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半个独角戏   一。半个独角戏 我是一个戏子,我在戏里学会了人情人暖,爱恨离别。我活在戏中的世界里,脸上的浓墨重彩诠释了我的悲喜交加。我唱,唱自己的内心独白,但我演得是别人亦不是我自己,因为这是戏。戏中的我是别人。我给台下的看客们演那些缠绵悱恻的故事,故事中的人,他们的爱情被世人们千百年来的传诵。而我,已忘却了自己是谁,我是谁?我是、、、、、、一个陌生的人,对于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我只知道台上台下的情谊,这种情谊只存留于片刻而已。他们是看客,他们可以哭,但不是为我哭,而是为我扮的人。他们亦可以笑,因为我?不对,是为我所演的人。笑、、、、、、多么的无畏,现实与虚幻永远都是形影不离,我愿活在虚幻里,因为我可以拥有丰富多彩的喜怒哀乐,因为不受伤害。    我是个戏子,我的情我的义,模糊不清,我在台上永远都是有情有义的贞烈之人,而下了台,卸了妆,是一张素面,镜中的人,在这一刻无所遁形。我是我,没有半点油彩,没有咿、、、呀、、、地唱着爱恨情仇。但我却失去了感觉,身边有匆匆忙忙的行人,他们与我擦肩,我看尽灯火阑珊。那个人,在哪里?是否可与我共唱一曲,眉目间是浓情蜜意,斯与尔,长长久久,你和我,日日夜夜。陌生的人与陌生的目光与陌生的表情,在我眼里起起伏伏。阳光刺眼,车水马龙,一派繁华,耳边汽笛喧闹,暖风拂面,这样的季节,我无力支配自己的重量,感觉好沉好沉,我瘫坐在路边的石凳上,看着人来人往,一对对,一双双,而我,人影单只。我要回到台上,我要另一个我。虽然只是一个角色,是虚幻的,但我是贪婪的。我贪念这这一时的情爱,如毒一样,侵入我的肌骨,注入我的血液之中。台上的那个他,与我四目相对,软儒耳语,鬓边顿时绯红一片,十指拈花,坠环摇曳,银镯幽幽,我与他手搭手,唱尽天长地久,看罢沧海桑田,我忘却这是戏,只管做这是我的世界。台下的看客在哪里,他们却不见了,我与他才是真正的情义。幕布拉下,掌声四起。我醒了,原来我又入了魔。我还是我。    他是何时出现,他在台下,目光炯炯,刺穿我的身体。在梦中、、、、、、与他,同唱过一台戏,是哪一出为何想不起来,他抽的烟,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知道,他在看戏,那目光悠悠晃晃,飘来一丝盼望。我心神不定,我不知所措。台上的他在与我眉目传情,台下的他与我魂牵梦系,是他?还是他?一个孤独一个辛苦,要不要也难,走了孤独又是糊涂,只是回头也难。他只是看客,一日日的来,与我是台上台下。    我是个戏子,我演的是一出出的戏,是生是死易如反掌。那一日,我从霸王的剑鞘中抽出了那把剑,在颈中一横,我一撇余光,台下的你,面无表情,冷冷淡淡,没有半点疼惜,你知这是戏,而我却入了魔,我眼角晶莹剔透,流了泪,叹了惜。霸王一声“哎呀”那浑厚的腔调代表了悲哀。而台下的你只是想看个精彩而已。我多想这剑是真的,我不怕这寒光,我用力,鲜血如柱,顷刻间,我已在霸王的怀里,但我没有拥有你。我多想台上的这个霸王是你,这样我宁可死去,也不悔,因为在你怀里,看你为我哭泣,已足够我梦一场真正的人生大戏。但台上的我,演的只是千年来流传不止的一场虚幻的感情。幕布拉了下来,掌声再次响起,我经过虎度门,来到镜前,看着这张脸,鬓边的藕色珠花逝去了鲜活的美,胭脂因泪痕而转淡了色。我不是我,你却是你。我们,无缘唱一台戏,但于梦中,我与你确实唱过戏,是哪一出、、、、、、哪一出?    一朵朵伤情,春风懒笑。一片片销魂,流水愁漂。摘得的娇色天然蘸好,便妙手徐熙,怎能画到。樱唇上调朱,莲腮上临稿,写意儿几笔红桃,补衬些翠枝青叶,分外妖妖,薄命人写了一幅桃花照。    对!对!对!在梦里,我们共唱这一曲《桃花扇》,但最后的结局还是以悲告终。我们没有开始亦没有结局。所幸,只我一人唱戏,你罢看景致,看我袭一身的冷雨与飞花,在台上肆意挥去,手中水袖抛向半空,飘飘然然,散下一地情仇,台上我是梦中人,台下你是驿旅客。戏里戏外,真真假假,梦里梦外,虚虚幻幻。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他还是他。我与他唱,尽情而洋溢,你与我唱,并不见得会有情有意。    我是个戏子,本该在台上有意,怎能在台下有情。我是个戏子,我只能唱尽天下众生不解的结局。我一个人只唱了半个独角戏,因为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正文 第二章,名伶叹(1)   二。名伶叹 1.我的家就在山的那边,是一个宁静又孤单的村子。我的童年是在这个村子里默默度过的,那时的记忆好像是残缺不全的镜子,照不出完整的一张脸,我只记得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比我大好多,母亲很疼我,我最小却是这个家最累赘的一个,后来家里生活困难,父母决定把我送走,那一年我五岁,头上绑一个小辫子,很多人说我像一个小姑娘,水灵灵的脸蛋上嵌着一对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声音几乎小到听不见,见了生人就害怕,躲在大人身后探出头来看着外面不知的事物。    哥哥那时已经辍学在家,可以给家里挣钱了,他经常和一帮村里的大孩子一起去靠近城里的人力市场找活干,有时一干可以好几天有时好几天也没一个活,无所事事的时候他们就偷溜进城里玩,进录像厅看电影,去打台球,一帮人凑钱买酒喝,哥很早就学会了抽烟,学着大人的样子叼着烟卷,烟雾呛到了眼睛,一支眼微微闭着,好像是若有所思,他们在一起谈论最多的就是谁家姑娘长得好看,哪里的厂子里有个女孩很多人追,诸如此类。哥在家吃的最多,每次吃饭他都把干粮放到自己跟前,他吃东西很厉害,狼吞虎咽,几乎要把盘子也啃掉,他最喜欢的就是油饼,有时干活回来累了,就吵着叫妈给他烙油饼,他一顿能吃五六张饼,我看着他吃饱的样子就老是笑,他也对我笑,用油乎乎的手摸我的脸,“看俺弟长得多俊!跟个小丫头似的。长大了要好好念书,家里没钱哥就供你。”他笑起来,脸上通红,眼角老早就有了皱纹,他和爸的关系一直也不好,我想就是因为他不念书的原因吧。他的书包很破旧了,母亲补了补又给了姐姐,姐姐不喜欢,吵着妈给她买红色的书包,村子里很多女孩子都有那种书包,红色的,上面画着漂亮的卡通人,是在城里买的,背在身上很好看,姐姐长得不算漂亮,他们都说要是我和姐姐调换一下就好了,姐姐不怎么喜欢我,她老说都是我的缘故爸妈才对她不关心,每次她去上学,妈就带着我一起把姐姐送到村口,那一条土路零碎的走来几个孩子,说说笑笑,男孩和女孩老是打架,他们的游戏就是你追我赶,奔向学校,太阳在树杈间慢慢爬起又随着孩子们的归来在西边的庄稼地上缓缓沉醉,他们好像永远都闹不完,笑声冲开了村子里的宁静,远处的飞鸟流过几笔斜影,回归了自己的窝,孩子们追逐着在村子的小路上进行着无忧无虑的年华,时代在那个炊烟袅娜的印画中渐渐除却,人们的记忆不过是一滴水珠,无足轻重。    村子的大喇叭每天早上都要唱着奋发向上的歌曲,清晨的阳光还没来到每家每户的烟囱上,人们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鸭子摇摇摆摆的争前恐后的进入河里,羊群在栅栏里等待着主人的鞭子,一帮村妇扛着锄头,谈论着东家西家的长短。父亲也是一个农民,他喜欢抽烟,饭后点上一根烟扛起铁锹,收拾家什开始下地,母亲在家里做针线活,她会做很多鞋,简单的布鞋上绣上好看的图案,可以拿到集市上卖,夏天的树荫下,母亲坐在马扎上,一边纳鞋底一般哄我玩耍,一片轻薄的鞋垫上绣着花朵,色彩艳丽又祥和,象征着人们心中的喜气,槐花树枝繁叶茂,有白色的花穗就要开始绽放,五月在春光荡漾的最后一波涟漪中,我的童年就要结束。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将我送走,或许是因为我偷穿了姐姐的那条裙子。我一直忘不掉姐姐的那条花裙子,妈妈连夜给她做了条裙子,上面有红色的花朵,姐姐很喜欢,舍不得立刻穿上,她说要留着放暑假才穿,细细的抚摸上面的红色花朵,我也喜欢,也去摸。可是姐姐生气的打开我的手,给我一个白眼,“你是男孩!男孩不能碰女孩的东西,特别是裙子,长大了就会是小流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生气,我也不明白当初她话语间的意思,但是那晚我确实心生嫉妒。第二天我衬姐姐上学,就偷偷打开衣柜拿出了那条裙子,穿在了自己身上,镜子里的我分明就是一个小姑娘,母亲还特意在额头为我点了一个红点,我笑起来的样子至今难忘。母亲推门进来看到我时,她眼里没有生气只不过是假装生气的笑了,“快脱下来,姐姐回来要吵的!小小子不能穿小丫头的衣服,明天妈妈给你做一件小马裤啊!”当我脱下那条裙子时,我心里感到很失落,我看着被母亲放回到衣柜里的裙子,依依不舍。但是没过多久,父母就开始商量一件事。    他们商量了好多天,父亲每天坐在院子里的桐树下抽烟,眉头紧皱,看着我就眼神莫名的出神,轻轻地唤我,“春啊!来!爸爸抱抱。”一把就把我搂过来,下巴抵在我的头上,我被他的胡茬扎的很痒,伸手摸他的下巴,他会笑,呵呵的笑声在喉咙里沉闷又绵长。他很早就有了白头发,在鬓边隐约着,仿佛标志着他的苍老在日渐的加深,母亲端着碗也坐在树下,里面是蒸鸡蛋,几滴香油漂在碗边,把我从父亲怀里接过来,一边喂我一边唱着轻轻地歌谣,“南边来了一群鹅,噼里啪啦就下了河、、、、、、、”父亲还是在抽烟,他说:“后天村长就给信儿,看看咱的春儿能不能选中。”母亲一转身,语气生硬,“选中了我也不叫春儿去!又不是养活不起,现在可不是旧时后,穷人家卖孩子!”。父亲站起身来眉头皱的更厉害,“跟你说了多少遍!这不是卖孩子!这是给咱春儿找个路子!你想以后这孩子也跟我一样当个农民!跟他哥似的去那人力市场给人家当牛使唤!”父亲丢下没抽完的烟蒂,用脚狠狠地踩灭,拿起门后的一把锄头就出了家门,母亲怔在原地,我看见她眼中的泪水在蓄着,拼了命的蓄着,要是一转眼珠恐怕就要掉下来。 正文 第二章。名伶叹(2)    2.村委会的院子里挤满了人,每个大人身边都有一个小孩子,初秋的清寒将阳光撇在的屋后的树林里,孩子们蹲下来玩耍,小小的沙包在手上翻来覆去,大人们的腿成了他们捉迷藏的工具,穿梭在人群里。母亲抱着我张望着那几张桌子上端坐的一伙人,他们穿着藏蓝色的中山装,桌上的茶杯里热气微弱的挣扎在风中,一面红色的条幅横跨在村委会院子的中间,“欢迎市文工团来审查。”领头的一个男人把村长叫了过去正色的对村长说:“什么审查!我们这是来给团里挑‘,苗子’的,你这么写不合适,赶紧摘了!”,村长点头哈腰的连连说是,摘下条幅后又补上一句“中午到俺家坐坐啊,都准备好了。”,那个男子轻咳了一下,“嗯!知道了。”    “大家安静了,开始点名了。点到名字的家长带着自己的孩子去村委办公室。”那个男人开始点名了,一个个名字由他口中说出,那些被念到名字的大人我都见过,他们的孩子被拉近了村委办公室,那一间灰色的砖瓦房,老旧又灰暗的一间屋,听说在旧时代是本村一个地主的家,很大的院子,屋舍都是灰色的搭配着褐色的柱子,年代久远却又经年的卧在这个宁静的村子里,直到地老天荒。    “余大强!”    终于轮到我们了,母亲抱着我,随着一个女人来到这间屋子,女人很年轻,她不穿藏蓝色的中山装,她绿色的军装,带着一定军帽,上面的五角星闪着光,我很想摸一下她帽子上的五角星,可是又不敢,所以一直盯着看,以至于她在对我笑我都没注意到,我真的很喜欢那个五角星。她把我抱上一张桌子上,很仔细的看着我,摸摸我的胳膊又摸摸我的腿,脱下我的鞋子,叫我在桌子上走几步。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母亲抢过话来,“是个男孩。”    那女的有些惊讶,“男孩?”她连忙松开我的裤子拉了下来。“啊!真是个男孩。长得这么清秀。跟个小姑娘似的。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母亲走过来将我把在怀里,“叫余春。”    女人又靠近伸手摸我的脸,她应该是喜欢我的,但是我不喜欢她,第一次有人解开我的裤子拉下来看,只有我母亲这么做过。    “小朋友,愿意跟阿姨去城里吗。”    我看到她的五角星,在帽子上一闪一闪,我就问:“去了城里能有这个吗?“我指着她帽子。    她把帽子拿下来看了看又对我说:“去了城里啊你也会有一摸一样的帽子戴,也会穿上新衣服,会有很多小朋友和你一起玩。你愿意去吗?”   “我愿意。”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母亲看着我,眼里的泪就要流出来,她忍了忍抱着我离开了村委办公室,看到村长她什么话也没说,径直离开了那个院子,村长在身后喊我母亲,很大声的喊,“大强家的!大强家的!你抱着孩子干吗去啊!”我看着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跟村长说了些什么,村长点着头,脸上的笑堆积在眼目上。 正文 第二章。名伶叹(3)    3.村长来那天早上来到我家,锅里的面刚沸腾,碗筷准本好了,母亲站在灶台前正要给父亲捞面,一抬头就迎着村长的笑脸。村长笑哈哈的与父亲搭话。    “大强啊!你家的小春儿被城里的文工团选中了,秋后啊就要送去城里了,我这是来给你说一声。昨天本来人家赵干事要和你家的说一声呢,可是你家的抱着孩子就跑了,我在后面喊也不听。”说着把手里的烟袋网灶台上一伸,里面的烟丝就被火苗点燃,猛的吸一口一团红光发着燎目的光。    母亲把碗端到父亲跟前,父亲没抬头但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母亲,男人的眼神冒着愤怒的光,但是他压制住了。母亲低下头嘴角抽搐了下,她在躲藏着自己的“过失”。    父亲转过脸来,笑吟吟的和村长说:“村长!她老娘们不懂事。你看孩子啥时候准备准备。”    村长吐了口烟雾,捏了捏鼻子,“秋后吧,反正人家得来通知。也不用准备什么,去了人家啥都管,孩子吃不着苦,那个吃的用的都比咱这的孩子好,也有老师教,也有人看着,你们都放心。反正好几年才选一会,这次咱村能出个苗子那可真是光荣。不比当兵差!”    父亲听了这话顿时直了直腰,“村长你吃饭了吗,在这吃碗面吧。”    “我还要去广播呢。我早吃了,这是顺道来给你说一声。走了啊!”说着就把烟袋在鞋底子上敲了下,双手背在腰后,出了门。    父亲转过身来还没等母亲开口,他就一口吼住了母亲,男人的吼声回荡在房子里,以至于桐树上停驻的麻雀也飞走了,小院子里除了冒烟的烟囱没再有其他生气,姐姐背上书包像逃离现场一样跑出院子,哥哥在城里干活不在家,我在炕上看着对立的两个人,突然觉得他们很陌生,母亲直直的站着不言不语,父亲的脸僵硬又亢奋,他眉头上的青筋在颤抖,他是这个家里的男人,男人是支柱是天,他的意愿不可违背,女人是柔弱的,纤细如尘,脆弱的像屋檐滴下的水。    “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你咋就是不听呢!你净给我丢人!孩子进了城又吃不了亏!这是光荣的事!刚才村长的话你都听进去了吗!以后再给我犯事!看我不收拾你!我看你就是皮实!”    父亲的那碗面在桌上搁置的凉了,然后慢慢的坨了,直到安静的无人问津。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父亲在骂完母亲后拿起锄头出门的背影,衣裳随着走路时的频率而颤动,一把抄起门后的锄头,头也没回的出了门,那么的气势汹汹,在屋里还能听得到他在巷子里走路的脚步声,沉闷有力又决绝。母亲没有收拾残局。将我抱起来,碗里的面汤滴了几滴香油,用汤匙喂我吃完,院子里的桐树叶不径自的落下来,母亲伶仃的背影在树下做着棉鞋,一双很小的棉鞋,上面绣着小老虎,一针一针密密的缝着,似乎要将自己的心思都绣进针眼里,她的头发乱了,用针鼻捋一下,她在我眼里是很美的,尽管她的手很粗糙,眼角的皱纹标志了她为人母的辛苦与欢乐,她这一生的目的就是相夫教子,*持一家人的生活与温暖,年年岁岁。    那一辆吉普车开到我家门前时已经到了初冬,一片枯黄的山坡在老远就能看见漫山遍野的蒲公英,白色的绒花被风吹散。桐树的枝杈脆弱的好似要断掉,北风吹过,带来了无垠的荒凉。母亲给我穿上新的棉袄棉裤,那双绣了小老虎的棉鞋也给我穿上。她不在给我绑小辫了,用梳子将我的头发梳的很整齐,村长站在门口不停地催,“快点吧妹子!人家的车都等不及了。”父亲好像要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着我,不舍之中又透着强装的生硬。    “好了。春儿到了城里要听话,不能和人家闹知道吗。要是想家了就跟人家阿姨说一声,阿姨会给妈说的,我知道了就去城里看你。”就要流出的泪又被手给挡了回去。将我抱起来穿过小院来到吉普车跟前。包里的山楂拿出一个来塞进我的嘴里,酸甜酸甜的。我以为是给坐车玩,兴高采烈的说:“妈!你也上来啊。有车可以坐。”    “妈不坐。妈看着你坐。要听话不要闹啊。”    车门关上的刹那,我看到母亲背过身去,双手在脸上抹着。    车子开动了,当车子开动的那一刻也标志着我的人生才就此开始。 正文 第二章,名伶叹(4)    4.当我透过车窗看到外面熟悉的大山像一个安静熟睡的女子侧卧在连绵起伏的大地上,那些枯败的花草堆积成它的背影,以蜿蜒的姿态向世人描画出自己的身姿。天空的云朵懒散的漂移,北风吹过的地方留下了美好的期待。我听见母亲的叫喊声,在村口一个孤单的身影撕破了荒芜的天地,那一声长长地唤音,在日后成为记忆里最为之动容的感触。我回过头趴着窗子上,玻璃上的泥点遮挡了女人的容颜,身影瘦弱且有力的叫着我的名字,“春儿!”我知道她哭了,村口的老槐树陪着她度过今后日复一日的想念,时至今日,我每次回家探望她,她必定事先站在村口的槐树下等我,春花秋落,槐花开了,香气袭人,树下的孩子长大了,母亲老了。    那是我第一次进城,城里的街道平坦又宽阔,柏油路面可以将人影照出,百货店门前的自行车一排排码的整齐,路上的行人像洪水从一个路口涌向另一个路口,街边的音像店有大幅的海报,邓丽君甜美的笑容被光晕渲染的朦胧,她的歌声传唱在大街小巷,电影院门前的报墙上写着今天上映的电影,用红色的水粉笔醒目的写着:今晚夜场,刘晓庆陈冲唐国强《小花》。门口络绎不绝的男男女女,羞赧的表情代表了这个时代的青春和躁动。心底的惊慌被初来的惊喜所抹灭。车子开进了一个大院子,四周都被褐色的三层楼所包围,高大的篮球架下面有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简单的戏服,没有化妆,咿咿呀呀,手里的兰花指翘起了年轻的悸动,围在一起练着不属于这个年代的爱情。楼的倒影直接把院子一分为二,西面的教室里,隐约看到袅娜的身子斑斓的戏服,舞动的花枪下面是一个纤细的女子,倩影玲珑矫捷又敏锐,她穿着白色的戏服,头戴繁琐的冠花,手里的双剑舞地流星飞窜。    “小春儿!快过来。”    阿姨打断了我,我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眼前的戏。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京戏,原来是这样的精彩,我心生喜爱。那一年我五岁,孩童的天真被赋予美好的幻想,我幻想自己也可以身穿戏服,手拿双剑,在一众人的包围下,挥舞属于自己的天地。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出戏叫《白蛇传》,那人演的是白娘子,白娘子日后就成了我的师傅,她叫部小枫,团里的拔尖,被人嫉妒与羡慕。她唱的真的很好,最拿手的就是《红娘》,还得过奖。她在台上很容易就吸走了他人的眼球,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十指如兰,尖似藕芽,吊销凤眼,杨柳摆腰。有人说她是骚狐狸,有人说她是美人胚子,在团里她不与人多说话,头抬得高高的,好像看不见脚下的路,她说:“好演员就要抬头挺胸,不管脚下的路怎么难走都要走的不歪不斜,脚步扎实,才能站得住台面。”她给我们说的最多的也是这一句。我很喜欢她的眉毛,弯弯的像是一片五月初嫩黄青稚的柳叶,不偏不倚的挂在额上。她的眼睛像是一汪水,有时浑浊有时清澈。她一直没有结婚,听说很多高干子弟企业家都爱慕过她,但她从来没把他们看进眼里,她好像把心门封死了,谁都进不去,除了戏。她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戏,她曾说过:“这辈子,我就活在戏里了。我什么都不会,除了唱戏,什么都没了。” 正文 第二章。名伶叹(5)    5.彩排室的地面被绿色的油漆包裹,油亮的地上能看清自己的脸,一排小孩听话的站在四周的墙裙边上,绿色的墙裙在他们身后像标杆一样丈量出了幼小的身躯和年纪,一双双眼睛像是黑夜的星星隐约的闪烁,等候着中间这些大人们的“钦点”,一张写满名字的纸是这些孩子最后宿命的依据,穿着藏青色中山装的男子,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样子,端着搪瓷茶杯,里面的热气掩盖了他的微笑,他的确在笑,在一帮孩子的眼里,他有着说不出来的气势,还是黑色的头发稀松的包围了额头上的皮肤,头顶是光的,像是打了蜡一般的亮泽,喝一口茶,茶叶进了嘴里用舌头划出来又吐进了杯子里,还吹了吹。    “嗯!安静了。”    他的话一毕,身边的几个人就围了过去。他对接我来这里的那个阿姨小声的说了些什么,身边其他的几个陌生女子眼神很鄙夷的看过去,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随后又略无其事的仔细打量着我们。    不一会门开了,吱嘎一声,彩排室的大门被一道光束打开,照的我们眼目晃晕。    那个阿姨带来了“白娘子”,是她来了,穿着一件粉色的女士夹克衫,褐色灯芯绒的裤子。烫了的头发绑在脑后,干净的脸上没有表情,低垂的眼皮看着地面,反射的光叫她看上去有点憔悴。    “来了!小部!”    “嗯!团长!”    原来那个男人是团长。他戴上了眼镜,看着手里的纸。开始念名字。被念到名字的孩子一一的走上前去,被那些大人们逐一的检查,一双双大手在幼小的身体上摸索着,脸蛋,骨骼,手指,眼睛,脖子,双脚。有的被留下,有的继续进行着下一轮的检查。    “小部啊!你也看看这些孩子。有些真的是不错的苗子,你揽下来,教教嘛!当了师傅,可就真的成了‘老人’了。啊!”    女人的眼神撇向四周的孩子们,目光深邃且有穿透力,她的眼镜顿时停在了一个小女孩身上,在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停止,连呼吸也要停住,嘴唇哆嗦,眼睛在转动,但她克制住了,极力的掩饰,平缓了呼吸来到小女孩跟前,俯下身去抚摸小女孩的头,摸脸,摸肩膀,双手。她好像要把女孩搂在怀里。她得了一件宝贝。转过身冲着团长喊:“团长!这个孩子我要了。”    团长喝了口茶,不急不慢的点了点头,透过镜片看到他的表情是满意的,“在看看其他孩子。就一个可不叫带徒弟。”    她领着刚收下的徒弟,慢慢的检阅着等待喊号的孩子们,一步一停慢慢挪动着步子。就这样来到了我的跟前,我抬头看着她,我冲她笑,她也冲我笑,手指拂过我的头发直到脖子后面最柔软的那块肌肤。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姑娘?”    “我是男孩。”我大声的喊着。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工作,纷纷看过来,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转过头去看看团长。    “是个小男孩啊?”很多人开始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    团长走过来扶了扶眼睛,但却低下头俯视着看我,却又笑了,“哈哈哈。好嘛。小部啊,这孩子就由你来教!可好好的栽培啊。是块好料子!以后准能挑大梁!”    我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站在光线里,那些尘埃在她身边起起伏伏,她回过头来看着我,对我笑,伸出手来。我牵起她的手,三个人,手拉手。她突然很像一个母亲,带着她的一双儿女。    女孩叫沈爱林。男孩叫余春。师傅叫部小枫。资料记录着我们的关系,被封进了档案袋。    “我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你们。你们俩可要好好学啊,要是不听话我也会罚你俩的。呵呵。咱们以后就要天天在一起了,男孩子要勇敢,女孩子要听话。都不许哭啊,也不能闹。”    那一天她很高兴。很多人说那是她很久以来第一次笑。她很久都没有笑过了,很多人都忘记了她笑时的样子,至于台上的笑,被油彩赋予了虚假的情调。在还原了真实之后,她的样子只有冰冷的低垂。那一天,很多人都看着我们穿过*场,阳光正正*的在头顶上照耀着我们,我们的身上被光圈笼罩。她说要把头抬的高高的,眼睛看向前方,不要在意脚下,一步一步的要走得很稳,在台上也是一样,看不见台下的观众,心里只管是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什么都不是什么,空无一物。 正文 第二章。名伶叹(6)    6.“叫张生你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这件事倒叫我心乱如麻,这也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且末要惊动了她。”    录音机里放着《红娘》。老师坐在一把红色的人造革的折叠椅上,手里的橘子剥好了,放在桌子上,看着我们后背紧贴着墙,冰冷的墙面丝丝的浸着后脊梁,脚尖抵着水泥地面,时间久了麻的没了知觉,眼睛直直的盯着橘子。盯着盯着就花了眼。    “来!看这里。再看这里。对!就是要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橘子,不准眨眼,听到没!不准眨眼,来回的转动眼珠,不要转脸,只要眼珠子跟着转!”    她把橘子拿在手里,来回的变着方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从这个手转到那个手。眼睛转的涩涩的酸疼,也不能眨眼,一眨眼就要从头来。练得累了,那两个橘子就是我们的了。爱林偷偷地哭过好多次,她想妈妈了,我也想妈妈。冬天的第一场雪下的不欲人知,在黑夜里洋洋洒洒,晶亮的雪片干燥又凛冽的封住了整个世界。早上一开窗户,白茫茫的一眼望不到边。那些大哥哥和大姐姐们一早就被老师叫起来练*,跑步,喊嗓,劈腿,深蓝色的运动服分不清男女,清一色的。嘴里的热气呼呼的一口接着一口,脸上冻得通红。我们一群小孩子挤在窗户上看,窗户结了窗花,哈一口热气,一个圆圆的孔中看清了整个大院子的一切,太阳刚刚跟做贼似的露出一个头,西边的篮球架上就被抹上一撇晕黄。值班的老大妈一吹哨子,一个个的小脸蛋极不情愿的开始穿衣服整理床铺,最小的才四岁,衣服穿不好,鞋带不会系,要等到集合的时候老师在给整理一下。每天的早饭就是稀饭包子,很大的菜包子,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稀饭,咸菜随便吃,老师说,咸菜不能吃得太多对嗓子不好。吃完早饭都到大教室去上课,语文数学历史,有专门的老师教,还要考试,考试不及格就要挨罚,罚倒立,一上午就那么倒着,到了吃饭的点才能正过来,正过来时两个胳膊都不听使唤了,拿不起碗筷,有的孩子受不了一直哭,哭得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爱林总是挨罚,到点不起床,吃饭吃不完误了点,考试不及格。她最怕劈叉,哭得脸上一道道的泪痕,老师不管,狠狠地往下压,实在压不下就拿两根绳子把腿绑在一根长凳上,死死地绑着,整个人牢牢地被固定在长凳上。我也怕劈叉,也怕挨罚,怕挨罚就要忍着,老师说我身子软,劈叉很容易就劈开了,一块块的砖头也开始往下垫,眼泪在眼眶里憋着,一哭就会挨骂。在我眼里部老师是很温柔的,像极了妈妈,但她骂人时也会很凶,那双眼睛叫你不敢看,吊销的凤眼此刻就圆了起来,眉毛像是一双对峙的利剑,眉心的三道竖纹,凑成了她的凶相。我们只好低下头去,忍受着难熬的训练。但是每次练完她都给我们买糖吃,橘子薄荷苹果,水果硬糖,在大院外面不远的小卖部,三块钱一斤,可以够我们吃好些天。她也会在熄灯了之后拿个手电筒到我们住的宿舍来看我们,小心的看看我们盖好被子了吗,脚有没有露在外面。我和爱林不在一个宿舍。我住男生宿舍,爱林在对面的女生宿舍,部老师每次看完了我都要在经过大院来到对面看爱林,风雨无阻。    冬至这天到了。团里组织大伙包饺子。那些平日里严肃的老师终于有了难得的笑容,围在食堂的大圆桌上,和一大盆的面,面粉在每个人的手上脸上乱窜,小孩子们穿梭在大人们的身边,趁着大人不注意捏一小团面,在手里捏一个小玩意,小汽车,小房子,小鸡小鸭。一个个比试着谁的杰作最好。部老师在一众女老师里最好看,一缕头发在耳边垂着,时不时用手捋一下,面粉粘到了腮上,再用袖口擦一下,她不怎么笑,只是随声附和。她时不时看看我们,我和爱林最要好,我们俩一伙,在一帮小孩子里最受瞩目,就我们两个学旦角,其他的不是武生小生就是青衣,听说在大一些就是老生,老旦。只有我俩,单独的归类。这也注定我俩与他们的格格不入。他们不和我们玩,他们人多,老是欺负我们,但爱林从来都不怕,我是个男孩,但有时却是爱林保护我。一直都是她在我身边,她总能帮我解围。    学武生的小德子他老是欺负我,在大教室上课时从后面把雪团塞进我的衣服里,上厕所时截住我,不叫我出来故意叫我迟到被罚。那一次我们一帮小孩在大院子里玩,他们一伙人围在一起玩游戏,他们从来不邀请我和爱林,我俩每次都是坐在篮球架下看连环画,爱林有很多连环画,也有很多好玩的小东西,气球,风车,拼图,她都攒起来,藏在一个饼干盒子里,除了我谁都不知道。我们在玩她的饼干盒子,她叫我伸进手去摸一样东西,这时小德子就带头来欺负我们。    “余春!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咋跟个小丫头玩,还学女人的样子,还兰花指呢,哎呦!大伙看着,我给你们学个余春的样子”他开始丑恶的学着部老师交给我们的姿势,眉眼,遮脸,抛袖,碎步。他的样子充满了滑稽和丑陋。    “余春!我们男孩子都学的是武生和小生!你咋学花旦。我看你就是个丫头片子。脱了裤子叫大伙瞧瞧!”    一帮男孩子开始起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和害怕。他们人多,一个个围过来要给我脱裤子,我刚要跑,爱林就挡在了我面前。    “小德子!你个小流氓!你敢欺负余春我就告诉老师去!”    “你敢欺负余春我就告诉老师去!”他又开始丑化着学爱林的样子。“你去啊!我怕你们啊!”    爱林不怕他!抓起地上的一把土灰就拍在他脸上,没等我回过神来拉着我就跑。我们一直跑,跑的心脏的跳动声就在耳边清清楚楚的听得到,一直跑到部老师的寝室,他们终于停住了,不敢追来,我俩在门后偷偷地看着他们回去了才呼出一口气,我们相视地笑起来。部老师没有在寝室,我们怕小德子他们在老师寝室楼的外面守着就不敢出去。部老师的寝室里有好多照片,都是她在台上的扮相照,珠花坠环,云鬓青丝,十指兰花,眼目如水,我们能够想象出部老师在台上的芳华。爱林踮起脚拿起一个玻璃碎了一边的相架,里面的照片一看就知道已经很早的,那时的部老师真的很年轻,手上拿一只玉镯。    “我知道,这出戏是《拾玉镯》,部老师讲过的。”说着她就把相架的被面打开了。    “你干什吗?部老师来了就糟了。”    “你怕什么。我看一下就给她弄回去。我喜欢这张照片,我想看仔细了。”    就在打开相架的刹那,另一张照片就从里面掉出来了。是一个男人的照片,男人英气勃发,三七分的头发抹上了油,看起来很精神,浓浓的剑眉,眼睛像是雨水洗过的,清亮又透澈。嘴角有细小的皱纹,想必一定经常笑,性格开朗。    “这是谁啊?”我们互相问对方。    “没有见过他啊,咱大院里没这个人吧。”爱林开始搜索脑子里的每一个熟悉的面孔。    “没见过。我们走吧。不然老师来了那就要挨罚了。”    “好吧。咱们从后门走,直接去大教室。这样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    此时的我们已经没了刚才的惊慌,却有了种捉迷藏的乐趣。有爱林在我总能够快乐起来。 正文 第二章。名伶叹(7)    7.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冬至过后,在等待了大雪封路动弹不得的气候,三九的第一天,风里夹着几片顽强不屈又挫败了的树叶,那树叶像小刀子刮在脸上。双手冻出了口子,咝咝的疼。凛冽的空气被吸进肺里,整个五脏都在打着哆嗦,脖子止不住的往里面缩。部老师端一盆水泼在平整的水泥地上,不一会就结了冰,又接着一盆水,一连泼了好几盆,滑溜溜的冰面上照出了瑟瑟发抖的我们,我和爱林像是等待着宰割的幼小生灵,看着冻得结实的冰面,不禁有些害怕。    “走上去。”部老师毫不留情的喝令我们走上去。    “听话。别磨蹭,练到中午就行了,中午我给你们炖鸡吃好吧。听话,别缩着脖子,把身子张开了,脚步慢一点稳一点,一小步一小步的挪着走。”    一步一步的挪着我们的童年,这冰天雪地是为了叫我们记住未来的成功需要代价来赋予丰盛的记忆。不得怠慢。碎步莲花,一寸寸的转换着不变的苍茫,这是旦角的生活与成长,寒风里我们要含羞带骚的迎合着风中部老师的口号,手里拍着板子,节奏时快时慢,一不小心脚下一个不稳,就摔得粉身碎骨。疼在身上,却思绪万千,想起了家里的母亲,那怀抱温暖如昨,火炉里的煤炭红火的像是母亲的手,暖出家的意味。想哭,怕老师的责骂。    爱林摔倒了,她连带着前面走的我也一起摔倒。哭的一张小脸都皴皱了,红红的脆弱如一朵寒风中摇曳的花,即将就要凋谢。我的双手被狠狠地拍在地上,疼的失去了知觉抑或是冻得失去了知觉。太阳在楼顶上飘摇的五星红旗里面躲躲藏藏,部老师的手摩挲在我俩的脸上,她的手也是冷的,冻得裂了口子,曾经我见过这双手,纤细中带着无尽的柔美,拈起如兰花。可是此时此刻变得苍老又枯败。    “不许哭了。接着练。这要是以后上了台,就这样走还不成了笑话!起来!快!”    我扶起爱林,我在前面她在后面,转圈,一圈两圈,直到画地为牢。坚固着属于自己的人生。那一刻我们的心里都恨部老师,恨不得她生一场大病,一病不起,这样我们就可以获得自由。我曾在夜里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和爱林终于逃出了这个大院子,我带着爱林来到了我家不远的那座大山,在山顶上看见了我家的院子,院子里父母和哥哥姐姐都在,他们围在一起吃饭,我冲他们喊,他们却听不见。我怎么喊都不会看到我,那不过是个梦,我想家了,百转千回。当我醒来的时候看到部老师在我床前,眼神温柔,语焉祥和。换掉我头上的毛巾,端来一碗鸡汤,在碗边吹一吹,汤匙碰到我的嘴唇上。    “小春儿啊,快喝鸡汤。”她像妈妈。却又叫我心里讨厌她。正负两极的对待,在幼小的心灵上被标识上坏的形象。    我生了一场大病,而不是她生了病。发烧说胡话,咳嗽,呼吸不畅。围了保住我的嗓子也为了照看我她把我抱去了自己的寝室,一张温暖又宽大的床,厚厚的棉被,火炉里的碳烧的很旺,胖大海泡的水里还放了冰糖。川贝熬梨水,一熬就是一大碗,热乎乎的喂我喝下去。夜里我就睡在她身边,她会搂着我,我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女性与生俱来的味道,带着甘甜的香气。像很久以前妈妈在夜里搂着我睡觉,有一股乳汁的香甜。    因为生病可以躲过练功与上课的枯燥。躺在床上,看着空荡的房间,那些照片描述了部老师的光彩和成就,奖杯在书桌上陈列出了她用青春换来的荣耀和佐证。可是就不知道,那副碎了的相架背后的照片,那个男人是谁,或者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为人知。年轻俊朗的外表下包含着青春繁荣时的悸动和浮躁,在桃红柳绿的男欢女爱上,不知沉醉了多少人。在我不知事的脑袋里开始幻想那一幅幅缠绵悱恻的画卷,或许部老师与这个男子是一对恋人,男子去了远方亦或者去世了,部老师伤心难忍,把照片夹在了后面,以作臆想。    爱林每天都会跑来看我,趴在床上,和我说话。拿来她最爱的连环画叫我看,还跟我讲上课时发生的事情。她老是说小德子他们几个欺负她。她说叫我赶快好起来,有我作伴就不会有人再欺负她。    “小春!你过来一点。”    我侧了侧身子,朝她的身边靠拢了点,她就这样亲了我一下,在右脸上。小小的一个吻,被烙在心底,人之初的秘密就这样藏匿在我俩的心底。    “我亲了你,那你就要听我的了。书上就着这么说的,王子被公主亲了,王子就会给公主做好多事情。还可以去保护公主,去打那些坏人。小德子他们就是坏人,你要帮我打他们,等你长大了你要保护我,知道吗?”    “嗯。知道了。”    这是我们第一个约定。小小的约定代表了童年美好的过往,是一切事物都换不来的美好与感触。 正文 第二章。名伶叹(8)    8.时光荏苒,又是一个春花秋月。    团里的生活依旧是比着模子照做,就像每天早上的咸菜稀饭,包子的馅不是韭菜就是茴香苗。孩子们的衣服都是清一色的藏蓝运动服,男孩女孩分不清,早上的吃饭声混合着喇叭里的广播是我们一天的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心里的小小邪恶念头,在对于整个文工团了如指掌之后开始着对这里的反感与挣扎,生活的苍白在幼小的心灵上被冠以牢笼这样的词汇,渴望玩耍的年纪向往着大院子以外的风景,对面新开的音像店播放着流行音乐,港台明星的海报张贴出来,有高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时不时跑到门口去询问店老板一些新鲜事,总是被值班的老师呵斥回来,一个个低下头去小声的诅咒,老师阴沉的脸上写满了革命思想这四个大字,院墙上新刷了大白,写着积极进取,稳抓实干等等醒目的标语。早*的空当有机灵的男生流进厕所抽烟,“大前门”,一块钱一盒,深蓝色的包装,没有滤嘴。八十年代末的产物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潮流渐渐淹没在时代的长河里,劣质音响里放着《我的未来不是梦》,少年男女在情窦初开的关口学着港台电影里的男女演员在黄昏后进行着属于他们的时光。我们呢,则是盼着每天晚上七点半新闻联播之后的动画片,这是我们唯一的快乐,搬着小马扎,排成一排,老师每人发一个水果,看到八点就要洗刷准备睡觉,我的水果都留给爱林吃,她最喜欢苹果,咬我手里的一口她才开始吃自己手里的。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了很多年。    菊花开在八月,雁过留声。    中秋是这座城市最为美好的季节。部老师穿上粉色的毛衫,第一次带我们去逛公园,她叫我们看花看水看人们脸上的表情,看飞舞的蝴蝶以及水面的水鸭,看游弋的鱼,看天空飞过的鸟。她说一个演员在台上要靠着眼睛传神,方能叫观众领会到戏里的故事和角色心里的起伏。眉目传神。她说:“中秋市里要举办戏曲晚会,我们团每年都有节目,今年我给你们报名了,第一次上台可别紧张啊,老师会在后台看着你们的。别怕。”    爱林拉着部老师的袖子,“老师。我们会穿上戏服吗。我要戴好看的头面。”    “会的。你们俩都会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部老师抚摸着我们的头顶。    “老师。小春他是演男的还是女的?”爱林指着我说。    部老师脸上带笑,实则是半开玩笑的说:“当然是男的!”她的声音故意装的很粗,可是随即笑起来,“怎么会是男的呢!他学的和你一样都是旦角又不是小生。”    爱林也笑了,“我知道了,小春是女的,小德子他们才是男的。”    我心里有些莫名的委屈,撅起嘴说:“我是男孩!不是女孩。”    那一日,我被第一灌输了女孩的思想。部老师说过,我在台上就是女孩,就要把自己当做女孩。    回来时部老师给我们买了棉花糖,像白云一样的棉花糖,轻飘飘的,到了嘴里就化没了。爱林撕下一片糖,贴在人中的位置。    “小春!你看我成了男的,男的都有胡子。”    “哼!我也有。”我也撕下一片贴在人中上。    部老师看着我们,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爱林。我们像是母子三人。    红白的油彩调和成肌肤的玲珑细致,大红的胭脂从腮上一直延伸到眉梢里,柳叶的眉毛弯弯的赋予了脸庞的精灵,薄薄的一片红唇,像是七月刚下来的樱桃。二柳的片子定住了稚嫩的媚气,两条如水的云鬓挑在肩上垂在胸前。我演薛相灵,她演赵守贞。两个年幼的伶。一出《锁麟囊》。 正文 第二章。名伶叹(9)    9.「西皮二六」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度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    「西皮流水」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何这样嚎啕?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貌,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 掌声代表了成功,在成功的背后是日复一日练就出的本领,那一刻我才知道,学会了才是自己的,谁也夺不了去。就像是部老师所说的,练就一身的本事,那是属于自己的家什,别人想拿,也拿不了。这不是钱,不是物,也不是心爱的人,这是自己身上的,就好比是皮肤,手足,眼耳,拿不走。    幕布拉下来的刹那,部老师上来抱住我们。她的亲吻弄花了我俩的妆。她用尽了力气,像是抱住一对亲生骨肉,失而复得。她笑了,笑中带着几颗泪水。后台催场的忙跑过来提醒部老师。    “快带着俩孩子下去吧。后面的节目要开始了。主持人要报幕了。”    部老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知道了。知道了。”    来到后台,一屋子的人都为我们叫好。一对小角,用童稚的声音唱出了一段名剧,博得了所有人的掌声。    “两个小姑娘挺厉害的嘛。要好好培养,以后肯定是台柱子。小枫啊!你有接班人了啊!”    “我是男孩。”当其他人说成两个女孩时,我打住了他们的谈话与奉承。    “啊?小男孩啊?”一屋的人都看着我。    部老师搂过我来解释说:“是个男孩。因为长得俊,身子也纤巧。我就收了过来。”    看着镜子里那一张脸,吊梢的凤眼,眼圈化的精致,胭脂在脸上如洇开的一朵桃花,荧光闪亮的头面是一只蝴蝶在头上晃动着翅膀欲要飞走,我在那一刻爱上了镜子里的自己。这才是我,一个古代的绝色女子,被后世的人们传以奇幻的色彩。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戏子,我只知道我要学好戏,我要唱戏。    演出完毕上台谢幕的时候,市里的领导都上台来和演员握手,部老师在我们身边。领导一个一个的与我们握手,部老师把我们抱起来,我们看到了照片里的那个男人,他变得老了很多,但是他的眼目依旧透澈明亮。他握了握部老师的手,“收了徒弟。挺好的。”男人短暂的一个问候,使得老师脸上的表情化为哀愁。我看得出她脸上的不自在。我一直看着那个男人的后背,挺拔又带着男人标志性的伟岸轮廓。    在准备收拾东西回团里时,男人进了后台。看着忙碌着为我们卸妆的老师,眼中的柔和带着歉意。他刚要说话。老师就先开了口,“林部长。”    礼貌的问候中包含了距离和隔阂。    男人轻咳了一下,脸上的皱纹凑在了一块,那是难捱的过去带来的伤痛。他说:“你还好吗?”。    部老师别过脸继续给我们卸妆,“挺好的。还和以前一样。现在专心带着两个孩子。”她的手开始变得迅速敏捷。    “我、、、、、、去找过你。”    “好了。林部长,我们要走了。”她拉着我们,我能感觉到她手的颤抖。出了后台,走过大厅,来到文艺中心的门口。汽车发动的声音下老师回过头看着男人在大厅的门边站着,四目相对。    时过境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