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拒绝不了的任务 冷风凛冽,万里飞雪,宫墙巍峨,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晃眼的白茫之中。 碧浮宫里早早就烧起了银碳,屋内温暖如春,檀香缭绕,平静而安逸。 “皇后娘娘驾到——”一道尖细的声音如同利刃划破了这片安宁。 慕思凝在修剪一支红梅,听到通传诧异了一瞬,沉稳地起身行了个礼。 宁皇后身着一袭大红色的曳地凤凰后袍,披着厚重的雪狐大氅,缓步踏进这碧浮宫内,身姿袅袅,珠翠摇动。 “思嫔妹妹多礼了。”她笑着说了一句,身体却定着,细细打量了慕思凝几眼。 柳叶眉,芙蓉面,双瞳剪水,雪肤玉肌,墨黑的发髻上只绾了一根通体雪白透亮的芙蓉玉簪,素雅动人,身姿纤细,仿佛随时都可能羽化登仙而去。 一张脸百看不倦,当真是个妙人。 饶是皇后,也不禁又看愣了几秒,直到身边的宫女替主子褪下雪狐大氅,她才回过神来。 月桐从宫女手中接过皇后的大氅,放在铜炉边上烘烤,碧浮宫的其他宫人也在月桐的指示下有条不紊地烧水斟茶,将皇后迎上了主位。 无事不登三宝殿。 慕思凝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暗自思衬着对方的来意。 “思嫔妹妹在这碧浮宫住得可好?按理来说,本宫早就应该来探望妹妹,只是这宫中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来,今日难得闲暇,特地来看望妹妹。”宁皇后坐在主位上,面色柔和地笑道。 慕思凝不卑不亢地缓声说道:“多谢皇后挂心。” 铜炉里烧着银碳,随着跳动的火苗散发出木兰的清香,温暖而不灼热。 宁皇后盯着铜炉,笑容变浅了几分:“皇上可真是宠爱妹妹,这银碳是越国今年进贡来的贡品,总量不多,也就仅够两个宫室一个冬天所用。原本也就皇上的乾元宫与本宫的凤梧宫有配送,没曾想,皇上居然把他的份额送到妹妹的碧浮宫来了。” 慕思凝闻言淡淡回道:“皇上体恤碧浮宫偏冷,宫人做事不便,这才赐了这些炭火。” 皇上体恤宫人? 宁皇后浅淡一笑,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她道:“妹妹,实不相瞒,本宫今日除了来探望妹妹之外,还有一件事想请妹妹帮忙。” 慕思凝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淡然一笑,道:“皇后娘娘是东宫之主,父族太祖又是开国元勋,被太祖帝封为世袭郡王,家族在军中的势力数十年屹立不倒,树大根深的。而论起来,臣妾不过是刚入宫不到两月的小妃嫔,父亲也并不是什么权臣,怕是帮不上皇后。” 宁皇后笑道:“这事妹妹定能做到,也唯有妹妹能做到。”她顿了顿,“不瞒你说,本宫如今已有三月身孕,而这后宫事物繁琐,人多口杂,有心人若是有意针对本宫腹里的皇儿,那是防不胜防,本宫身体不便,有心无力。” 慕思凝听到有孕这两个字,心里忍不住一阵异动,但她按压下心里古怪的感觉,安静地听对方说下去。 皇后也在暗自打量慕思凝的神色,见她对怀孕的消息并没表现出异状,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升起了一股不被对方嫉妒的恼怒之感。 她继续说道:“本宫需要一个帮手,放眼望去,这宫中不是心怀鬼胎的贱人,便是愚钝蠢笨的无用之人,唯有思嫔你是个有灵气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宁皇后偏了偏头,她身旁的大宫女立马会意带着众人退了下去,唯独剩下个月桐侍候左右。 皇后一双玉手轻柔地抚摸着尚未显怀的肚腹,说道:“太后已经得知本宫有孕的消息了,依照如今的局势,她必定是容不下这个对她有威胁的孩子,本宫需要思嫔你搬到凤梧宫来照顾本宫的衣食住行,直到本宫平安诞下皇子。” 慕思凝没想到皇后竟然有这样的计划,心里难免感到荒唐,斟酌了片刻,她回道:“臣妾不过是一小小的嫔位,人微言轻,势单力薄,就连皇上都忌惮着太后的势力,臣妾又如何能奈何得了太后,皇后娘娘实在高估臣妾了。” 见她推脱,宁皇后也早有准备,直言道:“妹妹不必自谦,早听闻妹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必定能与太后周旋,更何况本宫早已向皇上请旨让妹妹暂代本宫执掌凤印,协理六宫。” 慕思凝闻言,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皇后担心她心中不甘,做起事来不尽心尽力,于是起身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诚恳地说道:“妹妹,我如今不是以皇后的身份在命令你,而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在同你说心里话。对一个母亲来说,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比腹里的孩子更重要,妹妹你能体会这份心情吗?” 慕思凝抬眼看她,宁皇后嘴角的笑容又浓烈真诚了几分。 “皇上也很在意这个孩子呢,妹妹,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听了这话,慕思凝眼底的秋水泛起了一丝波澜,她本不在意这后宫的权势地位,也没闲心同一群女人尔虞我诈,只是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曾经心中明亮的少年独自陷在权势的漩涡中而自己却袖手旁观,即使如今那个少年已成长为冷峻的帝王,即使两颗心在这巍峨的宫墙里渐行渐远…… 沉默片刻,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既然是皇后娘娘开口,臣妾自会竭尽所能。” 得到对方的承诺,宁皇后放下心来,笑道:“那一切就拜托妹妹了。” 皇后离开后,慕思凝继续修剪她的梅枝,月桐在旁替她斟茶,见主子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月桐不免替她焦急起来。 “娘娘,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皇后她……皇后她明显是利用您当靶子对付太后呢!” 月桐不是很聪明,但她对慕思凝确实是满心忠诚。 见小丫头如此担心的模样,慕思凝笑了笑,“无妨,对我来说左右不过是件小事。” 风渐狂,卷起一地雪霜。 正文 第2章 最信任的人是你 酉时刚过,慕思凝用完膳,正倚在榻上看古籍,她书看得杂,正史野传来者不拒,此时正看得入迷,前头的小宫女匆匆前来禀报道:“皇上来了。” 慕思凝抬眼,看见一道精瘦修长的身影披着霭霭月光,踏着斑驳星影走进门来。 正是武成帝,萧澈。 他的眼底还挂着疲惫的神色,只是那一双沉沉黑寂的眼眸在触及到那道倩影时,绽放出了摄人的光彩来,眼底摇曳着快要溢出来的温柔水光。 “阿凝。” 萧澈刚处理完政事,连晚膳都来不及食用便匆匆赶来碧浮宫,玄色大氅上还沾染着冰霜。 慕思凝起身迎了上去,伸手替他解开大氅的盘扣。 萧澈垂眸瞧她,温声问道:“用过晚膳没有?” 慕思凝点头。 萧澈又问:“我让御膳房特意做的你喜欢的菜色,可还合胃口?” 这口气当真像是在询问小孩子,慕思凝不由有些忍俊不禁,想起从前他在父亲门下读书的日子,对她也总是这般心细妥帖,唇角微微扬起,回道:“是,是,是,都合胃口。” 解下大氅,萧澈轻轻拉过慕思凝的手,四目相对。 比起少年时期,萧澈的脸张开了许多,脸颊更加消瘦立体,剑眉长扬,眼眸黝黑而深邃,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帝王的肃杀之气,无喜无怒。 慕思凝也不知道萧澈从何时开始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至少三年前,他还是一个张扬肆意,稚气未脱的少年,会逃父亲的课业带她去郊外骑马射箭,会带她坐在高墙上对月醉饮,会在她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坐在门口,隔着门给她说些奇闻轶事。 如今回想,恍如隔世。 沉默片刻,慕思凝开口道:“今日,皇后来找过我了。” 萧澈闻言眸色一顿,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前些日子她便向我提起过让你协理六宫这事。” “这也是皇上的意思?”慕思凝问道。 “是,有了这个孩子,宁郡王一党的势力才能真正放下心来依附于我,而太后是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种局面发生,而这后宫之中,我最信任的人是你。” 萧澈垂眸打量着慕思凝的神色,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异常的表情,但是他失望了,自从进宫以来,他爱着的这个女人脸上永远都是无波无澜,云淡风轻的。 慕思凝斟了一杯茶,抬眼看他,似笑非笑地问道:“皇上就不怕我嫉妒皇后诞下太子,表面顺从,实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太后残害皇子?” 萧澈修长的手指抵着茶盏,闻言淡然一笑,“如果,你真能嫉妒,我或许还会开心一点。” 他的语气平静中带着些许冷淡,慕思凝听出他心中的怅然之意,于是故作讶异地惊呼道:“冤枉啊,皇上,谁说臣妾不嫉妒的?” 萧澈也不与她辩驳,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郑重道:“阿凝,给我五年时间。” 他会从一个根基不稳的新帝成长为睥睨天下的君主,他会给她想要的一切,无论什么。 慕思凝愣了一会儿,浅笑道:“皇上知道我不在意这些。” 萧澈闻言,眼里起了一层寒霜般的雾气,他道:“阿凝,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慕思凝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仰着一张素净的小脸含笑看着他。 萧澈垂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副无欲无求,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这世间仿佛什么都入不了你的心里,连同我也一样。” 慕思凝的笑容滞了一瞬,心里感到一丝无奈和酸楚,她本就不喜欢这深宫后院,如今入了宫,也只想守着这碧浮宫安稳度日,不想去思量人心。 萧澈见她沉默的模样微微叹了一口气,不想咄咄逼人,岔开了话题,“太后家族的势力盘踞着整个朝野,若没有别的势力支持,是不可能撼动得了她的,我立后立妃就是为了让她们家族的势力依附于我。” 萧澈明知她不在意这分位,却又忍不住跟她解释了用意,“而我以嫔位迎你入宫也只是为了暂时稳住她们。” 慕思凝的父亲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文人学士,位份自是不能和这些权贵子女相比较,若是萧澈一意孤行,只会给这些家族心里留下嫌隙。 慕思凝自然是明白这个中道理的,她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好啦,我都知道,比起担忧我,如今皇后有孕更需要皇上上心,想必此刻皇后就在凤梧宫候着皇上呢,快去吧。” 对于她的催促,萧澈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恼怒,但今晚他确实要到凤梧宫走一遭,又不想逼她太急。 他站起身来,嘱托道:“阿凝,皇子的安危,兹事体大,你要上心。” 慕思凝含笑点头,送他到了门口。 萧澈正要离去之时,突然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他语气闷闷地说道:“阿凝,我知道你在意什么,但我身在帝王之家,不能肆意妄为。对不起,即使给不了你想要的,我这辈子还是没打算放过你。” “皇上……” “唤我的名字。”他的口气突然强硬。 看着萧澈孤寂的背影,慕思凝微笑着,有些纵容地顺从道:“好的,阿澈,我听到了。” 他和她站在宫殿的两端,不过数米的距离,隔绝的是却是这浩浩山河,他不是萧澈,他是皇帝,他也不再只属于她,而是属于这万里江山,属于这后宫的弱水三千。 人间漂浮数十年,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唯有一颗心属于自己,她要守住。 一夜清冷。 第二日天微亮,斑驳的光影透过窗台打在冷硬的宫墙上,月桐从衣箱里挑出一件浅蓝色的对襟长袍给主子换上,几名小宫女侍候洗漱。 一切准备好了之后,慕思凝照例到凤梧宫给皇后请安。 凤梧宫地处东宫,与碧浮宫相距甚远,需要穿过两座宫殿,慕思凝坐在软轿里看书,抬轿的小太监步伐平稳,一路都很顺当,而行至中兴宫时却发生了意外。 正文 第3章 协理六宫 中兴宫与采薇宫的两道宫墙之间有一数丈宽的宫道,堪堪可容两顶软轿通过,慕思凝这方正稳稳抬着,后方一顶软轿却硬生生地驾着一副想要撞上来的气势,急急传来几声前方避让。 月桐正想同对方论理却被慕思凝压下了,她翻着书籍淡淡地说了一字,“退。” 软轿靠在墙边停下,留给了后方队伍足够的空间,对此,后来居上的李妃很是得意,一个小小嫔位根本没有资格抢在自己前头,好在对方还算得上识时务。 李妃挑起轿帘,扬起一双长眉很是傲慢地斜睨了慕思凝一眼,却见对方只专注地看着书籍,根本没分半点目光给自己,她恼怒地放下帘子,喝了一句:“走!” 直到李妃的软轿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慕思凝才吩咐重新起轿。 为此,月桐忿忿不平,慕思凝却不甚在意,自己的位份的确比对方低了一阶,相让也并无不可,何况她认为这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上心。 一刻钟后,软轿停在了凤梧宫前,宫门前的小太监们低垂着头恭迎着这位思嫔娘娘,虽不敢正眼瞧她,余光中,却可从浮动的薄纱中瞥见那绰约的身影。 凤梧宫是这皇城里的第二大宫苑,其面积是碧浮宫的四倍有余,威严繁华的程度更是其它妃苑都难以企及的。 朱红的宫门上缀着金钉,在两侧太监的通传声中一点一点地打开,带着厚重的吱呀声,让门外的人慢慢窥探着这幽深的隐秘。 眼前如此富丽堂皇,庄严森重的宫殿落在慕思凝的眼中,却只是一座活死人墓,与皇城里其他的宫院没什么不同,同样掩埋着红颜枯骨,囚禁着行尸走肉。 皇后平时都在凤梧宫的主殿接见后宫嫔妃,慕思凝被迎进主殿之时,殿内下首的位置已坐着几名女子。 新帝继位以来,统共立了一后二妃,除去后宫之主皇后以外,位份最高的就只有李妃,萱妃二人。 李妃李娉雅是太后的亲侄女,当朝虎威将军的嫡女,其父手握着禁卫军的军权,在朝中势力如日中天。 萱妃赵萱然则是鲁国公赵覃的嫡长女,赵家身为老牌世家,在朝中的威望以及影响力依旧不减,行事作风与李家这种新贵也十分不同,十足地保守低调。 而两家教育出来的女儿,行事也大相径庭。 慕思凝入了主殿,按照礼制不卑不亢地行了礼,“碧浮宫思嫔见过李妃,萱妃。” 萱妃穿着一袭淡青色的素雅长裙,标志的鹅蛋脸,弯眉,杏眼,笑起来如同五月暖阳融化了冬雪。 她连忙起身扶起慕思凝,打量了几眼,笑着说道:“瞧瞧思嫔妹妹,两日不见,竟又多了几分颜色,难怪皇上一心宠爱,圣眷正浓,简直将在场我等都比到尘埃里去了。” 这话说得软软绵绵,意味却十分微妙,听到各人耳里又是不同的感受,慕思凝垂眸浅笑,这萱妃,怪会挑拨是非的。 李妃闻言横了两人一个白眼,嘴角泛起了冷笑,“萱妃姐姐这句话实在是太瞧得起思嫔了,不过单凭姐姐的姿色,也的确没几分看头,难怪会说出这番话。” 在场的其她妃嫔神色各异,论背景位份她们比不过李,萱二妃,论宠爱程度,又越不过思嫔,只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 萱妃却也不和她争辩,美目含笑地拉着慕思凝的手臂半开玩笑地嗔道:“思嫔妹妹你看看,这李妃妹妹可真是个冤家,往日总是口舌欺负于我也就罢了,如今还妒嫉起妹妹你的样貌来了,妹妹你也莫怕她,往后咱们一起治她,看她再如何嚣张。” 慕思凝闻言淡淡地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拂开萱妃的手臂,坐到了一旁的楠木软椅上,说道:“萱妃姐姐实在是谬赞了。” 吃了一记冷遇,萱妃笑容渐渐敛了下去,随即也坐回了原位,端起了玉杯品起茶来。 后妃之间说话总是夹枪带棍,战战兢兢的,见两妃一嫔都不再言语,众人也歇了闲谈的心思。 一刻钟后,皇后身边的女官从珠帘后面绕了出来,见了众妃嫔,礼数周全地行了一个礼,“青言拜见诸位娘娘,诸位娘娘万福金安。” 青言是宁皇后身边最为得宠的心腹,饶是嚣张跋扈的李妃也不免给她几分薄面,扬了扬手说道:“不必多礼了。” 青言起身回道:“多谢娘娘。” 萱妃见只有她一人,试探道:“听闻皇后娘娘有了龙子,身体可还安好?” 皇后有身孕的消息今日一早就传遍了整个后宫,宁郡王府一党的势力本就稳固,如今出了一个皇后就更加如日中天,若此次再诞下太子,那便真的势不可挡。 这对其她妃嫔,尤其是李,萱两妃来说,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青言手里捧着一个金色的匣子,闻言并没正面回答,她昂首挺胸,神色肃穆地高声说道:“传皇后娘娘口谕,娘娘怀有龙子,难以分神管理后宫事务,在娘娘诞下龙子之前,暂由思嫔娘娘协理后宫,掌管凤印。” 说完,便神情恭敬地将手里装着凤印的匣子双手奉到了慕思凝面前。 啪嗒。 青言话音刚落,李妃神色一怔,手中的茶盏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瓷声,滚烫的茶水溅射到她如雪的手臂上,李妃身边的宫女惊呼一声,慌忙地上前擦拭。 李妃顾不得手臂上的疼痛,满心只有四个字,怎么可能。 满座震惊之时,皇上的圣旨到了。 前来传旨的内官是御前伺候的大太监张恒隆,他低垂着眼先向各位妃嫔行了个礼,然后从小太监手里捧着的金楠木盒子中取出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碧浮宫思嫔,端庄淑睿,聪慧敏捷,知书识礼,着即日起移居凤梧宫,常伴凤驾,暂代皇后执掌凤印,协理六宫,予夺后宫生杀大权,钦此!” 他的嗓音尖细,语速平缓,口里念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千斤重的铁饼压在在场妃嫔的心上。 正文 第4章禁足一个月 “臣妾接旨,谢主隆恩。”迎着众人刺人的目光,慕思凝淡然地上前接过圣旨以及青言手中的凤印。 “恭喜思嫔妹妹了。”萱妃率先反应过来,嘴角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李妃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昂着高傲的头颅,斜睨着慕思凝,阴阳怪气地说道:“入宫之前便听闻思嫔与皇上青梅竹马,情根深种,想必早已珠胎暗结也未可知,如此看来我等后来之人还真是比不得思嫔,如今虽是小小嫔位却居中宫掌凤印,只怕中宫易主指日可待,皇后姐姐可是白白替她人做了衣裳。”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后妃之间议论纷纷,扫向慕思凝的目光带着三分探究,七分讥诮。 珠胎暗结,中宫易主,皆是厉害的指认,挑拨离间,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张恒隆是宫中的老人,这般场面也见过不少,新帝刚立,根基不稳,后妃之间的势力也才刚刚显出一点眉目,他不想过早卷入厮杀,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余光暗自观察这位盛宠加身的思嫔娘娘。 众人同样也在观望她的态度。 慕思凝微笑着扶了扶发上的玉簪,李妃这席话倒是提醒了她,身在何位,就该做何事。后宫这帮人最是欺善怕恶,若是放任了第一次试探的挑衅,那么只会迎来变本加厉的无数次,如今确是到了杀鸡儆猴的时候。 她淡淡地扫了李妃一眼,既不倨傲也不卑微地说道:“既然李妃不懂得何为谨言慎行,那便小惩大诫,禁足一个月,好好呆在锦绣宫修身养性。” 气氛一时间凝固了下来。 李妃气极反笑,扬起手指指尖对着慕思凝,金色的护甲泛着寒光,她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皇上高看了你两眼,还没登上后位呢,就想拿着后宫之主的姿态作贱我,我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就是皇后,也不敢如此待我,更遑论你这个走狗。” 如此市井做派,显然是被气疯了。 殿内的香炉烧得过于旺盛了些,空气微微闷热,慕思凝摇曳着手中的团扇,淡淡笑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李妃说话可别失了分寸。” 李妃抑制不住怒气,厉声喝道:“不过就是一个贱婢,也敢在我面前摆谱?” 殿内的抽气声此起彼伏,萱妃垂眸摩擦着皓腕上的玉镯并不言语,其她妃嫔就更不敢开口了,甚至还有那胆小的,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憋得脸色涨紫。 慕思凝抬手提起茶盏,掀开玉瓷盖子撇了撇茶梗,慢条斯理地问道:“哦?听这话,李妃好似很不服气?” 李妃冷笑连连。 慕思凝放下手中茶盏,在李妃愈发难看的脸色中,微微扬了扬手中的凤印,她含笑对着青言说道:“通知内务府取消李妃这半年的侍寝安排,若是侍了寝也不得记入彤史。” “是。”青言低头领命。 李妃脸色骤然大变,青白相交,看起来恼怒至极,身边的宫女急急在她身边耳语了几句,她才勉力冷静下来。 如今皇后已经快她一步先有身孕,若是她再失去侍寝的机会,很快,就会有其她妃嫔爬到她的头顶。 纵然李妃恨不得撕烂慕思凝的嘴,可该死的是后宫主权落到了她的手上,也不得不忍耐下来。 慕思凝看向她,脸上带着恬淡笑容,问道:“李妃可是服气了?” 李妃压着怒火,咬牙道:“思嫔如今大权在握,我又岂敢不服。” 李妃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在场嫔妃没少吃过亏,心中早就积忿,如今见她受辱,不由暗自称快,心里对思嫔也敬怕了几分。 见李妃暂时安分了下来,慕思凝也懒得再理会她,有些倦怠地扫了一眼众人,说道:“皇后娘娘有孕在身,诸多不便,为了防止她人叨扰,即日起至娘娘生产,免除每日中宫的晨昏定省。” 一时间,众人皆是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先是整治了李妃,而后又免除了晨昏定省,这岂不是隔离了皇后,把持了大权,不免让人生疑。 静默半晌,角落里的韩昭仪试探道:“如此,便是有心探望皇后娘娘也不行了?” 慕思凝但笑不语,然而眼波流转间凉意毕显,韩昭仪眼皮一麻,连忙低下头去。 有李妃这前车之鉴,众人也不敢引火烧身,只得匆匆告退。 凤梧宫外,绿意撑着萱妃小心地走下台阶,萱妃扶了扶发髻上晃动的珠翠,沉吟道:“平日里看思嫔安安静静地缩在碧浮宫里,还以为是个文弱的,谁曾想倒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辣角色,暗地里不声不响地就将后宫协理权拿到手了。” 绿意低声道:“那皇后与思嫔结盟,娘娘岂不是很被动?” 萱妃伸出一只玉手,一朵冰晶飘落到她的掌心,她浅笑盈盈地说道:“高处不胜寒,以前她避着,倒是没多少事端,如今又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呢,爬得越高,只会跌得越惨,皇后倒是阴狠,拿她树靶子,到时候诞下皇子,你且看皇后是留她还是……” 她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等着吧,且有好戏开场呢。” 雪下得更大了些,天色阴沉沉的,天边迅速郁集了一片黑色的云团,好似一块密不透风巨大黑幕直直压了下来,让人透不过气来。 月桐走到窗口瞧了瞧,回头说道:“娘娘,怕是一场暴雨要来了。” 慕思凝沉吟片刻道:“锦儿,你回碧浮宫让人将日常用品都收拾一番,趁着暴雨前,一道送来凤梧宫。” 锦儿领命而去,月桐带着几名小宫女侍候在旁,她微微诧异道:“娘娘今日就要住下了?” “是,本宫已经给你们娘娘腾出了偏殿,她今晚就住下。” 珠帘挑起,一道华贵雍容的身影从内殿里摇摇而出,一袭正黄色的宫服映衬着脸上厚重的妆容,发髻上挂着的碧绿玉摇随着脚步微微晃动,摇曳生光。 “给皇后娘娘请安。”慕思凝平静地带着一众宫女行礼。 正文 第5章高处不胜寒 皇后缓步上前扶起她,笑道:“思嫔妹妹真是好手腕,好气魄,一出手便将众嫔妃收拾得服服帖帖,哪怕是面对李妃的挑衅也不露声色,冷静自持,皇上和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 “臣妾只是遵从圣意。”慕思凝略微低头垂眸,浓密的长睫如同蝴蝶的羽翼在眼窝处投下深深浅浅的青影。 “圣意?”皇后嘴角的笑纹愈深,她突然问起身旁的青言:“雪团呢?” 青言恭敬道:“在后花园呢。” “将它带上来。” 片刻后,青言领着一名小宫女进殿,小宫女怀里伏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幼猫,正懒洋洋地瞪着一双蓝色的圆眸。 皇后抚了抚它雪白蓬松的毛发,逗弄道:“这猫儿是兄长派人给送进宫来的,据说是西凉国的国宝宠儿,难养得很,本宫平日里逗弄逗弄倒也有趣,难得的是,皇上挺喜欢它的。” 慕思凝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皇后自顾自地逗弄着,也不知是不是锐利的护甲伤到它了,雪团儿喵呜了一声,伸出了它毛绒的爪子一掌朝着她的脸上甩去,幸而抱着它的宫女机敏,慌忙将猫儿抱开了。 养在贵人身边的宠物都是不能留指甲的,饶是没有碰到皇后一丝一毫,照顾猫儿的宫女还是吓得面色如纸,惶恐地跪倒在地,连声喊道:“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看也不看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面色冷淡地命令道:“将这牲畜带下去,御池溺毙,至于这小婢子管教不利,拖下去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一人一猫被拖了下去,慕思凝冷眼旁观着,并未开口求情。 皇后理了理鬓角,挑起长眉睨向慕思凝,微微一笑道:“让妹妹见笑了,这牲畜就是牲畜,脾性高傲,不懂认主,养着也无用,平日里本宫纵着它,只不过见它聪慧伶俐,又讨得皇上的欢心,谁知它却不懂得何为自己的本分,恃宠生娇,也就留不得了。” 早就听闻凤梧宫有一只西域雪团毛,血统纯正,极其得宠,平日里都由三五个小宫女照料着,就连萧澈在碧浮宫时偶尔也会提个几句,可见受宠程度并非一般,可如今皇后却当着她的面折杀了…… 慕思凝笑而不语。 皇后抚了抚额头,缓缓道:“无论是猫儿还是人,都要认准自己的身份,本宫最喜欢的就是安分守己。”她的眉眼一敛,带着微微凉意,“若是有人心比天高,那本宫必定会让她知道何为命比纸薄,本宫既然能捧她,自然也能践踏,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慕思凝温婉一笑,如新雪初霁,“娘娘说得极是。” 皇后闻言神色一滞,细细端详她,缓缓问道:“思嫔难道没有什么想法?” 慕思凝始终含笑,道:“臣妾没什么想法,娘娘您说得都对。” 皇后一口气噎了回去,胸口闷得胀疼,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饶是心里气闷,对着那张进退有度的笑脸也没有任何道理可以宣泄怒火。 慕思凝一句您说得都对,让她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皇后咬牙道:“谁才是这后宫的主宰,思嫔要是真明白了才好。” 暴雨将至,呼啸的狂风夹杂着霜雪漫天翻滚,放眼过去,雪雾朦胧,天与地之间是一片雪色的疆域,有一种苍茫孤寂的气魄。 江湖路远,山河永寂。 慕思凝困在这一方高墙里眺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望着望着,她突然之间觉得有些荒唐,天下如此之大,她却只能困在这小小的四方城之内同别的女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她不与皇后争论,因为她想要的并不是这高墙之中的权势名利,她想要的也并不是这高墙之中的一国之君,甚至是慕思凝自己,也不是她想要的自己,她有了一个代号,思嫔。 或许以后她还会有贵嫔,贵妃,皇后,甚至是太后的代号,而那又如何呢?到头来不过是泯灭于历史长河之中的一叶孤舟。 慕思凝浅浅一笑,眉眼之间稍带着忧愁,眼底一片阴翳的冷漠,“臣妾自然明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臣妾既然受命协理后宫,自当尽心尽力,望皇后娘娘好好配合臣妾,休养身心,如若自寻烦恼,只会徒增事端。” 皇后冷笑道:“思嫔妹妹果真是伶牙俐齿。” 慕思凝不甚在意地拢了拢外衣,淡淡说道:“皇后娘娘谬赞,臣妾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如此,许是本宫话多了。”皇后只觉头疼得厉害,双腿微微无力,唤了贴身女官搀扶着,“青言,迎思嫔妹妹到玉和殿看看,本宫有些乏了,就不陪思嫔妹妹了。” 话毕,转身进了内殿,慕思凝福身恭顺送别,皇后顿下了脚步,侧头道:“本宫和肚里皇儿的安危,就交给妹妹了,希望妹妹不要教皇上与本宫失望。” 皇后留下青言一人,说是照料慕思凝的衣食住行,其实也是安插在她身边的一颗钉子,好在青言本人沉默寡言,做事利落,慕思凝对这枚钉子倒也不反感。 皇后将慕思凝安排到了东偏殿,除去从碧浮宫带来的宫女外,还特意安排了数十个宫女在殿中候着,可真所谓‘用心良苦’。 既然皇后有心,慕思凝自然也物尽其用,指使众人将东偏殿里里外外都重新收拾整理了一番。 午间,倾盆暴雨如约而至,慕思凝有些体乏,月桐连忙燃起安神香,伺候她睡下,袅袅烟波中,慕思凝缓缓闭上了眼睛,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慕思凝睡得安稳,等她从梦乡中醒来时,窗外瓢泼的暴雨已经转为淅沥的小雨,锦儿服侍她穿上外袍,月桐一边为她梳妆一边禀报道:“主子,宁王妃来了,青言姐姐遵从您的吩咐,说要仔细检查她所带的物品,宁王妃不答应,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慕思凝看着铜镜中素净的小脸,淡淡嗯了一声。 半柱香过后,慕思凝领着一行人到了中厅,青言正安静地站在一旁,垂首听着宁王妃的厉声呵斥,宁王妃呵斥得口干舌燥了,便停下休憩片刻,饮了一口茶水。 “思嫔娘娘到!” 正文 第6章 后宫真正的主人 抬眼间,只见一绰约身姿的少女摇曳着一袭暗金轻纱宫裙缓步行至宁王妃的面前,花容月貌,举世无双。 “臣妇拜见思嫔。”宁王妃起身行了一个礼,神色却并不恭敬,视线一直停留在慕思凝的身上上下扫视,桀骜道:“臣妇今日入宫是探望皇后娘娘的,可这些贱婢却一直拦着臣妇非要检查所带物品,并称这是思嫔娘娘下的旨意,敢问娘娘,可有下过这道指令?” 宁王妃近四十的年纪,保养得宜,雍容华贵,与皇后有六分相似,说起话来总端着上位者的姿态。 慕思凝神色自若地说道:“是有这回事,我奉命协理六宫,陪伴凤驾,照料皇后娘娘的饮食起居,包括严密筛检凤梧宫进出的物品,以防心怀不轨之人暗中作祟。” 宁王妃道:“思嫔娘娘如此行事是好的,不过臣妇身为皇后娘娘的生母,自然不会暗害皇子,就不必多此一举了吧?” 慕思凝不为所动,冷淡道:“不论是谁,凡是要进入凤梧宫的物品都要进行严密把控,这样才不会留下遗患,相信宁王妃也希望皇后平平安安诞下皇子吧?” 宁王妃喉头哽住,面色沉郁地望着慕思凝,“那是自然,不过臣妇所带之物皆是王府里带出的药膳补品,有何可查的?” 慕思凝并不与她争论,扫了一眼对方携带的雕花木箱,命令道:“开箱仔细检查,有可疑药品交由太医院验证成分。” 宁王妃眼睁睁地看着青言带着几名宫女打开她的木箱,一件一件地检查,完全没将她这个皇后之母放在眼里,不由气结于心,抬眸逼视着慕思凝,语气咄咄道:“思嫔娘娘,您逾矩了,这后宫之主是皇后娘娘,虽说给了您凤印,那只是让您更方便照料娘娘。尽心尽力保护皇后自然是好的,但您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妄图借此抬高自己,更不要存揽权之心,要永远记得谁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子。” 慕思凝神色淡然地端起手边的茶盏,小小呷了一口,不解释也不表态,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宁王妃见状脸色铁青,正要发作之时,锦儿上前道:“启禀娘娘,永乐宫的张嬷嬷来了。” 永乐宫正是当朝太后的寝宫。 宁王妃闻言大惊失色:“永乐宫的人来作甚?” 慕思凝只是一笑,让人将张嬷嬷迎了进来。 “老奴拜见思嫔娘娘。”张嬷嬷是永乐宫的老人,伺候太后二十余载,脸上刻满了生硬的皱纹,神情严肃桀骜,她道:“太后听闻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心里甚是宽慰,特意命老奴来给皇后娘娘送些补品。” 张嬷嬷一抬手,身后一名宫女连忙上前,双手将食盒奉上,食盒里面呈着的是一盅极品血燕。 慕思凝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如今皇后身体不便,在内殿休息,不宜叨扰,一屋子的宫女也顶不了事,至于思嫔,宁王妃扫眼过去,只见她正闲闲地饮着茶水。 刚才还一派嚣张呢,宁王妃一股气堵在了胸口,她凝了凝神,硬着头皮说道:“中宫这儿什么都不缺,就不劳烦太后娘娘费心了。” 张嬷嬷闻言冷哼一声,斜眼看她,“宁王妃这话可是在置喙太后娘娘多事了?” 宁王妃心里骤然一跳,脸色渐渐泛白,“嬷嬷多心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还不快替皇后接下?” “这……”这盅血燕就是个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犹豫片刻,在张嬷嬷刺人的视线中,也只得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而正在这时,一双素净的玉手却越过了她,端起食盒里的血燕,轻轻尝了一小口。 “味道不错,劳烦张嬷嬷回禀太后娘娘,说燕窝臣妾尝了,很是喜欢,就请太后赐给臣妾吧。” 此番变故实属意料之外。 张嬷嬷愣神片刻后,冷眼一横,端着架子质问道:“思嫔此番举动,是在怀疑太后会给皇后娘娘下毒吗?” 众人闻言心下一跳,秉着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宁王妃更是心乱如麻,暗自责怪思嫔行事太过大胆,怕是会给皇后惹来麻烦。 慕思凝却不以为然,凉凉回道:“正是如此。” 话一出口,殿中瞬间冷寂,张嬷嬷脸色赤红地拍桌怒喝道:“放肆,你有几个胆子敢质疑太后娘娘,当真不怕死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必再藏藏掩掩了,慕思凝索性直言道:“请张嬷嬷回禀太后,如今中宫已经戒严,没有皇上与我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进出中宫,所有赏赐一概不受,也请太后别再劳费心神了。” 那一双如水的眼眸望了过来,眼中荡漾着微凉,张嬷嬷心中难堪,还从未有人胆敢如此顶撞于她,气极反笑,“好一个思嫔,当真是胆大包天,真以为太后娘娘动不了你吗?简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慕思凝却微微一笑,如同春风拂面,“我只是奉旨行事,若太后有所芥蒂,可以亲自去找皇上问询。” 不管私下太后所欲如何,面上皇上还是一国之君,下的旨意便是太后也不能置喙,张嬷嬷面色一滞,恨恨道:“思嫔这是搬出皇上威胁太后娘娘?” “不敢。”慕思凝摇曳着宫裙缓缓走到张嬷嬷面前,凉凉说道:“我只是小小一嫔位,又怎敢威胁太后?嬷嬷是多心了。” 张嬷嬷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道:“既是如此,思嫔又为何胆敢拒绝太后娘娘的赏赐?” 慕思凝嗤地笑了一声,“唔,怕不是嬷嬷年事已高,听不清我方才说的话?” 她无奈说道:“既然如此,我便最后说一次,今后没有皇上与我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进出中宫,所有赏赐一概不受,包括永乐宫的,嬷嬷这回可听明白了?” 未等张嬷嬷回答,慕思凝毫不客套地直言道:“若听明白了,嬷嬷便回永乐宫回禀太后吧,青言,送客。” 正文 第7章 自寻死路 青言缓步走到张嬷嬷面前,礼数周全地福身,道“嬷嬷,这边请。” 张嬷嬷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皱纹都生动了几分,她面露凶狠地瞪着慕思凝,嘴里哼道:“既然思嫔这么喜欢自寻死路,老奴也阻止不得!这便原话回了太后去。”说罢,拂袖而去。 殿内又恢复了安宁。 宁王妃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高绾的发髻微微被冷汗打湿,几缕碎发团在鬓间,看上去有些油腻,她按下心神提盏浅饮,手指却微微颤抖。 慕思凝扫了她一眼,淡淡问道:“宁王妃如今对检查进出物品一事还有何异议?” 宁王妃哑口无言,经过今日一事,她对思嫔彻底改观,行事有如此魄力,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饶是皇后亲自坐镇,也未必有她这般从容不迫,气势过人。 她站起身来,羞赧道:“今日之事是臣妇逾矩了,多谢思嫔娘娘不计前嫌在前头替臣妇解围,有思嫔娘娘镇守中宫,臣妇也就放心了。” 慕思凝轻轻颌首,严肃道:“王妃明白个中利害那便好了,方才王妃也听到了,如今中宫是不允许进出探视皇后的,今日我是看在王妃是皇后生母的份上,才特例允许,但也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宁王妃垂首郑重道:“臣妇明白。” 晚风寒凉,慕思凝抵着一扇窗台眺望着窗外迷离的夜色,月桐怕她受凉,连忙找出一件玄色的大氅为她披上。 慕思凝遣散了众人,偌大的殿里只余她与月桐两人,犹如黑暗中的一方空城,火炉上蕴着一壶妃子笑,浓烈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着。 慕思凝手里抵着玉杯,仔细听着窗外的雨落虫鸣声,肆意的酒香在鼻尖萦绕,让她想起了十六岁及笄那晚,萧澈从他皇姐那里偷来的那壶妃子笑。 那是慕思凝此生喝第一口酒,却最是畅快欢愉的,那时长乐公主还未远嫁西域,总是纵着他们;那时的萧澈也还是一个冷漠却单纯的少年,望着她时,眼睛总是弯着的,像月牙一样。 他说,阿凝,你能陪我看遍这万水千山吗? 慕思凝永远都无法忘记少年说这话时,那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而如今他们却一同困在了这一方宫墙内,清幽的声音在空荡的殿中响起,犹如湮灭的云烟。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慕思凝举起酒杯,隔空对着夜色一饮而尽。 …… “主子,永乐宫的人前来传旨,说是太后传召娘娘前去说话。” 次日,慕思凝正在镜前梳妆,锦儿便走了进来,低声禀报这一消息。 此事都在意料之中,慕思凝并未感觉到诧异,淡淡地吩咐月桐给她挑了一件月白色的对襟薄纱长裙换上。 早膳是同皇后一块用的,两人隔着一张长桌,桌面上布满了各色菜肴,皇后坐在上首,皱着眉头望向慕思凝,说道:“永乐宫那里还是不要去了,昨日妹妹那般顶撞太后的心腹,太后必定怀恨在心,此番定是不利。” 慕思凝细细搅着碗里的燕窝粥,闻言挑眉一笑,“太后有心,臣妾又岂有不去之理?” 皇后还想劝解,却被慕思凝一句不必担忧轻轻带过。 早膳过后,慕思凝又看了一会儿书,喝了一盏茶,同月桐下了几盘棋,眼见日头逐渐攀升至中央,这才吩咐底下人准备轿撵。 永乐宫处于皇城东西方,距离凤梧宫不近,离碧浮宫那就更远了,进宫三月以来,也就随着皇后去过一次。 刚下过暴雨,地面上的积雪冲刷过半,今日又被小雪覆盖,坑坑洼洼,很是滑腻,小心行了半个时辰,轿撵落到了永乐宫门前。 慕思凝在月桐的搀扶下走下轿撵。 永乐宫,看着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慕思凝微微一笑。 “老奴见过思嫔娘娘。”张嬷嬷守在宫门前,似笑非笑地行了一个礼,“娘娘来得真是不巧,太后正在诵经礼佛,恐怕此时没空接见娘娘,还请您在这里等上一等。” 如今还正值寒冬,殿外寒风凛冽,雪花簌簌,虽说披上了大氅,却还是能察觉到冷意,月桐在慕思凝身侧打着伞,闻言问道:“太后娘娘诵经礼佛岂不是要很久?” 张嬷嬷斜了她一眼,横眉冷笑道:“太后娘娘的事何时轮得到你这个贱婢置喙!” 慕思凝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冷冷说道:“既然太后如此繁忙,我也不便打扰。”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正当她要踏上轿撵之时,张嬷嬷连忙追了上来,陪着笑脸道:“思嫔娘娘快进殿去吧,太后娘娘正等着呢。” 一张脸片刻间便可无缝在两副面孔间来回转换,这宫中都是人才。 慕思凝含笑看她,奇道:“嬷嬷不是说太后娘娘正在诵经礼佛,不便打扰吗?” 张嬷嬷原本也只是想要敲打敲打思嫔,给个下马威,谁曾想思嫔气性如此之大,只得腆着一张老脸笑道:“思嫔娘娘不要再折煞老奴了。” 慕思凝也懒得计较,把她撇在身后,提步进了永乐宫。 “思嫔娘娘到——” 随着尖锐的通报声在殿内响起,慕思凝礼数周全地福身行礼,“碧浮宫思嫔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良久却没有任何动静。 太后礼佛,殿内燃着檀香,慕思凝抬眼,只见烟雾缭绕之中,太后手里握着一串佛珠,正闭眼诵经。 换汤不换药。 慕思凝垂眸一笑,恭敬道:“礼佛最需安静,既然太后诚心礼佛,臣妾不便打扰,下次再来给太后请安。” 话毕,太后便睁开了双眼,温声道:“哦,是思嫔来了,快赐座。” 太后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容貌虽有老态,却依旧存有风华,只是衣着偏向繁杂,金线宫装,满头珠翠,面上套着假笑,略显刻薄。 慕思凝入了座,随侍宫女立马奉上茶盏,太后打量着慕思凝,微笑问道:“思嫔也入宫三月了,可适应宫中生活了?” 正文 第8章 攀附于谁 慕思凝颌首,答道:“还算适应,谢太后挂心。” “如此便好。”太后提起桌上的茶盏,撇了撇浮叶,神色淡然地说道:“本宫久居永乐,平日里也没几个说话的,思嫔你瞧着倒是个伶俐的,往后可要常来陪本宫说说话。” 慕思凝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缓声道:“臣妾不敢前来叨扰太后清修。” “哦?”太后连眼皮都不掀,不冷不热地说道:“本宫却是不大相信,只怕是思嫔的心太大了,这永乐宫啊装不下,往日还有李妃还能常来同本宫说说话,如今却也不能来了,说起来,这也是思嫔的大功一件呢。” 太后与李妃同属一个家族,李家如今盘踞朝野,势头正劲,禁足李妃无疑是在虎口处拔毛,既得罪了李家,又惹恼了太后。 慕思凝温婉说道:“李妃姐姐言行无状,臣妾只是代为小小的惩戒一番,让她好好修身养性,若不然今后只会更加猖狂,底下人也会嘲笑李家的教养,连带污了李家的名声,太后娘娘也不希望如此吧?” “思嫔倒是有心了。”太后阴阳怪气地刺了一句。 慕思凝淡然一笑,并不理会。 太后今日召唤思嫔过来,也不单为了李妃这件事,她手里翻看着经书,头也不抬地说道:“思嫔近来代掌中宫,事务繁忙,想必身体吃不消,本宫这里有上好的血燕,你拿回去些,好好补补身体,往后可千万别再做出抢人赏赐这等小家子的事来。” 这便是在借着赏赐,讽刺她昨日抢下燕窝的事情,慕思凝垂首谢恩,态度不卑不亢,“多谢太后娘娘赏赐,只是臣妾如今身居中宫,所有赏赐一概不受,只能辜负太后美意了,并且依臣妾来看,张嬷嬷年事已高,又为太后娘娘如此操劳,何不将血燕赐予她,也彰显了太后的宽厚仁慈,不是为了小小一盅血燕计较的狭隘之人。” 张嬷嬷眼皮一跳,这思嫔果真是个嘴利的,竟然连太后也敢当面顶撞,还真是嫌活得太长了,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瞄了太后一眼,只见太后扯着嘴角,笑容有些僵硬,“既然如此,便如了你愿,将血燕赐给张嬷嬷罢。” 张嬷嬷闻言,慌忙上前谢恩。 太后摆了摆手,让她退了下去。 如今中宫在慕思凝的镇守下犹如铁皮一般,连只苍蝇也飞不了进去,更遑论在里面安插人手了,今日召来一看,果真不好对付。 似乎有些乏了,太后整个人倚在榻上,一只手支着额头,就这样细细看着慕思凝,嘴角一扬,挑开了话头,“今日思嫔一番口舌下来,让本宫感叹真是后生可畏,思嫔如此聪明伶俐,心里想必也早有了一番计较,究竟该攀附于谁较自身更为有利?” 太后抛出了橄榄枝,想要拉拢她一把,慕思凝却没有这个意愿。 “太后娘娘谬赞了,臣妾愚钝,也并没有想要攀附于谁。” 这话放在几日前,太后还会相信几分,而如今她已手执凤印,协理后宫,并且还把持了凤梧宫的大小事宜,再说出这番话来,可就显得虚假了。 太后挑起高眉,质疑道:“哦?如此又为何要替皇后做事?” 慕思凝看着窗外簌簌的雪霜,浅笑道:“臣妾只是奉旨行事,保护皇子安危,要真论起来应该是在为皇上做事。” 太后脸色一滞,如今皇上皇后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无论是为着他们谁,都是在同她作对,而她却不能直接说出口,只得旁敲侧击地利诱道:“其实,只要是个明白人,就会做出最好的选择,皇后生下皇子于后宫众人都无益处,只要有诚意,皇后的位置又有何难?思嫔也未必不能取而代之,生下人中龙凤。” 果真是只老狐狸,若是自己接受了她的利诱,就算生下皇子,母族势力不够强盛,最终也是沦为她的傀儡,拿捏在手里,于她并无坏处,顺便还能挑起宁王府与皇上之间的嫌隙,当真是好算计! 只可惜她算错了一点。 慕思凝含笑说道:“臣妾愚钝,无心后位。” 太后抚了抚她的护甲,低声道:“怎么,你觉得皇后会真心待你?” 慕思凝摇头浅笑,“皇后到底是不是真心待臣妾,臣妾不在意,臣妾只是随心而已。” 太后闻言嘴角泛起冷笑,眼瞳里流转着寒霜,“你不在意权势?本宫不信。” 凡事入了这宫门的人,这一辈子无不是为了权势名利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这皇城里只有在乎权势的人与假装不在乎权势的人,这入了赌场的赌徒,还有不在意输赢的? 可笑! 慕思凝自然理解太后以及这宫里大多数人的想法,甚至明白有那么一部分的人还会在背地里讽刺自己假清高,只是慕思凝自己却有一番见解。 “皇权至高无上,人人都想攀附皇权,甚至取而代之,这万人之上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又有几人能把持住?只是权力的漩涡永无止境,斗败了皇后,还有下一个皇后,没有人是永远的赢家,臣妾只是看得穿,所以看得淡,只求身心自在。” 这番话在太后听来……简直不可理喻。 太后心里充斥着野心和欲望,心里只觉得思嫔幼稚可笑,她也懒得辩驳,只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慕太傅近来可好?本宫听闻朝堂上有许多参他科举受贿的本,科举选拔的可是本朝的栋梁之材,这件事可大可小。” 慕思凝听了,神色未变,这太后想用诬陷父亲这一招来逼自己就范实在太过愚蠢,她缓缓说道:“臣妾不知,不过清者自清,无需多言,更遑论后宫不得干政,若真有此事,臣妾相信皇上会做出公正的判决。” 慕思凝话中有话。 太后自然是听懂了,她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这思嫔简直是不知所谓,胆大包天,居然敢说出这番话来,当真以为自己治不了她了? “你这是在置喙本宫干预朝政?”太后恼怒至极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脸色沉郁。 正文 第9章犯上作乱 “太后既然明白,臣妾也不必多说了。”慕思凝语气依旧十分平静。 这种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态度彻底惹怒了太后,她拍案而起,怒斥道:“放肆!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信不信本宫将你扣押在永乐宫,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不灵?” 永乐宫的侍从全都吓得跪倒在了地上,低垂着头浑身颤抖,殿内瞬间寂静无声,呼吸可闻。 月桐实际也吓得够呛,但看见主子沉稳冷静的模样,也不敢给她丢脸,勉力稳住打摆的双腿,只是眼瞳却止不住闪动。 慕思凝看着满殿黑压压的人头抖动,淡漠道:“臣妾不信,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这后宫也是皇上的后宫,臣妾是皇上的妃嫔,太后若不是以为这万里山河已经改姓李了?” “大胆慕思凝,胆敢在佛祖面前出言不逊,不恭不敬,本宫倒是看着上天会让你有何好下场?”太后手里按着佛经,气得胸口不断起伏,难以维持平日里高贵的模样。 慕思凝浅浅一笑,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小时候祖母常常带臣妾到城中祭神,城中有一城隍庙,庙门上有一对联臣妾始终记得,上联是作事奸邪任尔焚香无益,下联是居心正直见吾不拜何妨?” 她的声音如同山间流动的泊泊泉水,清冷而轻脆,“太后娘娘,您应该是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吧?对于问心无愧的良善之辈,即使不烧香敬神,又有何妨?反之,越是心中有愧的奸佞之辈,就算再如何虔诚焚香祷告,上天也是听不见的,因为怕会污了双耳。” 此话一出,满殿跪倒的人更是恨不得将脸埋在地缝里去,若是能瞬间湮灭为云烟消散在这殿中那便更好了,有些话是他们这辈子都不该听到的,如今只能盼望太后娘娘怀有一点慈悲,事后能饶过他们罢。 太后缓缓站起身来,神色却冷静不少,“思嫔真是生了一张利嘴,让本宫恨不得撕了它,思嫔莫不是忘了如今身处何处了?不过本宫瞧着思嫔很是喜欢,不如就留下来再同本宫说一说话!” 她瞥了一眼跪倒一片的宫女嬷嬷,呵斥道:“真是一群没出息的废物,还不快给本宫留下思嫔!” 宫女嬷嬷闻言慌乱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去捉思嫔,还没走到她跟前却被她凌厉的眼神镇得愣住了。“谁敢碰我?我倒要看看这天下究竟是姓萧还是李!” 这话说得极其厉害,满殿的宫女嬷嬷都不敢造次,缩着头,任凭太后在一旁气急败坏地呵斥。 这天下,谁敢担下这犯上作乱的罪名? 慕思凝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大氅,笑了笑,“想必太后是乏了,臣妾先行告退,改日再来请安。” 她挺着脊背走到殿门前,忽而顿下了脚步,低声说道:“人总要认清自己,同样也要认清对手,不是个个后宫女子都能成为一代女帝,绝大多数也只能是洗脚婢而已,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还望太后保重身体。” 慕思凝双脚刚踏出门槛,殿里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玉瓷碎裂的声音,她听闻心中却并不觉得有快意,只有深深的惆怅之感。 月桐撑着伞搀扶着慕思凝步上轿撵,凛冽的寒风席卷而来,夹杂着飘洒的雪花,冷意更甚,内侍们抬着轿撵在宫道上缓缓前行,在雪面上踩下或深或浅的印子,沙沙作响。 “主子,前面的好像是禁卫军李大人。”月桐突然讶异地低声说道。 慕思凝抬眼望去,只见前方宫道两旁站着数十名身穿盔甲的禁卫军,而为首的正是控制着禁卫军权的李缉康。 李缉康身着玄武黑甲,手里提着长刀正迎着风雪在宫道中舞刀。 禁卫军是守护皇城,御前护卫的皇家队伍,也是唯一有资格在宫中佩带武器,可以近距离接触皇上的侍卫,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往常,若是后妃与禁卫军在宫道相遇,禁卫军都要急急避让,而今日内侍提醒了好几遍,李缉康却是看也不看,仍堵住宫道去路。 毕竟是太后和李妃的靠山,月桐有些害怕思嫔吃亏,连忙问道:“主子,用不用去请皇上来?” 慕思凝摆摆手,并不着急,她倚在软背上静静地看着对方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李缉康眼泛寒光,嘴角扯着一抹冷笑,一抬手,一柄黑色的玄铁长刀便飞了出去,凌厉的刀光直直向轿撵里冲来。 铮地一声,轿撵被突如其来的长刀震得晃了一晃,锋利的刀尖没入椅背,离慕思凝的脖颈不过十寸。 “主子。”月桐吓得瘫倒在地上。 抬轿的内侍也被吓得脸色发白,腿肚子都在发抖,勉力维持着轿身的平稳。 慕思凝神色未变,她伸出手指弹了弹刀柄,口气凉薄地质问道:“李统领,这是何意?” 李缉康见她并没有意想中的惧怕和狼狈,方正的脸上布满了阴霾,他缓步走向前走来,沉声道:“抱歉了,思嫔娘娘,微臣手滑了。” 慕思凝笑笑,讽刺道:“手滑了?那当真是太巧了,就是不知道李统领是不小心手滑了?还是故意手滑的?” 李缉康并不将慕思凝放在眼里,左右不过一个小小的嫔位,父亲还是个无用的文弱书生,若不是胆子大到胆敢欺辱他李家的女儿,他还未必有闲心特意前来敲打一番。 他神态倨傲地瞥了慕思凝一眼,说道:“微臣只是想提醒提醒娘娘,刀剑无眼,若思嫔学不会尊卑有别,低调做人,依旧我行我素,以下犯上,下一次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幸运了!” 慕思凝坐的端正,一张漂亮的小脸含着冷傲的笑意,意有所指地说道:“这倒有意思了,一个禁卫军统领跑到后宫的地界来逞威风,究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还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 李缉康微眯着双眼,眼底迸发着危险的光芒,“思嫔不必在微臣面前耍这些无用的口舌,若有下次……” “你待如何?” 正文 第10章 朕手滑了 淡漠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李缉康神色一滞,抬眼望去,只见正前方缓缓而至的正是帝王圣驾。 细碎的暖阳倾泻而下,在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打下斑驳的光影,映衬着冰寒的雪光,周身散发出矜贵而淡漠的肃杀之气。 “微臣叩见皇上。”李缉康连忙跪拜行礼。 萧澈刚处理完政事,底下人就来禀报太后召见思嫔的消息,他深知太后的性格,担忧思嫔会被折辱,连忙赶来,不想却撞见这幕,李家人都是好样的。 萧澈坐在轿撵上,垂眸俯视着李缉康,眼底波澜不惊,深不见底,肆意的风雪晃得他广袖浮动,碎发飞舞。 随着轿撵落下,李缉康心下一跳,面上却是不显,他本想警告一下狂妄的思嫔,谁知竟然撞见了圣驾。 风雪之中,萧澈缓步下了轿撵,朝着慕思凝的方向走了过来。 “臣妾见过皇上。”慕思凝福身行礼,珠翠摇动。 萧澈上前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带了起来,四目相对,萧澈眼中有些许心疼夹杂在无边的沉寂之中。 他侧头,目光扫过轿撵上那柄玄铁长刀,嘴角扯开浅浅的弧度,眼底冰霜凝结,“李缉康,朕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李缉康思索片刻,沉声道:“皇上,微臣只不过是在练刀,正巧遇到思嫔娘娘的轿撵。” “然后呢?”萧澈修长的手指掠过刀身,缓缓握住刀柄,兀地一把将长刀拔出,寒光乍起。 李缉康眼瞳一颤,“然后微臣手滑了,无意冲撞了思嫔娘娘,望圣上责罚。” 萧澈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长刀,神态说不出的高贵优雅。 他缓缓道:“李缉康大逆不道,冲撞后妃,朕命你暂停职位,回府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得入宫。” 李缉康脸色铁青,虽心有不服,却没有任何道理,只得低头咬牙道:“微臣领罚,谢主隆恩。” 萧澈道:“下去吧。” 李缉康的双腿陷在雪地里,膝盖已经冻得发麻,闻言微微动了动双腿,刚抬首,一柄玄铁长刀直直朝他掷来,刀锋微微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鲜红的血珠从伤口渗出,滴落在雪霜中,晕开一朵朵梅花。 萧澈垂眸俯视着他,纤长的睫毛下隐隐闪着冷光,他微微一笑,“朕手滑了。” 风定住,雪渐小。 慕思凝乘坐圣驾回凤梧宫,坐在身侧的萧澈伸手轻轻触碰那如玉的脸颊,皱眉道:“怎么这么凉?” 慕思凝微微侧头,不动声色地避开那双温热的手,温声道:“大抵是风太大了,回宫就会好了。” 萧澈眼底水光微动,他小心地拢了拢慕思凝身上的大氅,好似不曾看见她微笑下的疏远和淡漠,“往后太后再有动作,先派人告知我。” 慕思凝乖巧一笑,道了一声好,再无多话。 萧澈最不能接受她这副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恼意,却不想对她动怒,克制地移开了视线,慕思凝却好似没发现他的情绪,支着下巴望向飘落的雪花。 一路无言。 凤梧宫内,火炉烧得正旺,皇后正倚在榻上看书,宫女进来通传圣驾亲临的消息,皇后的嘴角泛起笑意,连忙起身,两脚还未踏入前殿,就听见皇上低沉淡漠的声音传来—— “温一碗姜汤来。” “臣妾拜见皇上。”皇后缓缓上前行礼。 萧澈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了起来,温声道:“皇后有孕在身,以后便免了这些虚礼罢。” 皇后浅浅笑道:“谢皇上体恤。”说着,便将萧澈身上的大氅褪了下来,交给身边的青言。 “皇后看上去清减了不少,平日里应该多用些补品才是。”萧澈凝视她片刻,拉着她的手坐下。 皇后羞涩一笑,脸颊染上浅浅红霞,“臣妾也想为腹中皇儿多吃一些,可孕吐严重,食欲不振,让臣妾烦忧。”皇后从果盘里挑出一颗蜜桔,仔细地剥开果皮。 萧澈闻言眉头一皱,道:“可有让御医看看?” 皇后温柔笑道:“皇上不必太过担心,太医说过这属于正常现象,过两个月就好了。”说完,便剥出一瓣橘肉递到萧澈嘴角。 皇后眼中荡漾着甜蜜的笑意,而萧澈却是一片平静,他张嘴咬下橘肉,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绽开,“嗯,如此便好,皇后平日里还需多休息,别再操劳,累坏身体,朕要心疼的。” “臣妾醒得。”皇后目光一转,落到了一旁的慕思凝身上,笑道:“今后恐怕要麻烦思嫔妹妹替臣妾分忧解劳了。” 慕思凝一直充当着帝后秀恩爱的布景板,此时忽而被提名,神色未变,她扬起长眉,轻浅一笑,“臣妾自当尽力。”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侍女将姜汤呈上,慕思凝正安静地饮茶,一只骨节分明手却突然伸到她案桌前,放下一只玉碗,碗里荡漾着姜黄色的热汤。 她抬眼,只见男人侧脸流畅的下巴线。 皇后眼神微动,心下一阵嫉妒,面上却是温婉地笑着,她道:“思嫔妹妹受寒了吗?这可耽搁不得,快宣御医前来瞧瞧。” 慕思凝盈盈一笑,“多谢皇后挂心,不过臣妾身体哪有那么娇贵,只是吹了点风,没什么大碍。” 皇后也没有几分真心,见思嫔这般回答,也就顺水推舟地说道:“如此便好。”也省得她找人去请御医。 萧澈进了凤梧宫后,从头到尾都没有瞧慕思凝一眼,对此也并无意见。 已过酉时,张恒隆前来请示:“皇上,今晚在何处歇息? 萧澈饮了一口茶,头也不抬地说道:“就在凤梧宫吧。” 皇后与慕思凝闻言心中皆是一跳,如今皇后身孕在身,不便服侍皇上,而皇上心中也十分清楚,今日却留了下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后脸上的笑意消了几分,却还是忍着嫉妒故作大方地说道:“臣妾如今身体不便,怕是伺候不了皇上,而思嫔妹妹现下也住在凤梧宫,不如今晚就让妹妹侍寝吧。” 萧澈淡淡道:“也好。” 第十一章你要赶我走 用过晚膳,慕思凝领着月桐回偏殿,锦儿早就听闻主子侍寝的消息,心中不由替主子感到高兴,领着几名侍女铺好了床,满心欢喜地问道:“主子可要沐浴更衣?” 慕思凝瞥了一眼床榻,神色淡然,眼中却沉寂如夜,她摆了摆手挥退了锦儿,又命月桐拿来一堆笔墨纸砚。 她淡淡一笑,眉眼间带着苦涩,或许今晚可以好好练习书法了…… 萧澈走到偏殿门口时,慕思凝正凝神在书案上练书法,锦儿守在门口,见到他正要通报,萧澈却扬手阻止了她,锦儿不敢出声,退到了一边。 烛光下,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女子立在案前,手里执着墨笔,轻薄的广袖随着执笔的力度行云流水地浮动着,墨香四溢。 “我生不为逐鹿来,都门懒坐黄金台。问君一句何所求,笑看秋叶冬雪埋。”温热的气息扫过慕思凝的耳边,萧澈轻叹了一声,“这字写得好,大气洒脱,刚柔并济,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 慕思凝微微一愣,不知萧澈是何时进来的?竟然没有一丝声响,她很快反应过来,退开一步,沉稳地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萧澈脸上的笑意凝在嘴角,抬眼看她,“阿凝,你想一辈子都同我这样?” 慕思凝瞧着萧澈敛下的笑意,自然知道他在气恼什么,但她却故作糊涂地轻轻笑道:“皇上,后宫礼法不可免,若是传出去,都要说臣妾狂妄自大,恃宠生娇了。” 她在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望着那双淡漠清冷的眼眸,萧澈叹了一口气,又一次退让了,他伸手扶起慕思凝。 两人围坐在桌边,月桐奉上茶盏,萧澈看也没看她一眼,沉声命令道:“你们下去吧。” 待众人退下,萧澈接过慕思凝手中的茶盏,送到嘴边,饮了一口,面不改色地说道:“阿凝的茶,总是最合我意。” 言语中,暧昧涌动。 慕思凝眉角微微抽动,她望了望窗外黑寂的夜色,知道时间不早了,凝了凝神,温婉笑道:“皇上日理万机,政务繁忙,想必还有许多朝政等着皇上处理,臣妾就不留皇上了,国事为重。” 烛光微动,一地斑驳,萧澈抬眸,看着眼前这个他爱得入心入骨的女子,眼中有几分讶异,心中又有几分说不出的萧索,他哑声道:“你要赶我走?” 慕思凝笑得温婉,似乎根本没听出萧澈话中的恼意,她道:“臣妾哪敢,臣妾是为了皇上着想。” “为我着想?”萧澈此刻恨不得撕碎她脸上虚假的笑容,他一把将慕思凝扯进怀里,温热的手指划过她细腻的脸颊,挑起她小巧的下巴,直直逼视着她,“若是今晚我就是要你呢?” 慕思凝神色闻言神色一滞,随即淡漠地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淡淡说道:“若是皇上执意如此,臣妾也无能为力。” 这个态度彻底惹恼了萧澈,他沉着一张脸将慕思凝拦腰抱起,直直朝床榻走去。 萧澈一只手解着她的宫裙,一只手抚着她的脸颊,在她的唇边印下一吻,慕思凝并不迎合也不反抗,她躺在床榻上,一言不发,连身子都未动一下。 如同死鱼一般的姿态,任谁都会没了兴致,萧澈停下手,一双眼睛在光影下晦暗不明,他哑声问道:“你就这么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