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临冬的海棠 正对窗子一枝海棠斜进来,碧绿翠翠的嫩叶子,妖娆娆的穿过窗棂。 葱白削尖的指节伸过去,毫不客气一掐,声音也没有,那逾越的枝条便死在了半空中。 “故笙让我办你的事,我想着,你怎么也是跟了他有年数的人,他在闸北的时候,多亏了你替他在老帮主面前周旋。念着旧情,这药你喝了,我只当什么事都没有。” “太太说的话,我听不懂。” “不懂?” 那立在窗前的窈窕身姿娉娉一回,姣好年轻的一张脸庞从光影里层层显露出来。 嘴角含笑,目光平和,她上下看了站在自己跟前的女人一眼。 桃红色印度绸旗袍,身姿婀娜,容色秀丽,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时节。这位三姨太太姓花名柏莲,是她新婚丈夫的偏房。比她大了十岁有余。 金穗心唤了一声“小兰”,外面进来一丫头。 小兰将一张纸递了过去。 三姨太太脸上一白,将纸团了,扔到金穗心脸上:“你敢让人搜我的房?” 被掷了一脸,金穗心却不以为意的仍持着笑:“我不敢,谁敢?我是俞故笙的正房太太。” 三姨太太横眉竖目便要上前。 小兰大喊一声:“人呢!都死了不成?” 外边,金穗心房里的老妈子、丫头大步跑进来。团团把三姨太太围住。 三姨太太见势,忙叫:“如意!穗香!” 穗心仍是那安静模样,笑看着她道:“别喊了,他们帮着你换药,请西医,你说故笙会留着这样子欺上瞒下的东西么?” “金穗心!” 三姨太太额上暴出青筋:“你动我一根毫毛试试!我肚子里的,是先生骨血!” “可先生不想要。” 轻飘飘一句话,把三姨太太的泼性冰住了一般。 穗心往那老妈子脸上扫了一眼:“你来。” 让开身,越过三姨太太要出去。 “不过就是个破落户的王府格格,要不是这名头,你连天桥下的乞丐都不如!你敢这样对我,我绝不放过你!” 穗心蹙眉,出门的脚步加快。 那三姨太太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挣脱开来,朝着走到门栏边的金穗心用力一撞。 穗心脚下绊到门阶,上半身一下冲跌出去。 后头丫头赶紧上来圈住三姨太太。 老妈子眼疾手快,扶了穗心一把。 穗心头也不回,逃也似的出去。 后头像追着一只冤鬼。 她扶着柳树喘气,湖面上吹来阵阵凉风,叫她稍好一点。 背脊上的汗凉了,紧贴着肌肤,令人发颤。 夜晚,俞故笙身边的听差照例进来跟她说,先生今天有饭局,不回来吃夜饭。 他命她这个结婚三月未曾蒙面的太太,亲手处置他三姨太太肚子里的那块肉,她现在办完了,他却还是晾着她,连面也不抵? 她是他手底下的听差、小弟吗?她是他买回来的刽子手吗? 风平浪静的说“知道了”。穗心洗了澡,在窗边又坐了会,才去睡觉。 原就浅眠,又做了那样一桩亏心事,越加睡不着。 朦朦胧胧里听到门扇“嘎”的一声,穗心以为是值夜的丫头,刚要说话。身后拢了一团热,蒙了一层酒香扑散开来。 她猛的惊醒。 正文 第2章 折枝 黑暗里,一双精亮的眼睛对上穗心的眸子。 她这就要起来。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染了酒香的身体往下沉。 穗心浑身大颤,知他要做什么,下意识拿手抵住了他胸膛。 “你,你.......” 他没旁的话和她说,才第一遭见面,就要对她这样吗? 她虽也留过洋,读过书,却也未得这样开放的。 “我是你丈夫。” 俞故笙一句话堵住她。穗心面上大红,却无法反驳。 是,他是她丈夫。不论这段婚姻的初衷是什么,她嫁了他,他要对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再者,他不仅仅是她的丈夫...... 慢慢放下抵抗,他沉甸甸的身子落下来,穗心手脚僵硬,如临大敌般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他忽的一笑,幽深的眸子里似有光一闪而过。 穗心怔了怔。 下一瞬,她眼前黑了下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盖到了她眼皮上。 失去视觉,剩余的感官越发明显起来。 他在她身上游移过的每一点,都像染了火,他不住搓揉着她,她像是他手里边的一团软面。穗心被揉得身子弓了起来,下意识要往侧边躲去。俞故笙抓住她一只脚,人就沉下去。 她洗了澡,穿着宽松的睡袍,光溜溜两条腿被他压着,海绒缎面的料子在她身下磨蹭。穗心浑身着了火一般,口干舌燥得就像在北平时,冬天家里烧了炕,她缩在炕上,火头太过,缺水的感觉。又像床褥上爬满了蚂蚁,蜇得她遁地无门。 她不住往里躲,光致致的脚踝错乱里往他已宽了衫子的胸膛上踹去。 俞故笙抓住那只细嫩的小脚,往床沿边拉去。 穗心只觉底下磨蹭了两下,忽有钝物飞刺而来。疼得她缩成了虾米。 “疼......别了,求求你,明儿再......” 她疼得掉下泪来,哽咽着求他。 嘴唇被堵住,他咬住她舌尖,将她盘旋在舌尖和嗓子眼里的话都卷了去,逼着她咽了下去。 才刚觉得好些,他又挞伐起来。 穗心听得自己的声音掩在他唇间,呜呜溢出来。 他越将一双手在她玉立上揉搓捏磨,托了她的臀,身子死往下沉,愈发用力律动。 穗心深觉自己如海中扁舟,摇摆晃荡,上天不能,遁地无路,不得安生。只得困在他底下,受着他给的焚身烈火。 也不知捱得多久,穗心觉得自己死过去几回,伏在她身上的人才喘着气停下来。 穗心连吐口气的力也没了,浑身酸软如泥,里子仍在轻轻发颤。 他一只手搂着她,脸在她上方,她瞧不见。 只听到他说:“睡罢。” 穗心动了动,深觉得他这处不安全,要卷了被子躲边上去。 他察觉到了,忽问:“不累?” 穗心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忙道:“累。” 他便不再说话,手在她光裸的背上拍了一下示意。 穗心不敢再动,闭着眼睛,两人浑身是汗的搂在一处,睡了一夜。 天蒙蒙亮,外边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穗心惊醒,刚要爬起来,身边蓦有道身影,比她更快。 只闪眼之间,他已披了衣裳下床,顺势扔了一件过来。 穗心瞥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光,锋利如尖刀碎片。 他不说话,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已平静似水。 穗心披了睡袍,走过来替他扣钮扣子,问外边:“一早就急得这样,出了什么事?” 外边便道:“三姨太太悬梁自尽了。” 正文 第3章 正房太太的位置 穗心扣钮扣子的手一顿,刚要说什么。 俞故笙手在她手上拍了拍,声调平常地说道:“让人拿件干净衫子过来,昨夜里一身汗。” 便边走边解开纽扣,往洗澡间去。 穗心望了望他的身背,过来开门。 老妈子进来,闻得房里靡靡气味,有眼色地按王府里旧规矩,请了个万安福。 穗心很平静:“前朝皇帝逊位三年有余,这里也不是王府,这些陈规陋习,丢了吧。” 老妈子忙应是。 “你刚说三姨太太怎么了?” 老妈子道:“清早,太太新挑的人过去服侍,一开门,三姨太太正伸长了脖子往那系在梁下的丝袜上挂。” 也就是救得及时,没死成。比刚才的话又明白多了。 穗心瞥了老妈子一眼,粉俏的脸上染了一丝淡笑:“吴妈今儿早上好赚头。” 金穗心十岁头上才到上海,吴侬软语里带了北平的缠绵音调,煞是好听。可眼下听来,却凉凉津津的。 吴妈薄汗沁出来:“太太好玩笑,我能有什么赚头?全亏着太太和先生,才糊得一口饭吃。” “妈妈打量我是这样爱开玩笑的人吗?” 穗心蓦的冷下脸来。 到底是王府格格,脸一板,天也阴了一层似的。可想到她进门三个月,先生都不曾碰过,万事都一副菩萨面孔。今天大约是借着昨天先生让她办事办成功了,先生过来歇了夜,要发发格格的威风。吴妈笑道:“太太就不要作弄我了。” 冥顽不灵。这老妈子仗着自己是俞故笙未发迹前就侍奉的老人,不把她放在眼里。三姨太太怀孕,她也出了不少力,这会见风使舵还昂着脖子瞧人?穗心正犹豫要不要发作,里头洗澡间喊:“穗心!” 穗心道:“你出去,看着七里院。” 拿了俞故笙的替换衣裳,穗心推门进洗澡间来。 洗澡间里雾蒙蒙的,俞故笙叉着两条挂满水的光胳膊架在浴缸边上。穗心脸红了红,低头将衣服给他挂在一旁,就要退出去。 “你不洗?” 她搭在门上的手一滑,沾了一手的水:“我一会再......” 只听得哗啦啦的水声,他从浴缸里起来,走到了她身后。 热气哄哄的,穗心后背都僵了。 “金穗心,有三件事你要记住。” 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水珠,又慢条斯理地把衣裳套上:“第一,我娶你不是做摆饰,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第二,除了我,你不需要顾虑任何人;第三,转过来。” 穗心被动转身。他一件雪花衬衫耷拉在肩上,光裸结实的胸膛氤氲在水雾里。 穗心眨了眨眼睛,睫毛上湿漉漉的。 他将两手一抬,意思明确。 穗心脚下迟两步,还是走上前去,素手微抬,捏住他第一颗扣子。 他声音像染着水雾的琴弦,泠泠的:“这是第三件事,记住了?” 穗心耳朵发烫,脸却诡异的奇冷。她点了点头。 他不满意,沾了水汽的手将她下巴一捏,迫她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利刃般钉住她眼眸。 “说出来。” 穗心咬了咬唇,心里闷堵得厉害,颇觉难堪。 她红唇微启:“是,我记住了。” 正文 第4章 肮脏 俞故笙低下头,轻狂的在穗心沾了水汽的唇上一吻,开门就要出去。 穗心紧问:“你不去看看?” 他目光从她俏脸上掠过,流水似的:“何妈到门口接西医,一会你带着去七里院走一趟。” 停了停,他声调缓慢:“你是俞太太,以后,后院的事,你来处理。” 穗心咬了咬嘴唇,一句话梗在喉咙口,咽了下去。 她应“是”。 他满意的拿手在她柔腻的脸颊上一抚,出去了。 穗心洗了个澡,振作一番,才往七里院来。 还未走进院门,先听到尖利的叫声。 “放开我!我要见先生!我要见故笙!” “金穗心你不得好死!你这个杀人凶手!” “你们放开我!” 穗心脸有些白,脚步趔趄,身旁小兰忙扶了她一把。 摆手,小兰退到边上。 穗心道:“何妈该接到人了,你去迎一迎她。” 小兰应是,穗心孤身走过去,一把推开门。 房里的人先一愣,见到是她,抵头凶悍撞过来。旁边先拦着的老妈子、丫头赶紧再度将人拦住。 离着只有一只手的距离,三姨太太花柏莲被拦住。 她张牙舞爪,头发蓬乱如恶鬼,一个字一个字喊:“金穗心!” 穗心握紧了放在身侧的手,她长吸口气,缓缓吐出来。 “我在这里。” 花柏莲双目赤红,一夜而已,脸瘦得双颊凹成诡异的山丘。 “我来是告诉你,故笙他不会见你。” 穗心不忍直视,略眨了下眼皮,声调很慢:“做姨太太就要懂姨太太的规矩,不管你从前对他有多少恩惠,都不该拿来做以后的利钱,迫着他一分一分还。从前是你心甘情愿,往后,他要的也只是你的心甘情愿。” 花柏莲恶狠狠瞪着她,要不是被人拦着,她定能一口咬下眼前女人的脑袋来。 小兰在门外道:“太太,西医来了。” 花柏莲惊恐:“你要做什么?你还想做什么?” 穗心转身,往外走。 花柏莲才感到害怕:“我再不自作主张,你别碰我,别......” 穗心走到外边来,房里忽然传出凄厉的惨叫,吓得她浑身一凛,手脚发虚。 小兰在旁扶住她。 里头花柏莲惨叫着“救我”。 叫得瘆人。穗心紧紧抓住小兰的胳膊,声音发紧:“他,他们在做什么?” 就要回去。 小兰拦住她:“这是先生吩咐的,太太就随她去吧。” 穗心两腿僵硬。 小兰看她小脸白得可怜,温声扶着她一步步往前走:“先生纵了她也不是一次两次,她这回是踢着钉板了。太太也别觉得她可怜,觉着先生心狠。因果报应罢了。” 穗心经七里院一吓,回来发了一身汗,人也虚下来。 何妈来回话,穗心才知道,昨天那碗药被吴妈掉了包,俞故笙让西医给花柏莲做了手术。三姨太太不但保不住这个孩子,往后也不会再有孩子。 “吴妈被打了一顿,发卖出去了。七里院里现缺个老妈子,太太是这就派人过去,还是过两天再说。” 何妈等着她回话。穗心脑袋涨疼得厉害,她摆了摆手,把人遣了出去。 正文 第5章 下人与上人 俞故笙十四进青龙帮,十几年时光,从一个水果摊的小贩到青龙帮舵主,又成为上海政商两界呼风唤雨的人物,他当然不会靠老天爷眷顾。 八叔答应这门婚事的时候,穗心就知道,她进的这道门不会干净。 只是,虎毒尚且不食子,三姨太太跟了他要十年,腹中又是他的骨血,他都下得了这样狠手,要有那一日......金穗心面色发白,呆呆的望着窗上还未变色的大红喜字。 “太太!” 小兰在外唤了一声。 穗心摸摸脸,凉得扎手。 她使劲搓了两下,才唤小兰进来。 小兰对着她微笑:“金府来人了。” 穗心怔了怔,起身道:“谁?” “七小姐。” 穗心点头,理了理衣摆出去。 客厅里,金惠敏弯腰正在品看一尊瓷瓶。听到声音,起身回转过来,冲着穗心一笑。 穗心摆手,让小兰领了下人下去。 惠敏脸上的笑收了起来:“怎么,当上了俞太太,架子也端起来了,连杯茶水也不叫人伺候?” “贵府多的是下人奴婢,要人伺候,何必到我这地方来。” 惠敏一下怒了,指着她鼻子就骂:“金穗心!不过嫁了个流氓头子,你少跟我面前摆威风!” 穗心面上平白得就像一张毫无褶皱的白纸,走到惠敏身旁,手指抚在那双耳青花瓷瓶上:“是,我是嫁了个流氓头子。你嫌丢人,别上我的门,和我在这大吵大闹,成什么样子。” “你!” 惠敏气得发抖。 想到自己的来意,竭力忍住:“我替阿玛来传话,说完我就走!别当我稀罕来你这肮脏地方!” 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拿出一张纸来,丢到穗心脸上:“再过几日,武川流先生会到上海来参加中日友好商会,阿玛让你看着点,别叫那起流氓接了谁的手,耽误了武川流先生的行程!” 说罢,转身就要走。 走到门口,又蓦然回过来,笑得尖锐:“还有,这个月的家用别忘了叫人送过来!” 高跟鞋在地上嘎达嘎达响。穗心弯腰下去,将那张纸捡起来,上头用日文写着一处地址。 她和发高烧的病人般,一手虚汗,叫人送了洋火来,把那张纸点着,丢进了瓷瓶里。 在客厅里坐了好一会,刚要起身,七里院传来消息,花柏莲趁人不注意,把自己淹死在了浴缸里。 穗心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个人浑身湿淋淋的躺在地板上,身下还有血,整半个裙子都被染红了。两只眼睛圆瞪瞪盯着一处,下人给她收拾的时候,她的头忽别转过来,那双泛白的双眼像利箭,直射向穗心。 “啊!” 穗心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小兰忙推门进来:“太太做噩梦了?” 穗心摸了摸手,粘腻得都是汗水。花柏莲死了有两天,她连着两天梦见了她。 “我给太太倒杯热茶压压惊。” 小兰边说,边递了过来。 穗心接过,问:“先生回来了么?” 小兰正要回答,外边老妈子道:“太太,太太醒了?” 穗心应是。 老妈子道:“先生喝醉了,正找太太呢!” 正文 第6章 吸血虫 小兰道:“大冷的天,你不会扶先生进来,在这和太太嚼什么蛆?” 老妈子为难地笑笑:“先生醉得厉害,几个人劝不住他,所以才......” 穗心已趿鞋起来:“好了,别说了,带我去吧。” 老妈子忙答应着,走在前头。 渐入深秋的天,早晚温差大,夜晚凉得很。 小兰手脚快,拿了一件印度缎白狐领的斗篷给她披上。 金穗心到小客厅,里头伺候的人就退了出来,只说先生在里边等着她。 这个意思很明白的,她来了,他就不需要伺候的人了。她是俞故笙明媒正娶进来的太太,也是他花了大把银钱买进门来的太太。太太,也是奴婢。 金穗心推门进去,房间里熏着暖炉,又笼了酒气,味道很不好闻。 俞故笙仰头半靠在一张太师椅上,长衫的扣子解了好几颗。金穗心把窗帘拉上,只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透气。 走过来倒了热茶送到他嘴边,穗心一边替他将长衫外的罩子解下来:“怎么喝这么多酒。有烦心的事也不好作贱自己身子。” 他半眯着眼睛,看她低眉垂目说着她妻子本分的话,眼睛里的光闪闪烁烁。 忽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人揪到跟前。 穗心重心不稳,倒了过去。 他口中的酒气直往她脸上扑散:“你倒是心疼我?嗯?” 她半别着脸:“自然心疼的。” 她手下不松,将他罩子的纽扣解开了。 他却不抬手臂,指尖在她颈项柔嫩的肌肤上流连游移:“金七来过了?” 她垂着头应“是”,他不抬手,她便伏在他身上不动:“来过了,说是家用该给了。” “那么一大家子人就靠着卖了个你过日子,这笔买卖,我是做亏了?嗯?” 她长长的睫毛微颤动了一下,捏着他纽扣的指尖见了白。 “要是你反悔了,只管把我送回去。” “白让我睡,你也愿意。” 他忽笑了一声,将她往旁一放,站了起来。自顾自脱了外罩,又解长衫的扣子:“你是我俞故笙的女人,送回去,再让他转手卖给别人?” 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金穗心和个木偶人似的,没什么反应:“要擦脸么?我去拿热水。” 边说边要往外走。 他一把将人拉过来,哗啦啦扫了桌上的残羹冷炙,将她压到桌上。 “知道刚才谁在这里跟我喝酒?” 后背顶着的桌面又硬又潮湿,汤汁一定浸透了她的衣裳。 金穗心看着顶在她头上的那张脸,一股由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屈辱和恐惧,两只怪手似的紧紧揪着她的心脏。揪得她透不过气来。 “不知道。” “让我来告诉你,”他口气像是好说话,那双眼睛却利得像刀剑,深得似海渊,“你八皇叔,豫亲王。” “他来让我带你学洋人去度度蜜月。说你是皇家格格,要我别太怠慢你。” 他掐得她手骨要断裂似的疼。 “八叔太过操心了。” “他是太过操心了,我俞故笙府上的事他也想插手,真当自己做了我老丈人?他不过是卖了个侄女。格格?” 他嗤笑出声,伸手就往她衣裳里钻。 正文 第7章 龙潭虎穴的后院 从进门到刚才,穗心一直都做得很好。把自己当一个木头人,俞故笙说什么,她做什么。他要对她怎么样,她就怎么样。 可这会儿她抵抗起来。 抓着他要解她下裙的手,她眼里有惊慌害怕:“别在这里!别在这里!” 他看着她有丝人气,心中有点点触动。 摸着她细嫩的下巴,他凑近她,嘴唇在她颤抖的唇上游动:“金七只是来问你要家用?嗯?” 她像是一下掉到冰窖里似的,恐惧的瞪大着眼睛。 他的手从下往上,抚过她的小腿肚,弯过膝,抚过细滑的腿:“金穗心,我才刚跟你说过,除了我,你不该顾虑别人,你的记性,太差。” 他说着,撩开她的裙子,猛撞了进去。 金穗心毫无防备,痛得咬住下唇。 他在她身上混来,桌子晃得像是大海里没帆的船。 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有冷风钻进来,从她敞开的衣领往里,贴着她心口带走一圈又一圈的暖气。 穗心浑身哆嗦痉挛,不知道他弄了多久,眼前晃动昏昏。 他终于完结,她跟一块腐肉般躺着一动不动。 “进了我的门,最好把你那点子知恩图报的心思都给我藏起来!惹得我急了,什么豫亲王,什么格格,大清早亡了!在上海法租界,是生是死,我说了算!尤其是你!” 他把从她身上拽下来的衣裳丢过来,遮住了她被扯得支离破碎的小衣。 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开门出去,小兰拿了替换衣裳进来给她擦洗。 “先生面色很难看,去了二姨奶奶房里。” 穗心就着小兰的手坐起来,背跟折了似的。 “小兰,下午金七小姐来找我,谁跟先生说了?” 小兰道:“门房老刘的儿子是先生手底下最得力的小子。” 说了这句话就不再说下去。 穗心便知道了,这个家里,哪只眼睛都是盯着她的,她这个新进门的太太,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眼里,也在俞故笙的眼里。谁都不信她,尤其他,更防着她。 说什么后院的事都交给她打理,不过是要她跟那个门房老刘一样,做他看家护院的狗。 也是,她现在不就是条狗,被人呼来喝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八叔拿捏那点养育之恩要她替他为东洋人效命,来糟践自己的家国;俞故笙心知她怀着目的来,故意晾着她,拿她当后院里的一条胭脂狗。 她是恭亲王的格格,可恭亲王早死了。她只是沦落到寄人篱下的一个破落户。要不是弟弟在东洋人手上,要不是八叔拿弟弟要挟她...... 让小兰多去拿一双鞋来,趿着刚才被汤水染污了的拖鞋,金穗心往小客厅去。她翻着那只瓷瓶,整个颠倒过来,里头的灰烬果然没有了。 大喘气喘不出来,她在地板上怔怔坐了会儿,估算着小兰拿了鞋子要回来,才慌忙逃出去。 八叔要她看着他,要她从中渔利,她还未伸出一个手指头来,已被他抓住了首尾。 这条路迟早是个死,可好歹在死之前,她得把敏杰从日本人手里带回来。 捏着一块小小的龙纹玉佩,金穗心红了眼眶。躺在被窝里,只觉得浑身发冷。 二姨太柳方萍曾也是青龙帮厉害角色,金盆洗手后当了俞姑笙的姨太太。 替他理着衣领,方萍道:“阿坤一个老早就过来了,在小礼堂等你。” 她说了前半句,后半句不说了,又讲:“太太昨夜里高烧。” 俞姑笙笑了:“没头没脑。你什么时候也学的拐弯抹角?” “没头没脑不要紧,你听得懂就行了。”将他衣领子掸了掸,她道,“那还是个嫩生生的小姑娘,你既要了,也别叫她日子太难过。” “哼,你还有这样的菩萨心肠。”俞姑笙道,“晓得了,我过去看看她。你替我去见阿坤,就说这事等我见过费先生再说。” 柳方萍笑赞他:“要我说,那个费先生不见也罢,新政府的爪牙,还是上不得台面的。” “妇人之见。” 俞姑笙轻拍拍她的手:“我过去瞧瞧。” 柳方萍应了,待他出门,脸上笑容顿收起来。她问身边人:“事情办得怎么样?” 那人忙上前,压低声音:“吴妈果然想来向太太求情,已被……” 那人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可姨太太真就要扶那小丫头坐大?别……” “将军冲锋总要有个挡枪的,”柳方萍笑笑,剥着指甲,“早晚轮到她,先让她好过两日。” 正文 第8章 病势汹汹 已早上八九点钟,滴翠苑里还不见人洒水扫尘。静得死寂一般。 俞姑笙走进去,小兰正好从里头出来。 他示意她别嚷。 压低了嗓音,问:“人呢?” “太太昨夜里高烧,有两个说去喊大夫,一晚上没话音,也不知去哪里喊的。还有的……”小兰摇了摇头。 俞故笙看了眼她端着的一盆水。 小兰道:“我替太太擦了擦身子,想着能退烧也好。” “去请张医师过来。” 俞故笙吩咐了一声,推门进去。 房间里竟比外边还冷。 他走过去,金穗心缩在被子里,嘴唇干红,脸上是不健康的潮红色。 俞故笙手在她额头上一贴,果然烧得厉害。 他眉头皱了起来,起身要喊人。 金穗心掖在被子里的手忽然伸出来,紧紧抓住了他欲撤走的那只手。 嘴里也不知说着什么,双唇翕翕阖阖。 他凑过去听了听,还是未听清楚,却发现她掌心里抓着一块玉佩。 试图将她的手掰开,她抓得死紧,像抓着自己的性命一般。 俞故笙目光存疑又似了然的从她脸上滑过,他倒是听说了,这十一格格十岁之前跟着她那个擅做生意的阿玛在南洋欧洲一带跑,订过一门亲。 好像是南洋的一个大户人家,姓李。 他侧过去看,云龙纹绕的玉佩上似乎当真刻着一个“李”字。他派出去的人闯了个空趟,武川流根本未随日本商队进入上海,倒是这个南洋李姓大家,刚来了个少爷。 青龙帮与李家素来有些生意牵扯,船舶运输往来自然不会查得那样严........竟疏忽了。 他笑了笑,忽扣住她的手,将那块玉佩夺下来,用力往地上一掼。 只听到“当”的一声,上好的暖玉碎成了七八片。 俞故笙掉转身就走。 穗心烧得糊里糊涂,她看到弟弟站在码头上期盼的望着她,擦着眼泪伸出手来;又看到阿玛无奈的摇摇头;一回身,李琮温和的看着她,他开口喊她。 穗心妹妹,穗心妹妹...... 他说:我等着你回来。 忽觉得哪里骤然发痛,钻心似的。 金穗心长提口气,溺水般猛然惊醒。 小兰忙过来扶她:“太太,你醒了!” 又对外边喊:“太太醒了!” 就有人进来,提着一个药箱子,拿出听诊器来给她做检查。 金穗心脑子还是昏沉沉的,由着那西医这看看,那看看。她心里像是空了一块,有什么东西掉了似的,可她抓不住...... “烧已经退了。中医开的那几服药接着吃,少吹风,多多休养,自然就好了。” 小兰道谢,何妈把人送了出去。 金穗心看到那西医影子在光线里一晃,忽然想起来。她的玉佩呢?她满身找起来,越找不见越慌张,她的玉佩呢? 拉住了将要出去的小兰,金穗心急问:“我的玉佩呢?” “玉佩?” 小兰想起来,将床头抽屉打开,一块手帕包着,里头是碎成几瓣的玉佩。 “先生替您捡起来的,您一直握着,大约翻身的时候掉在了地上。” 地上铺着波斯地毯,哪里就会这样轻易的摔碎了?这是有人发了大力气,才摔成这样的! “你说谁来过?” 小兰看她的神情不对,斟酌着道:“先生一早听说您病了,忙赶过来看您,还立即叫了西医.....” 不等小兰说完,金穗心一把推开她,赤着脚就往外跑。 小兰拦都拦不住。 正文 第9章 脑子是个好东西 俞故笙从金凤凰舞台回来,刚进书房,门就被人从外撞开。 他还未坐下,听到声音,反应迅敏,抄手拔出桌底下的枪对准来人。 险些扣动扳机。 望见披头散发的金穗心,他略觉诧异,将枪放到了桌上。 脸色是极不好看的。 小兰跟在后头赶过来,外边候着的几个小子也忙进门来。 “太太她刚醒,头还昏着,求先生饶命!” 金穗心还没说话,小兰抢先跪了下来。 她瞪着他的眼睛圆滚滚,怒火恨意外渗。清醒得很。 俞故笙哼笑出声:“你说她不清醒,我看她清醒得很!” 说时,上前一把揪住了金穗心,几乎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他将人朝进门的几个小子身上一扔:“扛回去!” 那几个小子应声就将金穗心手脚胳膊扭了,往外拉。 金穗心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疯了似的,抓住眼前的胳膊一口咬下去,趁着松动的时候,她扑过去就要掐俞故笙的脖子。 “你把玉佩还给我!为什么摔我的玉佩!把玉佩还给我!” 一边嚷一边发疯似的在他身上拳打脚踢。 小兰和几个小子看得心惊肉跳,连忙上前要架她回来。 俞故笙黑沉了脸,蓦喝道:“都给我滚出去!” 说毕,轻松把她张牙舞爪的两只手交叉一握,一把揪住领子往内侧屏风后拎。 小兰等人不敢多待,忙忙缩脚出去。 俞故笙把人丢到太师椅上,一只脚踩在踏板上,两手按住她双肩,一只脚盖在她双膝上,居高临下。 “再闹我杀了你全家!” 她静了一秒,忽盯着他冷笑起来:“你以为,我在乎金七他们的命?” “豫亲王吞了我阿玛的家财,金七拿我来替她嫁给你这个流氓头子,你杀了他们,我只会多谢你。” 俞故笙脸上掠过诧异。 她极快将他一推,便往外跑。 她想要去抢他扔在桌上的那把枪。 然而,他只伸手一抓,便拽住她一把头发,将她扔到了墙上。 “我小看了你!” 挣扎搏斗中,她宽松的睡衣松了开来,露出一大片雪色肌肤。 俞故笙目光发暗的扫了一眼,轻蔑不屑的冷嗤出一声笑来。 她浑身抖得厉害,筛糠般,眼睛却瞪大了,吃人似的瞪着他。 “要是你再能忍耐一点,或许事情就成了。可惜武川流未能赶上今天的列车,我既未见着他,事情总还有回旋的余地。” 看到她眼里闪过的错愕与失望,他竟有些高兴。 却更感到气愤:“那枚玉佩这样重要,重要到令你露出马脚。” 提到玉佩,她眼里哀伤一涌而至,登时流出泪来。 呜呜咽咽便抽泣起来。 “要是我今天早上吩咐下去在列车上动了手,你借我杀了武川流,武川家族必不会放过豫亲王与我俞故笙,你便好带着我的家财,以俞故笙遗孀的名义再嫁。好一笔买卖。” “南洋李家家私也不少,竟还要你靠卖来赚嫁妆。” 金穗心怔了怔,似没听明白他说什么。他是以为,她故意泄露玉佩的消息,让他知悉武川流的动向,好让他去杀武川流?诚然她想要武川流死,可敏杰还在对方手上,她怎么敢?况且,她只知武川流可能下榻之处,哪里晓得他的具体行踪? 她直瞪瞪的看着他。 俞故笙掐住她的下巴,捏得她骨骼作响:“一石二鸟,你倒是心狠!” 将她一扔,他踅身出去。 “来人!把太太送回滴翠院,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见她!” 柳方萍得了消息,忙赶过来。 “她年纪轻,不晓得你的脾气,慢慢教就是了,怎么还把人关起来了?” 俞故笙斜了她一眼,显然不喜欢她替金穗心说话。 柳方萍笑了一笑。 俞故笙往另外一条小路上走。 “我也好两天没去看过四妹妹,她这回病得久了,我和你一起过去。” 俞故笙点头,正要往萧园去,听差来传话道:“外头来了个客人,自称姓李,南洋来的,是太太的朋友,想要见太太。” 柳方萍看到俞故笙脸色一下阴沉,知道这个姓李的不是好来头,跟金穗心恐怕有些不一般的关系,就要自告奋勇去见,也好探探底细。 俞故笙却对她道:“你替我去看佳容。” 也不多话,转身就去见那个姓李的。 柳方萍的丫鬟秋安低声道:“先生这股气可不寻常。” 柳方萍斜了她一眼:“一个毛十六的丫头,你怕什么!根基深的那个拔了,她算个什么东西!” 就往萧园里去。 正文 第10章 狂生与刁民 俞故笙一进门,却见豫亲王奕鉴坐在左手边的圈手椅上正喝茶,除此以外,并无他人。 他眉头微蹙。 旁边的人还未上前来多做解释,奕鉴率先过来,脸上带着一点子微笑,道:“虽知俞老板忙,可我这里有一点子事儿未了,不得不又来叨扰你。” 俞故笙没跟他多客气,往首位上一坐,接了茶杯喝上一口,便不说话。 虽人人都道俞故笙会做人,顶好说话。可也都知道,这青龙帮的流氓头子,端的是一张笑面虎的脸,眉毛要耷拉下来,老虎也能骇死两头。哪里还有真够得上“好说话”三个字的?不过都是权衡利弊罢了。 奕鉴心头暗骂,压着王爷的尊贵,他勉强堵着气说道:“十一早前在南洋住过一段时候,刚才那位客人,是十一的朋友,听闻她嫁了人,要来恭贺两句。不过我听说十一这两天身子不大好,也就多谢了他的好意。” 俞故笙哼哼:“八王爷好大的派头,主意做到我门上来。” 这句话打下来,奕鉴后脑勺挨了一闷棍似的。明着听,俞故笙是不满他登门来替他俞故笙赶人,仔细听,却能体会到俞故笙明了金穗心嫁进俞家门的目的。 大家似乎心知肚明,这亲结得是内中有因,可这样几乎破脸破皮说出来,奕鉴脸上有点挂不住。两边脸颊僵硬着抖了抖,不知如何进行下去。 他自认是尊贵又体面的人,跟这样泼皮无赖混道上的人不同。脸颊上一阵火辣辣的。若是前朝还在,若是皇帝还在,谁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谁敢! 眼见着奕鉴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俞故笙忽的一磕茶杯盖子,死寂里发出脆微的一声响,跟一个雷般,炸在奕鉴脑儿门上。 他跟只受惊的鹌鹑一样,完全受制于人的滋味既窝囊,又无可奈何。心里头千百只猫爪狠狠的挠,又疼又烧得慌! 这帮贱民!刁民!等有朝一日复辟成功,等把皇帝迎回紫禁城!都瞧着! 俞故笙薄唇轻扯着,跟刚才奚落刁难的人不是他一般,眼皮一掀,示意奕鉴:“这茶叶是今年早春的龙井,今年雨水太密,也就这么几罐,王爷多尝尝。” 若不是为了大业,奕鉴真想甩袖子走人!这是欺他府上连罐得脸的茶叶都没有?! 压着发抖的手脖子,奕鉴端茶啜饮,看向俞故笙笑:“果然好茶。” 几番戏弄奕鉴,俞故笙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下来。 他一手微支下颚,白皙的面容上似带一点儿忧愁:“八王爷也勿怪我多心。遂心虽已嫁入我门,毕竟门不当户不对。” 奕鉴看他委实惺惺作态,却又不得不顺着他的戏码唱下去:“俞老板何出此言?俞老板如今家门,能配得上的人,真真儿难得。” 俞故笙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似乎能看透他这句话深藏的自傲之意。 奕鉴被他那一双看似平静无波,却极尽奚落的眼神望得心头几番躁乱。 就当奕鉴以为这凌迟没完没了之际,俞故笙忽站起来,拿了礼帽,道:“豫亲王既惦记侄女,那就去瞧瞧吧。说不准,见了豫亲王,十一格格的病倒会药到病除。” 说罢,他也不多过问奕鉴,兀自走了。 奕鉴脸上火辣,心头也是几簇火烧得旺盛。若不是十一这个丫头惹是生非,他又何必在这里多受俞故笙那个流氓竖子的奚落?! 俞家下人过来引他,他板着脸,强压了几头火,往里去见金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