家芸儿一通冷嘲热讽,还不忘炫耀她家芬芬。 她家芬芬有什么好?自小便将她娘的性子学了十成十,就是小姐的性子丫头的命,哪里能嫁给大户人家当夫人? 再说这蜜饯,是她担心芸儿怕苦,每次喝完药才舍得给芸儿吃上一颗。这总共才买了十多颗,不过眨眼间一半已经进了大伯娘的肚子。 饶是方氏一贯温柔,都不由气急,她一把抢过蜜饯,焦急道:“她大伯娘,孩子天天喝药嘴里发苦,这蜜饯是她爹买回来让孩子解解苦的,你怎么就一下子吃了这么多?孩子的吃食你都抢,你也下得去手。” 若非气急,以方氏的性子哪里会说如此重话。 可大伯娘并不觉羞耻,而是反讽道:“我说弟妹,你也太小气了吧,不就是几颗蜜饯而已,当得什么?你家芸儿也太娇气了,喝药能有多苦?还学人家城里人吃蜜饯,她配吗?” 说着,大伯娘一把从方氏手中抢走蜜饯,斜眼看着方氏,理所当然地道:“我家芬芬还没吃过这个蜜饯,这点蜜饯我就拿回去了。弟妹你放心,你嫂子我也不嫌这点东西少。” 方氏气红了眼,准备朝大伯娘扑过去将蜜饯抢回来,大伯娘身体强健不是柔弱的方氏能抢得过的,她轻轻一推方氏就倒在了地上。 大伯娘本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想到林芸那死丫头还在房内,她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却不由愣住了,一股寒意从她背脊升起,传入四肢百骸。 林芸没有怒,也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大伯娘,眼底却结满了冰,淬满了毒,那眼神不像是一个正常被欺负的丫头能有的,好像……好像她不是在看着大伯娘,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大伯娘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竟是不敢与林芸直视。 那死丫头性子比她娘还要软弱,以前她来不管拿了什么说了什么,这丫头只会哭不敢反驳,现如今从山上滚下来,倒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了,真是放肆。 大伯娘壮壮胆,不由怒目而视,想要出手教训一下林芸。 可林芸却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眸光更冷了。 好邪性! 大伯娘不由心中发毛,她犹豫了半晌还是转身走人,那速度远比她来的时候还要快。 林芸这丫头看着跟从前不一样了,以后再教训她不迟,此番来得了点蜜饯,也算不错。 大伯娘走了,方氏这才压抑的哭了起来。 自从嫁入林家,她就一直受大伯娘的欺负,分明大伯家条件那么好,却处处爱占他们的便宜。 偏偏当家的念着骨肉亲情,也遵从爹娘的遗训一直不与大伯家翻脸处处忍让,二老生前偏心大伯,死后还以孝道压人,她真的受不了了。 她受委屈挨欺负无所谓,可芸儿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还保不住芸儿那点淡口的蜜饯,她真没用。 等自家娘亲哭够了,林芸才淡淡开口,道:“娘,左右不过是些蜜饯,没了就没了,您可别哭坏了身子,多不值当!” 林芸为何能这么淡定? 不,其实她现在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快要烧光了她的理智,她在大伯娘推倒母亲的那一刻,就想冲过去狠狠打她的脸。 可她现在不能动,只能出声宽慰娘亲。从前她不懂事,被大伯娘抢了蜜饯,期期艾艾的哭了许久,娘亲也跟着她一起哭,这有什么好处? 被欺负了事事忍让只会换来别人的得寸进尺。 这件事她记下了,待她身体好转以后,自然会跟大伯娘一一清算…… 正文 008再次登门的大伯娘 如果她没记错,那个大她一岁的芬芬姐,还曾想要夺了她的婚约,嫁给秦昭。 不为别的,只是眼红秦昭容貌清俊,又能拿出八两银子的彩礼。 后来她知道秦昭为了娶她把家里的银子全部掏空,她跟过去没有享到福就开始过苦日子,她便时不时挖苦讽刺她,那得意的样子恨不得将她踩进尘埃里。 直到秦昭高中状元后,她才噤声,再后来她就跟着秦昭一起去了京城。 “都是娘没用。”方氏说罢,咬咬牙道:“明日你爹爹还要去镇子里,娘亲让你爹爹再给你买些蜜饯回来,再怎么也不能委屈了你!” “算了,大伯娘说的对,这些精贵的吃食哪里是我能吃的,娘亲给我摘些酸果子就成,爹爹借了三两银子不容易,还是省着些。”林芸眉眼淡淡道。 经历过五年的折磨,又在火海中重生,她对这些早就不在意了,只是从前那个软弱可欺的她,已经随着那场大火彻底死了。 “酸果子后山倒是有不少!” 方氏呐呐说完,突然觉得不对,瞪大眸子看着林芸,疑惑问道:“芸儿,娘亲从未告诉你,你如何知道你爹借了三两银子?” 林芸一怔,这才想起从前她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伤好以后了。 她不由打了个哈哈,道:“你和爹说话的时候,我听见了。” 方氏脸色微苦,想来她和当家的说话时不慎被芸儿听到。 “芸儿,你安心养伤,银子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娘,我知道了!” 口中说着知道,可林芸心中却暗下决心,不会再让娘亲和爹爹继续这样清苦下去,她日后的人生,她要自己掌握。 不过最终方氏还是心疼女儿,喝药已经那么苦,后山的酸果子又酸又涩,岂不是让女儿更难受?她左思右想还是将今日的事情告诉林义正,让林义正明日去镇子里再买些蜜饯回来。 林芸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配合吃药,她早一天好起来,就少花一天银子,总不能真像从前一样心思郁结的躺在床上拖了半年之久,让爹爹娘亲跟着她一起难过。 许是心思宽了,许是林芸意志力变强,从前半年才将养好的身子,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林芸就已经恢复了。 这样算下来,林义正借的银子,也省下来一小半。 再次踏在地上,林芸有一种重生般的感觉。 “哎呀,芸儿,你怎么起来了?”方氏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不由惊呼道。 林芸娇俏一笑,上前抱住方氏的胳膊,头直接靠在她的肩膀上,糯声道:“娘,我都躺了三个月,也是时候下来活动一下了。再说,我都好了,这药就不用喝了吧!” 其实林芸的身上还是很疼,但这点疼痛并非不能忍受。 “你啊!”方氏将药碗放在林芸手上,“这药还有几副,你喝完了让你爹再请大夫来给你看看娘才能放心!” 将黑乎乎的药一饮而尽,林芸道:“娘,我真的好了,不用再请大夫来看。” 到底,林义正还是请了那个老大夫来复诊。 老大夫查看一番后,摸着自己的山羊胡,诧异道:“寻常男子受了这么重的伤都不能好这么快,这小丫头倒是不错,这么快就恢复过来,想来也是个能吃苦的。那药也不用喝了,平常仔细将养着不要干重活,也就行了。” 老大夫的一句话不仅解放了林芸,也放过了林家为数不多的钱。 林义正送老大夫离开的时候,没忘奉上了诊金,前一次是家里实在没钱,这一次林芸好的比较快,借来的那三两银子还剩下一些。 老大夫没有推辞,直接拿上走了。 林义正和方氏这才放下心来,双双回到破败却干净的屋里。 方氏忍不住抹泪,这三个月她过的真是煎熬,从女儿浑身是血的被人救回来时,她就没睡安稳过,今日大夫说没事,她才能真正放心。 林义正一贯不善言辞,他长出一口气,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林芸不由眼眶微红,“爹,娘,芸儿日后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 就在一家三口均眼眶微红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女声打破了平静。 “我说弟妹啊,你们家芸儿已经能下地了,欠我家的那三两银子什么时候能还啊?”大伯娘的声音之大,恐怕半个村子的人都能听见了。 林家村的许多人都知道大伯娘的泼辣不讲理,见她出现大部分都会选择避开,毕竟……为了别人的事情惹一身腥,谁都不是傻子不是?林家的女儿确实是个温柔清秀的小姑娘,可奈何有这么一个大伯娘,谁敢跟林家老二结亲?那还不是三天两头被打秋风? 林家老二欠了林家老大这三两银子,只怕不被盘剥七八两了结不成,如此看来,林家的女儿,谁敢娶? 哎,可惜了一个好姑娘。 “她大伯娘,芸儿才刚好,那三两银子宽容些日子可行?” 方氏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可借了银子确实是他们家理亏,之前大伯娘强抢蜜饯的事情,也就只能这么算了。 大伯娘鄙夷一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们还不上银子,可芸儿这不是已经好了,想来那三两银子还剩下不少,你先拿来给我,就当利息了!” 闻言,林义正脸色顿时大变。 他知道这个大嫂跟大哥一样见钱眼开雁过拔毛,可没有想到芸儿才刚下地,他们就得到了消息来要钱,这要的还不是欠下的银子,而是利息! 借了三两银子,还没怎么就出了一两的利息,大哥家的这是要逼死人不成? 正文 009闹事 “大嫂,这利息,是不是太多了些!”林义正的脸色极为难看。 可大伯娘听到这话,却瞬间变脸,她以手指着林义正,那恨恨的模样看起来像是林义正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你还有脸嫌利息多?当时你跟你大哥借钱的时候我就不同意,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若不是你说会多给些利息,你当你能从我家拿走那三两银子?” 说着,大伯娘看向林芸,“怎么?芸儿这刚好你们就不想认账了?还是说你连那三两银子都想赖?” 说着,还不等林义正回话,大伯娘竟是直接走到院子里,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 “天杀的林义正,这是不要人活了啊,乡亲们快来看看,林义正欠钱不还要逼死大嫂啊!”说着,大伯娘开始哭天喊地。 林义正和方氏的脸色极为难看,想来对大嫂直接撒泼有些措手不及。 林芸的眸光却幽深了几分,眼前这一幕多么的熟悉,从前大伯娘也是来了这么一出,只是那时她在床上躺了六个月将家里的钱掏了个干净。 大伯娘当时不是来要利息,是来直接要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当初娘亲和爹爹根本拿不出来银子,闹到最后爹娘差点给大伯娘跪下,才暂时平息了这事,得了缓冲的时间,她那时呢?只顾着哭,什么都做不了。 不多时,周围的邻居都被大伯娘的哭号引了过来,有些人直接进了院子,有些人在门外围观,有人不解,有人恍然,当然看戏的人更多。 人一多,大伯娘更来劲了。 她不停拿手拍着地哭道: “乡亲们给我评评理,芸儿三个月前从山上摔下来差点没了命,我家那口子知道了赶紧送了三两银子过来让林义正去镇子里请大夫救命,林义正当初答应我们说孩子好了就将银子连本带利还来。 我们两口子想着自家弟兄,利息不利息的也无所谓,谁曾想我们好心,林义正的良心却被狗吃了。现在他这个黑心肝的不仅不提利息,连银子都不还了,可怜我家那口子起早贪黑这么多年才存下来的三两银子。 呜呜呜,天杀的林义正,他连自己的亲哥哥都坑,他还是人吗?呜呜,我们一家人没法活了!” 大伯娘的一顿闹,不仅让林义正和方氏看呆了,围观的乡亲们也不由脸色古怪。 这颠倒黑白的能力,还真是无人能及,正的说成反的,黑的说成白的,事情真相完全颠倒过来,还真是……脸皮够厚。 林芸想来应该是最淡定的人,大伯娘更无理取闹的样子她都见过,此时的撒泼耍赖还不足为惧。 “哎哎,她大伯家的,我怎么听说老二家的问你们借的那三两银子,是义正大半夜自己去借回来的?”突然,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 “放……”闻言,大伯娘怒而抬头,可看到那人时,她口中那个粗俗的字眼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原来,此人乃是林义正和林义礼的二叔,当年兄弟二人分家时,还是二叔从中调和,才顺利分开。 不过到底那家,分的还是不公,可当时二叔只能由着大哥大嫂的想法,亏待了他这个二侄子。 “二叔,当年分家您就偏帮老二家的,今日怎么还是如此偏心?” 说着,大伯娘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抹眼泪,“我家那口子当年被伤了心,如今还总念叨着爹娘受了那些苦。” 此言一出,二叔脸色立马变了。 当年的分家,好处全让老大得了,老二只落下两亩山地一院子破房,还要奉养父母。那些年的苦日子简直没法提,老大家的现在还敢说出这样诛心的话,若是他偏帮,恐怕现在住瓦房的就是老二一家。 二叔气的说不出话来,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大伯娘,道:“无知妇人,蛮不讲理。” 说罢,二叔直接转头离开,来个眼不见为净。 二伯娘眼底闪过得意,这个老不死当年一直偏心老二家,好在爹娘给他们家争来了不少银钱,还不愿意拖累他们住到了老二家,否则他家现在还过不上好日子。 呸,见不得人好的老货,死了更干净。 林芸没有错过大伯娘眼中的恶毒,当年二叔公就是被大伯娘气了几次,这才身子渐渐落败了下去,她刚出嫁一年就撒手人寰。 “大伯娘。” 怯生生的话音刚落,林芸眼中的泪就跟着流了下来。 “都怪我不好,若非我想上山采些野菜也不会从山上滚下来花了那么多银子,大伯肯慷慨借三两银子让我治病我很是感激,可……可那剩下的银子若是给大伯娘当利息,我们一家人会饿死的。 再说本金三两银子,怎么才三个月就要一两银子的利息?我们家实在是还不起啊,不然这样好了,大伯娘你把我卖到城里当丫鬟抵债吧。” 说着,林芸转向爹娘,噗通一声跪下,凄凄艾艾道:“爹娘,是芸儿不孝,拖累爹娘。” 林芸这一番话,一下跪,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三个月就要一两银子的利息?老大家的这心也太黑了,这样算下来,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利息比本金还要高,这哪里是借钱,这是要人命啊! 还有这十里八乡的,就算是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也没有人会把闺女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这不是让人戳着脊梁骨骂呢?更遑论还是嫡亲大伯娘要卖侄女,传出去他们林家村真要成笑话了。 一时间,众人看向大伯娘的脸色都有些不善。 正文 010解决 林义正身子一晃,差点跌倒,方氏脸色苍白若纸,忍不住哭了起来。 死丫头! 大伯娘心中暗骂一声,脸上却不由扯起笑容,不过到底是心中不愿,那笑容显得有些狰狞。 “芸儿这说的哪里话,你是我的嫡亲侄女,可不许再说什么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的话,若是让旁人听到,还以为是你自甘下贱去做那等服侍人的活计。” 大伯娘还是忍不住一顿讽刺,不过她还是不忘道: “至于这利息一两银子的话,你们听错了吧?我当时只说按照钱庄的利息给,可没说这三个月一两银子,芸儿你还小,怕不是被人哄了吧?” 说着,大伯娘的目光直接落在林义正和方氏身上,意思明摆着就是这二人教唆女儿不敬她这个大伯娘。 其实当初她还真想着这三两银子借出去怎么也要翻上三番才行,实在不行林芸这死丫头不能卖,老二家还有一个拖油瓶小蝶。 把那丫头卖个死契怎么也能值上三两银子,她再加把劲怎么也能多弄些银子回来,再不济老二家这套庄子也值点银子。 “大伯娘,我家现在情况不好,我也不懂钱庄的利息现在怎么算,不如我们找里正来立个字据,您也不怕我家赖账,左右不管如何,我们都会把这笔钱还上的。” 林芸说着,询问般的目光投向林义正,加了一句: “爹爹,如此可好?” 林义正自然巴不得能立个字据,以防日后大哥大嫂狮子大开口,可他几次找大哥提及此事,大哥都糊弄了过去,这深层的意思肯定不言而喻,他也做好了被咬掉一块肉的准备,今日借着大嫂来闹,能立下字据当然最好。 当即,林义正道:“能立个字据更好,我林义正定然会连本带息还给大哥,不会做那些走狗不如的事。” 此言一出,人群中立马有看不过眼的人道:“林二哥,我帮你去请里正。” 一个年轻小伙子从人群中一溜烟儿就窜的不见人影,大伯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此时她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今日来的目的,只是先拿一两银子当利息,怎么林芸那死丫头说了几句话,就成了要立字据?这要真立了字据,她日后还怎么来闹事要钱?这得折掉多少银子? 如是想着,大伯娘就想溜之大吉,可围观的那群人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一个个平常不见往跟前凑的人,尽扯着她闲话,拖住她的脚步。 “她大伯娘,芬芬今年十四了吧,你家情况那么好,芬芬定能嫁入城里当大户人家的夫人。” “那自然,我家芬……” “她大伯娘,你家那个砖瓦房在咱们村里,除了几个大户和里正家,当属你家最气派,花了多少银子啊?” “也没……” “她大伯娘,你家能一次拿出来三两银子,只怕利息也不看在眼里,老二家的这几年过的真可怜,芸儿只比芬芬小一岁,那脸色,那身子骨,明显就差太多。” “……”干你屁事? “她大伯娘……” 一时间,好多女人叽叽喳喳的围着大伯娘说了起来,有人是看不惯大伯娘欺负林芸一家,有些人纯粹只是好奇,当然也有人为了看笑话,村里现在不是农忙时候,正缺点茶余饭后的笑料。 林芸不知道何时起身,她不着痕迹的走到了自家爹爹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此时她脸上犹自挂着泪痕,清秀的面庞更显可怜。 林义正脸上闪过诧异,不过还是点点头,转身回了屋子。 待林义正从房里出来的时候,里正也来了。 里正今年四十整,古铜色的皮肤上已经有不少皱纹,常年劳作也让他显得有些苍老,不过他眸光锐利,到底是掌管一村事务,威严自是有的。 他一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不见了,人群自发留出一条路,让里正顺利进了院子。 “都聚在这里作甚?家里的活不做了?”里正一来,就开口赶人。 围观的人群闻言,不由三三两两的散了,不多时院子里只剩林芸一家,大伯娘和里正几人。 里正皱眉,喝道:“不过三两银子,你们就闹的这般大,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一个个心里都舒服的很?” “我……”不是。 大伯娘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那厢林义正便歉然道:“是我们不对,劳烦里正您亲自跑一趟,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起,您若不是不嫌弃我家里简陋,先进屋喝杯茶水?” 此时里正来了,林芸就默默退到自家爹爹身后,这种场合她一个未及笄的女子,实在不适合露面,否则会被流言蜚语压死。 里正却拒绝了,他直接道:“刚才虎子已经给我说了,纸笔我已经带来,不用浪费时间了。” 说着,里正从怀里拿出纸笔和一方小砚台,着林芸磨墨后,刷刷在纸上开始写着。 一式三份,里正写的极快,写完后将纸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今借到林义礼银子三两,利息每月二钱,特立据为证。” 二钱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是农家两个月的开销,不过这利息比大伯娘最初的设想要少了很多,这借十个月统共二两银子,让林义正着实松了一口气。 之前压的他喘不过气的债务陡然少了不少,怎能不轻松许多? 大伯娘惊呆了,她不由喃喃道:“这利息怎么这么少?” “少?”里正虎眸一瞪,喝道:“这是钱庄现在的利息,你这是质疑我处事不公?这利息如何计算可是你们提出来的,现如今要反悔?” “不敢,不敢!”大伯娘讪讪一笑,可心中却将多管闲事的里正恨毒了。 这一来一回,她最起码少了六七两银子,她怎能不恨?可里正大小也是官,她哪敢明面上得罪? “好了,字据你们一人一份收好,剩下的……” 里正话还没说完,林义正便打断道: “里正,大夫当初说芸儿治好伤要花三两银子,不过芸儿恢复的快,还剩下一两多,我先还上这一两,剩下的会尽快赚来还给大哥,还请您在字据上多添些字。” 说着,林义正从怀中拿出一两银子。 里正也不恼林义正打断他的话,他接过银子扔给大伯娘,刷刷在三份字据上补了一行字,让林义正和大伯娘按完手印,这才带着他需要备案的那份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