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身在何处,身为何人   漆黑的石洞里,时不时刮过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冷风,卓靖尽量蜷缩在一个背风的角落,死死抵住身后嶙峋的岩石,希望让自己温暖一些,忽然,听到“哒哒”的脚步声,卓靖意识到有人来了,并且这个声音很熟悉,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发抖,似乎充满了对来人的惧怕,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恐惧,仿佛自己的思维时而游离在身体之外,时而又与身体契合。   感觉着因为脚步声的临近而越发颤抖的身体,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来人停在卓靖面前,她抬起头想要看清楚这人的面容,却只看到一片漆黑,下意识的想要揉揉眼睛,手指却触到两颗空荡荡的眼眶!   眼睛!   心下一片骇然,自己竟然没有眼睛!   这时卓靖真的颤抖起来,和这具身体一样,不由自主的往后缩,然而后背早已抵住石壁,竟是退无可退。慌乱地抱住膝盖,顾不上身体两侧的彻骨疼痛,深深地将头埋入臂弯,这样才让自己稍感安心。   面前的人轻叹一声。   然而就是这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却让卓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他的轮廓:那是一个终日一袭白衣的男子,他有一头如墨的长发,疏朗的身形,恍若永远游离在眼前,倏忽便可离去,无拘束,无牵挂,无欲无求,只是怎么也想不起他的脸,似乎永远隔着千万重迷雾,拨不开,挥不去。   颊上传来冰凉的触意,卓靖呼吸一滞,竟然忘记了颤抖,微仰起头,任他轻触自己的脸。他的手指顺着脸颊一路游移,最终停在空荡的眼眶周围,一圈一圈,轻轻摩挲,卓靖心中一紧,想到自己的惨状,不由得再次战栗起来,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传入耳中:“阿靖,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连被子把你扔到大街上去!”   卓靖猛然睁开眼,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说话间牙齿亮着森然的白光,卓靖一把抱住面前人的腰,喃喃:“钱钱,你最好了,我刚才梦见有人要杀我,我得看清他是谁。”卓靖隐约觉得这个梦境不寻常,所以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话一边轻拍钱钱的后背安抚她,顺便酝酿下情绪好继续被打断的梦。   很显然钱钱并不打算让她如愿,她毫不温柔地揪住卓靖的衣领,将之上半身提到半空,面目狰狞道:“当然可以,那么我先走了,住宿的钱你叫那个要杀你的人来结!”   一听这话,卓靖顿时睡意全无,一把推开她,随即跳起身来,三两下穿好衣服,又胡乱擦了把脸,回头看,钱钱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轻抿了口凉茶,此刻瞟了卓靖一眼,站起身,潇洒地把她那又小又扁又破的包袱甩到肩膀上径直开门下楼去了,卓靖愣了一下,赶紧抓起自己同样小小的包袱快步跟上。   自从认识了钱钱,一路走来两人的钱都是装在她身上,因为卓靖毫无节制,买这买那,买到最后却发现都是些无用的东西,直到两人在别人的屋檐底下蹲过了四个晚上后,钱钱终于怒火攻心地差点掐死卓靖,在卓靖主动交出财政大权,并且指天发誓今后花钱一定先报告钱老大以后,钱钱又用鼻孔瞪了卓靖半个时辰才恶狠狠地哼了一声作罢。   从此以后卓靖一直紧跟着钱钱,半步不敢远离,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就变成流落街头的乞丐。   跟着钱钱下楼结了帐,直到门外钱钱也没有停留的意思,卓靖凑上去小心翼翼地问:“咱们都不吃早饭吗?”钱钱头也没回,轻飘飘地说了句:“省了吧,咱们已经身无分文了。”卓靖如遭五雷轰顶,扯着她的袖子吼:“你说什么?怎么会没钱?我们不是有好几块碎银子吗,还有一些铜板呢!”   钱钱一点一点把袖子从她手中夺回,面无表情道:“昨天早晨的两笼肉包子十二文,两碗百合粥十文,中午一只刘氏烧鹅一钱银子,晚上住店一钱六分银子,噢,还有前天,一共花了三钱一分,大前天花了——”“行了!”卓靖垮着脸,垂头丧气道:“好吧,现在咱们想办法赚钱。”   一提这事,钱钱立刻气愤地说:“最近我一直在留意赚钱的机会,可恨的是,这该死的地方竟然要举办什么琼林会,惹得各城才子才女蜂拥而来,现在谁还有心情买我的画!”钱钱绘画的本事很棒,闲聊的功夫就能画出一幅应时应景的画,也能吟上几句诗,很是风雅,只是最近来到的鄞州这个地方,才子才女大把抓,相比之下,钱钱的小风雅还来不及挣扎就被溺死了,而卓靖,懂得医术,可是很显然没人相信她这年纪轻轻的大夫,偶尔看的只是些小病,并且在这个地方,贫者极贫,富者极富,病人一个个面黄肌瘦,比她们还要落魄,都不好意思跟人要诊金。   总之,卓靖和钱钱在这里是毫无立足之地。   二人颓废地随意走着,对街边的玲珑百货毫无兴趣,一想到今晚可能又要蹲在某一人家的墙角下过夜,卓靖就立刻悲从心中来,觉得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忍不住仰天长叹……   “喂,你快看!”还不等卓靖叹出口,钱钱突然兴奋地拉住她指向一边,卓靖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好像是一张告示,走近了才看到:兹,鄞州杨府,幼子病急,多方求医皆未能如人意,父悲母泣未可忍心相弃,愿苍天怜我幼子,赐善人照料,必重金酬之!   看过告示,卓靖凑过去对钱钱分享八卦心得:“看见没,杨家人好像对这个重病的小儿子不怎么上心呀,说是病急,但这告示读来不急不躁,莫非这小儿子是哪个不招杨老爷待见的小妾生的?”好一会钱钱都没回应,卓靖一瞧,她紧紧盯着“重金”二字,满眼金光灿灿,卓靖小小地震撼了一下,觉得钱钱这名字果然很有先见之明。   随着围在告示前的人越来越多,讨论声也此起彼伏,渐渐大了起来,“杨府?就是告老还乡的杨太傅家吧?哎呦,我听说呀,这杨太傅一共三个儿子,大公子二公子都好好的,就是这三少爷从小身体不好,小时候让御医给看过,御医说活不过三十岁,杨太傅那个伤心呦!”又有人道:“赵五哥,你尽瞎掰,三少爷小时候身体挺壮实呢,我还见过杨府管家带他出来玩,那时候可野着呢,三少爷是八九岁的时候突然一病不起的。”这人瞧了瞧周围,又弯腰沉声道:“据说是惹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听杨家下人说,有时候,三少爷半夜就闹起来,怎么也劝不住,好像是能看见什么似的,吓得他身边的侍女小厮整天提心吊胆,就连杨太傅和夫人都不怎么愿意去他的院子。”他旁边那人忍不住说:“难怪杨家没人敢伺候那位三公子,反而重金悬赏来了,可是谁愿意去伺候一个恶鬼缠身的少爷,反正出多少钱我都不去。”那被称作赵五哥的汉子哈哈笑道:“宋麻子,你也不瞅瞅你这皮相,就算你乐意去伺候,人家还怕你这张麻子脸把那三少爷吓死呢!哈哈哈!”看着宋麻子那张遍布麻子的脸,众人哄笑起来。   听了这些话,卓靖恍然大悟:原来是个恶鬼缠身的少爷啊!卓靖幼年学习医术,常跟师傅往返于深山老林采药,也见过一些所谓的“不干净的东西”,不过师傅和她随身携带辟邪的符咒,一般邪物不敢靠近,加之师父说过,这些鬼物都是心有牵挂,所以迟迟不肯离去,只要不招惹他们就不会有事,因而卓靖心里对这些东西也不大惧怕,只是这娇生惯养小少爷怕就惨了。   刚想着那苦命的杨三少,突然手臂一紧,一股力量拖起卓靖就跑,原来是钱钱打听了杨府地址,转身拉了卓靖走,卓靖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跑了几步,连换了几个高难度动作稳住身形后才扯着她的袖子道:“钱钱,你没听他们说吗?杨家有鬼,就在那个三少爷那里,你不害怕吗?”   钱钱依旧是两眼冒着无数个圆中带方的光芒,大气凛然地说:“我当然听到了,但是阿靖,如他们所说,三少爷被鬼怪纠缠,没几天好日子了,咱们应该散播一下爱心,帮他走好这最后一段路!”   卓靖咽下一口唾沫,按捺住了呕吐的冲动,一个大白眼过去:“钱钱,你确定你散播爱心,不是看在那个“重金”的面子上?”   钱钱被戳穿后毫不尴尬,一脸奸笑着凑过来跟卓靖咬耳朵:“我估计那个杨小鬼已经快不行了,咱们去敷衍上几天,等他一咽气一蹬腿咱就拿钱走人,多好!”   卓靖仰起头幻想自己走进一座昏暗的小院中,推开正屋的房门,里面一片狼藉,而被扯掉半边纱帐里,蜷缩着一个瘦干萎黄的男孩,他瞪着两只圆圆眼睛惊恐地望着半空,凄厉的叫着:“不要过来!啊……不要过来!啊……”   想到这,她打了一个寒战,严肃地对钱钱说:“你要想清楚,鬼怪很有可能是真的,你不害怕?”   钱钱坚定地摇摇头,表示她的立场,卓靖看她如此执着,只好点点头,自己无所谓,反正各色鬼怪都见过,只要小心一点,卓靖有把握它们不会找自己麻烦的。看到卓靖点头,钱钱这才心满意足,鼓励似的拍拍卓靖的肩膀,拉着她往杨家走。     正文 第二章 所谓杨府   鄞城杨府。   因为告老还乡的杨老爷曾是当今圣上的老师,所以杨家在鄞城可算是地位超然,别说鄞城知府,就连皇帝派下的钦差路经此地,都要先拜见杨老爷,以示天子眷顾。   但是。   杨家很低调。   这是卓靖来到杨府的第一个感觉,单看杨府门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普通书香世家,没有朱漆大门,没有雕檐画栋,只是古朴的旧木门,就连门前写着“杨府”二字的匾额,也是半旧不新。开门的小厮没有大户人家的嚣张跋扈,温文有礼地问清二人的来意后,就将她们带到管家面前。   杨府的管家名叫杨贺,四十岁左右,穿一身褐色长衫,身材瘦削,粗眉,吊眼,薄唇,如果没有那个肉墩墩的鼻子,这个人的长相还是很严厉的,但是现在看来,这幅面容却很滑稽,杨管家板着脸,打量了这俩人一圈,盘问了一下两人的籍贯,年龄,背景等情况后,状似随意地问:“你们二人是来伺候三少爷的?”   钱钱立刻上前一步,朗声道:“对!我们就是来伺候三少爷的,而且一定会把三少爷伺候得舒舒服服!”   杨管家坐下低头抿了抿茶,不疾不徐地说:“我家三少爷身体不好,近日里脾气也差,有些受不住气的下人嘴碎,总在背后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你们若是留在三少爷院里,可别听他们嚼舌根,专心伺候主子才是正经事。”   卓靖心想:就三少爷那点事儿早人尽皆知了,现在您怎么说也无济于事。但面上还得唯唯诺诺的应下了,管家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签了人身契,打发人给卓靖和钱钱收拾房间,并嘱咐二人沐浴更衣后去见杨老爷和夫人。   所有人都离开后,杨管家立刻关上门,回身倚在门后长长地出了口气,心想:总算找到两个傻傻的侍女,这下可以向老爷夫人交差了,也不必再往三少爷那阴森森的院子里跑了。又从怀里摸出刚才签的人身契仔细看过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后,杨管家摸了摸肉肉的鼻头,转身春风满面地向杨府主宅走去。   杨家果然是书香门第,连下人的房间都隐约透着一丝雅致,进屋后,卓靖和钱钱不禁赞叹。简单收拾过,又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衣服的时候,钱钱打量着屋子,激动地说:“阿靖,这屋子比咱们住的客栈还好,客栈一晚上一钱六分银子,咱们要早来这的话,要省多少钱啊!”   卓靖赞同地点点头,摸了摸刚换上的丫鬟服饰说,一脸陶醉道:“嗯嗯嗯,而且你看这衣服,比咱们那些破布衣服好多了,而且还有钱可以赚,简直像美梦一样!”   二人沉浸在幸福中不可自拔,门外为她们指引房间的侍女听得了这段对话,摇摇头在心里同情她们:等见了三少爷你们就知道这个梦有多么“美”了。   换好衣服后,两人被带去见了杨府当家杨老爷和夫人。杨老爷身形微胖,五官端正,不苟言笑,一派死板文人作风,杨夫人倒是和颜悦色,用笑弯了的眉眼仔细上下打量了二人一遍,笑呵呵地问了几句话,也都是先前在管家那里问过的,复又让二人报了姓名,算是知晓了府里新来的侍女,又嘱咐了几句,都是谨守本分,仔细照料三少爷之类之类的话。   随后管家将二人带去用了午饭,告知了府里一些基本情况,包括各位主子的爱好忌讳等等。   卓靖钱钱这才了解到,杨家有三位少爷,分别唤作杨峋,杨嵉,杨峥,大少爷杨峋二十四岁,现在京城为官,难得回家一趟,杨府中,这位少爷可以忽略不计,二少爷杨嵉二十岁,不顾杨老爷反对外出经商,近年略有所成,但是本朝重农轻商,杨老爷深受这理论影响,所以不怎么待见这个儿子,因此二少爷常年住在城外,只是偶尔回家小住,嗯,这个少爷也可以略过,重点在三少爷杨峥身上,这位今年只有十四岁,听到这,卓靖和钱钱惊讶相视,比她们两人还小!三少爷幼年得了病,身体日渐衰弱,去年起更是隐隐有些大限将至之象,杨府倾尽全力,每天用老参,灵芝等珍贵药材吊着,才勉强度至今日,但是三少爷脾气越来越差,经常将自己关在房间不肯出门,也不愿见人,连杨老爷和夫人都愿多见。   卓靖心道:这是一个短命又心理扭曲而且虚弱不堪却有钱的小男孩。   钱钱心道:这是一个虽然短命又心理扭曲而且虚弱不堪但是相当有钱的小男孩。   熟悉杨府的大致情况后已是傍晚,卓靖二人被一位年纪稍长名叫紫梳的侍女带去三少爷的郁竹苑。   郁竹苑在杨府的西北角,从外面看来承袭了杨府一贯的低调严谨的风格,与别的院落无甚差别。进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青石板小路,两侧栽着有些蔫了吧唧的杨树,正房前有一小片花圃,姹紫嫣红的花儿也是随意耷拉着,总之整个院子毫无生气。   看到卓靖一行人进来,两侧的耳房中分别跑出两名侍女,两位小厮。   一进院中钱钱便觉得不对劲,时值傍晚,太阳还没有落山,但是院中却恍若布了一层薄雾,景致人物皆是隐隐晦晦,看得不甚清晰,后面出来的这四个仆从也都是身体瘦弱,面色苍白,但是仔细观来却没有妖魔之气。钱钱不着痕迹地拉了拉卓靖的手,后者报以了然的眼神,二人心中皆对这古怪的院子加了几分小心。   四人走来对紫梳行了一礼,紫梳点点头,问:“三少爷在干什么?”   一个个子稍高的侍女道:“紫梳姐姐,三少爷刚起,准备用晚饭。”   紫梳点点头,拉过卓靖二人对他们说:“这两位是新来伺候三少爷的,你们去给三少爷报一声,让他见见。”   那高个子侍女应了一声,转身向正房走去。   紫梳为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剩下个子稍矮的侍女名叫弄瓦,两个小厮是兄弟,哥哥叫陈大壮,弟弟叫陈二壮,离去的那个侍女叫绯花。互通姓名后,绯花也回来了,并示意二人进屋。 正文 第三章 人?妖?魔?   楠木桌上摆了五六碟菜。趁紫梳向三少爷介绍她们的空挡,卓靖快速仔细全面地扫了一眼桌面,有点失望:没有肉!暗叹一口气,悄悄抬眼,却在看到三少爷的时候大惊失色:“鬼啊!”卓靖苍白着脸,踉跄后退一步,并一把抓过钱钱挡在面前,自己则瑟缩着不敢抬头。   钱钱被卓靖那震耳欲聋的尖叫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卓靖已经躲在她身后,浑身发抖,她回头看看卓靖,又看看桌后的三少爷——那个孩子看起来比同龄人瘦弱多了,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色,耷拉着大而无神的眼睛,脸上一分多余的肉都没有,一袭青衫因为他的皮包骨头更像是罩在他身上。呃,这个,没有异常啊!   相比而言,紫梳的反应就敏捷多了,她一看到卓靖这一个样子,以为被三少爷瘦弱的模样吓到了,立即皱眉呵斥:“叫什么!惊了三少爷你担当得起吗!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还不快向三少爷赔罪!”说罢又转身对三少爷温言道:“少爷莫怕,这个卓靖出身乡野,没见过什么人,惊吓了您,婢子稍后定会严惩她!”   三少爷杨峥漠然的看着卓靖,没有答话,紫梳也不等他说话,扬手道:“大壮,把这死丫头带到我院里去!”   陈大壮用他并不强壮的胳膊试图把卓靖拉走,钱钱回身护住卓靖筛糠一样的身子,正欲出声,杨峥却开口了:“算了,我不想听人吵闹,这两个姐姐我留下了,紫梳姐姐也回去吧,替我向母亲大人问安,告诉她今天我觉得身子好些了。”   杨峥说这些话时依旧一脸漠然,但是卓靖看到的却不是这样。   她第一眼看到杨铮的时候,并不是别人看到的那副羸弱不堪的模样,而是一个面容模糊但是骨肉均匀的男子,裹着一层瘦弱男孩的皮囊!   卓靖登时吓得除了惊叫再说不出别的话,此刻她躲在钱钱身后,后悔的不得了:要是不贪这点钱,就不会来这么个地方,现在这个情况,不是要命吗?   紫梳听了这话,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说什么,只是退出房门时狠狠剜了卓靖一眼以示警告。   紫梳走后,杨峥用怔怔的眼睛看向钱钱:“你叫钱钱?”   还未完全回过神来的钱钱下意识的点点头,杨峥抬了抬下巴,看向钱钱身后:“她叫卓靖?”   钱钱点点头,然后急忙说:“三少爷,您别介意,阿靖人很好的,今天……这个可能是……是太高兴了,所以……呃……您别和她一般见识。”钱钱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背后,狠狠地掐卓靖一把:怎么回事?赶快出来说句话呀?   卓靖哪敢出来,她从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不管钱钱怎么掐,她是打定主意龟缩到底,躲在钱钱背后一动不动。   杨峥却仿佛并没把刚才那件事放在心上,他看了看卓靖,对钱钱说“钱钱姐姐,你先去给我铺床吧,我想休息了。”   钱钱迟疑一下,点头道:“好,三少爷稍等。”随即转身走向三少爷的卧房,钱钱脚步一动,卓靖如影随形立即跟上,正欲抬脚出门,身后又传来杨峥有气无力的声音:“卓靖姐姐伺候我吃饭吧。”   这虚弱的声音听在卓靖耳中却如同魔咒!她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拼命摇头,却不敢转身回去看杨峥。   杨峥看她这个样子,眼里闪过一抹痛楚,又立刻低头掩去,过分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泄露了主人的心情,没多久又松开了手,自嘲般的低声道:“呵呵,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姐姐莫怕,我、我不是鬼……”声越来越低,后面几个字几不可闻。   钱钱乍一听到杨峥留卓靖伺候,本想寻了由头将她带走,可是听到杨峥后面的话,不禁一阵心酸,对卓靖先前的失礼也有些怒气。这三少爷的确面容枯槁,貌似命不长久,但是卓靖表现得也太过分了,起码她没有看出这个杨峥有什么古怪。   想到这,钱钱面带薄怒地拉住卓靖:“阿靖,三少爷用餐不能没有人,你留下仔细照顾,刚才的事的确怪你!”   卓靖打颤的牙齿死咬着嘴唇,对钱钱大摇其头,同时紧紧攥住她的袖子不肯放手,钱钱暗叹口气,一点一点抽回袖子,轻声道:“别担心,我很快回来。”然后快步离去。   卓靖站在门口不敢回头,强忍住了拔腿狂奔的念头,正在思索着在这个情况下应该说什么话,是豁出去摊牌还是装可怜哀求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听你刚才喊那声中气十足,怎么现在蔫了?”   这个声音浑厚有力,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绝不是刚才那个病怏怏的三少爷所拥有!不及多想,卓靖猛地转身,看到的依然是那个裹着男孩皮囊的男子,暗自定了定神,沉声道:“尊驾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没有最后的一丝颤音,卓靖看上去还是很冷静的。   ‘杨峥’,不,应该是那具皮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算得上笑容的笑容:“我么,自然是杨府三公子杨峥了,不然你以为我是谁?”他一手托腮,一手执箸,随意的夹了几样菜,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嚼着,完全没有行将入木的样子。   卓靖搞不懂他的态度,思来想去,小心翼翼的问:“您说笑了,杨三少福浅命薄的皮相哪里比得上您丰神毓秀的仙姿。”   卓靖原本是禀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真理恭维几句,盘算着不管怎样保住小命才是第一要务。然而‘杨峥’一听这话立即坐直身子,眯起眼睛,沉声道:“你果然能看到!”卓靖暗道不好,马屁拍过头了,当即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她本就站在门口,一步就能跨出屋子,但是不知怎么,门口仿佛突然生出一道透明的屏障,无论卓靖撞,推,挤,踹都没用。   “那是结界,你跑不出去的。”身后‘杨峥’的声音幽幽传来,“过来坐下,咱们仔细聊聊。”   卓靖懊恼地盘算:今儿这事看来不能善了,索性豁出去算了!于是长嘘一口气,转身走到‘杨峥’对面,随手拉把椅子坐下,摆出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架势,梗着脖子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杨峥’愣了一下,旋即扯出一个微笑,卓靖抱了必死之心,现在看他那副样子也不觉害怕,她伸手敲敲桌面:“喂,把你那层皮去掉,看着难受!”   ‘杨峥’不以为忤,竟也照做了,只见他右手随意一挥,那个瘦弱男孩立即消失不见,坐在卓靖对面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模样,眉如长锋,目似朗星,风神俊朗,气度不凡的男子,银冠束起部分黑发,散垂的黑发落在如雪白袍上,白与黑形成鲜明的对比,更衬得此人出尘脱俗的冰雪之姿。他任由卓靖痴迷地看着,一点也不介意,仿佛对这样的目光习以为常。   卓靖盯了好一会才回神,立即暗暗鄙视自己一把,随即正襟危坐,严肃地问:“你是妖?”   他“扑哧”笑出声来,亮晶晶的眼睛斜瞧她:“你怎么看出来的?”   卓靖一对上他这样的眼睛,马上移开目光,暗骂一声:妖孽!面上却忍不住得意道:“哈,我的眼睛可是开过光的,一看就知道!”   对面那人百转千回地“哦”了一声,含笑的眸子不住打量着卓靖。   卓靖又问:“怎么称呼?”   “嗯……还叫我杨峥吧。”   “玩什么神秘……”卓靖小声嘟囔着,杨峥却并未多言。   “今天你看到的事和我对你说的话,千万别说给别人听,不然……”不等杨峥说完,卓靖立刻热泪盈眶,连连点头:“您放心,您放心,我以人格担保,这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杨峥的话等于说:小样,看在今天心情好的份上,只要你不到处去说杨家老三是个披着人皮的妖怪,老子这回就放过你!   卓靖乐的合不拢嘴,本来以为小命要了结在这了,突然一个天雷砸下,说不好意思,您目前死不了,只能凑合凑合接着活,能不高兴吗?   “还有,”杨峥的声音不急不缓,“这段时间你要跟紧我,必要时须得替我掩饰。”   “掩饰什么?”   “我毕竟不是杨铮,有些事做起来不太方便,”顿一下,又道:“你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不不,一点也不想,不管什么事,我一定配合您,一定!”卓靖连连摆手,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比较安全。   这时,弄瓦从门前走过,经过门口时向屋里的杨峥施了一礼,卓靖的心登时提到嗓子眼,瞪着眼看杨峥浅笑地还礼,然后弄瓦略显臃肿的身躯飘然而过……   卓靖结结巴巴地问:“她……也是妖?”   杨峥笑意盈盈地看着卓靖:“杨家除我之外都是人。”   “那……她……”   “结界外的人看到的都是杨峥。”   原来如此!卓靖恍然大悟,很快又皱眉轻声问道:“那真正的杨峥在哪?”   “他?他自然是死了。”杨峥轻描谈写地说。   “那……他……是怎么死的?”卓靖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是病死的,不然,”杨峥阴森森地向卓靖眨眨眼“是我吃了他不成?”   看到卓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杨峥才满意的笑了笑。   卓靖在心底将杨峥的祖宗仔细地问候个遍,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听到钱钱疾步走向这边的声音,杨峥从容地挑了几口菜,悠然道:“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说话间收回了那层结界,同时变回披着人皮的憔悴模样。   钱钱走进来向杨峥见了礼,瞧见他二人安然相处,也暗自放了心,杨峥以初来劳顿为由,让钱钱卓靖自去休息,自己则唤来绯花服侍就寝。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杨峥随手捞来杯子,低头轻抿一口,顺势遮住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 正文 第四章 同盟的初步形成   一回房中,钱钱立刻关门关窗,然后拉住卓靖询问今天的事,卓靖想起杨峥的话,随口敷衍了几句就佯装困倦,自去找周公唠家常了,钱钱无奈,便去做每日睡前运动——数钱。   夜深人静。   卓靖毫无睡意,她反复思索今天遇到杨峥的种种。   那个家伙不是妖。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卓靖可以肯定,她也不知这自信从哪里来。郁竹苑里朦胧凝聚的是一股死气,显然是从那具皮囊上散来的,久居此处必然阳气渐衰,所以那四个仆从俱是面色苍白。听管家说杨峥自去年起脾气渐渐改变,与家人疏离,这么说来,‘他’是去年才到这里,而真正的杨峥也是去年死去,那么‘他’借用杨峥的身份想做什么呢?为什么非要披上他的皮,不想让人看见的话一个结界不就解决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不明白,等睡意袭来天色已经泛白。   接下来的几天卓靖老老实实地当着丫鬟,与杨峥碰面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表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如果不是卓靖能看见人皮和皮下那一点也不虚弱的身体,一定会以为初次见面是做了一场梦。   这老小子,真能装!   这样的平静持续了十几天,今天中午,杨峥什么也吃不下,陈二壮多劝了几句就被呵斥出去,杨夫人知道后传话下来:必须让三少爷进食,否则家法伺候。   丫鬟小厮不好当啊!   于是,郁竹苑里出现这样的场景:东耳房中,四个丫鬟两个小厮紧张地猜拳,输的那个去少爷房里劝食,不一会儿,绯花愁眉苦脸地端着食盒进了房内,传来几声瓷器清脆破裂的声音后,绯花哭丧着脸出来,众人摇头,继续猜拳……   卓靖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保佑自己不输,却在第四轮发生不幸,只好苦着脸一步一步往杨峥房里挪。   沿着边儿挪进房中,望见杨峥倚在床边的身形,卓靖细若蚊蝇地叫了声:“少爷……”   “你过来。”杨峥恢复了本尊的声音,懒懒地命令。   卓靖慢慢地走过去,老老实实道:“少爷请吩咐。”   杨峥转身看着她,已然换成真身,懒洋洋地说:“我饿了。”   卓靖一喜,立刻奉上早已准备好的饭菜。   杨峥却撇了撇嘴:“天天吃青菜,烦都烦死了,”继而眼睛一亮,“卓靖,我想吃*鸭卷,这样吧,你在这看着,我出去吃完就回来,怎么样?”   “啊?”卓靖显然没跟上杨峥的思维,待她反应过来不禁气冲冲地想:我说这家伙怎么突然不吃饭了,还当他做戏做全套呢,原来是嘴馋想吃荤食!不过,想到荤食,卓靖咽咽口水,自己似乎也很久没大块吃肉了,*鸭卷啊……   杨峥将她各种表情尽收眼底,又适时补上一句:“我很快就回来,而且我会给你带一份。”   卓靖一听,心里最后的犹豫立即消失,目光坚定地点点头,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杨峥狡黠一笑:“那么你好好看着他,别让人发现。”说罢,不等卓靖细问‘他’是谁,就忽的消失不见,而杨峥斜倚的位置则轻轻软软地飘下一件物什,卓靖定睛一看,妈呀!是那层人皮!   卓靖顿时浑身发软,喊都喊不出来,连滚带爬地摸索到外间,正欲逃出门去,一个念头突然划过心间:这么逃出去的话,杨峥的事情就败露了,现在还摸不清那个家伙的意向,万一他一怒之下对自己做出后果自负的事情可怎么办?想到这,已经抚上门框的手生生顿住,卓靖强迫自己在桌边坐下,强迫自己思考杨峥的事。   对了,如果说那真是杨三少的人皮,说不定能从上面找到什么。卓靖想了想,颤抖的挪到床前,细细的盯着真正属于杨峥最后的东西。   它并没有卓靖想象的那么恐怖,仿佛一件最精美的衣裳散落在床上,杨峥是个清秀的少年,略浓的眉,因消瘦而深陷的眼窝,挺直的鼻梁和微微翘起的嘴唇,无一不显示着这个十五岁男孩的青涩,渐渐,卓靖胆子大起来,轻轻触碰了一下杨峥的手,这层皮肤显然被‘他’用心保护过,温润细腻如同活物。   卓靖又看了一会儿,突然听见门外有细微的声响,她略一思索,抬手将帷帐垂下,又将食盒里的食物统统倒掉一半。   卓靖去了许久都不见动静,钱钱,绯花,弄瓦,大小壮都疑惑不定,于是悄悄潜至门口,贴着门仔细听房里的动静,门突然被拉开,众人差点摔倒,吓了一跳,却见卓靖一手维持着开门的姿势,一手提着半空的食盒,对他们说:“三少爷说今天的菜有点咸,叫厨房再熬些粥来,另外,三少爷说他有些困,先睡下,你们各自去忙吧,别来打扰。”弄瓦喜道:“三少爷肯吃饭了?太好了,我去熬些补气血的粥来!”随即蹦蹦跳跳地离去。绯花舒了口气:“不用受罚了!”大小壮都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卓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打发了众人,钱钱迟疑一下,走上前来,担心地问:“阿靖,怎么回事?”   卓靖一脸无奈:“别提了,我战战兢兢进去准备挨骂,三少爷却心血来潮说饿了,扒拉了几口,又说味道太咸,准备摔盘子,我可是溜须拍马,苦口婆心,谆谆告诫才说服他,妈呀,累死了,这小破孩真不省心!”   钱钱这才放下心来,展颜拍拍卓靖的肩膀,调侃道:“以前到哪都是我兜着你,这回你可成管家婆了,哈哈!”   卓靖佯装抬手掐她,钱钱转身躲开,笑吟吟的干活去了。   卓靖回到房中松了口气,还好这个三少爷平时喜怒无常,不然今天怕是圆不了这个谎。   天快黑的时候‘他’还没回来,卓靖在房中等得有些着急,弄瓦的药粥都凉透了,这样下去不免引人怀疑,正在这时,二壮跑来说,夫人挂念三少爷,一会儿就过来看看,吩咐郁竹苑的下人提前打点一下。卓靖听了这事,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心想:夫人您就不忙吗?没事躲家里听听曲,浇浇花,干什么不好,非要来添乱!想来想去又想到罪魁祸首正在外面逍遥自在,卓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急躁地在房中踱来踱去,口中不停:“这该死的妖怪!上哪玩去了?难不成是猪妖吗?吃,吃,吃,吃死你!奶奶的,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给你善后,死猪妖,你千万别犯到我手里,不然我就……”   卓靖正骂得酣畅淋漓,突然飘来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不然你就把我怎么样?”   卓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杨峥坐在软榻上,眉眼含笑的望着自己,卓靖一看到杨峥像看见救星一样,立刻奔上去揪住他的胳膊,一边往内室拖一边说:“赶快变回去,杨夫人马上就来看你。”话音刚落,郁竹苑门口就响起杨夫人的声音:“峥儿吃了多少东西?现在怎么样了?”绯花简要说了杨峥的情况,杨夫人担心道:“什么?整个下午都不肯出门?是不是不舒服?”说话间已到了门口。   屋里,卓靖一听见杨夫人的声音立刻头疼起来,二话不说把杨峥推到床上,拉好帷帐,又急忙整理了一下杂乱无章的卧房,刚垂手站到杨峥床前,杨夫人就推门而入。甫一进门,房间里的景象就让杨夫人就皱起了眉头,只见桌上还放着一碗药粥,地上滴着已经干了的菜汁,卧床上的帷帐歪歪斜斜地垂下,通过缝隙能看到凌乱不堪的床铺,饶是杨夫人脾气好也忍不住动怒:“郁竹苑的下人都死了吗?三少爷房里怎么搞成这样?”   杨夫人正待换口气继续教训,杨峥伸出一只手,气若游丝的声音从帷帐里面传来:“娘亲,别怪他们……是我不准他们进来……”重重的咳嗽几声后,杨峥的声音更虚弱,“他们都尽心待我,您别……”   杨夫人赶紧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坐在床边,身边杨峥的乳母宋姑姑马上上前拉起帷幔,只见杨峥的脸色较平时更加苍白,精神也差了很多,但是一双眼睛却比平时多了些生气,环视一圈,宋姑姑轻轻扯扯杨夫人的衣角,使了个眼色,杨夫人这才看向垂手立在一旁的卓靖,因为紧张而泛红的脸颊,因为心虚而紧紧盯着脚尖的眼睛,因为整个下午长时间警惕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因为怕受责骂而不住退缩的身影,这些在杨夫人眼中却是俨然成为另一番含义,难怪儿子一个下午不出门,而且只留这个丫头在房里。   “你抬起头来。”杨夫人看着卓靖,语气平缓地命令。   卓靖一僵,慢慢的抬起头。   只见卓靖嫩白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不算挺直但是秀气十足的鼻子下面,一张玲珑小嘴紧紧抿成直线,杨夫人轻轻点点头,眼里波澜不惊,又回头看了一眼杨峥,看似随口道:“卓靖今年十六了吧,我看你这个丫头挺机灵,以后就贴身伺候三少爷吧,可得仔细些!”   卓靖愣了一下,立刻扭头看向杨峥,后者回他一个无辜的眼神,卓靖犹豫了一下,勉强应了一声。   宋姑姑将二人这‘眉来眼去’尽收眼底,在心中将之无限扩大并迅速演绎出无限风情,只等回房后细细说与杨夫人。   等人走光后,卓靖看向杨峥,目光炯炯:“你说杨夫人为什么让我贴身伺候你?”   现在只要和卓靖单独在一起,杨峥就会以本来面目相对,这次也一样,闻言杨峥苦笑:“我真的没有暗示她什么,也许是我表现得过于衰弱,让她们以为,你我在屋里做了些什么吧?”   卓靖咬牙切齿:“做了什么?”   杨峥耸了耸肩,笑得很欠扁:“我又不在屋里,谁知道你趁我不在做了什么。”   卓靖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然后再次握紧,如此重复几次,终是没忍住,上前一把揪住杨正的衣领,低吼道:“我还没问你,一下午去哪快活了?你知不知道我在这等得快急死了!”   杨峥随意瞟了眼紧紧握在自己胸前的小拳头,右手慢慢抬起至两人面前,卓靖随着他的手指看去,眼中的滔天怨气瞬间化作洋洋喜气,手一松,转身就朝旁边扑去——那是一包*鸭卷,刚才被杨峥施了个术隐藏起来,现在正透出一股浓郁的香味,引人扑倒!   杨峥微笑看着卓靖毫不优雅地盘腿坐在床上的吃相,眼眸逐渐深不见底,很好,他想,事情虽然在半途中出了些许岔子,冒出了卓靖和钱钱这样意料之外的人,不过总的来说并没有扰乱自己的计划,目前看来,这两个人并不知晓什么,那么,这个能够一眼看出自己伪装的卓靖最好留在身边时刻看着,那个钱钱,当然也是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才能安心。   以后每过一段时日,杨峥就会‘全无胃口,脾气暴躁’一次,期间只允许卓靖一人伺候,一个下午以后,恢复正常。   刚开始,杨峥在外面吃完喝完玩完,再给卓靖带一份,后来干脆买两份回来两人边聊边吃,慢慢地,卓靖对杨峥的敬畏防备磨减许多。   当然,磨减许多并不代表消失不见。     正文 第五章 呃,成名了   “杨峥,杨峥,快拉兄弟一把!”这天清早,卓靖一把推开门就低吼。   内室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闭嘴,在外面等着,我还没起。”   卓靖熟门熟路地坐到桌边,一把捞过弄瓦天蒙蒙亮就为杨峥泡好的茶,自顾自喝起来,边喝还边咋舌:“啧啧,今天弄瓦肯定偷懒了,泡茶的水没煮够时间哪。”   杨峥慢悠悠地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走来坐下,半抬着眼皮吩咐:“给我倒杯茶。”   卓靖刚准备起身,眼眸诡异地一转,不怀好意地把手中的茶递过去,刚伸到一半就听到杨峥抑扬顿挫的一声:“嗯~”,卓靖讪笑两声,立刻摸来只新杯子倒满七分茶放在杨峥面前。   优雅缓慢地呷了一口,杨峥的声音透着尚未完全清醒的朦胧:“说吧,有什么事。”   卓靖急不可耐道:“宋姑姑今天要我交一份女工给她,我哪会绣花什么的,你可得帮我!”   杨峥眼皮都没抬:“说起女工,女子不是多少都会一些的吗,你随便绣个花花草草递上去就行,别太认真。”说着,右手持杯盖拨了拨杯中茶叶,打算继续喝。   卓靖急了,一把夺过杨峥的茶盏,愤愤地说:“可是我不会,一点也不会呀,别说花花草草,连一条虫子我都绣不出来啊!”   杨峥抬眼,满是惊讶。不可思议地盯了卓靖一会,复又无奈道:“那么,你想我怎么帮你,我也不会绣花。”   见杨峥松了口,卓靖兴奋地说:“不用你绣,你帮我变一块绣好的帕子就行了。”边说边掏出一块未绣的帕子,端端正正地呈至杨峥面前。   杨峥面无表情:“还有针和各色丝线。”   话音刚落,卓靖就从怀中掏出一团五彩缤纷的丝线和数枚绣花针,杨峥摇头苦笑,这是有备而来,今天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杨峥的手指随便点了几下,桌上的帕子,丝线,绣花针仿佛突然有了生命一般,跃至半空,自行穿针引线绣起花来。   在这神奇的景象面前,卓靖无限景仰地“哇~”了一声,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杨峥在内室不耐烦得敲起了铜盆,才一步一回头地伺候杨峥梳洗去了。   把要求严苛的三少爷伺候妥帖了,‘自己绣’已经完成了。卓靖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只见一方纯白的丝帕上,淡青色的丝线寥寥勾出一个远方的人形,近景则是一只以喙梳羽的灵雀,卓靖虽然不会绣,但也看得出这幅绣品乃是上乘之作,自然心里乐开了花,连连夸奖杨峥:“杨峥啊,你真有本事,这都难不倒你,啧啧,瞧瞧这手艺,多细腻,这个人让你绣得出尘脱俗气质非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哪!啊啊,还有这只鸟,多么精神!隐隐散发出祥瑞之气,一定是鸟中之王,绝非凡品,绝非凡品!杨峥,你简直是天下第一妖!为了表示我对你的崇敬,这次发了月钱,我请你吃肉!”说完,三下两下把帕子塞进怀里,跑去给杨峥张罗早饭了。   杨峥坐在桌边,一手撑腮,睨着卓靖,听到卓靖说帕子上的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和那鸟“隐隐散发着一股祥瑞之气”时,眼中浮起一丝锐利,但是很快又隐去。   果然,帕子递上去,宋姑姑惊得合不拢嘴,直向杨夫人夸奖卓靖是个灵巧丫头,杨夫人对卓靖的女工也甚为满意,并要求卓靖在她守岁的吉袍上绣些花样,因此特意嘱咐卓靖不必干别的活,专心刺绣。   此事一出,杨府的下人立刻炸了锅,要知道,杨夫人可是天子的师母,一向眼高于顶,守岁的吉袍又是一年中的大事,这样交给一个入府半年多的小丫鬟,可见其手艺高超!   卓靖很高兴。离除夕还有一两个月,这段时间都不用干活了,当然吉袍也有杨峥的‘自己绣’,自己只需要没事的时候回屋里把门窗关好,做做样子,然后睡觉,喝茶,就可以了,除了偶尔被钱钱掐着脖子质问一番刺绣手艺从哪学的,生活还是非常惬意而温馨。   卓靖也很苦恼。因为一方帕子在杨府名声大噪,她走到哪都有人在一旁窃窃私语,或嫉妒,或羡慕,或好奇,当然,这些都无所谓,让卓靖最最苦恼的是他们对她的介绍语:“看,那个就是绣了‘鸟人’的丫头,对,就是那个穿绿裙子的!”   “快看,卓靖过来了……卓靖是谁?哎呀,就是那个‘鸟人’呀!”   鸟人。这个词听起来毫无美感。卓靖想。   很快,整个杨府都知道了“‘鸟人’卓靖”,这个名号甚至隐隐有向府外扩散的趋势,偶尔去杨峥那露个脸,还要承受他面具后似笑非笑的揶揄眼神,卓靖就更加不想出门了。   这天午饭吃得太撑以致气血上涌,精神不济,卓靖打算回屋里睡一觉缓解一下,却发现钱钱正皱眉坐在床角,面前的床上摊了一堆铜板,那是这半年多钱钱省吃俭用攒下的,卓靖懒懒地挪过去,打着哈欠道:“钱钱,你赚这么多还苦着一张脸,难道是不够嫁妆钱?”   钱钱转头看向卓靖,幽怨地说:“嫁妆我倒是不在乎,只是这些钱根本不够啊,根本不够啊,我要赚大钱,赚大钱!”说到后面几乎扯着嗓子吼起来。   卓靖侧身捂了捂被震到的耳朵,继续懒洋洋地问:“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还想光宗耀祖啊?”   钱钱悲愤道:“不,我只想回家,我必须赚很多很多的钱,才能回去!”   卓靖一听立刻拧眉:“赚很多钱才能回去?你家很缺钱吗?”   钱钱耷拉着脑袋,嘟囔道:“不缺钱,一点也不缺钱,全天下的钱都是我师父的……”   卓靖没有听清楚,坐到钱钱身边,倾了倾身子:“你家里如果急用钱,我把我的那份也给你,不过我这人不怎么攒钱,也不知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去找杨峥借一些。”   钱钱抬起头,声音有些哽咽:“阿靖,你真好!”   卓靖站起身打了个饱嗝,拍拍钱钱的肩膀,豪迈道:“咱俩谁跟谁!说吧,你需要多少!”   钱钱眼圈发红,既激动又感动,迟疑了一下,终于一把握住卓靖的手,沉声道:“好,那我就说了,我需要九万九千八百七十六两三文,阿靖,你一定要帮我!”   卓靖面无人色。 正文 第六章 借钱   “啪—”杨峥手一抖,茶杯掉在桌上,深碧色的茶汁在桌上四散分流,很快沾染在杨峥的纯白衣衫上,但是杨峥却浑然不觉,只是紧紧盯着对面低头瑟缩着的卓靖,满眼的不可思议:“你说什么?九万九千八百六十八两九文?你当我能变出金山吗?”   卓靖一听立刻摆手,“不不不,只是我认识的人里你最有钱,也最有本事,所以……”   杨峥扶了扶额头,无力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杨府就算有钱,也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大一笔,我就算有本事,也没办法凑出这么多银子。”   卓靖急忙辩解:“本来是九万九千八百七十六两三文,我把自己全部的积蓄——七两四文也搭进去了,你就帮忙分担一些吧。”   杨峥哭笑不得:“你分担了七两四文,却要我分担那九万九千八百六十八两九文?”   卓靖有些发窘,双手紧握,贝齿咬唇,许久才憋出一句:“你想想办法吧,反正,反正你得帮我……”说到后面,卓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无赖。   杨峥又问:“钱钱要那么多金子干什么?就是想要回家?”   一听这话卓靖不高兴了,难得地冲杨峥板起脸,生硬地回答:“她说因为要回家就是要回家,钱钱不会骗我的,你若是不愿意帮忙就直说,别这么阴阳怪气!”   杨峥一愣,明白卓靖的意思后,叹了口气,笑道:“我并不是怀疑她骗你,她要是真想骗钱,说个数目小点的不是更容易得手吗?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毕竟这件事非同儿戏。”   卓靖闻言喜不自禁:“你肯帮忙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杨峥收起懒散表情,一本正经道:“办法倒是有,不过不一定能成功,但是我首先要知道这件事情的缘由。”   卓靖两眼放光,一个劲儿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把钱钱找来!”说完掉头就跑。   钱钱尴尬地站在杨峥面前,头都快埋到胸口,用低若蚊吟的声音说:“我师父说……要我三年之内赚到一万两黄金……才能回去……今年是第二年……我手里只有一百二十三两七文……我……”   杨峥敛眸忖道:一开口就要这么多钱,看来真的是他,这下也好,是时候给他个教训了。眼角滑过一丝笑意,杨峥再抬头却是一本正经,“这么大一笔钱我是没办法筹集的,但是有个人或许可以帮你。”   钱钱一听,紧张地抬头望向杨峥,一旁的卓靖早就按捺不住,急道:“到底是谁啊?”   杨峥缓缓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字道:“我二哥,杨嵉。”   二少爷?!   卓靖钱钱闻言一愣,当初进府时,杨管家介绍过杨府的情况,对大少爷杨峋赞不绝口,什么文采斐然,行事稳重,少年大成,几岁写诗,几岁名噪一时,甚至何时娶亲,娶的哪家小姐,对方家境怎样,性情如何等等,都大谈一番,三少爷杨峥虽然身体羸弱,未曾有过建树,但杨管家也称其品性质朴,才思敏捷,天妒英才什么的,虽然这些话后来被卓靖确认纯属虚构,但是关于二少爷杨嵉,就只有一句“二少爷杨嵉当年不顾杨老爷反对外出经商,近年略有所成,常年住在城外,只是偶尔回家小住几日”便带过了,对于这个儿子,杨家很显然更喜欢面前这个只花钱不赚钱的病秧子,现在杨峥又力荐杨嵉,这不禁让卓靖钱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二少爷更加好奇起来。   钱钱迟疑一下,问:“那么,二少爷他,现在在哪里?”   杨峥幽幽道:“他么,他住在城外五十里的百岐山庄。”   百岐山庄?卓靖看向钱钱,后者睁大眼睛使劲地向卓靖点头。   第二天大早,二人以三少爷迫切的想吃清风楼的清炒木耳为名,问杨管家领了出门的牌子,当然,能让杨管家这么心甘情愿无比流畅地拿出牌子,自然需要杨峥反锁房门砸东西的背景声激励。   将近午时,二人才到百岐山庄的门前。   看着奢华布景,雕檐画栋的园子,不卑不亢,温文尔雅的带路小厮,目不斜视,谦卑有礼的过往侍女,钱钱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这个杨嵉一定有很多很多钱,紧张的是她听说越是有钱人就越抠门小气,别到时候杨嵉一番推三阻四,把她打发出门去。   不知不觉中,带路的小厮停下,转身作揖:“我家少爷已经在里面等候二位了,请进吧。”说完推开了面前小屋的门。   眼前的屋子比杨峥的寝室还要小一些,半旧不新,如果不是小厮带路,卓靖钱钱一定会以为这是间柴房或者是思过室什么的。   带着紧张和好奇,二人走进屋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厅内正中摆着的,一幅巨大的金丝线绣孔雀屏风。孔雀幽亮的眸子,熠熠闪光,双翅怒展,金光粼粼,身形蓄势待发,恍若下一刻就要展翅飞升一般。仔细看去才发现,原来孔雀的翎花,尾羽皆是镶了细碎的金片,而眼睛则是由一块六棱祖母绿所做。   屏风前摆了一张旧的花梨木八仙桌,钱钱看着这八仙桌大而平整的桌面,不禁唏嘘,要知道,百年方可成才的珍贵硬木都很难出得如此完整,何况是没有瑕疵的大料花梨木,这看似简陋的小厅里,单这一张桌子就价值不菲了。   卓靖转进右边的偏阁,里面依然陈设简单,一张乌木窄桌上摆着充满书香气息的文房四宝,窄桌左面是一具书架,上面零散地放着几本书,右边则挂着一幅字画,卓靖走到字画前细细观摩起来:画中大部分都是薄雾袅袅,只在中间偏右的地方露出一个类似六角台的地方,台中地面上刻着八卦图文,八卦上复又刻着斑驳细密的文字,只是这些文字卓靖一个也不认识,字画上端的云雾中,伸出一只八角幢幡。卓靖觉得这画上的地方很是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不禁皱眉歪头细看。   钱钱把整个小厅翻了一遍,边走边对卓靖说:“刚在那小厮是说杨嵉在这里等我们吧?可是怎么没人呢?不会是带错路了吧。”话音刚落,便看到了卓靖面前字画,钱钱不由惊呼出声:“炼仙台!” 正文 第七章 钱钱的钱的秘密   卓靖猛然转头盯住钱钱,眼中是钱钱不曾见过的森严,钱钱被卓靖盯得冷汗涔涔,不由心虚地步步倒退,卓靖的眼光如刀子一般剜向钱钱,可是很快钱钱便发现,卓靖的目光似乎在看她但是又好像是透过自己在看别的什么,偏阁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钱钱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但是浑身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僵硬得难以动弹,突然,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我说,你们倒是继续不继续?别干站着呀!”   二人一惊,只见左偏阁的纱帐一掀,走出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他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五官平凡,样貌并不出众,发髻歪斜,青丝凌乱,还有一小撮头发粘在脸颊上,一身浅紫色长袍弄得全是褶皱,原本悬在腰侧的佩玉也被拨到了正中间,他揉了揉眼睛,没骨头似的倚着门框,边打呵欠边对二人说:“呵……欠,你们就是小三子信里提到的那两个丫头吧?走这么慢,我都等得睡着了,呵……欠……”说罢懒洋洋地挪到窄桌后的椅子上,很没形象地趴在桌子上:“说吧,有什么事?”   卓靖二人被突然冒出的这个家伙吓了一跳,钱钱一回过神来立刻上前,双手撑在窄桌上,问道:“你就是杨嵉,刚才你躲在哪里?我都没有看到你!”前半句是肯定句,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以这样的形象出现的,必然是杨嵉无疑,后半句是卓靖钱钱都十分好奇的问题,这里地方不大,钱钱去左偏阁时,是不可能看不到这么个大活人的。   杨嵉换了个姿势,继续用慢悠悠的声音回答:“哦,这个啊,我睡觉的时候喜欢施个术,呵……欠,”刚说到这,眼前的杨嵉立时变作一枚金光闪闪的大铜钱,斜倚在桌上,然后一个声音从铜钱那里传来,“比如这样……”   钱钱想起刚才在左偏阁的软榻上见到的一尊大金白菜,嘴角抽了抽,干笑道:“原来你是修仙者啊,可是。。这个样子还真是。。呃,很不搭调呢,呵呵呵……”   杨嵉又变回本来的模样,懒散的样子一动没动,“没事干随便学学,倒是你们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一想到正事,钱钱顿时庄严起来,沉声道:“二少爷,是这样的,我叫钱钱,我想跟您借点钱,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还您的,”说到这,钱钱顿了顿,看到杨嵉眼皮都没动,才继续说下去,“数目是,呃,白银九万九千八百六十八两九文。”   钱钱最后一个“文”字还没说完,杨嵉就“噌”一下弹起来,坐直了身体,双手狠狠地揉揉了脸,抿唇正襟危坐,整个动作流利地像打了鸡血一样,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钱钱,平静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有听清楚,钱钱姑娘,请您再说一遍。”   钱钱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杨嵉沉吟片刻,又问:“二位,这件事杨峥知道吗?”   钱钱忙说:“知道知道,就是三少爷让我们来找您的!”   杨嵉目光闪了闪,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二位且先回府去,记得通知杨管家,明日杨嵉要回家小住,侍奉父母,看望兄弟。”   钱钱显然还没跟上杨嵉的思维,愕然呆立。   杨嵉却好似已然成竹在胸,他嘴角含笑,眸中滑过一丝狡黠,轻轻地问:“钱钱,你认得那幅画里的地方?”说着,他左手轻点,刚才挂在墙上的那副“炼仙台”缓缓飘了过来,一看到这幅画,钱钱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卓靖,只见卓靖还是平常那副样子,静静站在那里,好像刚才的森严凛冽是一场幻觉。   杨嵉顺着钱钱的目光望向卓靖,只见她一双眼睛清澈见底,但是杨嵉觉得总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对劲,他收回目光,转向钱钱,继续刚才的问题,“炼仙台,你去过那里吗?”   钱钱一惊,急忙摆手,“不,不,我,我不知道。”   杨嵉却不肯就此放过她,“不知道?难道炼仙台这个名字是你杜撰的?可是据我所知,似乎九天之上还真有这么个炼仙台呢。”   看到钱钱蹙眉咬唇,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攥着衣摆的紧张模样,卓靖上前隔在字画与钱钱只间,躬身对杨嵉一拜,道:“今日之事实在叨扰二少爷了,我二人还要给三少爷采办些东西,先行告辞,至于二少爷返家的事,我们定会通知杨管家,如此,便告辞了!”   说完也不管杨嵉反对与否,便拉着钱钱按原路离开了百岐山庄。   回城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都没说话,回到杨府已是申时,杨管家板着脸在门口等待她二人,听说路上遇到二少爷传信耽搁了时辰后,才面色稍缓。   回房后,钱钱累得倒头就睡,一个时辰后才被饥饿吵醒,天色已经按下来,钱钱兀自坐在床边定了定神,刚想起身弄点吃的,就听见门“吱钮”一响,卓靖捧着一个大食盒进来,打开后钱钱看见,里面是今天在清风楼为杨峥买的各色素食,还有小碟的卤牛肉,而且都是双份的,这时,钱钱听见卓靖说:“饿了吧?反正杨峥也吃不了那么多,而且我还给他包了半只烤鸭呢,这些咱们吃了,不过可得快点,别叫人发现了。”   钱钱眼眶一红,带着哭音道:“阿靖……”,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被卓靖狠狠地敲了一筷子,“赶快吃啊,废什么话!有事吃完了再说!”   这一筷子把钱钱刚刚酝酿成形的酸涩愧疚之情打得魂飞魄散,于是钱钱整了整衣服,立刻投入到狼吞虎咽之中,一直到吃完,再无废话。   直到睡觉前,钱钱才再次酝酿好了情绪,拉着卓靖跑到菜园,二人盘膝而坐,钱钱说:“阿靖,我对不起你,一直都没跟你说实话,其实,我有家,我有师傅,我还有很多师兄弟,师姐妹,我师傅……”,钱钱迟疑了一下,“我师傅是财神敏道子,我是他的坐下弟子,天界每隔十年都有一批新进的仙者要下凡历练,过了关才能被师傅正式授予名号,差不多两年前,轮到我和几个弟子下凡,我师傅给的题目是:一年内赚到三万两银子,并且不准用法术,其他师兄弟,师姐妹都做到了,只有我,只赚了二十两银子,师傅说,他教了几万年的弟子,还没有过这么差的成绩,气得不可开交,所以,要我三年赚到一万两黄金,否则,就要把我送给扫把星当弟子,我可不想当那个扫把星的徒弟!这一年多以来,我想尽办法,也不过赚到百两银子,我怕真的被我师傅送走,后来我遇见了你,我看你周身笼有瑞气,就想跟着你说不定会有好运,所以就和你一路相伴。。。阿靖,我不是故意骗你的!真的,我……我只是……”   卓靖听了这些话,眼睛瞪得圆溜溜,紧紧抓住钱钱的手腕,拉到面前细细地观摩,恨不得把她脸上的毛孔都拿尺子量一遍,“钱钱,你是神仙啊!神仙啊!快让我瞧瞧,这神仙都比凡人多长点什么?”   钱钱被她拉扯的实在难受,呲牙咧嘴道:“你想看我多长点什么?一只手,一条腿还是一张嘴?”   卓靖眼珠一转,恍然大悟道:“对呀,钱钱,你会法术的,你变个样子让我看看好吗?”   钱钱抽回被舒展得过分的手臂,不情愿地说:“我师傅说,不能乱用法术的……”   卓靖一摆手:“给我看看而已,又不是乱用,让我开开眼界嘛,我都没有见过呢!”又用肩膀顶了顶钱钱,“让我看看吧,好钱钱,钱大仙!”   钱钱拗不过她,仔细看看周围,确定没人才说:“那,阿靖,你一定别告诉别人啊!”   看到卓靖一个劲儿点头,钱钱才放下心来,凝神静息,“刷”地变作了一只兔子,卓靖惊得合不拢嘴,不敢置信地轻轻摸了摸眼前的小兔,试着朝它叫:“……钱钱?”   兔子甩她一个大白眼,调过头用屁股对着她,尾巴还扭了扭,卓靖眯了眯眼,顿时恶向胆边生,也不管得罪不得罪神仙,一把拽起兔子耳朵,提到面前,狞笑道:“嘿嘿,敢拿屁股对我,等我扒了你的皮,看你这没皮的神仙有多能耐!”   突然一阵烟雾朦胧,等卓靖拨散烟雾,钱钱和那只兔子都没了踪影。   卓靖愣了半晌,茫然起身四处张望,低声叫道:“钱钱,你在哪?隐身了吗?快出来吧!我再不逗你了!” 正文 第八章 真神   杨峥抚了抚衣摆上的褶子,准备就寝,刚解下的腰带还未被扬起,杨峥的手臂就停止了动作,眼眸一转,杨峥无奈地笑了笑,轻叹:“孟唐。”   一缕红烟将杨峥的身体萦绕一圈,又徐徐散开,红烟中缓缓踱出一个男子,他穿着一身红衣,连发带都是一段红绸,整个人像新郎官一般喜气洋洋,他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仔细地打量了杨峥几个来回,揶揄道:“三少爷身体羸弱,还是赶快坐下吧!”   杨峥屈指敲他的头:“别闹了,孟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孟唐嬉笑地躲过杨峥的手,一边打量杨峥的寝室一边随意地回答:“放心吧,你的事儿我也是刚刚才发现,而我到这里来是另有原因。”说罢又朝杨峥眨眨眼,“还别说,这杨府当真是人杰地灵,藏了不少好东西呢,你看我发现什么了。”说着右手一晃,从身后提出一只可怜兮兮的兔子。   接着,孟唐兴致高昂地讲起他路经杨府,如何发现菜园中有丝缕仙气,如何听见两个丫头说悄悄话,如何看见其中一人变成兔子,又如何随手将她抓来等等,完全无视杨峥越皱越深的眉头。   等他说完了,杨峥缓缓道:“你既然知道她是敏道子的徒弟,还打算一直这样提着她吗?”   孟唐一脸茫然:“我这样提着她和她是敏道子的徒弟有什么关系?”末了又加一句,“再说了,就算我今天提的是敏道子,又能怎么样?”   说罢随手一丢,兔子就被扔进墙角,钱钱泪流满面:还是师傅说得对,到了凡间不可变来变去啊,呜呜~孟唐再不看钱钱,继续对杨铮说:“不过,我还是十分好奇,你在这里还扮成这个样子,总不会是没事干跑来消遣的吧?”   杨峥垂眼浅笑:“我么,我来还一份人情。”   “哈哈哈~”,孟唐笑地前合后仰,“还人情?你会欠别人人情?”又马上一本正经道:“你倒是说说这个人是谁,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杨峥不理会他,一撩外袍坐在床上,悠悠然道:“孟唐兄定然有要事在身,我就不耽搁你了,请吧。”   被下了逐客令,孟唐也不恼,拱手笑道:“嘿嘿,我的确有事要办,但是我也一定会弄清楚这件事的,你若是不肯主动告诉我,我就自己查,不过到时候万一妨碍到你‘还人情’,还望宁峥兄海涵!”孟唐故意把“还人情”三字加重了语气,果然如愿地看到杨峥的面色僵了僵,随即笑着化作一缕红烟离去。   孟唐走后,杨峥思量了一会才想起屋里的另一人,它还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杨峥语气平板,不辨喜怒:“打算在这呆一晚上吗?”   听到他对自己说话,钱钱抖得更厉害,不觉默念的声音大起来,杨峥仔细一听,她默念的是“我没看见青鸟和逍遥,我没看见青鸟和逍遥~”,杨峥有些懊恼,在心里把孟唐千刀万剐了一遍,才摇头遗憾道:“可惜,你确实看见了青鸟和逍遥。”   钱钱一惊,抬起红彤彤的眼睛望了望杨峥,又立刻把头埋进两只爪子中间,再不肯抬头。   “变回你原来的样子。”   兔子摆摆尾巴,头埋得更深。   “变回你原来的样子。”   兔子瑟缩着,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变回人形。   钱钱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讪讪道:“上神,小仙、小仙不知您大驾在此,多、多有得罪,望您大人不记小、小人过……”   “哦?你哪里得罪过我?说来听听?”杨峥摸了摸下巴,一派悠闲。   “咳、咳咳”,钱钱就是客气一下,没想到杨峥这么较真儿,“小仙、小仙不该向上神借钱,明知道上神没钱,还、还借那么多……”钱钱想来想去,最近自己就是在这件事上跟杨峥有过交流。   听了这话,杨峥的脸黑了几分,心想: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钱钱暗中瞧了瞧杨峥的脸色,不禁忐忑,盘算着自己也没说错话呀,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声,钱钱心中一松:是卓靖来了。   原来钱钱突然消失后,卓靖在菜园附近搜索了个遍也没找到,这才心急起来,想起杨府还有杨峥这么个‘大妖怪’坐镇,就跑来找他。   卓靖一边拍门一边压低声音喊:“杨峥,出事了!钱钱突然不见了,你快帮忙找找她呀!是不是被妖怪捉去了!”   杨峥手指微动,门闩脱落。   卓靖一进门就看见钱钱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立刻高兴地抱住她,道:“钱钱,原来你在这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让妖怪捉去了!”说罢转头看向杨峥,卓靖想了想,“啊,我知道了,杨峥,是你把钱钱捉去了对不对?”卓靖放开钱钱,走向杨峥,用一根手指点着自己的脑袋,“让我想一想,一定是这样的,你看见钱钱变成兔子,以为她和你一样是妖怪,所以就把她抓来的,是不是?”   钱钱一听,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扯住卓靖,“阿靖,别胡说,宁峥上神可不是妖怪!”   “宁峥上神?”卓靖不解。   钱钱又转向杨峥道:“上神,您先休息,小仙这就带她走。”说着就把不明所以的卓靖拖出去了。   杨峥没有说话,淡淡地看着二人离开,抚着帷幔上垂下的流苏,杨峥微微弯了弯嘴角,心道: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孟唐,没有如愿告诉他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就故意暴露身份,这个家伙越来越得意忘形,看来要抽空教训教训他了。   回到房间后钱钱依然心神不宁,天哪,刚刚她竟然看见青鸟和逍遥了呀!   卓靖抓住钱钱的肩膀用力摇晃:“钱钱,钱钱,到底怎么回事?”   钱钱定了定神,把卓靖拉到床边,凝重道:“阿靖,你可听好了,这个杨峥他不是鬼,不是妖,是个真正的神!”   卓靖早已猜到杨峥不是妖,但也没想到他竟然是神,但是真正的神又是什么意思,想到这里,卓靖问:“真正的神?难道天上还有假神仙吗?”   钱钱摇摇头:“那倒不是”,又斟酌了一下,“我先跟你说一下神仙的等级吧,最低级的是仙童,通常指那些年纪幼小的或是资质不好的神仙们,往上是仙侍,是神仙的侍者,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妖怪或魔界出身,所以排在这个等级,再上一层就是仙了,我就在这一层,是指年纪,资质都够格的神仙,上一层是上仙,到了这个等级就可以在天界任官了,在往上就是神,大多数神仙都在上仙和神的等级上,最上一层就是上神,能达到这一层的神仙就不多了,数都数的过来,而这些神仙有的是开天以后,某处的灵气聚集化身的,有的是封神而成,有的是凡人修仙而成,有的是妖精修行飞升的,但他们都不是真正的神,真正的神只有一位”,钱钱顿了顿,一字一字道:“开天辟地的盘、古、尊、神!”   听得“盘古尊神”四字,卓靖一个激灵,身体里的血液似乎突然沸腾起来,莫名的激动,卓靖咽了咽唾沫,强行压制住,不让钱钱看出来。   钱钱只道卓靖没听过天界的事,瞎激动,也没放心上,自顾自说起来:“开天之后,盘古尊神便寂灭了,但在寂灭之前,他取出自己的部分灵息,孕育了五位神祗,分别是金翎,青鸟,琼蛇,逍遥和末仪,后来这五位神祗繁衍生息,子孙一直流传到现在呢,不过现在这五族人数都不多了,也甚少参与天界事宜,但是地位依然很尊崇,每次天帝宴请群臣,五族都与天帝平座,哎,说起来五族才是真正的神呢!”     正文 第九章 怪异的二少爷即将归来   卓靖感到自己体内有一股喧嚣的热情,迫切的想要喷涌而出,但是来回激荡却找不到出口,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怪异的反应,慌乱中只得拼命压制。   而钱钱还沉浸在对五族的景仰中,“刚才我才知道,原来杨峥就是青鸟族的传人,青鸟宁峥”,钱钱喃喃,“青鸟宁峥哪,听说他是青鸟族近三万年来最优秀的族人,西王母对他甚是倚重,还有那个把我抓走的孟唐,他是逍遥一脉,听说是天界最能惹是生非的家伙!小时候,师父就再三告诫我们,要是碰见了逍遥的孟唐上神,一定要绕着走!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想到这里,钱钱哭丧着脸,“可是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在这里遇见了孟唐上神?我怎么……”   钱钱正欲继续哭诉,一抬头终于发现卓靖的异样,于是轻轻用手扶了下卓靖的肩膀,小心问道:“阿靖,你怎么……”,一碰卓靖,钱钱才发现她整个人像火烧一样烫,不禁吓了一跳:“阿靖!你生病了吗?”   卓靖咬紧牙关,感觉全身血管几乎要爆裂开了,她仰起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感觉到钱钱大呼小叫地把她抬到床上,但是声音听不真切,身上的感觉也很迟钝,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一个声音,似乎是几个人共同呼喊,这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父神,吾等继承您无上的智慧与神力,愿世世代代守护三界苍生,谨遵八不恕……在此,吾等以您的名义起誓——盘古!”   “盘古……盘古……”   “啊——”卓靖一下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半晌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全身冷汗淋漓,想起梦里那个声音,卓靖又恍惚起来——真熟悉啊,但是自己又能肯定自记事起从未听到过,难不成是前世的记忆?   卓靖闭眼深呼吸了几次,突然感到不对劲儿,扭头一看——杨峥,应该是宁峥,正站在内阁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自己。   卓靖愣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现在仅穿着一件里衣,立刻大叫:“谁、谁让你进来的!赶快出去!”同时拥起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指在被子上蹭了几下,卓靖低头细看,呀!这不是自己的被子,也不是钱钱的,这是柔软光滑的上等丝绸,卓靖又看看自己身下这张床,哎呀,乌木的床阁上铺的是鸭绒软垫,枕头也是上好的帛枕——这是,杨峥的床!   卓靖有些傻眼,自己失去意识前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间,钱钱还大呼小叫的——对了,钱钱!   想到这里,卓靖有些尴尬地看向宁峥:“呵呵,三少爷……”   “你现在看见的我是什么样子?”宁峥打断她。   “就是,就是你的样子啊,嗯——浓眉毛,眼睛很亮,鼻梁高高,嘴巴,唔,你嘴巴下有饭渣……”卓靖老实回答。   宁峥听后面色稍变,以最快的速度抹了一把嘴角,又立刻恢复先前的庄严姿态,“我今天是化了别的摸样来的。”   “我知道啊,你变成绯花了”,卓靖摊摊手,“刚才就想问你,你怎么弄这个样子,变来变去的不累吗?”   宁峥眯了眯眼睛,“你怎么会看见?”   宁峥想了想,之前闲聊时卓靖确实这么说过,只是当时,他以为这是敷衍之词,“当时,我以为你是故意岔开话题的……但是,你难道不知道,阴阳眼只能看见灵魂?”   卓靖顿时傻了——这样的话,自己怎么能看见宁峥呢?他可不是灵魂,他是神啊,自己竟能看透神的变幻,那么,这眼睛……   看到卓靖失神,宁峥却没想就这样停止,继续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嗯,嗯?”好一会儿,卓靖才反应过来,她忽然又想起刚才那个梦境,呼吸有些急促,双手来回摩挲着被子,“我?我是……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了。”想了一会儿,卓靖低声回答。   “这么回事啊,那么,我来帮你看看——”宁峥一边说一边走向床边,“——你究竟是什么人吧!”话音一落,左手一把扣住卓靖的右腕,同时右手抵上她的眉心,淡淡的青光自他右手注入卓靖眉心,而卓靖一被宁峥扼住右腕,就全身不能动弹,那青光进入她眉间的感觉,仿佛一只大手伸进自己脑海中,仔细摸索翻动着所有记忆,甚至连灵魂似乎都被他看见,并不疼痛,却是一种说不上来的不适感觉。   宁峥微微偏头,细细地将卓靖的记忆翻阅一遍,眉头微拧——有些怪啊,五岁以前的记忆模糊又混乱,根本联系不起来,又探查了一番,宁峥更是疑惑,他看到了卓靖记忆中的那个白衣男子,面容模糊不清,但是身形却很是眼熟,宁峥本就与天界众神走动不多,略一梳理,很快便想到那人是谁,但是,他想不通为什么在卓靖记忆中,这个人出现的时候她一直是恐惧的,想不明白宁峥倒也没有多做停留,翻阅过她的记忆后,直接搜索卓靖的灵魂去了。   钱钱被宁峥使唤去买卤牛肉了,正当她憋足了劲儿打算往回跑的时候,突然感到肩上一沉,随即一个声音响起:“哟,这么勤快啊!”   钱钱一瞧,原来是杨嵉,想起昨天杨嵉说的今天会回家小住,钱钱笑道:“二少爷,这么早哇!”   杨嵉也笑了笑,指着钱钱手中的卤牛肉道:“怎么,一大早就要吃荤?”   钱钱故作苦闷地说:“我就是个跑腿儿的命,大清早跑出来买肉孝敬府里的爷。”   杨嵉哈哈大笑:“小三尽欺负老实人”,说罢,从钱钱手中拿过那包卤牛肉,道:“走吧,一起回去。”   钱钱这才看见杨嵉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华丽丽的马车。上车后,钱钱几次欲言又止,杨嵉也不问,只让她自己纠结,快到杨府时,钱钱终于忍不住问道:“二少爷,你怎么知道这卤牛肉是买给三少爷的?”   杨嵉扭头看着窗外,闻言动也不动,答:“很简单,因为我也给他买过很多吃的。”   钱钱嘴角抽了抽:“那,三少爷的身体……”   杨嵉瞥了她一眼,“还不错,真难为他十几年如一日地装柔弱。”   钱钱彻底无语。  正文 第十章 往事可不可追   杨嵉回府后先在花园逛了一阵,顺手掐了几朵开得正盛的花儿,才慢悠悠地拜见父母去了。   钱钱惦记着卓靖,一溜小跑回到郁竹苑,刚进院中就被人扯着袖子拉到一边,只见绯花神秘兮兮地问:“钱钱啊,三少爷对卓靖很不错,是吧。”这是一个问句,却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钱钱点头:“是不错啊。”   “那么——”,绯花脸色有些发红,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咳,咳,你说三少爷会不会收了卓靖?”   收了?像收妖怪一样收了?钱钱想了想,肯定地摇头道:“不会。”   “不可能吧,我看三少爷对她很不一般呢”,二壮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小声道:“还让她躺在自己床上呢!”   钱钱翻了个白眼:“那是因为阿靖不舒服好不好?”   绯花瞪她一眼:“上次我生病的时候,三少爷怎么没让我躺他床上?”又扭头问二壮:“二壮,那次大壮跌断了腿,三少爷可曾说过让他在自己屋里休息?”   二壮使劲地摇头:“没有没有。”   不知何时,弄瓦凑过来,晃了晃手里的空碗,又蹭蹭绯花,挤眉弄眼道:“哎哎哎,三少爷刚才叫我把他的血蛤燕窝给卓靖喝了,你们说,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绯花抱起胳膊,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瞧着吧,咱们的小卓靖要当少夫人了,嘿,说不定咱们还能跟着沾光呢!”   眼看说不过他们,钱钱摇了摇头,个中缘由也不便对他们讲,索性随他们猜测去吧。   进了宁峥的寝室,宁峥不在,卓靖还没醒过来,虽然她很相信宁峥上神的本事,但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担心,走过去坐在床沿,静静地打量着卓靖。   想起昨晚她突然晕倒,钱钱还是有些后怕,不过现在阿靖看上去倒是好些了,脸上多了一抹血色,不似夜里那般苍白,瞧着瞧着,钱钱不禁细看起她的脸庞,嗯,说实话,阿靖还是很漂亮得,大而细长的眼睛,如果此刻是睁开的,定会看见她水汪汪的眸子,一双睫毛微微上翘,秀气的鼻子和玲珑的小嘴,钱钱承认,此刻的卓靖像极了一个温婉的大家闺秀。当然,前提是她如同此刻一般不动弹不开口。   眼神又划过那对闭合的眸子,钱钱想起卓靖在杨嵉那里露出的神情,不由皱了眉头,自己和卓靖相伴至今,还是头一次见她那副样子,仿佛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带给那双眼睛一点点的温度,只剩广袤无边的憎恨和一触即发的暴戾,没由来的让她心中一阵发怵。想到这里,钱钱又觉得全身冷飕飕,她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正要起身,就听见杨嵉和宁峥两人的声音飘来。   “你怎么打算?”   “等时机吧,时候到了我自然不会推辞,当然,你若是等不及,便先忙你的去,不必管我。”   “呵呵,以前我一点也不愿在这儿多呆,如今嘛……倒是不急了。”   “哦?看来是遇上有趣的事儿了……”声音一顿,“诶,钱钱,你在这啊?”   钱钱听到二人的声音,急忙到门口迎接,接过宁峥递来的外袍,钱钱回答:“是呀,二少爷,我过来看看阿靖……您二位在聊什么呢?”   宁峥淡然一笑,轻描淡写道:“叙旧而已,”又望了望内室,“她还没醒吗?”   钱钱眸色稍暗,摇了摇头。   杨嵉看看宁峥,又看看钱钱,恍然大悟道:“是那个叫卓靖的丫头生病了吧?”他径自抚起掌,嘴角含笑,睨着宁峥,“竟叫她谁在你的卧房,真是让人猜不透病因啊。”   宁峥并不理会他的话外之意,其实他谁也不理会,慢慢的踱进内室,边走边说:“不妨事,若是今晚醒不过来也不必挪了,还在这睡吧。”   说完,满意的看到床上的人抖了一下。   他缓缓地来到床边坐下,听到杨嵉在外边支使钱钱把自己的老参,血燕,灵芝等所有好东西全部拿出来,准备打包带走,确定没有人能听到,才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某种诱惑:“阿靖,你想知道我在你灵魂那里看到了什么吗?”   卓靖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仍然不睁开。   宁峥看向别处,声音依旧循循善诱:“那里有很多故事,幸福的,悲伤的,你记得的,忘却的,我都看到了,”他瞥了一眼卓靖,只见她正皱着眉,紧抿着唇,脸色有些泛白,似乎在努力克制着,宁峥看着她,目光深沉,继续说:“你呢?你就不想知道五岁以前的你是什么样子?过着怎样的生活?有怎样的亲人,朋友?难道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完一生?你,甘心吗?”   自从被宁峥强行探查了灵魂,卓靖觉得自己的内心完全袒露,仿佛不着寸缕地立于宁峥面前,偏偏自己无法反击,她愤怒,羞愧还夹杂一点点期望,期望宁峥能告诉她,那些已经发生过的,她却无法获知的过往。   宁峥说的对,她想知道五岁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过着怎样的生活,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的亲人,想知道属于自己的,完完整整的一切,她不愿这样朦胧地过完一生,她也时常梦到自己恢复了记忆,寻到了亲人。是呀,她怎会甘心过着这缺一角的人生!   但是,她也隐约地知道,那些‘曾经’有着现在的她无法承载的重量,但是如果拒绝,以后怕是再难遇到这样机会,她心中既害怕又兴奋,纠结在肯与不肯之间,总之,这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听着卓靖渐渐紊乱的气息,宁峥毫不犹豫地砸下千钧之力,帮她做出抉择,“阿靖,你的过往是你的责任,与年龄,经历,智慧和别的什么都无关,就只是你自己而已。”   末了,又道:“你若想知道,三天后到城外等我吧。”   说罢就起身出门,云淡风轻去调侃杨嵉了。   太阳穴跳痛——卓靖觉得三天后的赴约或许不会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