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1章 千年泪   苏乐,曾经的苏家二小姐,却已在这世上,独自活了千年。   苏乐,曾经的苏家二小姐,如今却是独居山野,一头青丝已是鬓发斑白,精致俏丽的脸颊之上却依然如同十八岁的花季少女,见不到一丝一点的皱纹。   名为苏乐的女子脸上总是弥漫着深深的哀伤,有时候,却又总见得阵阵的迷茫,让人心生怜惜。只是,却又让人望而却步。苏乐深邃的目光,总是似是能看到人的内心深处,将那自己深压的一丁点儿的邪念都给挖了出来,让人痛苦不堪。   苏乐在这人间千年,却是看透了世间百态,看遍了人情世故,对人心,自然是了解的紧。渐渐的,苏乐不再同人相处,却是独居山野。   这般世间,却是较千年之前,却又有些不同了。   说起千年前的时光,苏乐如深海一般沉静的眼眸就会迸射出亮丽的光芒,亮得如同夜幕之中的灯光,仿佛千年之前的时光,却是一直深埋心中。   千年之前,苏乐当真是苏家的二小姐。只是,万千纠葛,千万盘根错节牵扯着的主人公,却不是苏乐,而是苏乐的三妹,名为苏荷。   苏荷其实不叫做苏荷,那些人都喜欢称她为安然,苏乐记得那时候她也一样喜欢称苏荷为安然。直至今日,苏乐依然记得那人的心性,确是曲里安然,百韵无双。   那时候,苏家已然寥落,只剩下她们三姐妹,只是幼时,她可怜的三儿安然却在一场大火之中失踪了去,后来,回来之时,苏荷便成了安然,更是成了一名杀手。   安然长大了,还有了意中人。但是,千年时光,苏乐最恨的,莫过于这个安然的意中人,东方翔了。   苏乐因为嫁了葛钰而躲过一劫,苏乐的大姐苏韵也因为入了宫而逃过一劫。   只是,世事难料,苏家一夜之间被灭门,却是无人替之申冤,甚至是连一丁点儿的帮助都不曾有过。   这个故事真的走到好远好远,远到后来,一切都有了着落,只是,太子东方阔死了,只留了一个襁褓之中的孩子,再到后来,皇帝东方青城连同着自己的大姐也死了,却是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再到后来的后来,自己同丈夫便离开了这无情的世间,倒不知那三儿过得如何了。   不断的杀戮,不断的杀伐,她的丈夫,东方阔的遗孤念生,也都一并入了土,只剩下苏乐一人,却是独自活了千年。   待至今日,苏乐这才知晓为何世人总言,光阴似箭,若白驹过隙。   苏乐有些累了,前尘往事,本不应该过于深究,只是今日,苏乐却想将这所有的前尘往事,尽数化为云烟,告知这芸芸众生罢了。   故事,是自安然在宫中遇到了一个疯婆子时开始的。一切的恩怨,也是尽从这里开始。   彼时,东方翔已经成功灭了前太子东方阔,自己登上了太子的宝座。安然才惊觉昔日的爱人云翔如今已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终于打算逃走,却被东方翔挟持在了宫中。安然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这才没有离开。   只是,安然开始彻查苏家的灭门惨案,却想不到,牵扯出了日后的这一切。   时间,退回到安然遇到疯婆子的那一日…… 正文 第02章 无情最是帝王   藏书阁中,安然漫步无敌地闲逛着,却是想不到,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子,居然闯入了安然的视线。   安然凤眸微眯,瞧这人的模样,眼神清明,却也不是疯癫之象。只是看那女子的穿着,一身破烂的太监服,一头乱发也不打理,就这样堪堪地堆在头上,却也不像是不疯的模样。   此时,疯婆子东张西望的,似是在找些什么人。安然突忆起自己最近在追查的事情,安然心中猜测此人定是知道其中枝节。   今日安然心累,欲离开这吃人的额皇宫却无奈二姐苏乐和二姐夫的命还握在云翔的手中,安然无法,只好留在这皇宫之中,谁能想到今日竟凑巧地能解开尘封多年的苏家灭门惨案。这让安然疲惫之余总算是生出了些安慰来。   安然秀眉一扬,却是不置一词,紫堇墨一般的双眼环顾了整个藏书阁,安然心知女子定是清楚其中隐情,此刻本不是最佳询问时机,但安然已顾不下后果。   明眸清亮,安然一个跃起,自房梁上跃下,一身红衣迎风而起,像是半空中绽放的血莲,魅惑丛生。轻勾嘴角,满意地见到下方的女子并未发现自己的踪迹,待眼光扫过半开的朱漆大门,凤眸中一闪而过冷峻,竟不顾仍是在半空之中,素手一挥,大门便嘭的一声阖上,惊起阵阵的颤动,晃动了这一方的空间。   女子惊觉转身,片刻间复又是痴傻的模样,哪来刚刚的片刻清明,却见到身后无人,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复而转过了身来。   安然不知何时已安然立于女子的眼前,凤眸微挑,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子装疯卖傻的模样。在这深宫之中装疯卖傻多年,这城府也不可谓不深。   女子惊诧片刻,却复痴傻,言辞间尽是稚气,“姐姐,你也是来捉迷藏的么?”三十的年岁,口中所言却是童子的稚嫩,声音里也尽是童稚,可见早已见怪不怪终落于窗外,似是在透过纸糊的窗子遥望着什么。安然心中却是暗骂,这建造者居然仿佛是将这藏书阁堪堪摊在众人的眼前。但凡是有不轨之人意欲偷窥,里面之人的一举一动,定是逃不过阁外人的双眼。   心中一阵钝痛传来,云翔既是能牺牲自己以换得这江山,自是不会安心自己这样一颗定时炸弹埋在身边。   “窗外的人听着,安然独身已久,不需护卫,还请各位大哥前去告诉你家主人。”安然言辞之间虽是有礼,指尖却撰起方才随手拾掇的落叶,以内力趋之,叶片迅疾穿过纸糊的窗帷跃向窗外。天地硕大,竟是无人发觉这一片微不足道的绿叶。好比是云翔得了这天下,眼中却也无安然半分了。   片刻,一身闷哼传来。安然扬起一抹自傲的笑容,在这夜杀之城之中,论暗杀,安然若说第二,谁敢称第一。   一时之间,空气中竟似是有火花飞溅。阁外藏于暗处的人尽数变了脸色,不知是红是紫,倒也不知是走,还是留了。   安然倒也不真至于赶尽杀绝,方才摘叶伤人,却也不过是给个警示。   叶子自指尖而出的那一刻,安然心中钝痛更甚。都道是:岁月常相似,花开依旧人不复,流年尽相摧,她与云翔相伴度过七余年时光,如今怕再寸步难行。   距离拉近,安然才得以看清眼前的女子的模样。五官,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却也着实清秀脱俗,端的是一美人胚子。可如今正值夏日,女子的皮肤却已皲裂,更甚者,白皙的皮肤之上显现道道裂痕,悠悠可见暗红的细丝。女子眼眸清亮,却眼窝深陷,眼袋深邃,大大的眼球耷拉着,仿佛随时都会滚落。落魄的太监服也不知何处弄来,胸前尽是干涸了的鲜血,仿佛一张血盆大口,朝着安然张开,在这暗处,着实是可怖。   玲珑剔透如安然,心中甚是哀婉。本是剔透女子,奈何锁于深宫。这幽幽绿瓦红墙,围起的,当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幽冥地。   安然面对着女子,扯起一个还算灿烂的笑容,宛若雪山之上的雪莲突绽,却是清冷脱俗,倾城倾国。   许是被安然眼中的复杂与同情震慑,女子一个愣冲。安然便是趁着这个空隙夹住女子的腰间,一个使力,两人便已腾空而起。想当初拽着云霄,安然尚有余力,此刻便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女子带上了安然先前待的房梁。房梁高于门窗不少,定是不会被人发现。   女子脸色有些惨白,胸前微微的起伏显示着女子的慌乱,但自始至终,女子并未发出任何声响。女子的隐忍令安然满意,当下便也不再催促。   “哎……”女子叹息得哀婉,眼中已满含珍泪,却始终不曾落下,久久,安然却是听到女子有些沙哑的嗓音,“太子如何?”   只一言,安然便是秀眉紧蹙,精致的五官几是蜷成了一团,毫无美感,仿佛是刚刚愈合的伤口,此刻却又被生生扯开,怎一个疼字可以言语?   “死了。”安然知晓女子口中的太子,定是东方阔,容颜清冷,言语间竟也带着丝丝寒气。东方阔决绝的吻似乎还停留在安然唇边,安然甚至不知道,那究竟能不能算是吻,还是说,那是临终的男子对深爱却不得的女子的唯一的祈求。   安然见到,女子眼中的珍泪几欲满眶,同眼球一起耷拉在深凹的眼眶之内,胸口不住地起伏着,不住地以手顺气,这才压抑住几欲喷薄而出的血红。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最是无情帝王家啊!最是无情帝王家啊!”女子的三声叹惋,却在安然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岂不沧桑。无情之最,皆是帝王。   安然心中凄苦,却不愿与人诉说,只静静地等待着。如此多的情绪接踵而至,安然仿佛不再是那个夜杀之城的冷血西纱。事实上,安然是安然,也不再是西纱了。一曲安然,百韵无双,何时听过一曲西纱,百韵无双?   安然自嘲地笑笑,自己自诩为云翔心上的一把尖刀,却是忘记了,初见那时,他温润的声音:“一曲安然,百韵无双,我便唤你安然可好?”   安然蓦然清明,却听闻女子已止住了泪水,顺着女子沙哑的嗓音,眼前女子可怖的模样似乎也被安然抛之脑后,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比遥远更为遥远的故事……   那时的苏家,确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高墙红瓦,林木丛生,隔着高高的围墙,仍能见到最中央的房屋顶上盘旋着的镶金游龙,阳光下却像是闪闪发光,仿佛是自九天而来的龙族,高贵庄严。那是舒府建造之时,当时的帝王,即是东方青城派人修建的,其间缘由,却是无人知晓。自此,苏家正逢婚嫁之喜,又逢帝王圣恩,却是双喜临门,喜不自胜。   入内,更是精美绝伦。自小桥流水的江南之景,至恢弘大气的北方建筑,应有尽有,尽显繁华。院内的随意一株花草,拿到集市上即是价值青城的宝物。   此时的苏家真可谓是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但事实上苏家并非无故这般举重若轻,若说最初的改变,该是从苏荷的父亲——苏武,与苏荷的母亲——柳寒烟的一段情缘开始。   旧时的天空还不似如今这般阴霾满布,呼吸之间还闻不见淡淡的硝烟味道。干净的空气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蔚蓝的天空之上晕染着点点慵懒的云朵,春日的和风穿过大堂之上身穿大红喜袍的男子,掀起了新嫁娘的红盖头,天人之姿,在座巧妇倒是成了杂草,只余堂上这一朵娇花。   柳寒烟生得好,两弯似蹙非蹙之眉,一双堪比皓月之目,卷如弯月之睫毛,白皙的吹弹可破的肌肤此刻打上了腮红,多一分便多了,少一分便缺了,两腮红润似院里飘扬的桃花,又似晚霞映衬下洁白的云朵,柔软细致。一头青丝已经盘起,盘根错节地落于脑后,却是令柳寒烟秀气的脖颈落入在座人的双眼,在座善男信女,皆是心神荡漾。   此女一出,却是惊艳了一寸时光,在座的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柳寒烟似是知晓,俏脸更是染上一抹嫣红,无异于是锦上添花。   高坐的东方青城瞧着下方的妙人,满目惊艳。却是听闻苏武的话后,再是藏隐不住的惊诧,此番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东方青城听到苏武这样说道:“红盖头既已吹落,夫人此番却也不必再戴了。夫人本是西疆之人,定是不拘礼节。”苏武爽朗的笑声东方青城已经听不见了,苏武的话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到了东方青城的心坎之上,西疆之人,是西疆之人,竟是西疆之人!   “哈哈哈!好!好!好!”不住的好字现着天子的好心情。当下,在座的臣子贵妇们自然喜笑颜开。却不知,高高在上的天子,究竟是在笑些什么。但那副剑眉星目的俊朗模样,却是被年岁尚轻的苏韵刻于心头。   东方青城半刻的惊诧未曾被在座的王公大臣落入眼中,却被一名小丫鬟堪堪撞着。那名丫鬟,便唤作绿如。当时绿如只觉周身一冷,却不知是为何。   窗外日光正好,院内桃花盛放,这一日的帝王一笑,似乎是敲定了苏家青云直上的木桩。此后,苏家便是一步登天,成为那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但满朝文武,却是心中莫明。   “一拜天地——”苏武与柳寒烟二人对着那一方天地,弯曲身子。贴身的喜袍勾勒出柳寒烟纤细的腰围,盈盈一握。   “二拜高堂——”苏武父母早亡,高堂之上落座的,却是那无情的帝王——东方青城。   “臣妾叩见陛下,陛下金安。”柳寒烟的嗓音青涩温润,糯糯的如同入口香甜的桂花糕,令人心驰神往又似那山间的清泉,叮咚叮咚,好不悦耳。   随后,便听得苏武中规中矩的拜见,东方青城却是不置一词,眼神一直盯着柳寒烟,似乎要从柳寒烟的身上看出些什么来。苏武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夫妻对拜——”   随着喜娘的声音落下,柳寒烟匆匆屈身,像是等待这一日,已是许久。苏武看着柳寒烟娇俏的模样,面容间尽是宠溺,便也屈身而拜。   “送入洞房——”苏武拉着红绸的一端,眼眸深处尽是温润宠溺,只瞧着红绸另一端的柳寒烟,却是心潮澎湃。窗外的暖风吹入,带入了走失的迷蝶,落于柳寒烟的肩膀,却是花中仙女,艳丽不可方物。柳寒烟无谓笑笑,却是一口轻气哈出,吹落了那停歇的迷蝶,徐徐而去。那迷茫的蝶复又开始在空中盘旋,似是不知晓是谁戏耍了自己。   东方青城看着徐徐而去的丽影,有那么一瞬竟以为方才身着红衣的女子是自己宫中的妃嫔,等待着自己的采摘,等待着自己去询问自己追寻已久的宝藏。然而,她不是,她是苏武的,是自己的臣子的。   也许,一切,该是从这里开始,却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正文 第03章 修罗君王   藏书阁内寂静无声,明明是白昼,此刻却落得暗黑。安然依稀能见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席卷而来。迎面而来一阵冷风,带出一阵红衣抖颤,不知是衣动,还是人动。   安然只觉得浑身冰凉,连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都几欲麻木,绿如只言片语,安然却似乎已经了然于心。   “是太子救了我。”绿如深凹的眼线泛起了血丝,安然骤惊,绿如却是毫不在意,“太子殿下将绿如安置在这藏书阁,于绿如而言,却是极好的安排,更是嘱咐了打扫的小太监对绿如好生照顾。绿如感恩戴德,怎知太子殿下竟先于绿如而去……”   安然有些戚戚然。门窗紧闭,却总有冷风灌入,与这炎炎夏日格格不入,却配极了安然此刻的心情。手扶着的椽木似是桃木制成,刷上了红漆,光滑平整。安然狭长的指尖嵌入椽木,带下片片的木屑,鲜红的血液自安然的指甲缝隙流出。   安然凤眸一眯,鲜红的木屑自指尖脱离,落向地面,直像是风雨无依的浮萍,又似此刻的安然一般,任人摆布。安然不置一词,却是看着生生露出的柱子内部,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容,这金玉其外的柱子,却也似着深宫宅院一般,败絮其内了。   绿如看得愣了,曾听太子殿下提起过一女子,倒是举世无双,清冷果断,如今看来,断不是牛皮吹来的。   “太子殿下闲时来瞧瞧看看,却是总提起姑娘你,端的是个奇女子。”绿如眉眼之间尽是信任,清秀的五官顿时熠熠生辉起来。   安然听闻,眉眼一挑,怪不得这女子竟并未问自己是谁,便这般信任自己,原来是承了东方阔的面子。倒是这女子若知晓自己便是害死她口中的太子殿下的罪魁祸首,又该如何看待自己。安然心中酸涩,却是无人可诉,脸上亦是清冷如常。   见安然兴致缺缺,绿如像是一口气卡在了喉咙口,不得而出。长久,绿如长舒了口气,声音渐渐迷离,时光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命运的齿轮开始旋转的那一年,正是苏荷呱呱坠地的那一年。那是一个苍茫的雪天,瑞雪洒落,国泰民安,一声清亮的啼哭之声响彻云霄,苏家人无不笑容满面。   绿如一介小小丫鬟,却是无缘见得舒三小姐半面。说来也巧,苏荷在这府中七年,却是未曾遇过绿如。这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使然。   苏荷三岁之时,苏韵嫁入了深宫。   走时,八抬大轿,苏韵一身广绣罗衫,粉嫩的如同春日里盛放的桃花,却是最美之时。苏韵一身皆是柳寒烟所选,并帮忙装扮的。   苏韵本就生得俏,最是白皙纤长的手指,不知是因着紧张还是羞赧,此刻竟局促地绞在腰间,绞动的指尖圆润,指甲修长,定是特意修剪。若是细看,指甲面上绘着同粉色一润如出一辙的春桃,却是小巧精致,美不胜收。   一袭粉衣本是松松垮垮搭在苏韵身上,却别有一番风味,端的是长袖善舞,飘逸出尘。此刻搭在腰间缠绕的细手,倒是隐隐勾勒出苏韵的细腰,虽非盈盈一握,却是温和圆润。   苏家称着这红粉之势,更是一朝化为皇亲国戚,确是配得起主屋顶上的那一条游龙了。   苏荷五岁之时,苏乐嫁与翰林院葛钰。   苏乐与苏韵生得极像,却是喜的青绿色,平日里一袭青衣,迎风而立,便如风扶纤柳,婀娜多姿。   出阁的这日却是大红嫁衣,长长地只拖到地上,面上纷繁复杂的春花,确是百花争艳,却抵不过苏乐一脸扭捏,频频皱眉的难见之景,饶是这火红,实是配不得苏乐。   但这火红,却着实配得苏家。自此,苏家算是到达了顶峰,大富权贵,无不艳羡攀附。   光阴似箭,又过了两年,又是一个春日。苏荷七岁之时,富丽堂皇的苏家已隐隐可见破败。   苏家人正直为官,虽权重位高,却只俸禄堪堪,还需供养院里过百的门生,又加之平日里常常布施,自己没有闲钱来修建这样大的房屋。   院子的里繁花之间,隐隐可见翠绿的不知名的杂草,势头却隐有盖过娇花之势。院子里的牡丹开得极小,花苞隐于粗叶之中,不仔细去瞧却是瞧不清楚,许是被那杂草抢夺了养分。   陡然的不同,倒不知是在预示些什么。   苏家人安守本分,却不知一场以苏家为中心的火势即将蔓延,蔓延到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   正是一个月黑风高夜,端的是杀人放火时。   高墙直耸的苏家,却挡不住黑衣人的入侵。月色迷蒙,黑衣人如矫捷的猎豹一般在月色中潜行,却是悄无声息。   “说,苏武和他的二夫人在哪儿?”黑衣蒙面,声音却是低沉轻急,双手勒住了一名家丁的脖颈,不住地收紧。一双如鹰勾一般的双眼直直地瞪着家丁怯懦的眼睛,周围的树木沙沙地响着,却是掩埋了这不轨之声。   恐惧蔓延在家丁周身,额上已隐隐出现了冷汗,“在……在那儿……”家丁终是手指着苏武的院子,只听得“咔嚓”一声,黑衣人扔下已毫无生气的无名之人,向前掠去。其他的黑衣人冷冷地隐于月色之中,却是丝毫未动,待到黑衣人离开,也才跟随着前去。   春日的夜风,竟是这般的冰凉。吹过这一方土地,却是只剩家丁的身影,伶仃地躺在地上,脖颈与身体呈现着诡异的弧度,一双还来不及闭上的双眼还愣愣地瞧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   为首的黑衣人毫不停歇,看着下方仍旧吟诗作对的人满是不屑,都已死到临头,却还寻这些有的没的,果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苏武乃习武之人,在黑衣人离苏武的院子不过百丈远时,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彼时苏武正和二位夫人闲话家常。   “烟儿,快!快去将三儿藏起来!快!快!快!”苏武心知今日他苏家定要惨遭灭门,但愿,上天怜我三儿年岁尚幼,放她一条生路吧!   柳寒烟一震,苏武的正妻名为柳涵,与柳寒烟倒真的像是姐妹了。此刻听闻丈夫如此急切的呼唤,赶忙推了推柳寒烟。柳寒烟惊醒,看着柳涵的眼神复杂,却不着一词,小跑着离开。   柳涵这一推,可是把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啊!柳寒烟如何能不动容。   “涵儿,谢谢。”此刻苏武已经拿起了悬挂在壁上的佩剑,堪堪放在桌子上,便拿起桌上的青花瓷杯小酌起来,倒是不惧生死,“涵儿,你也快躲起来吧。”   柳涵一震,她自是知晓,若此番离开,幸运时便可以逃出生天。也正是知道这样,柳涵把这个机会留给了柳寒烟。   柳涵的双手还有些颤抖,不惧生死?她还做不到。但看着面前一脸坦然的丈夫,容颜易逝,可这男子的脸上却还是初见时的温文尔雅,端的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柳涵心知苏武之心,知道定是要人在这里拖延时间,才能换得三儿的一线生机。   柳涵突觉双眼酸涩,用手去抹却抹下成片成片的泪花,迷蒙了双眼。她只是庆幸,庆幸自己的女儿并不在这儿,庆幸三儿还有活命的机会。   “涵儿,来世,就别嫁我了。”苏武看着泪流满面的柳涵,脸上满是愧疚。娶了她,却将全部的爱都给了另一个女人;娶了她,却让她随自己一同赴死。杯中似有液体洒落桌面,顺着桌面的纹理流动着,终于落到了地上。苏武一愣,却是手在颤抖着。   “夫君……”柳涵还想说些什么,却没了机会,取而代之的便是柳寒烟银铃般悦耳的声音,“武,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不想和姐姐做夫妻,我倒是还是要和姐姐做姐妹的!”   柳寒烟眉眼带笑,腮帮子微微地鼓起,却是娇嗔。明明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柳寒烟却还像个青涩少女一般,让苏武喜欢的紧。   苏武脸色一变,声急色厉,“你怎么回来了!谁让你回来的!”   “我的丈夫,我的姐姐都在这儿,寒烟还能去哪儿。”柳寒烟莫名有些委屈,自己交代了信任的家丁将三儿藏好,便马上返回,怎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丈夫居然这般气急。虽知道是为了自己好,柳寒烟还是感觉委屈。   “哎——”苏武长舒了一口气,无奈道,“哎,都留下,都留下。不能同生,同死也是极好的。”   柳寒烟和柳涵的眼中都迸射出猛烈的光芒,丝毫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此刻柳涵虽是手脚颤抖,却还是不惧死亡。   “嘭——”镂空雕花的大门被一脚踹开,竟是深深脱离开来,掀起阵阵的尘土。   “苏武,死到临头还有空谈情说爱,果真是风流少年。”黑衣人的言语猥亵,眼中的不屑让柳寒烟和柳涵都愤怒不已。   “承蒙阁下关心。”苏武轻勾嘴角,身体确是一个蹬地掠出,已向着黑衣人而去,气势恢宏。   黑衣人确是丝毫不乱,皆是后退几步,轻而易举地将苏武围困在一处。苏武剑眉星目,此刻眉眼间全是凌厉,肃杀模样确是让柳寒烟和柳涵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心跳不断地加快,生怕那无情的刀刃会伤苏武一丝一毫。   黑衣人的剑不约而同地刺向苏武,苏武确是丝毫不乱,一个起身,身体已在半空之中落定,剑尖点剑尖,确是势均力敌,分毫不让。   黑衣人嗤笑一声,以剑为轴,一个旋踢,直指苏武腰间,来势汹汹。苏武暗运内力,几个后空翻便在柳寒烟和柳涵的身边站定。   黑衣之人并排而战,确是眼露凶光。寒风就着残破的门框灌入,墙上苏武闲时所作的水墨画微微晃动,靠着白色的墙壁,“叮、叮、叮”地发出有规律的响声,屋内的空气似是停滞了一般,静的只剩下了这“叮叮”之声。   柳寒烟轻笼衣袖,红袖之内却是隐隐可见黄色药粉,另一袖内,却是泛着森寒的冷光。柳寒烟喜红,平日里也都是穿着大红的衣袍,今日却不知为何格外慎重。一身大红的衣袍镶满金边,仔细一瞧,却是金色细蛇盘踞,顺着裙边的褶皱却似是防卫的毒蛇,在这黑夜之中泛着奇异的冷光。   那是柳寒烟自西疆带出的衣物,一直未得穿,今日却不知为何穿了起来。   柳寒烟眉目如画,此刻却尽是冷峻,眼光一动不动地看着黑衣之人,甚至是连苏武关切的眼神都不曾见到。   黑衣之人不知为何,觉得周身一凉,心中却是隐隐生出些不安,许是这寒风吹的。   苏武一个饿虎扑食,却是再入敌阵,剑尖直指为首的黑衣人。黑衣人一个左闪,避开苏武的凌厉一剑,同时却是右手划拳,直袭苏武腰间。苏武不避不让,却是一个横扫,黑衣人一口暗红的鲜血喷出,却是向后飞去。凌厉地双眼看着同样落地的苏武,却是森冷如月圆之夜的孤狼。   “老大!”   “夫君!”   异口同声的惊喝,柳寒烟与柳涵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还愣着干什么!”为首的黑衣人一阵怒喝,余下的黑衣人都是一震,手中的剑立马凌厉了起来。   苏武一个鲤鱼打滚,堪堪站立,握剑的右手有些颤抖,嘴角一条红痕,却是鲜血的印记。   为首的黑衣人一口鲜血吐出,以手支地,站了起来,犹如受了伤的孤狼,却是不死不休。   双拳难敌四手,况且苏武更是受了轻伤,此番更是落于下风。又是几个回合,苏武终于还是不敌黑衣人,为黑衣人所掌控。   黑衣人的剑锋落在苏武的脖颈,划出丝丝血痕。柳涵看得不忍,几乎冲上前去。   “长生在哪儿?”黑衣人迎风独立,“不说,就杀了他。”闪着冷霜的刀剑似乎是要嵌入苏武的颈间。   “等等,可不可以让我和我的夫君说几句话?”柳寒烟几欲落泪,端的是楚楚可怜之态。拢于袖间的药粉却已悄悄落入柳涵衣袖之间。   柳涵一震,却仍是关心则乱的模样,眶中热泪却是簌簌落下,仿若断了线的珍珠,亦是我见犹怜。   “好。”黑衣人答允,搭在苏武颈间的剑却未搁开,深深刺痛了柳寒烟的双眼,一双美目之中森罗万象,却是决绝。   柳寒烟袖间药粉飞撒,却是落在苏武身边的黑衣之人身上,丝毫不差。右手却是执起森寒匕首,刺入了苏武的腹间。柳寒烟以身遮挡,鲜红的血液喷洒在柳寒烟的红衣之上,惊起阵阵的温热,犹如耀眼的曼珠沙华,却是死亡之花。   苏武朝着柳寒烟笑笑,却是解脱之态。柳寒烟踮起脚尖,却是狠狠压上苏武的唇。还是如常的柔软,还是一如既往的安然。柳寒烟轻开樱唇,一条丁香小舌自内而出,却是轻轻舔舐着苏武的薄唇。苏武还想说些什么,柳寒烟却趁势而入,与苏武的大舌纠缠在了一起,唇却是压在苏武的唇上未动。太过深入的感觉令柳寒烟几欲作呕,却不愿放开苏武的唇瓣,直到两个人的呼吸尽数停止,柳寒烟的唇瓣一直压在苏武的唇上,不曾放开。   她要他记得此刻的痛楚,记得她。   黑衣人惊觉手中的人脱离了掌控,生生砸在地上,这才发觉,两个相依的人已经没了呼吸。寒风吹起柳寒烟大红的衣袍,露出铺天盖地的金身小蛇,像是环绕在柳寒烟的身边,捍卫着柳寒烟的领土。柳寒烟嘴角带笑,一张冠绝天下的容颜丝毫没有痛楚,却是死的安乐。只是那似是盘旋在柳寒烟身侧的群蛇,却是让黑衣之人都起了寒意。   柳涵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在最后的时刻,她的丈夫,她唯一认定的官人,却终是没有记得她。   身子似乎是开始轻飘飘起来了,全身的气力似乎都被一抽而光。柳涵笑笑,都说妹妹温柔可人,谁曾知道妹妹无情起来,却胜过她们任何人。   柳涵戚戚然,自己定是做不到。也好,也好,柳涵的身子顺着床沿滑落,一双杏眼却是失了焦距。这些可怜的人,依旧要在这可怜的世间,为可怜之事啊。   为首的黑衣人懊恼,怎在一夕之间,三人却尽是命丧黄泉。还未来得及懊恼,却见苏武身边的三人,却是一副涣散模样。   黑衣人脸色一变,毒!   “这下贱女人!”为首的黑衣人一口唾沫吐在柳寒烟血红的外袍之上,却是格外的醒目。寒风带入了迷蝶,却是落在柳寒烟的身上,徘徊着,久久不去。柳寒烟的红衣飘动,似是万蛇灵动,逶迤而出。森森蛇信,在这暗夜之中冰凉这一方的天空。   “真他妈邪门!”再不看倒地的黑衣人,却是扬长而去。谁瞧见黑衣之人微微颤抖的后背,在这一夜成为苏家最后的生气。   一把残火,焚尽了了苏家往日的辉煌,漫天遍野的哭喊、嚎叫之声,响彻云霄,却无人来救。不安的哭喊之声飘荡在这一方天空,直至很久之后,这一方的百姓似乎都还能听见那绝望的呼喊。   第二日,落入百姓眼中的,却是断壁残垣,黑漆废墟。一眼望去,却是辨不清是树木的去干,还是人体的骨骸。   苏家大小姐入宫幸免,苏家二小姐出嫁逃生,苏家三小姐,却是在那场大火之中,生死未卜。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自此,苏家渐渐落寞。 正文 第04章 帝薨   陈年旧事,终是太过沉重。   安然恍若隔世,世间却不过是一个时辰。   安然突觉得天上下起了小雨,往日的时光,一点一点地生生剥离。安然怎么能不记得,七岁那年身后连天的大火,仿佛一条火龙,几乎要将自己吞噬。   绿如没有言明自己是如何得救的,只是安然知晓,也定是九死一生的。   “是我自己要留在这深宫的。”绿如的眼中有些酸涩,当初太子殿下救了自己,却是要将自己送往宫外。但自己却对太子殿下生了情谊,定要留在这深宫之中。哪怕是看得太子殿下一眼两面,却也是极大的幸福。令绿如惊喜的是,这些年来,太子殿下闲来无事时,总会来着藏书阁,同自己说说话,而说的最多的,却是自己眼前的这位安然姑娘。   安然凤眸微眯,清冷如同寻找猎物的猎豹,却不再言语。不曾想把自己的身份告诉眼前的人,多一事,岂不如少一事。   心中有了思量,拽着绿如的腰就一窜而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安然转身即走。   “……”绿如欲言又止,安然却以打开了漆红的阁门,踏出藏书阁,手中还拿着方才随意选取的书籍,迎面吹来一阵暖风,安然却觉得冷。红衣飞扬之间,绿如仿佛看到了曾经了二夫人袅娜的身影。   窗外日光正好,是不是有鸟儿清脆的叫声掠过,安然却一路森冷,连身上的红衣都添不上丝毫热度。   安然并未回到乾清宫,却是去了苏韵所在的慈宁宫。   路过的一草一木正好,在这夏日的阳光之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却是五彩缤纷,期间更有蜂蝶飞舞,弯弯袅袅,若是从前,定是一番美景。但如今落在安然眼中,却是无端生出些拘束来,觉着这些娇花粉蝶,却也被困在这无形的笼中。   走到慈宁宫门口,却瞧见苏韵正在替东方青城煎药。白皙的脸颊之上沾了些许黑炭,穿着朴素,却抵不住苏韵周身的富贵之气。手下的动作确是利索,曾经柔美的双手,如今熬多了药,却是不如从前的白皙。苏韵却丝毫不在意,乐得忙活。   安然不忍,若是姐姐知道灭她全家的正是如今她的心头肉,姐姐该如何是好。   安然尝试着勾了勾嘴角,却实在难看。所幸安然向来清冷,也无人瞧出其中的所以然来。举步进入,却是毫不犹豫。   “三儿,你怎么来了?”苏韵的眉眼之间尽是为人妻子的温润,少了争名夺利,多了平静与淡泊。   “姐姐,我来看看陛下。”安然朝着苏韵微微点头,便往屋内走去。姐姐此刻正在煎药,定是不会发现的。对于苏韵姐妹,安然始终是存了怜惜。   苏韵不再言语,看着安然的丽影,宠溺一笑。入鼻的尽是药香,温和宁静,药炉里冒出一缕烟雾甚是呛鼻,苏韵以手掩耳,咳嗽了几下。手中的蒲扇却是未停,一下一下控制着火候,生怕一个控制不当便废了这灵药。   安然径直进入,内里除了昏睡的东方青城之外,却是再无他人。想来,云翔是真的放弃东方青城了,就像当初放弃自己一样。   安然眼眸一冷,床上的东方青城却是睁开了双眼。短短几日,东方青城竟是消瘦如斯。炯炯有神的双眼,如今却是混沌无光。一头青丝散落在床边,却清晰可见片片的白发。   “你知道了?”如今,东方青城已没了君王的霸气,言辞之间,竟像个安享晚年的老人、眉眼之间,尽是安详。   “恩。”安然轻抿嘴唇,不置一词,俏丽的容颜之上较之平常,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候,我一心只追求长生,后打听得西疆有一块长生玉,常年佩戴于腰间便能够长生不老。我苦探不得,却恰巧听闻你的母亲,柳寒烟便是来自那西疆……”东方青城眉头紧皱,整张儒雅的脸都皱到了一块儿,“你叫我怎么不动心……怎知道,这一动心,便是铸成了大错。”   东方青城泛起七个苦涩的笑容,安然却嗤之以鼻。一句对不起便可以抵消打你一巴掌的仇恨么!   “我花了六年时间,却并未探得丝毫,焦急之间,才做了令我后悔一生的决定。”东方青城连连叹息,被子下面的双手却是拽紧了被单。多年来,每看苏韵一眼,脑海中浮现的尽是火烧苏家的画面,虽未亲身经历,却是历历在目,“当初留下你们三姐妹,却也只是为了便于探听消息。从三人的身上探得隐情却比从三百人身边探得消息容易的多。”   东方青城撇了撇安然,神色有些扭曲。身下的被褥已经被抓得变了形,堪堪垫在腰间,却是万分不适。   安然不置一词,内心却冰凉的紧。不是为安然,却是为苏荷。   苏韵仿佛觉得时间都已经静止了,叶落于眼前,苏韵却是丝毫未觉。“叮当——”一声,手中的药碗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地上,四散的药汤和破碎的药碗落在苏韵的眼中,此番却是这般的滑稽。   秀丽的脸颊苍白如纸,刚刚端着药碗的右手还不住地颤抖着,苏韵以左手去掩,两手却更是颤的厉害。突然感到脸颊之上烫的吓人,刚才还惨白的脸颊此刻却是红光满布,却不见滋润,反现异端。   安然面色一冷,素手一挥,门外无措的苏韵却是落入了两人的眼中。两人脸上都是一闪而过的忧虑,却都只盯着苏韵不再言语。   “对,对不起……我再去熬一碗……”苏韵急忙而去,带出一阵热风。   东方青城的脸色骤然苍白,他苦心隐藏的真相,终于赤裸裸地展现在苏韵眼前。苏韵,他的苏韵,他温柔娇媚的苏韵啊,再也不是他的了。   东方青城偏过头,背对着安然,落下了两行男儿泪。透明的泪珠顺着眼角脱离了眼眶,却还在东方青城的眼角逗留了许久,最后才是顺着眼角的褶皱落入了厚厚的被褥之中,隐没不见。眼前的绣花床褥不断地模糊,连精致的床帏也看不真切,那是东方青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落下泪来。   安然不知道苏韵会怎么做,但此时,却下意识想要去看看苏韵。却没想到还未抬步,苏韵却是端着一碗药汤进门,慎慎撞入安然的眼中。   安然凤眸一眯,心中甚是不安。   苏韵却似个没事人似的,小心翼翼地端着药汤,不住地用嘴吹着气,步伐缓慢,生怕药汤洒出。   东方青城眼中的泪还未褪尽,湿漉漉地挂在眼角,这深宫之中的帝王,却是真的受伤了。不是身伤,而是心伤。   “陛下,喝药了。”苏韵说的极轻,脸色苍白的像是要羽化登仙。东方青城几乎听不清楚,却是挣扎着想要支起身子。头抵着床帏,高大的身子不断地挪动着,却终是抵不过天命。重重的一声闷哼,东方青城还是摔在了床上。   东方青城有些有心无力,苏韵并未听到他的话让他高兴。下一秒,他见到苏韵快步走到自己的面前,这才堪堪放下手中的药碗,却又是伸手来扶自己。东方青城瞧着苏韵有些断裂的指甲,与黑了不少的纤手,心中又是动容又是心疼。原本的这双巧手,是自己最为喜欢的,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啊。   东方青城朝着苏韵一笑,却是夫妇之间的心有灵犀,伸手欲抚上苏韵散落在额前的一缕碎发,却被苏韵一个错身躲开。   东方青城的手停留在空气之中,却是迟迟未落下,有些冷,却及不上心冷。东方青城有些迷蒙,愣愣看着苏韵依然娇媚却满含疲惫的双眼。今日的苏韵较之平日,却有不同。是较平日里更美了么?东方青城说不出来,只是今日苏韵穿了一身粉嫩的宽松罗裙,罗裙子上尽是粉色的绣线绣成的桃花,一大朵一小朵地罩在苏韵匀称的身上。一张清秀的脸颊画上了精致的妆,显得立体而妖媚。明明是夏日,东方青城却仿佛见到了徘徊于桃花之间的花仙子,又仿佛见到了地狱里来勾魂的使者。   安然被突来的寒风吹得一震,一个燕子无痕掠出,片刻之间已经掰过苏韵的双手,却见东方青城的腹间,一把光亮的匕首冷冷地插着。东方青城瞳孔突然地放大,脸上还是看到苏韵时的惊艳,甚至是笑容。   东方青城没有痛苦,只因为在临死的那一刹那,他听到苏韵在他耳边呢喃:“青城,我们一起下地狱去吧。”那是苏韵第一次称东方青城为青城,她都是称自己臣妾,然后称东方青城陛下,有礼却总含疏离。一起,这是个多么美好的词啊,苏韵,能和你一起,哪怕是下地狱,我也是甘愿的。   只是,东方青城的话只能卡在喉咙之中,却真是无处可诉了。   “长生玉,哈哈!竟是为了长生玉!世人无知,只求长生,谁道只是寻死?”苏韵不睁双眼,却是高声呼喊,这模样,却是俨然已经疯癫。话音落下,却是再无声息。   “姐姐!”安然想要掰开苏韵我这匕首的手,苏韵却死死不放。安然用力一推,苏韵却是似个毫无生气的布娃娃一般,倒在了地上。平坦的地上尘土飞扬,平躺在地上,双手还保持着握匕首时的姿势,蜷曲成诡异的弧度。清亮的双眼此刻已经紧闭,却是无怨无悔。   安然的瞳孔蓦地放大,不敢相信地看着苏韵腰间的狭长匕首。   “姐姐!”暖风吹起安然额前的碎发,安然却无暇去理。远处传来了乌鸦低沉的叫声,连绵不断,一如安然此时的心情。   “安然……”云翔迎着日光而入,安然却觉得云翔像是地狱的使者,是魔鬼的化身。   “安然,云翔在,云翔在这儿。”云翔惶惶然将安然纳入怀中,动作却是一如既往的熟稔。安然安然靠在云翔的怀中,眼眸却是如十五的月光,皎洁,却冰凉。云翔那一瞬间的呆愣和欣喜,怎么逃得过安然的眼睛。   云翔可以称帝了。安然窝在云翔怀中,贪婪地嗅着云翔身上的气味,却是差点喘不过起来。云翔身上不再是青草的清爽,却是龙涎香的华贵。华丽虽是华丽,但是安然不喜欢。   他早已不是她的云翔了,他叫东方翔,是天朝的君王。   云翔心情极好,因为安然终于肯理自己了,安然身上还是自己熟知的淡淡兰香,云翔止不住多嗅了几下,像是要记住一辈子。   安然眸色清冷,看向遥远的远方,像是看到了和平,看到了安乐。 正文 第05章 桃花依旧人不复   云翔轻轻推开安然的身子,以手抵着安然的肩膀,这才几个时辰,云翔却觉得过了许久,许久。久到,他几乎是要失去安然了。   云翔见到安然一如往常的清冷模样,脸色暗黑。安然对苏韵有情,云翔心中怎会不清楚。但此时,云翔已经顾不得这些。   云翔放开安然,疾步而出,却是面容哀戚,俨然便是孝子形象,“父皇,薨了。”   安然看着云翔,几多复杂。红热的心依旧在胸腔之中跳动,却抵不过云翔给的冰冷,此刻,却是真真凉了下去。   “陛下薨了!陛下薨了!”尖细的声音自慈宁宫内传出,却是惊得宫中的人尽数手忙脚乱起来。一时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却听得安然心烦意乱起来。   今夜,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安然见此时无人,哀叹了一口气,却还是将两人依旧温热的身体置于一处,愿你二人在那阴间,能尽释前嫌。   纵使情深,奈何缘浅。缘起缘灭,缘生缘落,皆有定数。不可求,不可强求,不可妄求。   安然一愣,想起九华寺那位主持方丈的良言,却最终还是被自己抛在了脑后啊。安然思及,若不是自己的执念,如今怕是不会到达这般田地。   成群结队的粉衣宫女罗贯而入,手上皆端着锅碗瓢盆,匆匆忙忙却有错落有致,丝毫看不出慌乱。宫女们一身粉衣,夏风飞扬,却是划过道道媚丽的弧线,仿佛风中翩跹的蝴蝶,此刻却也似乎是染上了屋内的鲜血而显得艳丽不可方物。   低着头,安然看不清她们的神情,却也想到人人的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麻木,在这宫中待的久了,怕是连这无情也无可避免地沾染了不少吧。   云翔复自门口进入,眉眼之间尽是疲惫,看见仍旧在屋里立着的安然,戚戚然的神色有些扭曲,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安然不置一词,若不是知晓云翔心中的欢喜,饶是安然也会被蒙混过去。无论是过去的云翔,还是如今的东方翔,安然都自谓是了解的紧。这般错落有致,怕就是苏韵不动手,云翔也会动手。苏韵这一动,却是给云翔添了便利。   在云翔看不见的地方,安然的面色骤然冷冽如霜,怕就怕从自己知道真相,再到质问东方青城,再到恰巧被苏韵听见,都在云翔的意料之中。如真是这般,那云翔便真的是吃人的恶魔了。   但越想,便似有一股冷空气自心脏蔓延,顺着血管流窜到了四肢百骸,顿时凉了个彻底。一念成魔的,是安然;一念成佛的,依然是安然。   “安然……”云霄仓皇而入,眉眼间的急促还未来得及掩住,便堪堪撞入了安然的眼中。远处,云湛还抬着腿一路小跑,呼吸之间并未急促,眉眼之间却尽是被冷落了的不满,定是不满云霄竟扔下自己。   “你怎么来了?”安然错开云翔的目光,朝着云霄递去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目光却是盯着这才站定的云湛。每次见到云湛之时,总会有什么小东西落在自己手中,今日倒不知是何物。   “姐姐姐姐,陪云湛去外边……”云湛糯糯的嗓音响在安然的面前,却是格外的动听。若是所有人,都能像云湛这般天真,容易满足该多好。   说罢,云湛也不等安然同意,便拉起安然的手,作势向外走去。安然不懂,云湛却是不死心地拉着,身子以脚为轴,却是倾斜了身子。倒也不担心安然会摔着自己。   安然照势不动,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云湛滑稽的动作,却好似一阵和煦的春风灌入的胸膛,冰冷的心似乎又跳动了起来。这深宫之中,缺的是天真无邪。   云湛拉不动安然,抬眼,却正见安然黑曜石般深邃如海的眼眸正看着自己,那眼中流光溢彩,却是五彩石一般,美丽的紧。但是当下,云湛见安然并不随自己的意,却是委屈不已。眨眼之间,眼中已有金豆子闪烁,清澈的水荡漾着,让人好不怜惜。   安然挑眉,心道这云湛怎么说哭就哭,倒是让自己措手不及。当下也不再逗弄云湛,轻轻一拉,云湛便稳稳站定,眼中含着的热泪还未退去,蓄在眼眶之中,却也不曾落下,就堪堪荡在云湛眼中,怎一派我见犹怜。谁说唯有女子才能我见犹怜,此番安然见了云湛,却也是这般心情。   “安然告退。”微微欠身,安然却是拉着云湛缓步离开。   云翔的脸色有些苍白,却似乎又黑的可怕,伸手欲留下安然,却慎慎只触到了安然的红衣一角,很快,便是连那一角从云翔的手中消逝了去。云翔薄唇还是半张的姿态,喉结滚动,满腔情谊却是卡在胸口,不得而出。   看着安然徐徐而去的倩影,云翔仿佛觉得,这一去,就是一生。   哀叹了一声,东方翔还是看着床上了无生机的东方翔,帝王之气尽显,此刻已经俨然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你会后悔的。“云霄脸色紧绷,眼光扫过东方青城和苏韵的尸体,毫不犹豫。   “不劳云霄费心。”东方翔黑着一张俊脸,和云霄仿佛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云霄与东方翔再无可言,一声冷哼,手一甩墨蓝的衣袍,踏着流星大步离开。迎面又是一阵下风吹来,吹起云霄及腰的长发与束发的蓝色缎带,墨蓝的衣袍扬起,却是正巧打在东方翔的帝袍之上。阳光毫不费力地穿透空气,打在云霄的身上,泛出点点金光,宛若天神降临。   东方翔被阳光刺痛,微眯着双眼,手中暗暗运力,只见手掌下方的空气就着尘埃,旋成了一个硕大的球团,快速地旋转着。东方翔的手掌突地握紧,手掌下的球团却是兀地裂开,刹那间尘土飞扬。   宫女们此时,却是不知如何是好。先皇遗体,怎可乱动。但插在东方青城与苏韵身上的匕首在光线的折射下闪着冷冽的光。   “一群废物!”东方翔恨恨出言,却是大步上前。伸手,拔刀,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这样生杀抢夺,皆是常事。东方翔再无对着安然时的温和,此刻带着帝王的庄严,五官直挺挺地嵌在立体的面颊之上,却是多了几分令人惧怕的味道。   “太子殿下息怒!”小小宫女诚惶诚恐,却是依然下跪,堪堪匍匐在本堂一诺的脚边,却是头也不抬,隐隐可见颤抖的身子。   “还不快替先皇和舒贵妃打理整齐,难道你们要让先皇这般容貌入天堂?”东方翔听得“太子殿下”一眼,不怒反笑,再过几日,自己就是万人之上的天朝君主了,自己毕生的追求,终于要实现了!东方翔突然想大笑,却堪堪止住,不怒而威。   “是,太子殿下。”小宫女闻言,赶忙支起,却因一个不稳差点又摔在冰凉的地上,却是沁凉入心。   “帝薨,举国同丧。”东方翔嘹亮威严的嗓音就着内力,自这慈宁宫传了开去,却真是震颤了这一方天空。短短六个字在这西京之中盘旋了数秒,这才渐渐消散了开去,宛若山谷的回音,空灵毓秀。   葛钰和苏乐此刻正手忙脚乱地哄着啼哭不止的念生,却听到天空中蓦然传来一威严男声,葛钰一愣,却是面色哀戚。这天朝,终究还是落入诺王的手中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在葛钰的心中,始终觉得东方阔才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而如今的东方翔,却是有些暴戾了。   今日,念生不知为何哭声震天,不管苏乐如何哄抱却总是双目含泪,啼哭之声不断,仿佛要将着一生的眼泪都在这日流光了去。苏乐抱着念生,有一下没一下地哄着,看着怀中的念生,却是心疼的紧。许是哭得太久,两只眼眶都红肿了起来,叫人心疼。念生年岁虽小,一双眼睛却是入暗夜一般漆黑透亮,眉宇之间隐隐可见宽宏,此时却像只受伤的小兔子,眨巴着眼睛,扯着嗓子哭着。   葛钰和苏乐遥望着仍旧晴朗的天空,却似乎觉得远处正有连天的乌云,正压境而来。当下心中却是隐隐有些压抑,喘不过气来。   彼时安然正陪着云湛在御花园内瞎逛,却是天空中传来云翔的声音,威严而洪亮,熟悉而又陌生。安然眼中流光溢彩,却是斑斓,从这一刻开始,云翔成为了本堂一诺,而安然,再也不是西纱。   心下酸涩的紧,带着干燥的口腔都有了些微的苦涩,却不愿屈服。安然对他人无情,对自己,自更是无情无义。任凭它万般折磨,安然却是不会屈服一分。   “姐姐……”云湛眸眼带笑,一双白嫩的小手看看放在安然的面前。   安然疑惑,却见下一刻,原本空空荡荡的掌心却突现色彩斑斓的糖果,如五彩石一般静静躺在云湛的手掌之间。安然看得喜欢,眉眼放柔,“是送给我的?”   云湛不言,却是点了点头,脸颊之上突生两朵红霞,看得安然莫名不已。   安然拾起一颗,袖长的手指拽住糖纸的一角,右手一勾,里面的糖果即呈现在安然的面前。安然嘴角抽了一抽,这糕点怎么生得这般难看,四周都像是狗啃过的一般,参差不齐,糕点之上也隐隐可见细小的裂痕,似要四散的模样。全无先前的糖果那般的精致小巧。   正是犹疑之间,却见云湛扬着头,一脸期待着看着自己抓着糕点的手,仿佛是一个渴望得到奖励的孩子。   安然轻勾嘴角,将有些破碎的糕点尽数放在了嘴里,一股子咸味在安然的口腔之中蔓延,更有点点酸涩混杂期间,端的是安然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了。但安然却仿佛吃到了世间最好的美味,吃得津津有味。   眼角瞥见云湛眉眼之间的满足,安然这放弃了咀嚼,就着口水将咀嚼了一半的糕点尽数咽下,却也是费了不少力气。   安然今日似乎是有些留恋,虽面容清冽却隐隐可见不舍。   “姐姐,再来一颗。”云湛悦耳的童声此刻却听得安然一阵毛骨悚然。安然宁愿在这战场之上奋力厮杀,也不要承受这般毒物啊。在云湛看不见的地方,安然倾城的五官几乎都皱巴在了一起。   “云湛,剩下的让给我怎么样?”云霄一把折扇,看看出现,却正是时候。   方才云霄寻迹而来,却恰巧见到安然为难的模样。云霄似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喜不自持。   想起今早云湛缠着自己做那糕点的模样,云霄眼中更是戏谑不已。那糕点是何模样,是何味道,云霄自然也是清楚的很。   “哼——”云湛一个撇头,却是默认了云霄的请求。云湛分明不情愿却还是不反抗的可爱姿态确是令安然有所好转。   安然朝云霄递去一个谢谢的眼神,却见云霄面不红心不跳地打开一蓝色彩纸包装的精美的糕点,毫不犹豫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安然瞧见云霄喉结滚动之间的片刻停滞,仿佛一只偷了腥的猫,乐得很。   却见云霄面不改色,依是温润模样,却叫安然真真佩服。这人无论何时,都是一副该死的浅笑模样,真是让人想要打破这般美好。   蓝色的糖纸还夹在云霄二指之间,与墨蓝的衣袍交相辉映,倒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安然从来不知道男人也可以好看成这样。昔日里的云翔虽然也五官立挺,但云翔总是一副冷漠孤寂的模样,却是不曾有这样的感觉。   云湛见此,这才撇了撇嘴,不置一词。   御花园里花草丛生,却抵不住三人的芳华。女子沉鱼落雁,容颜清冷无双,男子温文儒雅,恍若九天仙人,小孩圆圆滚滚,却是深藏不露。 正文 第06章 乘风归去   太子殿下在忙,太子殿下在忙,太子殿下在忙……安然每每去询问,得到的便是这样的答案。   安然透过宫人的你一眼我一语却也听得些小道,无非就是太子殿下就要继位了,继位之时听说便是立后之时云云。安然听得立后二字,心中悲戚,面上却是不露声色了。安然轻勾红唇,于嘴角漾开一抹自嘲的笑容,却陡然发觉心中的痛似是减少了不少。   安然心中明了,越是大的伤口,就越感觉不到疼痛,可那鲜血却是真真汩汩而出的。倒是细小的伤口,让你难察觉,但是动作间却总能隐隐觉着丝丝疼痛传来。   无事可做,也不必再打打杀杀,安然倒是乐得清闲,一日一日总在宫里这儿逛逛,那儿瞧瞧,却是将这宫闱摸了个一清二楚。   隐于御花园的一处僻静之处,有一颗高大的榕树。安然记不得与夜杀之城外的那可大榕树相比是孰大孰小,那颗大榕树的模样,安然有些记不得了。   但安然看着眼前的这一株榕树,却是欢喜的紧。榕树高约十丈,树干粗壮,怕是要几人合围才能围住。榕树的根系繁茂,地面之上都清晰可见粗壮的根系,若要追到地下去,倒不知要花费多少气力。树上的枝叶繁茂,绿油油地自树干生长开来,煞是好看。   安然眼尖地瞧见,偶尔有被这高高的宫墙挡住的枝干,榕树却似是不甘一般,硬生生曲折了枝干,以一个极大的曲折向宫外延伸。   粗壮的树干为许多无依的藤木所依附,松松垮垮地缠在粗壮的树干之上,却是粗上加粗,瞧起来倒是平添几分萧瑟之感。但藤上开满了红色的不知名小花,就着枯燥的枝干有一朵没一朵地开着,却又生出几分俏丽来。   闲来无事,安然倒喜欢借着枝干掠上树梢,透过那宫墙看着宫外的世界。初来的这几日,安然几乎是习惯性地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把玩,潋滟的目光却是看向身边的位置。空荡荡的毫无一人。   安然嗤笑,这又不是在夜杀之城,这里没有云翔,云翔已经死了。   安然笑得灿烂,不常嬉笑的人笑起来,总是夺人心魄。安然平日里清冷异常,如今触及心房,虽心中苦涩,却真真笑得灿烂。平日里微微下垂的嘴角如今高高扬起,直到再也无法向外延伸,安然这才放弃。雪白的贝齿堪堪露在外面,却是正好。那满树的绿叶倒真是衬了安然这一朵红花。   是她痴傻,竟以为她的云翔,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到最后,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借她的手,杀了多少的人,连她的亲人,最终也死在云翔的盘算之中。   看着远处隐隐的群山,高矮油纸,绿树丛生,此刻却只慎慎瞧见一条厚厚的绿毯,铺陈在这群山之上,不见丝毫黄土。安然甚至能瞧见悬崖之上那挺立的迎客松,慵懒地伸展着身子,倒不知迎的是哪里的客了。   群山之间云雾缭绕,拖了风儿的福气,却是时隐时现,变幻莫测,端的是一美妙仙境,如今用作皇家陵墓,却是可惜了。   安然眸色复冷,从云翔身边的小太监口中知晓,云翔今晚,要去视察皇陵,而皇陵的所在之地,便是那高耸的山峰之巅。那可是一处绝佳之地。   安然要离开着牢笼,必要经历九死一生。安然必须得死,而且,更是必须死在云翔的面前。   安然立于那榕树顶端,一动也不曾动。瞧着远方的幽深目光,深邃地仿佛能伸展至未来。榕树顶上风大,刮过安然白皙柔嫩的脸颊,却是堪堪绕过,岌岌而去。但就这样,安然依然被风打得生疼,面色却并未有丝毫的撼动。这点疼痛,简直是微不足道。安然此时,却是生了乘风归去的念头,但唯恐琼楼玉宇,只因高处终不胜严寒。今日我便起舞弄一弄这清影,又何惧来这人间走上一遭。   似是有些倦了,安然一个雁过无痕,榕树上便没了安然的火红身影。一身红衣的安然隐于那早红的枫林之间,却似是枫叶化作的仙子,惊诧了这一片青枫。   下一刻却又迎风起舞起来。安然接连的几个侧翻,素手飞扬间惊起地上的一摊落叶,在空中形成一个硕大的圆环,却是堪堪将安然围在中央。还不等双脚落地,安然便是一个推送,两臂之间的火红落叶仿佛是有了生命一般,向前乐曲,形成一条长长的绸带,仿佛是安然身上滋生出来的缎带,艳丽不可方物。   安然眉间一点血红朱砂,一身血衣飞扬,迎着米黄的阳光,这火红的枫叶倒是成了安然最好的陪衬。安然面容白皙却清冷夺人,与这火红的热情截然不同,却融合的恰到好处。白与红的冲击之间,安然已是双脚落地,柔软的双手自中而下,自下而上,划过一道亮丽的圆弧,连天的火红便也跟着安然而下,看看划过一道弯曲的弧度。还未来的及休整,安然以左脚为轴,足尖点地,右脚连带着露出的白嫩肌肤旋转了起来,右腿落在左腿的膝盖处,曲折的煞是好看。   安然身边的红叶越来越多,几乎是形成了一个圆球,将安然包围在其中。其中的安然却仍是快速地旋转着,不见安然,却只见一火红的身影。指尖轻拈一个兰花指,安然看似漫不经心地一个上前,红叶形成的圆球却是被打得四散。   漫天的红色翩飞之间,安然一身红衣飞扬,不动地立于半空,却是带了些决然之意。   云翔踱步来到这僻静小院,却只瞧见了安然一脸清冷地立于半空之中。安然今日并未绾发,一头乌黑得发亮的安然随意地散在骨肉分明的背上。安然今日似是穿得有些朴素,虽仍是一身红衣,却简单的紧,只拿了一根金色的线绳束腰,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安然不盈一握的腰身。四散的红叶仍在随风飘荡,偶尔落在安然的红衣之上,却是最美不过的装饰。   并未看安然的脸,云翔却隐隐有些燥热。许是多日不见,安然依旧这般美丽。这几日来,云翔事物繁多,安然却是不闹也不弃,倒是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云翔觉得愤怒又觉得欣慰,至少,安然并没有打算离开自己。   云翔隐隐笑出声来,却让安然发现了云翔的所在。安然冷眸微挑,这人,就算行到自己面前,自己却仍是发觉不了。   一跃而下,脚还未来得及落地,便被云翔纳入了怀里。安然静静地靠在云翔宽阔的胸膛之上。只有半刻,安然仿佛觉得云翔依然是她的云翔。   “你又瘦了许多。”安然听见云翔隐隐的疼惜,云翔的大手确是抚着安然纤瘦的脊背。许是入了秋,云翔手掌上的热度隔着不够的红衣,几乎是要烫伤了安然的背,只是安然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温暖。   “安然,我要立后了。”云翔清润的嗓音低沉而渺远,安然似乎嫩感觉到头顶云翔喉结混动的声音。但云翔口中吐出的话却让安然周身一震,她知道,他要娶妻了,但是新娘,却决然不会是她。他曾经的誓言,都是靠着欢颜堆砌而成的,自然是不会有实现的一天了。   “恩。”安然往云翔的怀中缩了一缩,方才的一震令安然有些不好过。   云翔直挺的身子一震,他曾经想过安然满含怒气的模样,甚至想到过安然会离开的后果,却想不到安然竟会这般淡泊而又冷漠。她还是他的安然么!   “你一点都不难过?”云翔脸色漆黑,却是无端带了些许戾气,原先敞亮的印堂之上如今隐隐可见丝丝黑气,却是暴怒的预兆。   云翔双手紧紧地扣住安然的肩膀,像是要嵌入安然的身体里去。安然面色如常,就这样任由云翔紧抓着,仿佛不知道疼痛。   “我难过,可是难过有用么?”安然眉头轻皱,言辞之间似是有些凄楚。可此时的云翔哪里看得见,手上更是加大了力道。   “我与别的女子成婚你就一点都不生气么!”云翔的眼眸此刻瞪得比平日里大了不少,抓着安然肩膀的双手都有了丝丝的颤抖,显然是气急模样。安然觉得肩膀处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痛楚,肩胛骨都几乎是要被云翔折断。   安然终于勾了勾肩膀,想要离开云翔的掌控。落在云翔的眼中却是安然想要远离自己的模样,一张俊脸更是扭曲地厉害,仿佛地狱而来的罗刹,让人害怕。   安然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却只见到了云翔放大的俊脸,紧贴着自己有些凉的脸颊。安然一愣,眉头却更是深皱。云翔向来深吻,却也不曾似今日这般,两个人的脸紧贴在一起,安然仿佛觉得自己的脸都变了形。   伸手攀上云翔的胸膛,却是想要推开云翔。怎奈云翔却一口扣住了安然的纤腰,一口紧抵着安然的背,不给安然一丝逃离的机会。   安然无奈,两人几乎交贴的姿势叫安然觉得难受,尝试着扭动了一下。安然却有些惶恐地感到云翔身体内的变化。不厚的衣袍,紧贴的肌肤让安然觉得此刻仿佛是与云翔赤身以对一般,懊恼之中却又带着羞愤,却对云翔无可奈何。   云翔不顾一切地啃噬着安然的点点樱唇,像是要把自己都揉进安然的身体里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云翔这才堪堪放开安然,安然有些腿软,气喘不已。   安然抬眼,却是见到云翔眼中燎原的星火,一愣,下意识地想要逃,却在下一秒又没纳入了那人怀中。云翔的嘴角勾着邪魅的笑容,漆黑的瞳仁泛着奇异的光,手上的动作却是不留情面,安然的抵触令云翔觉得愤怒。   安然这下是真的有些怕了,云翔方才的一拉,安然却是真真贴在了云翔的身上,不留一丝缝隙。虽隔着衣物,安然却依然能察觉到云翔燎原的怒火和滚烫的肌肤。安然的双手依然抵在藏友的额胸前,但此刻,双手以是曲折模样,安然似乎能感觉到自己胸前的柔软处隐隐传来的云翔较寻常快了不少的心跳。   “我的北杀大人,西纱永远是北杀大人的人,北杀您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呢?”安然此刻却是巧笑倩兮,眉眼之间流转的尽是妩媚,抵在云翔胸膛上的双手更是有意无意地搅动着。   “……”云翔一愣,眼中的怒火却是熄灭了不少。他的安然还不是他的妻子,他怎么能对不起安然。   “北杀,安然想要一个独一无二的洞房花烛夜。”无言的邀请,安然感觉到云翔扣着自己的背的手有些松动,便动了动,给自己摆了个舒适的姿势,趴在了云翔的怀中,安然夺人心魄的眼眸流光溢彩,却是只见冷冽,不见温和。   云翔的身体更是一震,身体内的浴火也泻去了不少,当下便也冷静了下来。   “安然,对不起。安然,对不起……”云翔轻轻柔柔的嗓音响彻在安然的耳边,安然神经一松,知道自己总算是躲过了这一劫。   安然并未言语,却是在云翔的胸前蹭了一蹭,眸眼却愈加森冷。但此番落在云翔的眼中,此时安然的娇俏模样,却又是夜杀之城中的西纱了。   “我们回去吧。”拥着安然,云翔一个迷踪步掠出,两人翩飞的衣角便消失在了这一方黄土之上。两人相拥而去的身影,仿佛是最后的画卷。 正文 第07章 殇歌落(1)   许是快要入秋的缘故,天色黑的早。这才卯时刚至,天色便已经昏昏沉沉地,看不清楚。   树梢上隐隐有乌鸦略过,发出恼人的叫声。   安然的嘴唇依旧是红得可怕,肿胀得厉害。安然依然穿的是那朴素的红衣,此刻却又是精简了不少。手腕之处以缎带束缚,一头青丝也束了起来,以玉簪固定。这一身装扮,安然却是穿出了三分柔媚,七分飒爽。端的是巾帼须眉,分毫不让。   云翔果然不在宫中,远山之上隐隐可见明亮的火光,火光虽小,却逃不过安然的双眼。云翔果然在哪儿,安然哀叹一声,眉眼之间却尽是决绝。   这一夜,安然突忆起二姐姐苏乐和二姐夫葛钰,还有东方阔那刚落地的孩子,如今却不知道是过得如何了。安然此刻心冷,苏乐怕是还不知道苏韵已是香消玉殒,若是知晓,苏乐怕定是要闹上一闹的。   世人都知先皇驾崩,谁曾知晓随着东方青城而去的,还有一个苦命的女子呢?   是夜月色朦胧,却是皎洁。夜已有些深了,却还隐隐能见到前方的道路。若是眯起双眼,安然甚至能见到沐浴在夜幕之中的青绿的树木,此刻却转为墨绿,在黑夜中只能勾勒出线条一般的轮廓,却是看不清枝叶了。   将房里的蜡烛尽数点上,明亮的火光倒映出安然玲珑的身影,在墙上一动一动的,煞是动人。此时的安然却是一身行囊,似是远行模样。乾清宫里的雕花大床静静地坐落着,紫檀之上雕刻的尽是游龙戏凤的辉煌模样。浴火的凤凰高昂着头,扑扇着翅膀,与那游龙针锋相对的模样,却是对极了安然的胃口。但安然由始至终都未触碰过一下。今日却是看着这张所谓的龙床,似是能想到来日云翔与不知名的妖艳女子,在这张龙床之上寻欢作乐的场景。只是想想,安然却是眉眼骤冷。   这地方与安然并无一点关系,安然一个雁过无痕自窗框之中掠出,一个惊鸿过影便已经落在乾清宫的屋顶之上,透着漆黑的夜色俯瞰着这个硕大的宫廷。   安然屋内的灯火依旧,摇曳的光影晃动之间,却再无安然清丽的身影。   安然如矫健的燕子,在房屋顶上蹿动。一跃一落之间间或扬起安然并未束起的衣摆,似是开在午夜的昙花,虽只是一现,却让人惊叹。   经过翰林院,安然却是堪堪在顶上落定。想着是否要同苏乐见上最后一面,犹疑了半会儿,却还是作罢,毕竟,安然是安然,并不是真正的苏荷。况且,安然这一见面,日后云翔追问,怕是会给苏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翰林院上黑影一现,扯动了丝丝薄弱的空气。若有人看上一看,却能见到安然清冷决绝的背影,拉开了另一个故事的序幕。   在凉风之中穿梭的安然不知道,在那宫廷之中,有一个男子,容颜清润,心中莫名一阵,却是望着天空中的一轮圆月,瞧上了许久,却依旧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那男子,却正是云霄。   云霄不明白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乱是何事,只是觉得,今夜的月似乎特别的圆润,月光也较往常清冷了不少。眼前的景物或多或少,都蒙上了一层轻轻浅浅的薄雾,为这夜色平添了不少朦胧。月色久久不变,云霄却是有些乏了。   听闻床上的云湛不满地嘟囔了一声,云霄这才惊觉冷风顺着自己半开的门灌入,吹得屋内的雕花木椅都吱吱地想了起来。圆桌之上斟满却丝毫未动的茶水有不少落在了桌上,顺着桌子的纹理淌着,床上的云湛却依是睡着,一双小手拢了拢耷拉到了胸口的锦被,只露了个头在外边,倒是可爱的紧。   云霄轻轻一笑,清润的脸上泛着一丝宠溺的意味,当下却是关上了半开的门。透过狭长的门缝,云霄见到乾清宫灯火通明,却不知道此刻安然又在做些什么。   是夜,安然离了翰林院之后,却是再无诸多迟疑,暗暗运起全身的功力朝着远处的山顶掠去。红衣与黑发缠绵不休,几许张狂。   身边的树木快速地自安然的眼前一一掠过,却似是往日的回忆一般,离安然越来越远。   约莫半个时辰,安然却依然在燕山脚下站定,吐纳之间不见一丝紊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冽而清爽的空气,安然仿佛觉得整个胸腔都冷了起来。运气全身功力,毫不费力地躲避着云翔设立的暗哨。安然一路顺风,只是突然之间,轻轻的“咔嚓”一下,树枝断裂的声音响彻在僻静的树林之中,“窸窣”几声,几只宿鸟堪堪飞上夜空,隐没在了这黑夜之中。   “谁?”暗处传来以冷漠粗犷的男生,安然却是嘴角一勾。安然还琢磨着要不要再弄出点响声吸引他们的注意,此刻听到这一个男声,却是正中了安然的下怀。   片刻之间,安然已经被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围了起来,红衣翻飞之间,却不见丝毫的慌乱。“我是来找太子殿下的。”风带着安然清冽如山间清泉不般的嗓音到其他的人耳中,赏心悦目的同时却又眉头紧皱。   “舒三小姐,太子殿下……”为首的男子彬彬有礼,定是知道太子本堂一诺的身边有一红衣女子。但安然没有给男子将话说完的机会。因为片刻之间,安然已是一个饿虎扑食,扑向了男子,模样宛若离了弦的箭矢一般。   安然的黑发虽已盘起,却仍是住不住地向后扬起,掀起一条冷硬的直线,似是地狱爱的勾魂之人,令人畏惧。黑曜石一般的双眼更是满布着璀璨的流光,兴奋不已,与一般女子放纸鸢时的模样如出一辙,在这黑夜之中更是亮得有些慎人。安然不知道,每次临敌之时,安然清冷幽深的凤眸里似是有光华流窜,亮闪闪地如同暗夜里的夜明珠。   须臾之间安然已是右手化掌,朝着男子的脖颈便是一个横劈。男子未料到安然会有此一招,还未来的及反抗便已经应声倒下,庞大的身体压在枯燥的落叶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却是惊醒了呆愣中的众人。   “上!”一忙呆愣的众人恼羞成怒,直直朝着安然冲来,一抹清丽的笑容在安然的嘴角漾开,不自量力!   与此同时,“啪——”的一声,斑斓的烟火在空中炸响,安然眼眸一愣,嘴角却是连连上翘。这,正是安然想要的结果。   看着眼前朝自己扑来的众人,安然却是冷眸闪烁,一个横扫千军朝着众人扫去,众人一个不敌被安然打到在地,却又是不死心地朝着安然而来。   安然右手之间泛着森寒的冷光,不知何时匕首已紧握在手,素手轻扬之间泛起阵阵的冷光,却是令众人心寒的紧。   安然冰冷如天上之上的寒冰,嘴角的笑容有些嗜血,晚了!下一刻安然便又是几个旋转,双脚已经扣上了迎面而来的人的脖颈,安然双脚一错,又是一个旋转,那人的脖颈便已经被无情地折断,那人身子还来不及发出一丝一毫的呜咽,便已经毙命。安然旋转之间红衣围绕着安然旋转着,仿佛一曲美轮美奂的舞曲。但此时安然的动作却让人心寒,安然扬头,却见一人正挥剑看来,剑招华丽夺目,安然一个浅笑,手中的匕首轻轻滑过来人的颈动脉,片刻之间,那人已是毫无生机。   剩下的几个此刻正朝着安然急冲而来,此刻见到安然利落的动作,手中的剑招却是一愣。安然嗤之以鼻,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剑,只要能杀人就可以了,要那么好看作甚。   瞧见来人片刻的怯懦,安然却是一个旋转,稳稳在树林之间站定,等待着他人的攻击。若是这般贪生怕死,那云翔倒是真的有眼无珠了,竟是选了这般孬种作为护卫。   安然轻扬衣袖,轻轻拭去匕首上沾上的方才那人的鲜血,嘴角依然是毫无温度的浅笑,看在他人的眼中却端的是地狱来的魔女。   “妖女,我们跟你拼了!“来人高举着剑,高声地呼喊着,仿佛是在这人世间所说的最后话语一般,嘹亮的很,在这空荡之处更是激起了阵阵的回声,在安然的耳边久久地回荡着。安然眼中染上了半分笑意,此人临死之言,倒还真的是帮了自己。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这些人却都不明白。安然一动未动,足尖勾起地上的几粒碎石,看似是不经意地一个送出,细碎的石子的破空之声都清晰可闻。只是愤怒中的人却不曾听得。   一粒小小的石子撞开粗壮的树干之上,一个反弹之后,却是朝着一人的太阳穴飞去。那人此刻还不顾一切地朝着安然冲来,下一刻动作却皆是一停,手中的剑重重地落在地上,手还僵硬地高举着,一双愤恨的双眼依然直瞪着,还未来得及闭上。太阳穴处,一颗不起眼的碎石嵌在太阳穴的正中央,却是回天乏力。   安然清冷依旧,却正瞧见迎面朝着自己冲来的人也是一愣,肚脐眼上六寸的衣袍之上,却是一颗碎石子大小的洞。若有人来看,却能发觉那人的百会穴之上亦是有着同样大小的碎石。   最后的两人同时倒地,却是惊起了不少的落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那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一个沉稳的男声,比方才的男声却是浑厚了不少。   安然轻勾樱唇,终于,正主就要来了!    正文 第08章 殇歌落(2)   “西纱,原来是你?”踏着月色踱到安然面前的,果然是昔日的南方护法,南沙。云翔却不知道是忙些什么。   安然眉眼一挑,转过头来却是一脸的惊讶,似乎是丝毫未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南沙。背对着南沙,却是使背上的行囊尽数落入了南沙的眼中。   南沙生得敦厚,此刻眉眼微微上挑的模样,却是有些滑稽。   安然那微微惊讶的模样,已是让南沙猜到了安然意欲做些什么,当下却也不阻拦,“你走吧。”   安然一愣,这下倒不知早已决定好的剧本该怎样继续下去了。安然不知道,南沙本就不喜欢安然,知道了云翔与安然绵绵情意之后更是想要将安然除之而后快。此番安然居然想要自行离去,南沙自是赞同的很。   但是南沙如此,安然的计划确实不得实施,安然自然不会允许这般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安然眉眼微闪,眼神有些复杂,盯着南沙瞧了好久,却将南沙眼中的满意都纳入了心中。难不成,南沙早就希望自己离开云翔?   安然眼光流传,却是有一主意在心中成形。当下安然便去了清冷,巧笑倩兮,手中的匕首早已纳入了衣袖之间,不见锋芒。   “南沙,西纱怎么会离开城主大人呢?西纱自小的梦想便是同城主大人,也就是北杀双宿双飞了。此刻有这样好的机会,西纱怎会放弃?”安然眉眼含笑,“安然方才是同你开玩笑的。”   “是么?”南沙双眼一眯,看着地上横躺着的尸体,显然是不信安然的话。   “那些人不相信我是舒三小姐,更是对我大打出手。”安然面容清冷,端的是一副事实就是如此的模样,“南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安然话语之间轻重缓急明显,倒是令南沙有些犹疑了。这帮蠢材不认识西纱倒也是不奇怪。   安然暗笑,南沙依然是这样的有勇无谋,当下便是立刻推波助澜,“我正欲找云翔商讨一下立后的相关事宜。作为国母,到了如今还一无所知岂不给人笑话。”   安然的眼中光彩异常,言辞之间却是一国之母的模样。   南沙冷哼一声,手掌重重拂过素灰色的袍子,冷冷出言:“城主欲立你为后?”南沙思及城主并未言明皇后的人选究竟是谁,难道真的是眼前的西纱?   “除了我,还能有谁?”安然嘴角扬起一个幸福的弧度,却是半路堪堪停了下来。安然似是有些羞赧地低了头,举手投足之间俨然是一个小妻子的模样,却更是坐实了云翔即将立自己为后的事实。   南沙眸色一冷,脸上是再也藏不住的森寒,仿佛是出鞘的利剑,既然是出了鞘,便是不见鲜血不罢休的模样。   “既然这样,那就休怪南沙无情了。”南沙面对着安然而立,却是敌人模样。安然陡然清冷了不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南沙,你这是做什么?”   安然偷笑,这个南沙,还是那么没脑子。   “送你上西天。”南沙挺起胸膛,隐隐可见坚实的肌肉。口中的话却是半分不由人,坚毅的双眼之中倒映的安然的倩影,却也是带了些冷冽。   安然同南沙没有太多交往,也谈不上感情,最甚,却也只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只是,南沙这个沦落人,却是沦落的甘愿罢了。   一红一灰的两个身影,都笔直地站立着。皎洁的月光拉长了两人的身影,南沙的影子,却是正巧落在安然的脚下。   安然只听的一声脆响,南沙已是软剑在握,细薄的软剑在安然面前宛若蜿蜒前行的毒蛇,似是在朝着安然吐着蛇信子。   安然眸色依然,定定地看着南沙,不论看过多少次,安然依是觉得,南沙壮实的身材,却使得是这样玲珑的软剑,对比之间却总是有些滑稽讨巧。   空气之间仿佛有片刻的凝滞气氛不同于适才的松散,却是有些紧张了。安然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盯着南沙的冷眸丝毫不动,南沙的任何一个小动作却是都逃不过安然的眼睛。   突然,南沙的右腿突地向后移了半寸,安然凤眸一眯,紧握匕首的右手握得生疼,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打算,高手之间的对决,一个放松,那便是死。   南沙一甩袍子,灰色的袍子向后扬去,却是扬起偏偏的落叶,手中的软剑仿佛真是一条游动的蛇,游移着向着安然而来,南沙速度极快,安然却是分毫不让,一个错身,软剑便从安然的颈间擦过,却丝毫没有触到安然白嫩的肌肤。饶是这样,安然仍是觉得有些寒冷,许是快要入秋的缘故。   与此同时,安然曲折右手,手中的匕首直逼南沙的颈间动脉。左脚一个直踢,却是想着南沙的下盘,端的是冷漠无情,丝毫不见昔日的同盟之谊。   南沙脸色一变,左手就着安然的手腕,看似随意的拍打,安然的手臂却是抖了一抖。都说南沙擅长格斗,却不是虚张声势。南沙微曲右腿,一个轻踹,便解了安然的一脚。   安然眼睫毛扑扇,以左腿为轴,右腿一个旋转,化拳为掌,朝着南沙的后背袭去,南沙一个侧翻,手中的无形软剑却是直指安然的面门,未用剑刺,却是一个直拳,生生打在安然的胸口。   安然足尖点地,被南沙打得后退几步,直到撞到身后一颗大树,这才堪堪停了下来。安然反手握着匕首,一时之间气氛更是紧张。   南沙昂首挺胸,一副论格斗,我怕谁的模样,倒是让安然看得直皱眉。安然又是一个侧身,躲过南沙迎面而来的左拳,足尖一个旋转,手中匕首飞出,却是落了空去。   “嘭——”的一声巨响,安然只听见树木倒地的声音,对着一阵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是惊醒了林中栖息的鸟儿。本想着寻了个筑巢的好地方,却怎道住进了这修罗场。饶是白色的宿鸟,也是只需片刻,便隐没在了这暗夜之中。   安然当机立断,紧握匕首便直刺南沙的头部,南沙微微左侧,匕首滑过南沙耳边,却只听得空气破空的声音,却是不见血光。   南沙一声冷哼,右手间的软剑此时却是左手在握,此时一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弯,绕过安然的脖颈,几欲切断了安然的颈间动脉。安然不动声色,左手早已化掌为拳,朝着南沙左倾的头部袭去,南沙不屑一顾,却是拿了右手来挡。南沙用不惯左手,本可以切断安然颈间动脉的软剑此刻却只划破了安然的冰雪肌肤。   安然勾唇一笑,却左手剑一把短刀早已在握,待到南沙发现,却早已是为时过晚。安然锋利的短刀已经一闪而过,南沙的右臂却是脱离了身体,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满是落叶的土地上。   温热的鲜血喷洒在安然的红衣之上,开出朵朵娇妍的花,却似是那血色的蔷薇,红得可怕。安然羽睫轻扇,嘴角依然噙着还不曾落下的清冷笑容,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却是沉静如水。   “啊!!”剧烈的疼痛令南沙不住地呼喊,左手已丢了那软剑,转而紧握着被安然生生砍断的右手,英挺的五官皆皱在了一起,痛苦的紧。   安然仿佛没有看到南沙痛苦的模样,情拽衣角,轻轻拭去短刀上残留的血红,泛着丝丝冷光的短刀复又明亮如初,安然这才满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着南沙痛苦的模样。   安然不曾同情南沙,今日她未杀他,那便已经是手下留情。南沙想杀她,这是事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安然……”依然是一个男声,只是这个男声话语间的不可置信还是入了安然的耳朵。   安然举头,果不其然见到了一身蟒黄色的太子服,服帖地套在云翔身上。云翔果真是衣架子,穿什么都俊逸非凡,举手投足之间都泛着一股子遗世独立的味道。   “你在做什么?“云翔的双眼还有些迷蒙,不看地上的南沙,只看着同样也看着自己的安然。   安然依然是清冷如那天山之上的万年寒冰,藏于袖中的手掌之间,却红丝花落,同样被隐没在了这黑夜之中。   “太子殿下,这女人想背叛你!“南沙如鹰勾般锐利的双眼瞪着安然,安然转身,却是见到了南沙满脸怨毒的模样,似是同自己有深仇大恨。   “你给我闭嘴!我问的是安然!”云翔双眸一眯,之间却是一阵内力射出,直直搭在南沙的胸口。   “噗——”南沙一口鲜血喷出,喷洒在枯黄的落叶之上,最终却只落入了泥土。甚至有几滴鲜血依然停伫在嘴角,仿佛不舍得离开。只是,南沙的面上却是了无生机,直直地向后倒去,淹没在了成堆的落叶之中。   安然看着南沙如折翅的蝶般无依的模样,倒是心有感触。南沙一高大的男子,安然却不知为何想起了蝴蝶。只是南沙随风飞扬的会袍,却真想是风中飞舞的枯叶蝶一般,不住地盘旋着。   看着自己不远处的云翔,只一眼,安然却仿佛是过了一生。一生一世一双人,皆是空想;孤苦伶仃随浮尘,却是真实。 正文 第09章 殇歌落(3)   安然羽睫轻闪,却是遮住了安然清亮的眼眸,落在云翔的眼中却是一副欲离开而不欲面对自己的模样,倒是坐实了背叛的事实。   安然不曾抬眼,却能想到此刻云翔的样子。灵敏的耳朵听到自山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之声,人数众多却是步伐整齐,定是云翔的军队。   安然心里激动,满上却丝毫不现。   云翔怒火滔天,胸中仿佛置着一团子旺火,此刻烧得正旺,却是任谁都无法浇熄。原本是还有个安然的,但今日,惊起云翔着滔天怒火的,却正是安然。没有人熄火,云翔胸中的火焰便是愈演愈烈,似有燎原之势。   安然红衣胜血,透过蹭蹭黑暗还能看到脖颈之处一条鲜红的剑痕,此刻还轻轻浅浅地流着鲜血。随意的模样就如同安然此时的样子,没有半分紧张,却是孤注一掷。   安然看似漫不经心,心中却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心神。云翔的功夫高出自己太多,硬拼定然是讨不到好,既然如此……   安然抬起头来,有些委屈,“云翔,南沙想杀了我。”安然的冷眸之间已经泛上了晶莹的泪珠,充斥着安然黑白分明的眼眶,却是恰好眼去安然瞳孔之中如天山雪莲一般的冰冷,只余下一副受了欺负的委屈模样。   云翔一愣,回忆起安然睫毛微闪,低着头的模样,却是与寻常女子受了委屈时候的模样一般,无异。   “我的西纱怎么也会受委屈,你给我说清楚!”云翔不信安然的只言片语,依然眯着一双红透的双眼斜眼瞧着安然,似是掌管生杀大权的神明,眼中却没有安然靓丽的剪影。   “妖女祸国,国当不国,国何为国?”安然眉眼闪烁,却是抬着头不让泪掉下来,此番倔强模样,却绝不是装扮而成。   “这是南沙说的?”云翔依然是半分犹疑,却是不信安然。南沙不喜欢安然,云翔心中清楚,但南沙会想杀了安然?云翔却是不信。   安然心中一痛,如今的云翔,大概只能相信自己了吧。安然一阵恍惚,仿佛自己是生长在创世之初的一株雪莲,无忧无虑,清冷自由。   “他就是这么说的,你不信也罢,就当是安然愚钝,活该受罪了。”安然低下头了,似是不再争辩。任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云翔横眉冷竖,却是瞪了安然一眼,眼神一勾,示意安然过去。   安然瞧见,嘴角却是勾起一丝清浅的笑容,脚步之间有些犹疑,似是有些羞赧。同夜杀之城中与云翔嬉笑连连的西纱别无二致。   云翔的眼眶还有些红,眼中的怒意却是熄灭了不少,眼光落在安然身上,却是瞧也不瞧死去的南沙。   黑暗处,安然眉眼骤冷,却是替南沙不值,也替自己感到惋惜。也许,她和他都看错了云翔。   安然缓步上前,玲珑的白色绣花鞋踩在层层树枝之上,发出阵阵的清脆响声。云翔熄了怒火,却是站在原地等待着安然来到自己的面前。云翔喜欢安然主动的模样,无论是主动向他走来,抑或是主动同他温存,但安然却是极少如此,她总是清丽无双,遗世独立的模样像是九天子上的仙子,像是上帝最先早就的人类,高贵冷艳,而自己,却是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魔鬼。   他杀人无数,她同样也杀人无数。但成魔的是她,成佛的也是她。安然偶尔的恻隐之心让云翔觉得害怕。他们本都是地狱来的修罗,可为何她要对别人心存善念,救了这个又想保全那个。   安然的行径令云翔更加觉得,自己,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而这个由他一手养成的小杀手安然,却长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恶魔中的善者。   云翔本以为,他们两人,死后都该入那黑暗的地狱,在那地狱之中世世轮回,不得超生。但安然的恻隐之心,令云翔觉得,死后入地狱的,却是只有自己一人。被粗壮的链条捆绑在汩汩的岩浆水之中,接受火烧皮肤的痛楚,赤裸着滚过满布兵刃的刀山,在冒着无数气泡的可怖的油锅之中饱受煎熬,经历万般痛苦,却无丝毫伤痕,永生永世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之中度过万世轮回。   但是南沙说安然要背叛的那个时刻,云翔心中陡然生出的恐惧,却是害怕她的小杀手会抛却他一人,独自入了那天堂。   不,他不能放她走!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安然只能陪在自己的身边!   云翔的眼中突然迸射出慑人的光亮,令安然的脚步一滞。云翔眼中空前的霸道与占有让安然觉得害怕,这般霸道的云翔,安然从未见过。   云翔仿佛是在思索些什么,双眸之中虽然清亮却似是无神,安然一个转念,暗暗运起全身功力,不朝着云翔,反朝着山顶掠去。   安然踏着粗壮的树干膝盖一个弯曲,双腿一蹬,腰间一个使力便朝着山顶急冲而去,其间没有丝毫停留。   安然面色清冷,心中清楚,云翔的轻功高过自己太多,自己只有借力发力,才能保证不在还没到山顶之时,便已经落入云翔的手中。   云翔一愣,面色铁青,拢于蟒袍之中的双手握拳,却仍是有些颤抖。南沙说的是真的!安然真的想要逃!   云翔一脸铁青,却是一个倾身掠出,划出道道笔挺的直线,却是破开了这一方的空气。   安然回头一瞥,却见云翔已然追上,端的不过是几百丈的距离,追上也不过是片刻之事,如今也只好是听天由命了。   安然陡然加快了心跳,全身功力发挥到了极致,眼中只存不远处的山顶,却不知敌不敌得过这天意了。   云翔脸色黑得很,较之这夜色却也是好不到哪里去。安然从未见过这般云翔,在黑暗的树林之间穿行,却是似受了伤的孤狼,快得几乎都不像是个人。安然似乎都能听到身后云翔穿行而过带出的空气破空的声音,却是心惊地可怕。   “安然,要是你迷途知返,我便既往不咎。”云翔冷漠的声音带着内力传来,哪里还有曾经的温和。云翔威严有力的声音,在这树林之中掀起阵阵的回声,却是叫安然听得清楚明白。   安然浅笑,却是不屑一顾。云翔说的话,事无巨细,如今却是皆不能信的。而两个人之间若是缺了信任,那便是连朋友都算不上了。   平整的山巅已经近在眼前,我们的神明却没有给安然足够的时间。身后紧追不舍的云翔已经距离安然仅只几丈之远,赶上安然也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安然冷眸轻眯,秀眉横竖,不向山巅,却是朝着云翔急冲而至,轻弓着脊背,速度快得如同暗夜里的猎豹。云翔一愣,一个迷踪步便躲开了安然,避免了冲击。   谁想到安然却是在云翔身后的高大树木上一个借力,双腿一瞪便已是窜出去不少,直向着山巅而去,不作丝毫的留恋。   云翔这一躲,却是知道自己着了安然的道,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黑得如同传说中的包青天,一身功力运转到了极致。   云翔知道,今日,绝对不能让安然离开。安然是自己的东西,就应该永远待在自己的身边,不能生离开的念头。   云翔眸色森冷,却是如今安然袖中暗藏的匕首一般,让人觉得冷漠。更确切的说,是冷漠而不是冰冷,是漠然,不是淡泊。   山巅似乎较山林之中冷了不少,夜里本就生了不少的雾气,此时看不到边的山际插满了照明的火把,隐隐倒映出悬崖之上分离生长的树木的影子,枝桠交错,绿叶重叠,倒映在地上却都是成了一团黑影,参差不齐却是好看的很。   安然此时所在的地方空旷,只剩下凭证的土壤搭成的这一平台,却道是为安然填了不少的便利。   冷风垂在安然凉薄的身上,冰冷的紧。安然皱眉,冷风灌入宽松的衣袍,安然仿佛觉得整个人都震了一震,却是冷的发疼。安然向来怕冷,从前定是要以热汤补身,才能度过那严寒的冬日。此刻虽不是冬日,却似要入秋,此刻又在高耸入云的山顶,更是冷得出奇。这样的寒冷,安然不喜欢,安然喜欢的是四季如春的地方,哪儿都有阳光,每一寸土地,都不会有黑暗的阴影。   云翔跃上山顶,看到的却是安然独立于浓雾之中的迷幻景象。依然是那般清丽多人,月儿的光华仿佛都被安然掩盖。火光摇曳之间,云翔只见得安然随着火光晃动的倩影,堪堪落在自己的足尖,云翔眯起了双眼,张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一口冷风灌入,喉头之间一阵疼痛,却是千言万语道不清楚,尽数卡在了喉头,难受的紧。冷风嗖嗖,云翔倒是冷静了不少。   云翔喜欢这般朦胧的安然,因着重重雾霭,云翔看不见安然脸上的神情,却只是透过脚边的影子隐约瞧见安然依如昨日的俏脸,想象着安然娇俏讨喜的模样,脸上却是久久不见的温和。   安然仿佛觉得,这般情况也曾有过几次,那时,却是云翔颀长的倒影看看落在自己的足尖,此番换了位置,安然却瞧见云翔的漆黑倒影,生生拉长了太多,甚至延长到平台的另一端,离安然倒是遥远了不少。   两个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之遥,安然慢走几步便可以踱到云翔的身边。但是此刻,安然却仿佛觉得两个之间隔着万重千山,难以跨越。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安然本不是舞文弄墨之人,此刻却无端想起了这几句诗,却是叫人生生寒了心。   安然再不废话,眉眼之间尽是决绝,左手短刀,右手匕首,却是不成功,便成仁。   云翔脸上似是悲痛,似是愤怒,似是不舍,却是万般变化,安然挑眉,此番安然居然在云翔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云翔不看安然,却是看着安然手中紧握的匕首和短刀,脸色疲惫,甚至是有些苍白,却藏不住眉眼之间的自信。云翔心中明白,安然的功夫同自己,却是差的不只一点半点,此番安然,却仍是要随自己回宫的。确信了这一点,云翔便是稍稍安了安心。   云翔欲占先机,朝着安然掠来,此番模样,却似是夜杀之城中两人时常切磋的模样,云翔频频只是逗弄着安然罢了。   安然冷眸一瞪,羽睫轻闪,却是无比认真。安然一个反手,紧握右手的匕首向云翔刺去,云翔却是丝毫不乱,似是漫不经心地用手一挡,却是化去了安然的招式。云翔反守为攻,左手一个变招,却是一个旋转,抓住了安然纤细的手腕。   安然右手被云翔抓住,却是丝毫动不得,心中懊恼之时,却见云翔眉眼带笑,瞧着自己的眼神之中尽显戏谑。   安然气急,却是用短刀去袭。安然左手虽活,却不似右手这般游刃有余。就如同胳膊扭不过大腿一般,安然的左手,怎么敌得过云翔的右臂。云翔看似轻轻的一个推挡,安然的左臂便被弹了开去。火光摇曳之间,短刀划过一道亮丽的弧线,却在云翔的脸上映出一片接连的白影,闪得安然有些看不清晰,身体却已经是止不住地向后倒去,手中的匕首和短刀却是应声落在了地上。   云翔一笑,多日来的阴霾仿佛在此刻驱散,两人此刻模样,却似是回到了过去。云翔就着安然的右手一拽,安然长长的黑发便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亮丽的弧度,发丝四散,散在胸前,有些甚至铺在了云翔抓着安然的手臂之上。   云翔似是轻轻一带,安然却是落入了云翔的怀中,一阵温暖传来,安然却冷得仿佛置身于寒冷的冰窖一般。后背被云翔的内力打得生疼,安然却无暇顾及。   双手绕过云翔的腋下,却是欲抵上云翔的背,安然手中内力暗运,却是朝着云翔宽阔的背抚去。安然手掌之间的空气团成一团,任凭安然的掌控。安然念旧情,却只用了五分的力。   安然的脸上这才有些悲戚,眼中却是水光泛滥,如同阳光下的泉水一般,流光溢彩,藏着深深的赌意。   云翔此番还深陷于回忆之中,却是骤然脸色漆黑如前,好似还未燃烧的煤炭,难看的紧。   还来不及仔细思索,身体却是快了一步。手中已是绵绵掌力送出,打在安然的胸膛之上。揽着安然的双手已然放开,安然没了拉扯,身子便控制不住地向后飞去,仿佛是断了线的风筝,又像是风雨无依的浮萍,随波逐流。   安然任自己的身子在空中飘荡着,不用抬头便能看见漆黑的夜空,群星璀璨,却是这天空之中最美的点缀。安然的鲜血不知道喷洒在了哪一抔黄土之内,不需几日,便会被碾作尘土。   胸口火辣辣的,不只是巧合还是天意,先是受了南沙一掌,此刻却又受了云翔一掌,此番确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安然觉得时间真的过得好慢,到现在,她还未落入悬崖。瞥了眼云翔,此刻却仿佛是被人定住,一动不动的模样倒是有些好笑。安然轻勾嘴角,是最寻常不过的表情,却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云翔的模样真是滑稽,滑稽到安然几乎想要笑出泪来。安然一愣,却惊觉眼角的湿漉。原来是身体留不住这眼泪,倒是非要跑出来罢了。   黑长的发直直地随着安然向前移动,却是有了些许的倾斜,堪堪拖在地上,却是有些诡异。   安然的身影划过悬崖,却是直直地向下落去,速度快得令云翔有些措手不及。   云翔从来不曾如此急切,仿佛那次任务之人安然杳无音讯时的感觉再次找了回来。手已经伸到了最长,一身功力已是极限,云翔却依然抓不住安然不住下落的身影。   云翔一个刹车,人已经站在了悬崖边,却只见到了安然急急而去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安然——”云翔还保持着手想要抓住安然的模样,堪堪立于悬崖边上,嘴里唤出的“安然”沙哑,甚至有些破音,毫无往日的风采。   双眼骤然通红,急出了眼泪来,再是半会儿,云翔的眼中却是满布了血丝,仿佛是不眠不休了几个夜晚的模样,如历梦魇。   “安然——”云翔的声音拖得极长,响彻在高耸的悬崖之上。今日月圆之夜,云翔确似是一只绝望的孤狼,不住地嚎叫着。之间悲戚,却是惊醒了树上浅面的林鸟。   只一眼,却是万年。安然乘着缠绵的云连连下落,却是看也不看悬崖之上的云翔。安然最后的意识,便停留在云翔那痛彻心扉的呼喊。若是他日安然还活着,或许还会存下来留个念想。   安然闭上双眼,这山可真高,落了这么久,却是还未落到地面,耳边寒风呼啸,却是减轻了心中的痛苦。一场豪赌,安然不过是输了的一方,不怨天,不怨人,一个人,想拥有多少富贵,想得到多少财富,他的身边,就必然有多少陷阱,多少阴谋,多少争斗,多少杀戮……   白雾茫茫,消失了安然的清丽身影,只余那空气之中蔓延的,止不住的哀伤。   风过也,路三千,笑莫笑死生由天。生死劫,心上剑,话里话外道箴言。殇歌落,昔日春风似少年。再回首,莫待从前。 正文 第10章 九死一生   安然自悬崖之上落下,这才片刻光阴,安然却觉得世间已过了千年。此刻,安然凤眸圆瞪,受伤已用备用的匕首划开几道深深的口子,透过破碎的衣衫甚至都能见到里头的森森白骨。   安然嘴角勾起一丝苦笑,脸色憋得有些铁青。安然委实不曾想到,自己会受的这般重的伤。此番能不能离开,却都是个未知数了,只得用这样的方式,力求还有一丝的清明了。   安然屈肘,用尽全身力气将匕首深深地插入坚硬的岩石之中,却仍是挡不住安然下落的力道,生生直沿着匕首切入的地方向下摩擦而去,安然的耳边尽是匕首与岩石摩擦的声音,时不时还有细碎的石头搭在安然清白如纸的脸上。安然疼得嘶哑咧嘴,五官都紧紧皱在了一起,显得狼狈不堪。   粗糙的崖面将安然本就有些破碎的红袍几乎摧毁,安然的侧面尽数裸露在了空气之中,隐隐可见安然的冰雪肌肤和柔软的腰身,安然的脸上更是白中带黑,却是懊恼不已。   安然右手紧握着匕首嵌在崖上,生怕一个放松就真成了一缕孤魂,只得飘荡在这人间了。   安然滑落的速度一点点的降低,安然却依然看不见悬崖的低端。安然有些疲惫,一股温暖的气自丹田之内涌出,借着手臂打入这悬崖,安然还在下落的身影却是陡然不停,在原地摇晃了几下之后终于静止不动。   安然这一出手,却是冷汗直冒,滴滴沿着疲惫却依然熠熠生辉的脸颊而落,不知落向了何方。安然的脸色有些铁青,甚至是有些发紫,气息不匀,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脱力了,冷眸扫过身上斑驳的伤痕,皮肉翻飞,却又夹杂着自悬崖之上落下的碎石和泥土,看起来有些不堪入目。饶是安然这般坚毅,却也是不忍去瞧。   安然脸色颓然,却只有眼神依然清亮,黝黑的瞳仁旋转着,打量着这悬崖。突然,安然的双眼之中迸射出了强光,是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生生点亮了安然本就清亮却有些失望的双眼。   就在安然下方不远处,似是有一洞穴。自安然所在的地方望去,却只能见到一团漆黑的光影。但就是这样一团子漆黑的光影,与这灰白的岩壁比较,在安然的眼中却是如山间仙境,妙不可言。   安然奋力将匕首拔出,轻嵌入崖面,任自己沿着崖面下落。果然,在安然的下方不远处真有有一个崖洞。安然收起匕首,双手紧抓着崖洞上方的硬石,一个挺身,安然的身体便向着洞内飞去。再无力站定,安然重重的摔在了洞内,平静的洞内立时尘土飞扬,以安然为中心向四周飞散。厚厚的尘土顺着鼻孔和口腔进入,安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却是连以手去挡的气力都不存了。方才那一跃,却是将安然全身的气力都一扫而光。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安然仿佛觉得自己是个土财主,却是将自己所有的力气都压榨一空了。这譬如虽然有些世故,安然却觉得应景得很,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安然沉沉睡去。   安然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安然再次睁眼之时,却是一阵刺眼的光传来,安然措手不及,堪堪以手臂遮挡,同时紧闭了双眼。   隔了一会儿,安然这才睁开双眼。看到四周的模样,却是吓了一跳。   安然脸上都埋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身上更是尘垢满布,仿佛是一条厚厚的棉被。安然的嗓子有些疼,却是因为吸入了不少尘土,卡在喉头确是有些难受。此刻安然仿佛是去泥土中滚过了一圈的模样,看不出原来的风华绝代,却像是个小乞丐。   安然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碎零落,条条片片地搭在安然的身上,却是衣不蔽体。安然大片如雪冰肤几乎都裸露在外,上演着一番旖旎景象。倒是拖了这厚厚的尘土的福,安然居然不觉得冷。   安然以手支地,站起了身子,抖落了身上的泥土,却是连身上本就不多的红衣连带着里头的亵衣也是一同抖落,零零散散地落在了地上。   安然省神清气爽了不少,身上的伤也是好了三分。看着自己身上只着了一件大红绣花的肚兜,低头,却只见到白皙的修长美腿裸露在空气之中。   安然苦笑,自己究竟是睡了多久,却是连衣服都发了霉了。   “咕咕——”几声,安然还有些奇怪,转念一想却是轻笑不已,原来是自己的肚子发出的声音,在这空荡的山谷之中清脆又悦耳。   安然环顾四周,正瞧见自己带来的包裹散在不远处,里头的衣物和粮食都四散在尘土之中。安然缓步上前,随手捡起自己带来的糕点,却是同云霄时常做给自己的别无二致,只是没有云霄包装的那般精美罢了。   安然素手轻抬,拾起地上的糕点,五指轻拈,拍去糕点之上的尘土,秀眉有些皱。这糕点还能吃么?   无奈肚里空空,实在是饿的紧,安然只得尝试着将糕点放入了嘴里,眉眼之间尽是怀疑,倒像是个寻常女子了。安然不知道,安然秀眉轻皱的模样,却是惹人怜惜,犹疑的模样,让人顿觉可爱。   安然只咬了一小口,便是脸色一黑,急急将口中的糕点吐在了地上,眉头更是皱得紧。一股子霉味在安然的口中蔓延,充斥着安然的口腔。   安然难受地有些咳嗽,这才能瞧见安然黑黑的微微下陷的眼窝。瞧着手里依然拽着的大半块糕点,安然确是可惜。   无奈地扔掉手中的糕点,安然拾起地上的衣物。一半灰,一半艳红,却是不搭的紧。安然好笑,自己这般模样,倒真是像街头的小乞丐了。将火红衣袍穿在身上,安然这才打量起自己所在的这个岩洞。   确是再普通不过的岩洞,许是风力的侵蚀,许是水力的冲刷,这才形成了这个普通的岩洞。但没有这个岩洞,安然这番也就不会存于这世上了。   安然踱到东边,看着下方的山崖,这方的雾气较之山顶,却是稀薄了不知多少,甚至隐隐可见下方的翠绿。安然心知,此地离那山谷,确是不远了。只是自己的伤势只好了三分,这山谷之中盘根错节,险象丛生,自己不知能否闯过。   安然轻抚着胸口,一时有些为难,空空肚里令安然有些无奈。安然本就伤重,这要是再得不到补给,怕也是危险。   安然犹疑之间,正欲跳下悬崖,突闻得一阵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安然一愣,转头,却是见到一只通体黑色的大老鼠,正抱着安然丢下的发霉糕点,啃的不亦乐乎,嘴巴一开一合之间,依稀可见森森的白牙,泛着尖利。   安然此时不至于痛苦不堪,只是胸口依然是火辣辣的,呼吸起伏之间有些麻,有些痛,却是并未生命危险。安然也不奇怪,知道自己身上的伤本就好得快,当下也并未多想。   此时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自顾自吃得不亦乐乎的大老鼠,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没有吃的。大老鼠转过身子,举头,似是在安然身上停伫了几秒。   两两相对,安然倒是将大老鼠鼓鼓的肚子看了个清楚,骤然觉得自己的肚子瘪瘪的,极没有气力。安然一笑,心道自己怎么同这畜生比较起来了。   “嗖——”一声,安然袖间的匕首直射而出,眨眼之间,大老鼠已经被直直地钉在不远处的岩壁上,四肢向外摊开,却是抽搐了几下便歪了头,再没了动作。   安然累极,胸口又是一阵疼痛,却是比方才来的剧烈了不少。安然眉头一皱,别了别嘴,表示对自己到现在还不能运功的状态表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安然手扶了胸口,眉头紧皱的模样,倒是若西施般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了。只是却无人有缘见得,安然更是无从知晓。   费力地弯下腰,安然动作有些凝滞,手中的黑老鼠已经没了生气,耷拉着脑袋被安然抓在手里。安然拔出匕首,带出一柱的鲜血。将老鼠平放在地上,安然正手执着匕首,在老鼠肥油油的肚子上一划,露出里面的内脏,血红血红的模样,不堪入目,而安然却是仔细地挑拣着。   突然,安然一愣,却瞧见老鼠的腹中一块巨大的肉块,正是因为这肉块,老鼠才显得这般肥壮。安然不知晓,这前来觅食的鼠类,却也是个即将要做母亲的人了,而自己这一匕首下去,两鼠却都是没了活路。   安然手中的动作一停,不知为何想到了东方阔,还有他那年幼的孩儿,却不知道如今生活的如何了。   她的二姐姐苏乐,如今还在云翔的手中。二姐姐和二姐夫又该如何?   但此时,无论是今日这一桩,还是出逃的这一桩,安然却都是回不去了。安然从不后悔,既然做了,那便要有准备去接受所有的后果,哪怕,又是整片整片的杀戮。   安然找到心脏之处,匕首一挑,血管被安然挑断,前一刻还勃勃跃动的心脏此刻已经落在安然的手中,安然皱眉,却还是将血红的心脏放入了自己的口中,咀嚼了几下便就着口水吞下。樱唇之上还残留着鲜红的血液,安然却并未搭理。   安然面色冷冽,却是继续寻找着……   不是没有食过生食,前世的杀手生涯让安然对野外生存的事宜清楚的很,也知道老鼠是这世上最常见的肉食补给。田野之中有田鼠,家中有家鼠,树林之中便有仓鼠等等。   此时,不知为何,安然却感觉格外反胃,甚至有了想要呕吐的感觉。但安然紧闭着双唇,似是感觉喉咙口即将呕上口腔的心肺,安然一个吞咽,却又是生生吞了进去。   安然不知道,以安然的死为中心的火焰,烧光了苏家的一切,隐隐有烧到安然身上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