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伤莒 虎豹沈沈卧九阍 序章   幽、厉二王失德而至周道日衰,纲纪散坏,上陵下替,诸侯割据,大夫擅政。公元前770年,平王东迁,由此之后便进入了历史上所谓的春秋时期。   在这个被孔子称作“礼崩乐坏”的时期,旧的秩序已被历史前进的车轮压出了裂痕,在混沌未明中似有越演越烈的趋势。衰微的周王室让各诸侯发现了潜在的机会,各自求强图霸,割据一方,这样的局势使王侯们的忧患意识显著增强,自然也就起了招贤纳士的念头。因此在这弱肉强食的时代,静栖的灵魂开始躁动起来,迷蒙的双眸渐渐睁开,个人的价值得到充分彰显,只要有才能,人人都可以一跃而上,一展抱负。   所谓乱世出英雄,此言不虚。   胖胖的历史老师推推他那古董级的眼镜,用着和尚念经的平稳声调,讲解着春秋争霸战争的影响。   “话说这齐襄公姜诸儿*乱,与妹妹通奸,好死不死还被妹夫鲁桓公逮到,这绿帽子鲁桓公怎能忍得下来,刚想回国报复,无奈襄公先下手为强,可怜鲁桓公就这么无辜的被刺身亡。   而姜诸儿这边呢,他自己也真是不争气,连年用兵,黩武殃民,是不仁;背父之命,疏远公孙,是不孝;兄妹宣*,公行不忌,这是无礼;应允戌期,及瓜不代是无信。被冠上了个不仁不义的帽子,被手下的戍边将领连称和管至父给干掉了,转而拥立公孙无知为齐君。   现在倒好,白白让无知捡了个皮夹子。可怜了齐僖公剩下的两个正统继位人,还要逃出临淄,公子纠逃亡了鲁国,公子小白逃往了莒国。这公子小白是谁大家都知道吧……”   如往常一样,他开始跑题,像个说书人一般,激动万分地说着齐襄公与文姜的小八卦,姜小白即位的惊险之旅,管夷吾拜相的传奇……等等,等等。   屋外几只小鸟,啼啭未休。   我托着下巴望着窗外,思绪开始纷飞,历史就像是上天写给人类剧本,每个人只是里面的一个角色,命运会让你走到注定的路线上去。   千年过去,时间的冲刷黯了刀光剑影,淡了鼓角争鸣,一切都湮没于历史长河中,曾经的盛世繁华也成了南柯一场。那些个戏子们在历史的舞台上唱做俱佳,一个个努力地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让一代又一代王朝崛起,一个又一个的帝国衰颓,最终还是得谢幕离去。从现在的角度来看,留下的不过是现在课本上的几行字。等再过个千年,我们也会化为这墨色潮水,然后,流逝吧。   对历史而言,人犹如太仓一粟,生死不过瞬间之事。   但是人之所以为人,或许就是因为人有着把握现在的信念,有着对未来不灭的希望,活得轰轰烈烈,畅快淋漓,即便是以卵击石,即便是螳臂挡车,也要前赴后继地去尝试。有时即使明知结局,也会不顾一切地努力改变,斗胆与天一搏,有时觉得很可笑,但这便是人。   胖老师依旧激动万分,把两千年多前的故事说得口沫横飞,好像他也是其中的一员一样。   我笑笑,也和着他翻阅着《春秋三传》…   历史啊,我知道自己终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但没有料到,我居然…… 第一卷:伤莒 虎豹沈沈卧九阍 第一章 迷途寻路   《春秋谷梁传》:齐公孙无知弒襄公,公子纠、公子小白不能存,出亡。   “二小姐,外面风大,快回里屋歇息吧。”我轻声唤着在窗前观雪的田宓。   “雪快化了。”田宓的声音好似被风吹得淡了些,平平静静,不知情绪,眼睛依旧盯着窗外。   “快入春了。”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得模糊地应着答。   “是啊,今年春天来得似乎特别晚。”田宓的眼眸似是闪过了一丝忧伤,转瞬即逝,转而回头静静地看着我,“你到此有十日了吧。”   “是。”为何突然问及此事,我讶异了一下,但依旧垂着头,谨慎地应着。   我本名程婧,年方十六。   如君所见,我穿越了。但既不是车祸,不是落水,也没经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件,而是看书看着睡着了,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城郊的雪地里,容貌服饰皆无变化。低头见着被自己掐了无数次还泛着红的手背,我无奈地笑笑,不是黄粱一梦呢。   现今是周庄王十二年,即公元前685年。   我所在的是莒国的地域,莒国西疆与鲁国接壤,相邻的还有齐国。现下侍女们得空时都在谈论齐国内乱的事,我虽不感兴趣,但也耳濡目染地知道了些。   大致情况是这样的,齐国原本的国君齐襄公被手下的戍边将领连称和管至父所杀,二人拥立公孙无知(襄公的堂弟)即位为齐君。其实无知这个位子做得名不正言不顺,齐襄公本还有两个亲弟弟,一个是公子纠,另一个便是大名鼎鼎的公子小白。而今的局势便是无知在位,二位公子出逃齐都临淄,公子纠逃亡了鲁国,公子小白逃往了莒国——也就是我所在的诸侯国。拜胖老师所赐,这段历史我也很熟悉,没想到自己到成了里面的一员了。   田家在莒国是次于嬴氏的第二大家族,而今田家的掌权人名唤田成,膝下二子四女,站在我面前的便是田成的二女儿田宓。宓,乃静之意,而田宓性子淡泊,极为娴静,飘然如水中芙蓉,出尘似不食人间烟火,正是人如其名。   田宓看着低头的我沉默许久,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初见你时,你还扯着我问东问西,说些让人困惑的话语,好似个疯疯癫癫的傻丫头,谁料才过几天便能如此规矩守礼,与初时判若两人。”   我眼帘低垂,从心底里感谢她,毕竟她将我从冰天雪地救回,给了来自异世的我一方容身之处。但是这个田宓小姐虽人美心善,但是毕竟身在豪门世家,却也练得观察入微,心思缜密,而今她道这些,是惋惜,亦或是猜忌?要是我是一般家族的女子倒也罢了,偏偏我在现代的寄居的那个家也可称得上是豪门世家,这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领比起别人来是大了许多,在田府十日,正好将这个时代的主仆之道和这家里的人际关系学得有七八分样子了。真要说起来,大家族里面的侍婢下奴们的心思可不比那些咄咄逼人的说客来得浅薄。   “小婧初经家破人亡,心智大乱,所以当时胡言乱语以致冒犯小姐,请小姐恕罪。”我赶忙跪下。   她看着我这举动又叹了一口气,“小婧,以你的服饰而言当是外族人吧,现下又见你言语不俗,分寸得宜,若未遭此劫难,在家怕也是众星拱月,被视作掌上明珠。”   我默然,算是承认。古代的女子若非身份崇高是不允许有姓的,而初见小姐时我哪里想的这么多,便直接道了自己的姓名,看她当时愣了一下的表情,怕是让她误会我是家道中落的贵族子女。   “起来吧。要你做我的婢女,真是委屈你了。其实私下你我不必如此生疏,你唤我姐姐便是。”她轻轻扶我起来,眸中流露出一副孤寂的神色,窗外的银装映衬出她柔弱无依的身子。   “二小姐,主仆之礼不可废。”我惶恐道,心下的酸涩却也无法掩饰。   作为一个穿越小说迷,我不得不感慨小说的天真,我倒是想做一个小白女主,可是,真正到了这个时代,一个无意的举动都可能随时被生吞活剥的。   不想僭越主仆关系原因有二:其一,落入乱世之中,想要明哲保身,与人相处必得有所保留,就如同金庸先生所言: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即使是小姐,也得隔着一道清池。其二,木秀于林风必吹之,若我与小姐太过亲近必会惹得其他侍女妒忌,到时必会受人排挤。思及此,外公的冷漠、大姨的刻薄又浮现在眼前,没想到即使是穿越了,我依旧还要活在步步为营中,实属惆怅。   “哎,有时真希望你还是疯疯癫癫的,如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田宓的视线终是从我身上移开,再次落到了窗外的初融的白雪上。   我非常能体会小姐心里的苦,大家族的生活本就是一盘错综复杂的棋,下一步想十步。想她年纪不多大,却一副愁容,她心上的包袱怕也是很沉的,压得她愁思百转,欲寻个能交心的人也得先从旁试探再三。因为我的一己之私注定不能为她分忧。其实她不若看上去这么柔弱,心思深如大海,应该也是个十分坚强的人吧。   “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赏一会儿雪。”   “诺。”我福了福身子静静地退下,走到一半顿了顿,终是不忍,道:“小姐身子不好,还是早点回屋歇息的好。”   纤细的身影似乎怔了一下,随即清风一般的声音响起,“恩,知道了。”   本来我也只是田宓名义上的侍婢,伺候她的起居,如今她将我赶出,我也乐得清闲。   无聊中我又一次打量起这田府来,本来我也爱古时这些亭台楼榭和雕饰纹样,现在倒是可以随心所欲地看个够了。   府中的楼阁错落有致,且皆是木质结构,未超二层。虽然显得有些粗糙简易,但就当时的工艺而言建这些个建筑群怕也是耗资不凡,足以显得出主人的崇高地位了。楼阁之间以游廊连结,廊腰之间还佐以修竹翠树,绿逸有致,石雕漆饰,映带左右。当时虽未形成园林艺术,但倒也有这么点意思在了。   信步赏芳之际,银铃般的声音传来,听着让人有一种由内而生的愉悦感。   “姐姐,婧姐姐。”   “四小姐。”我微微福福身子,轻笑着。眼前这个未及豆蔻的小丫头便是田宓的妹妹,田府主公最小的女儿田倩,虽才十来岁,但却聪颖伶俐,笑容犹是沁人心脾,实在讨人喜欢。   “婧姐姐,你又来了,说了多少回了别唤我四小姐。”田倩闻言立即嘟起嘴巴嗔道,“听上去像是死小姐一般,难听死了。”   我掩嘴忍下笑意,“那婢子唤您小小姐,何如?”   小丫头更不乐意了,“婧姐姐!你又闹我!叫我倩儿,倩儿啦!”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这个小丫头,让我始终是硬不下心来,可能是她让我想到了儿时的自己吧。   “好倩儿,姐姐心疼你还来不及…”我温柔地拍拍倩儿的脑袋。   “我当时谁在这儿碍眼呢,原来是野丫头和被二妹捡来的贱婢啊。”   话未尽,被一道尖锐的声音打断。每每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头就微微发疼。   “大小姐。”我卑微地道。   “她不是贱…”处世戒多言,即使是发自善意。   我赶忙扯了扯田倩的衣袖,田倩见状也噤了声,垂下头。   这四小姐在家不受待见,只因她并非田夫人之女,而是田成酒醉与一婢子乱性所生,倒不是田夫人刻意虐待她,只是田成是个爱老婆的主儿,每每见到田倩就像是要刻逃避自己的错误一样,故而就抱着一种当她不存在的态度对她。   田府的人都知道这个四小姐不受宠,所以平日府里的仆人对她一直是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不至到虐待的地步,偶尔遭这姐姐奚落一番,日子也算平安无事,反倒是少了些许豪门的负担。由此对田倩的亲近,也不会惹来太多是非。   倩儿在这儿家里生活了十来年了,早练得能忍达观的心态,一直对大姐的冷言冷语不当回事,而今竟想为我出头,我心中的感动不免泛滥,但是理智告诉我倩儿这话冲动出口的后果便是我和倩儿就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反观这位姑奶奶,田丽性格虽不好,易爆易怒,但长得倒是国色天香,上门求亲的人也络绎不绝,然而都被她拒绝得一干二净,导致年方二十的她至今待字闺中。   一身华服的田丽看着我如此有礼的样子,也不好随便发飙,只得轻哼一声,道:“还杵在这儿干嘛,田府来了客人,赶紧去帮忙。”说到客人的时候,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爱慕。   客人?这倒奇了,什么客人能让眼高于顶的田大小姐倾心于他。这可是好事,要是能把这恼人的妖精泼出去,岂不乐得轻松。   “诺。”我弓着腰从田丽身旁退下,顺势对着田倩使了使眼色,倩儿立马会意,“丽姐姐,倩儿也告退了。”   “哼,谁是你姐姐!”   不理会田丽一贯的嘲讽,我和倩儿一溜烟便逃离了她的视线。二人不觉都吁了一口气。   “府中来了客人?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我边走边问倩儿。   倩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似是昨儿晚上来的,一共三人,全都一副落魄摸样,据说那主子曾是个身份高贵的人物,而今有难前来投奔田府的。府里的人好像都不拿他们当回事,所以也没起什么波澜。姐姐一直侍奉我那与世无争的宓姐姐自是不知道的。”   虎落平阳?呵呵,这倒有点意思。   “对了。”倩儿坏坏一笑,“听闻来者三人都相貌堂堂,年轻的主子更是俊俏得很。”   倩儿越说越兴奋,“现在府里的侍女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时时昂首挺姿,含情凝睇,就连平日高傲的丽姐姐似乎也对他动心了呢。”   听着倩儿夸张的语气,我不禁扑哧笑出声来。不被关注的落难公子,田丽的爱情之路有些艰辛了呢。   “姐姐也要去看看么?”倩儿兴致勃勃地在我身旁转来转去。   “倩儿想去就去便是,何必拿我当幌子。”   “姐姐真是好生无趣,何必说得这么直白呢?难道姐姐心里就没有一丝好奇?”   我摇摇头,表示没兴趣,随即转念,还得帮田丽牵线搭桥来着,见见也好,又点了点头。   “太好了!走吧走吧。”倩儿像是个得了糖的髫年小孩般,欢欢喜喜地拉着我向西院去。  第一卷:伤莒 虎豹沈沈卧九阍 第二章 神秘来客   凡是田府来客和门人都寄居西院,惹得田府女眷争奇斗艳的那位便客居于此。   西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容的人也不少。听闻这客人住在略偏的十五厢,便能揣测出主人对他是有多漠视了。院内木屋比起主院似是小了一号,屋内摆设也是极其简易,仅满足日常必需,景致亦不若其那么精致秀美,然草木参差披拂,梅花疏影横斜,别有一番滋味。   我一直被田倩拽着被动地向前走着,遥遥便听见些许嬉笑议论的声响,想必是那些倾慕公子的莺莺燕燕。这是追星的雏形么?我好笑地摇摇头。   倩儿松开我的手,嘻嘻一笑便钻入人群之中观望了一番,少顷,又窜回到我的面前,“那位公子似乎不在呢。”   是被这仗势吓得土遁了吧,心底不免同情起他来。   “倩儿如今可满意否?”   “当然没有,尚未谋面,哪叫人心甘啊。”倩儿赌气不愿离去,见我百无聊赖的神态,又是一恼,索性轻轻将我往外推去,“知道姐姐不好此事,姐姐先走吧,倩儿再留着和她们一起等会儿好了。”   “知道你贪玩,待玩够再回去便是,记住别太过了,自己小心一些。”   倩儿闻言立即咧嘴一笑:“知道了。”   我无奈一叹,便走开去。   想来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西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好好游览一番。   此时正值晌午,阳光却并不比耀眼,仿若揉碎在空气中,或而撒落在昨日的残雪上,犹珍珠闪烁。   远远,红梅数株开得妖艳无比,仿若破雪而出,一树独先天下临春。   心下一阵愉悦,便想上前细细赏玩,这才发现,那几枝梅花旁还站着一个白衣男子,乌黑的发由玉冠束着,因背着我,故看不到容貌,衣着虽不若大富大贵之人般华丽,但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却能深深打动人心。   顿下的脚步又动了起来,既然同是赏梅者,也无须扭捏。   倒是白衣男子似是发现了我的存在,扭过头忘了我一眼,这才看到他的脸。   我微微一怔,不是因为那陌生俊美的脸庞,亦不是那雍容自若的神态,而是因那双深沉的眼眸。   那是一种复杂而矛盾的眼神。就像是受了伤的狮子或是折去双翼的鹰的眼神,不,也不太一样,我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把心思藏得很深,一般人浅眼一看,定会以为他是个温和有礼,谦谦君子般的人物。但直觉告诉我他不是。   可能是因为我大胆的凝视,白衣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随即便消逝不见,道:“姑娘何故一直盯着在下?”   我依旧没收回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莞尔一笑:“原来尔君既无知人之明亦无自知之明。”   白衣一脸困惑,“姑娘何出此言?”   “君未解婢子观君之意,乃是无知人之明;若对自己知之甚深,自是明白自己吸引婢子的地方,又何出此问?”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实在是歪理,何况他?白衣被我的话怔住了,却也找不出反驳的话语,幽黑的双眼这才正式打量起我来。   我这才发觉被人盯着的滋味确实不好受,眼光不觉从他脸上转移转到自己身上。我身着青色麻衣,一支荆钗简单挽起长发,典型的婢女的打扮,站在他的面前着实不配。不配?!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眼一抬,又对上他的眼,脸不禁一红。   “呵呵。”一个清越的笑声从白衣口中飘出,“大胆婢女也知羞涩?”   这可是报复?我一恼,居然脱口而出,“阁下如此端看婢子,难道是看上婢子了?”言讫直想咬掉自己不听使唤的舌头。   “哈哈哈哈。”笑意更浓,“原来姑娘方才盯着在下是看上在下了,不才如今明白了。”   说罢还一副恍然的表情,忽的,伸手执起我垂落青丝,在我耳边轻道:“既然咱们彼此有意,不如凑成一对好了。”   恼极,原来是个腹黑。我急急拍下他的手,退后一步保持安全距离。   “你我既然互定终生,于情于礼也该知道姑娘芳名才是。请问姑娘芳名?”   什么互定终身,我真是招惹了个什么人啊。我瞪了他一眼,道:“阁下搭讪的技巧未免太过拙劣了些。”   白衣又是粲然,“姑娘是在怪在下未先自报家门吗?”   谁想知道你是谁啊。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莫非他便是那个招蜂引蝶的神秘客人?   “在下姓姜,名小白。”白衣拱手作了个揖。   叫什么,小白?这名可真够白的。等等……姜小白?!   吓,我蓦地抬头,震惊地看着这约莫二十出头的白衣男子。他就是齐桓公?!那个一匡天下,九合诸侯的齐国霸主?   小白似乎对我震惊的表情视而不见,却淡淡地一句:“姑娘认识在下?”   我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小白尚未即位,由于无知篡位,而投奔于莒,此时的他该是尝尽寄人篱下,被人冷落的滋味了。此刻我终于确定那位神秘而可怜的客人是谁了。   “阁下尊为齐国公子,圣明贤德之名如雷贯耳,婢子也曾颇为钦慕。现今齐国祸起萧墙,黎元百姓人人自危,公子理应忍辱负重,时时思政为民,返齐救民于水火,未料公子却在此闲费时间戏弄婢子,恕婢子直言,婢子好生失望。”   小白听闻立马敛起先前玩笑的神色,眼神倏地锐利起来,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不若先前温和无害。   我不免有些慌神,我是否说得太重了些。   我的话小白岂能不知?无知即位数月有余,小白如今才投靠田家,必是向前一直受莒国国君嬴子漠视,才退而求其次出此下策,哪知在田家依然如此。此时此刻的他心中苦闷怨气怕是积累到了边缘,我这么一点破,他不和我翻脸才怪。越想越想后悔,他可是齐桓公耶,我怎么能和他结下梁子?   正在我思索着说些什么来弥补我冲动的言语的时候——“哈哈哈哈哈哈。”小白却突然笑了,并不是冷笑,而是放声笑噱,笑得肆无忌惮,丝毫不符他的形象。   我是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   “我姜小白虽不才,这点度量还是有的,姑娘不必挂怀。”小白又恢复先前的神色,却少了份戏谑,多了份严肃,“姑娘所言极是,小白愧对百姓。只是小白现今困于莒国,寸步难行,倘若姑娘能指点迷津,小白感激不尽,日后定当相报。”   我心底松了一口气。历史上的齐桓公以重贤闻名,就连曾射他一箭的管仲也能既往不咎,还任他为相,定然不是记仇小人,怎么会跟一个无足轻重的卑贱婢女斤斤计较。   “婢子一介妇孺,德薄才浅,怎会懂这国家大事,公子怕是所问非人了。”我总算找回了理智,恢复原先谦卑受礼的模样。十日来每天谨言慎行,怎么今天遇上他却心绪大乱,口不择言。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亦或是…?我不敢深究。   “姑娘何须谦虚,小白今日能遇见姑娘,乃大幸,不知姑娘是否肯赏脸与在下回屋一同品茗赏梅?”   受宠若惊。   “婢子惶恐,一介贱民怎敢与公子同席。婢子还有事要忙,恕婢子先行告退。”   “姑娘…”   不知是逃离什么,却只想逃离。我宛若落荒般,不理会小白的叫唤,匆然离去。   一阵清风拂过,雪白的衣袂飘然。   少年伸手擭住纷飞乱红,深邃的双眸望着佳人归去的尽头,含笑不语。   我们还会再见的。   一定。 第一卷:伤莒 虎豹沈沈卧九阍 第三章 田二公子 “大姨、大姨不要打我,呜呜,婧儿知错了,别打我…” “你和你妈一样贱…” “表哥,婧儿哪里做错了,我会改….” “谁是你的表哥!” 娘亲,父亲,哥哥你们在哪儿?我好怕,好怕? 一个小女孩蜷缩在黑暗之中,双臂紧紧环绕双膝,瑟瑟发抖。 画面一转,身子已在马上,迎面风如刀割,一双臂膀紧紧地圈住我,青筋突起的手紧抓着马缰,我缩在男人的怀中不敢抬头。蓦地,马嘶如泣,失控一般冲向湖边,抱着我的男人手突然松开,在落入湖中的前一刻,我看见男人的背后赫然插着一支羽箭… 我想哭,却哭不出来。 “对不起……”惨烈的声音若即若离。 全身被水裹住,窒息让我觉着死神将至,突然感到有一双手将我抱起,清风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把这些忘了吧,我带你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你注定会… 童年的阴影化作的噩梦一直缠绕着我,但是后面奇怪的场景入梦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感觉越来越真实,往往醒来后,那股真切的悲伤还溢满胸膛,昨晚,这个梦又一次扰得我心烦意乱。 “婧儿。” “婧儿?”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见田宓一脸无奈地看着我。我赶紧甩甩脑袋,想甩掉所有的烦恼和疑惑,做回原来那个程婧。 “二小姐有何吩咐。” “水。”田宓指了指我手中的杯子。 这一时失神,竟连水溢出都不知道。 “婧儿最近是怎么了?”田宓关切地问,“好似常常走神。” “婢子该死,可能今日累了些,故有些失神,请二小姐恕罪。” “哎,累了便去歇息吧。” “谢谢二小姐。” 我放下玉壶,正想顺势起身离去。 “我的小婧儿怎么了?病了?”一声轻佻的言语传入耳际。 哎,又是个麻烦精。 “二公子,婢子没病,只是累了。” 这个二公子口碑并不好,是个实实在在的纨绔子弟。言语轻浮,常夜不归宿,和同属一丘之貉的贵公子们一起游手好闲,挥霍无度。许是现今还未有妓院,否则也定是个常客。田成对此是特别恼怒,威胁训诫面壁家法,无效之后,终是作罢。这厮却偏偏面如冠玉,身形矫健,一副翩翩美男状,也惹得不少女子芳心暗许,不过照此情形,怕终是要心碎的。 以上皆是道听途说。 来到田府的这十余日,这嬉皮笑脸的公子倒是常借故至田宓府中,与其是来看田宓,不如说是来言语调戏我的,初时我还忍不住言语相讥,可没想到他越说越来劲,我是越听越无力,便悻悻然放弃回击了。 不过,就我这几日对他的了解来看,这田昉虽总说些让人不可容忍的言语,但却从未逾越雷池,举止甚至是彬彬有礼。而且在嬉笑中,他还能旁敲侧击,套我的话,探我的底,虽不知道他为何针对我,但我知道这个人绝不若表面上是个玩世不恭的草包公子,估计心底该是藏着些秘密的。他做给人看的颓废,荒唐,十之八九和这秘密有关。 “哎哎,真伤我的心啊,婧儿怎么还叫我二公子呢。”田昉夸张得做捧心状,“唤声昉哥哥听听。” “二公子请自重。” “婧儿每次都只会说这句呢。” 我白了他一眼,不搭话。 “二哥今个不是和文公子出去赏梅了,怎么得空过来?”田宓见状眼神微微一黯,随即恢复淡然。 “那文伯好生无趣,出去干什么不好偏去赏梅,这梅有什么好看的,怎么比得上我的婧儿呢。所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田昉自顾自地走至床旁,并不若我和田宓一般正襟跪坐,而是侧躺,曲肱支着头,一双桃花眼直盯着我。 “二公子若无事,婢子便告退了。”每次见到他总慎得慌,自觉言语上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走为上计,但估计他不会这么快放过我。 “婧儿何必这么着急呢。”果然。 “婧儿今个身子不适,二哥还是放过她吧。”田宓看不下去,忍不住道。 “放?二妹怎么这么说,哥哥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捉着婧儿作甚。再说下去哥哥我的心都要碎了。” 这不是重点吧…没听到我身子不适吗?! 这话虽是应着田宓,但却是朝着我说的。言讫,玉手从几上端走我面前的茶杯,径自喝了起来。 我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田宓看着田昉许久,眼睑微合,随即叹了一口气,转头歉然地看了看我,缓缓起身。 “妹妹和大姐约好要一同出游,妹妹便失陪了,婧儿代我陪陪二哥吧。”以田宓的聪慧,若是还听不出田昉弦外之音,就说不过去了。只是她是怎么看田昉对我的态度的,我便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样…别走啊。我在心里呐喊,脸上还得维持着恭敬的表情。 静默。 一阵轻笑打破寂静。 “婧儿何必这么紧张,昉哥哥只是有些事想请教。”田昉的俊脸上带着一抹悠然的浅笑。 “公子折煞奴婢了,奴婢只是…” 田昉抬手打断我的说辞:“又是一介妇孺,又是一介贱民,婧儿每次都拿这些搪塞我,若是别人,可能也就罢了,只是…” 忽然他直起身子,倾身靠向我,二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刚想躲开,只觉耳边一阵热气,轻轻飘来一句话:“婧儿,你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如今你知道了我的本性,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算打平了否?” 我的身子一下子僵直,他究竟是知道了些什么? 依旧带着那可恶的笑容,他退开了些:“婧儿现在是否能好好回答哥哥我的问题了?” 我满脸黑线,木然地点点头。 “若一贵族之家有二子,长子平庸无能,次子雄才大略,这次子是否有可能获得继承权?” 我一愣,这…是在说小白…还是在说自己? 我沉思许久,寻思着该怎么开口。 田昉见我不语,呐呐:“真的不可能吗…?” “可能的。” 我与他几乎同时说出来。大窘。早知道就不说了。 他的眼睛顿时一亮,道:“怎么说?” “但得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其一,在这个家庭中他必须要有至少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这个支持者说话必须要有一定的分量。”在春秋初期,长幼有序的观念还是很强的,没什么由头,可是会被指责的。这类事说容易也不难,说难也实得费些心思。小白最终不是还是当上了齐桓公么?我也就照着历史说说罢。 田昉沉默了一会,道:“那还有一个呢?” “其二,这人必须要具备信、智、仁、勇的品性。信,在有威信,有顺从者;智,在心思缜密,深谋远虑;仁,在对人宽容,能礼贤下士,笼络人心;勇,在做事坚决果断,迎难而上。” 其实我这话说了和没说一般。 但田昉并未对我的话表示什么态度,竟也没再询问,反而陷入沉思。 许久,他抬头看着我,叹了一口气,“你可知田府来客人的事?” 我点点头。果然是说小白么? “那你可知那客人是何许人也?” 我再次点点头。 “这是田家的一个极好的机会,但更可能是祸根,你可明白?” 他…也看出来了么。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和田公仔细商榷此事?你可知道现今他如此待客,很有可能已经种下祸根了?”我不假思索。 田昉一愣,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笑得深不可测:“我果然没看错你。” “现父君和兄长对小白的态度是不闻不问,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齐国现在是由公孙无知掌权,无知手下还有拥立他的连称和管至父执掌兵权,更何况小白的前面还有一个公子纠,小白想要继君位恐是不易。父兄怕厚待小白引起无知或是纠的不满,故冷落于他,这本是为了避祸,但我却怕…”田昉剑眉微蹙,语锋一转,“婧儿,你对这事怎么看?” “而今的形势公子怕早就了然于胸,既然已有答案,何必再问婢子。”小白在齐很得民心,高傒等周王直派的官员都是倾向于立他为君,况且他的身边还有鲍叔牙的辅佐,田昉在问我之前心里估计早有定论。想他该是怕如此一来,万一小白掌权,田家反受其害吧。 “哈哈。”田昉笑声朗朗,“婧儿啊婧儿,你真是我的知己。” 知己…?!他、他居然好意思说,分明是他威胁我好吧,有人这么待知己的么?我腹诽。 “本来我还不敢肯定自己的推测,但方才听婧儿一番言论,我倒是有八九成的把握了,只可惜…”田昉苦笑,“我这二公子早已恶名远播,父君对我是失望透顶,怎可再听我一言。” 我看着田昉自嘲的表情心里突然不是滋味,忍不住道:“你何故如此?”那无所谓的贵公子面具下到底藏着什么?猛地,小白那一双黑眸又浮上心头,令我闪神。他是否也戴着这样的面具呢? 我一惊,怎么会突然想起他? “婧儿。”田昉突然柔情如水唤着我的名字,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干嘛?”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他在我面前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样,而今他这样令我的心不禁一慌。 “婧儿,婧儿…你为何也叫婧儿呢…”仿佛没听到我的话,他又喃喃地喊了我几遍的名字,声音透着点悲伤,“若是她还在,该是和你一般大了吧。” “谁?”我困惑。他以前认识一个也叫婧儿的女子吗? 田昉看着我,镜般的眼眸映着我的脸,但却仿佛透过我看另一个人一般。 难道这便是他待我特别的原因么? 许久,他撇开头,回避我的疑虑,道:“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这不正是你想要他说的么,怎么现在又不愿离去了呢? 我顿了一下,还是恭恭敬敬地磕拜,下了竹床。 刚迈过门槛,几不可闻的声音传来。 “对不起” 这是在对我,还是对她说的? 第一卷:伤莒 虎豹沈沈卧九阍 第四章 书阁解围   近日里风平浪静,不免显得无所事事,突然想去书楼淘两本古书看看。春秋时期尚未统一文字,各诸侯国文字皆有差异,这莒国的文字既不是金文,也不是小篆,更不是隶书。初时,我看着这些古字就像是看天书一般,但前几日从旁看着田宓练字,便也顺便求教了一些。当时田宓对我不认字显得十分惊讶,后来想起我是异族人也就很热情地开始教我识字。毕竟还是属于汉字,学得也算快。看着田宓给我的文章,我也能连蒙带猜,得出七八分大意。   远远看见书阁前一个小丫鬟打扮的女子想进书楼,却只听一声大喝。   “站住。”守门人拦住了她。守门者人共两人,左边的那个长得虎背熊腰,右边那个斯文些,但也气势汹汹。   怎么,这书阁是一般人不能进么?   “你是何人?”   “我是公子小白的侍女,公子想借阅一些书籍,你们何故拦着我。”   “公子小白?”两人相觑一眼,随即大笑出声,“这书阁只府中人能进,一个落魄公子哪里有这个资格。”   言下之意,小白你没地方住,田府好心施舍一个住处,你就该感恩戴德了,还奢望得到什么好的待遇么?   哎,也难怪田昉担心了,这田府如此欺负人,小白怎能咽下这口气。   “书是前人留与后人致知、习礼、借鉴之用,这祖先留给所有后辈的东西,当是人人可阅,人人可学,怎还有门限之说。”   我一愣,小白身边可算是藏龙卧虎啊。   左边那个彪汉乃是个粗人,脸顿时成了猪肝色:“这是什么歪理,不许就是不许。”   只听那女子不紧不慢道:“田府乃书香门第,礼仪之家,汗牛塞屋,却这般吝啬,说出去可是会让人贻笑大方的。”   彪汉脸更红了,憋了半天却没蹦出一个字来。   右边的斯文人显得冷静些,缓缓开口了:“姑娘莫要讨苦头吃。”   我算是明白了,这也是田府给小白的一个提醒,提醒他如今的身份。但是这田成也真够傻的,做得未免也太绝了,这岂不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难道…?   那女子仍是心有不甘,还想说些什么。   我赶紧疾步上前,想插声圆场。她还不明白么,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我还没出声,就听那彪汉一吼:“你又是何人,不让进就是不让进。”   哎,合该我该当这冤大头么?   “婢子乃二小姐的贴身侍婢,奉小姐之命来取些书籍。怎么,还不让进么?”   右边的斯文人仔细打量了我一眼,点点头说:“进去吧。”   我并未直接进去,而是转身对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你家公子想读些什么书籍?”   女子犹豫了一下,以疑惑的目光看了看我,方才道:“《六韬》、《周礼》。”   我点点头道:“你在此稍候片刻。”   彪汉怒气冲冲:“你一个婢女,只消给二小姐取书便是,吃了豹子胆管这闲事?”   我斜睨了他一眼:“二小姐也恰巧想借阅这两部书,你有意见么?”   “你!”彪汉哑口无言。   我未再理会他,径直进楼。   田府不愧是莒国第二大家,收藏的书籍实属客观。惊叹之余才发现自己方才忘了一个事实,春秋尚无纸张,绢帛亦乃稀罕之物,大多书籍皆是刻于竹简片之上,再用熟牛皮绳把他们编联起来。本想两部书也不过顺手带带,未料这书可都是实打实沉沉的竹片。   我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小白想要的两部书。从木架上搬下来更是累得我大汗淋漓。   在我气喘吁吁地将两大捆书连抱带拖地弄出去时,已过了半个时辰有余。   看着那姑娘还杵在门口,小小的身子感觉弱不禁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想好人做到底,帮她送过去。可那女子二话没说上前将我怀里的书一股脑儿地拿了过去,看上去毫不费力。   她浅浅地笑道:“辛苦姑娘了,蓉儿在此谢过姑娘。”   回头看着两个黑脸守门人,我忍俊不禁,这些人也挺可怜的呢,明明是受命办事,却被我们欺负。   我摆摆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公子怕是等着急了,蓉儿先行告退。改日再好好谢谢姑娘。”说罢,匆匆向西苑走去。看她步履轻盈,好似手中的书轻若鸿毛。难道,她有武功?   想到这儿不禁好笑自己的迟钝,现在这个特殊时期,小白的贴身侍女若不懂武功,危难来了不还得拖累主子?在他叫一个小女子来拿书的时候便该想到的,那个怜香惜玉的主怎会舍得让佳人受罪。思及此处,不免心里微微一酸。   天,我难道是喜欢上他了?但随即自嘲,我和小白至今也只见了一面,怎么可能会有一见钟情这种事呢?   等默然地走了好几步路,我才发现自己浑然忘了初衷。明明是去拿书的,如今却空手而归了。   不过,折腾了这么一天,才发现居然日已西沉。绯红的天空像是一幅水墨画,染得红中带黄,深浅得宜,煞是好看。   我匆匆回赶,也没见注意着路况,等回过神来,不了撞见了令人尴尬的一幕。   前方树丛后面隐隐能见着一男一女窃窃私语,状似幽会,我摇首喟叹,估计又是些错综且混乱的事儿。我看还是绕道而行吧。   正当我想折回绕路之际,却听到了让我极为震惊的话。   “小白明日出行,可借机杀之。”   我顿下来,倏然回首想看清那两人的样貌,却发觉二人已渐行渐远。   小白明日出行,可借机杀之?!我回到住处后,脑海里一直萦绕着这句话。   本还是猜测的我现在肯定这田府一定是和公子纠或是公孙无知达成了什么协议,故想害小白。然小白寄居田府,田府的人反而不能下手,只要等他踏出田家,便杀之以绝后患。不过以无知的个性和智商估计是不会想到这待在莒国的小白的,来人十之八九是公子纠的人,别忘了纠的身边还有着管仲这么一个可怕的人。   我因这句话坐立不安,无论做什么都觉失魂落魄。虽然我告诉自己,小白是不可能死的,否则齐桓公是谁?但我依旧害怕,害怕我的到来会不会已经改变了历史,害怕自己再见不到那个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那个扰乱我心绪的姜小白。算了,想去就去吧。我的心告诉我。反正也不会损失什么的。   许久以后,我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第一卷:伤莒 虎豹沈沈卧九阍 第五章 命悬一线 黑暗渐渐降临,月光却如流水一般泄落,给草木笼上了一层薄霜,同时落下参差斑驳的黑影。 我急急赶去西院,无意欣赏这别样的景致。 就当接近十五厢时,脚步却慢了下来。 我真是被小白迷了神智了。方才一冲动便跑来了,却没细想我该怎么和他说呢?说明日切勿出游,有人想加害于你?我只是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婢女罢了,而今跑过来同他说这些,他也未必相信,一池浑水反惹得一身腥。 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忽地只听远方草丛中传来簌簌声响,将我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我一惊,下意识地闪身向石柱后躲去。 砉的一声,一抹黑影窜入了十五厢房。速度极快,若不是我眼力本就超乎常人,怕是会以为自己花了眼。刚刚那…是人?若是,那人的武功一定登峰造极,去留如风。 等等,难道他是来杀小白的? 虽说田府不可能在自家地盘下手,但若这是公子纠派出的另一批人呢?公子纠最好田家就此成为众矢之的,省得以后再被索取好处。 所谓关心则乱,想及此处,我便焦急如焚。蹑手蹑脚地靠近十五厢,想看看里面的情况。 我并未听到任何惨叫,或是兵刃交接的声响,反而让我听到了一段对话。 “管师此来何意?”小白的声音。 “纠已下指示,怕是近日便会行动。”男人的声音冷冽如冰,听得我直觉悚然。 “按原计划便是。夷吾此行风险颇大,切小心谨慎,以防他人知晓。”与之截然的声音传入耳廓,温柔和润,如沐春风。 “怕是晚了。”男子冷冷地笑了一声,“还是一只小野猫呢。” 仅顷刻间,男子便出现在我的面前,左手一把握住我的肱骨,迅速将我拖回房中,右手紧紧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传遍我的全身。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是真得想杀我! “且慢。”小白适时阻止了男子,估计是认出我来了。 “公子,这女人鬼鬼祟祟,且行窃听之事,绝非善类,这个女人不能留。”如此温和的声音说出的竟是如此冷酷残忍的话?! “她…是我的一个故人。”小白犹豫了一下,“且先听听她的言辞吧。” 男子闻言居然直接放开了我,退到一边,惬意地靠着墙,似是觉得谅我也逃不出他的手掌。 我依旧目眩恶心,揉着脖子咳了半天,好久才缓过神来。 “姑娘。”小白歉然地朝我笑笑,“方才得罪了。” “想不到我们第二次见面竟如此惊心动魄。”我苦笑。 “姑娘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温润的声音再起,直奔主题。 我只得将傍晚所见如实转告。 小白的目光复杂起来,转头望向青衣男子。 我这才打量起那个一心想置我于死地的两个人。青衣男子一副儒生打扮,相貌清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仿佛就是为他写的。他身旁便是那位武功深不可测的司命。他浑身散发出的一股令人无法忽视也无法不慑服的气势,一身黑衣使这气势有增无减,望之骇然。棱角分明的俊脸上一双深褐色的双眸犹如无底的湖水,从未起波澜。就好像是个…没有情绪的人。 能掩藏情绪到这种地步,这该是个多么可怕的人呢? 青衣显得有些矛盾:“这…”定是个憎恶分明的人,是怕错杀好人吧。综上踱之,此人怕是大名鼎鼎的鲍叔牙了。 未料,黑衣直接抛来一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我吐血。这…我战巍巍地看着他…这人…怎么能抢曹*的台词! 我千思百转,忽地忆起小白曾唤他管师,叔牙唤他夷吾,管夷吾,那不是…怎么可能?!他是管仲?!管仲不是在鲁国,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还和小白同仇敌忾?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命悬一线,该如何脱险。 “常闻公子胸怀王者之风,清且有容,仁且善断,懿德高风,民皆敬服。”我决心一睹,逐个突破,“然今日婢子好心示警,公子竟想恩将仇报,杀人灭口,德行何存?仁心何存?以此观之,公子之业危矣。” 虽冲着小白,实则是说给鲍叔听的。 果然,青衣脸色一变。 “昔闻多心招祸,少事为福。如今算是明白。”我再接再厉,佯叹一口气,“怪只怪我识人未清,一颗真心却被毁至此,因此赔了性命,我也无话可说。”道者,大业之基也。以鲍叔这般正直君子,能容忍得这一个污点么? 不过,反观黑衣,依旧一脸冷漠,好似未闻。哎,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再者,若君今日杀我,有百害而无一利。其原因有二。”心知管仲不可能被这虚言打动,“婢子来这十五厢的途中巧遇田二公子,虽未确切告知去处,但他该是知我向西院行去。婢子乃田二小姐贴身侍婢,若婢子遭劫,二小姐定会惊动全府,田二公子若再指证,这西院里面的人便都会成为嫌犯。即使并未有证据指向公子,然田家却可趁这个机会钳制公子,岂不麻烦。” 说什么巧遇田二公子,都是骗人的。这怕是逃不过管仲的眼睛。 “其二,婢子虽不才,但而今形势心中已有了个大概。田家对公子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公子即使心中明白,但身在敌营,却也奈何不了。而婢子却有办法改变劣势,助公子化被动为主动。” 管仲眼神微闪。我知道此番言论引起了他的兴趣。 “田氏与纠结盟,此事怕是八九不离十。公子现今只需挑拨二者间的关系便是。田氏若是与纠决裂,必会转而向公子示好。”渐渐恢复自信,微笑,“同时,将计就计。纠要公子死,公子就死便是。” “公子先假派刺客在田府刺杀公子。刺杀活动越惊心动魄越好,越引人注目越好。公子便可趁机诈死。此时公子便可秘密派人至田成那里。此时的田成一定认定此举乃公子纠所为,必十分恼怒。公子的人只需稍许言辞挑拨,便可成事。待时机成熟,公子再同田成宣称佯装侥幸逃过一劫。这个时候,田成一定会深感庆幸,转而帮助公子。同时,对鲁国的公子纠散步小白已死的消息,定然大喜,从而放松警惕,而此时田家对他来说早是可有可无,公子便可无忧性命矣。” “好计!”青衣惊叹,“姑娘之才竟不下夷吾也!在下鲍叔牙,方才多有得罪,请姑娘恕罪。” “哈哈哈。”小白到未显惊讶,倒是笑得高深莫测,“若当日姑娘便能指点迷津,如今便也没这些误会了。” 我顿时气结。好你个公子小白,本就无意杀我,方才一直未吱声,原来是在报复我?!亏我还为你担心,你居然如此待我? 小白没有理会我忿恨的表情,而是回头看了看斜靠在一旁的黑衣。 “她的想法与管师不谋而合呢。”小白轻笑,“如何?” “臣本就想探探她的底。”管仲神色自若,眯着眼睛瞅了我一眼,“公子的识人之能令臣佩服。” “哈哈哈。”小白走向我,轻轻抬起我的下巴,俯身在我耳边低喃,“姑娘,如今该告知芳名了吧。” 我虽心跳如鼓,但一忆及方才一口怨气,便恨恨地躲开,咬牙切齿,“婧儿。公子唤我婧儿便是。” “呵呵,婧儿。”小白依旧恬不知耻地靠了过来,“明日出行乃是应田公折柬相邀,吾也早已应下。” 言下之意是明知是鸿门宴,却不好推辞。 这还不好办么?呵呵,我心里偷笑。 我径直走到屋中央的石桌旁,有条不紊地从壶里倒了一杯茶。两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只有管仲似笑非笑。 端起茶,我稳稳地走向小白,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微凉的茶水顺着小白的脸颊滴落领口内。 我很高兴地看着小白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极度扭曲的表情。 “你做什么?!”鲍叔一把把我扯开。 “哎,别擦。”我斜睨了小白一眼,“公子不是不愿出游么?” 一脸无辜道:“生病不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吗?”我心里做了一个鬼脸,有仇不报非女子也。 正想拭去茶渍的小白,闻言手一顿,抿唇不语,郁闷之极。 鲍叔则是一脸无奈,喃喃一句:“这乃公子花了半个时辰泡的好茶,可惜了。”我不禁好笑,原来是心疼茶么? 至于管仲,咦?我眼花了么?我似是瞄到管仲嘴角微抬。那是笑吗?他居然笑了?我一度以为他根本不会笑呢。 对峙许久,才听小白恨恨地挤出一句: “真是多谢婧儿的好办法了。” 真认命地一句话呢。我掩嘴。 紧张的局势终于缓和下来。 三男一女,围坐在竹榻上,共饮香茗,谈天说地,不知东方之既白。 拜我所赐,朗声之间,还杂着小白的咳嗽声,着实好笑。 恍然才觉,我竟是在这西院十五厢呆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一卷:伤莒 虎豹沈沈卧九阍 第六章 化敌为友   苍穹上本还挂着的一弯残玦也已被初阳抹去。红日如血,衬得半边天空似被烧着。   一次彻谈,我算是彻底加入了小白的阵营。   对此,我也只能苦笑,一旦牵涉进黑暗的政治,掉进这污浊的权力泥潭,恐怕很难全身而退,这实非我所愿,归根结底,也只怪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所幸的是,我来自现代,这齐桓霸业,历史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此一来,虽不能自比那纵横捭阖的说客,然未得梅一段香,也得瑞雪三分白。   此外,我也明白了为何管仲会在莒国。临淄之时,管仲侍纠数月,便明白了公子纠其人,谋略有余,仁心不足,若纠当上国君,齐国非但不会走上霸图,反是将百姓推入了地狱。从这一刻起,管仲便成了小白安插在公子纠身边的细作,而明里仍是纠的老师,所以这次的来访也是秘密的,也难怪昨日不巧被我瞧见时反应如此巨大。   如今齐国内乱,正是夺位的大好时机。可怜公子纠至今未觉,其实这场仗从一开始,他便输了一截。   哈。我不禁打了个哈欠,一夜未寐,现在是连眼皮都在打架呢。   “婧姐姐!婧姐姐!”倩儿兴冲冲地跑来。   “倩儿。”我好笑道,“你也不小了,女孩子要淑女一些。”   “婧姐姐,现在不是说教的时候。”倩儿兴致勃勃,“听说姐姐今早出现在西院十五厢?”   我一惊,抓住倩儿的手:“倩儿如何知晓?!”天,这事若是让别人知晓那还得了!   “婧姐姐,何止是我。”倩儿笑得怪怪的,“全府的女眷都知道了…闹得沸沸扬扬的…”   倩儿的话犹如平地响雷,炸得我晕头转向。   “婧姐姐。”倩儿好像也看出了我的不对劲,试探性地道,“那个…现在以丽姐姐为首,好像形成了一个军团,想要讨伐姐姐…”   又是一道晴天霹雳,把我的一丝希望无情催灭。   完了。一片空白的脑中只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看着田丽带着一群人马来兴师问罪,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此时,我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我不招风,风却自来。   哎,我无奈福福身子:“大小姐。”   “贱婢!”田丽二话不说便给了我一巴掌,“贱人就是贱人,行为*荡,不知羞耻!”   我扶着火辣辣的脸颊,状似无辜:“大小姐,婢子愚笨,不知犯了何错惹得大小姐不快。”   “今早清晨,我亲眼见你从公子小白的房中出来,你休得狡辩。”田丽身后一侍女模样的女子厉声道。   真像是三堂会审呢。   “那请问姐姐,清晨你出现在公子房前,又是何意?”   “你…!”如我所料,那女子一脸通红,气得发抖,转而看向田丽,“小姐…”   “娰女此去乃是奉我之意。”田丽似是恼羞成怒,一把揪住我的头发,“贱女人,以你这等卑劣的地位还想配上公子小白,简直痴心妄想。”你怕是不知,你那爹爹视小白如你视我一般。   现在的田丽丝毫无大家闺秀的模样,而似个骂街泼妇。为了个男人,自贬身价,气质全无,值得么?   我头皮被扯得生疼,忍住盈在眼眶的泪水,道:“大小姐误会了。婧儿此去拜访小白全是为了大小姐。”   田丽一愣,揪着头发的手略微松了些:“此话怎讲?”   “前几日,公子初访之时,婢子便看出小姐对公子的一番情意了。”田丽脸色渐渐由怒转羞。   “故而婧儿这几日一直再思索如何帮助大小姐得到公子的青睐。”田丽终于松了手,半信半疑。   “昨日,婢子终于想到一个法子,用清晨的凝露泡了一壶茶,以小姐的名义送了过去。”   “你所言不虚?”   “千真万确,小姐若是不信,询问公子便可。”   田丽眼睛顿时一亮,一改对我的态度,甚至牵起我的手:“若我与公子能修得百年之好,定计你一份功劳。”百年之好?想得真远。   田丽急急转身,恐是行去西院。   我尚未知会小白一声,这一去,岂不是全穿帮了。   “大小姐!”思绪一转,“婢子尚未言尽。今早公子抱恙,不愿见人,婢子也只将茶水送进去,并擅自代大小姐向公子致了慰问之意。大小姐还是择日为好。”   “婧儿所言有理。”田丽脚步停了下来,转而向我走来,“婧儿,未料你如此伶俐,我向宓妹将你讨来可好。”   当然不好!……   我连忙打躬作揖,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贵以临贱,贱以承贵,实乃天经地义。若是二小姐对此无异议,婢子自然听凭吩咐。”   田丽咯咯地笑了,又恢复成那个雍容华贵的倾城模样:“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如此会说话。”   “谢小姐称赞。”   “和你说话如此舒心,宓妹怕也是因此而将你留下的吧。”其实,正好相反。   “我要是去讨,怕她还不愿呢。这事再议。”田丽微笑着拉住我的手,“你聪颖机灵,定能授我些花样,讨得公子欢心,来我的丽阳阁小坐一会吧。”   “姒女,你去知会二小姐一声,就说婧儿被我借走半日。”   “诺。”姒女定是没想到我的几句话便能如此得田丽欢心,看我的眼神如眼中生疔般,极不情愿地领命离去。   我虽早已精疲力竭,但如今也只能无语问苍天了。   我随着田丽来到她的居处,和田宓的悠然淡雅不同,而是呈现出以一种活泼艳丽的气氛。屋外梅花正浓,山桃抽芽;屋内水晶帘动,玉几明净。   我本没什么恋爱经验,女追男对我更是天方夜谭。好在我是个言情小说的忠实读者,就按着些老套路教教她,什么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呀,什么眼泪是女人的武器,要学会适时撒娇啊,还有什么要知己知彼,投其所好之类的。虽都是些通俗的理论,这身在古代的田丽从小受着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教育,自是被我大胆的言论唬的一愣一愣的。   说到我这个学生,倒也奇了,明明方才还一副嚣张跋扈、居高临下的模样,现在听话得跟只小狗似的,让她往东她会往西。不得不叹,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呀。   后来,姒女回来了,田丽让她也坐下听听我的教诲,估计是考量着等我走后也好有个人来帮忙张罗。姒女不愧是姒(死)女,从进来开始一直是个死人脸,对此,我也莫之奈何。   一直被田丽拖到天黑,用了晚膳,她才放行。总而言之,算是安抚了田家的大姑奶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了。   未料那只是开始。  第一卷:伤莒 虎豹沈沈卧九阍 第七章 他的秘密   天空已经一片漆黑,我早已是累得不行,摸索着回到房间,只想倒头就睡。但心中却突然有种莫名的慌乱,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   惨淡的月光射入房内,树影婆娑,如鬼魅般摄人心魄。   我屏息不动,浓重的呼吸声证实了并不是我多疑!房里有人!估计还是个男人!贼吗?我这个小婢女的房间里有什么值得偷的。   正犹豫着该怎么办,黑暗里一只手突然捂住了我的嘴,一颗丸子就这么顺着食道滑了下去。我挣扎着想尖叫出声,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   “婧儿…别叫。”   我回头,借着些许自然光,辨别出了眼见的人。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不会是毒药吧。   “呵呵…别担心…只要你帮我隐瞒这件事…你就不会…有事…”   渐渐地发现他的不对,自恋至极的他,如今却衣衫不整,束发也快散开。他不会是被*了吧…?一个奇葩的念头闪过。   “你…到底在想什么?能不能扶我一把…”扶着桌子的身子摇摇欲坠。   猛地摇头甩掉这个诡异的念头,恢复理智,赶忙上前将他扶到床边,这时才发现了他腹部的伤口和弥漫的血腥之气。   我匆匆地点了灯,这才看到他下半衣衫触目惊心的鲜红,俊美的脸苍白如雪,双唇紧抿,忍着锥心的疼痛。我自以为已经练出了处变不惊的本事,但第一次看到如此严重的伤,顿时手足无措,脑中不断搜索高中医务老师教的急救措施。   “你到底去干什么了啊!”   田昉并未回答,只抿抿嘴,脸色更加苍白。   我只得慌慌张张地打了热水,小心地剪开他的衣服,一个长约6厘米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之中,周围皮肉外翻,汩汩的鲜血几近成了血泊,刺得我生疼。第一次见着如此骇人的伤口,我不知所措,“我…我不会处理…我去找人…”   “别…惊动别人…你就随便吧…”随便?!这能随便么?!   “你到底拿自己的命当什么了!”我又急又怒,心里的话竟脱口而出。   “…我的命…早就该没了…”田昉的语气里的悲伤让我心悸。   我最终也未去喊人,这田昉肯定…哎,我叹了口气,只得小心翼翼地止血,可是血却越来越多,染红了大半条毛巾,浓郁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令我有种想吐的冲动,我心里焦急不已,恐慌的情绪不断涌上心头,眼泪竟不自觉地溢出眼眶。   “呵呵…”   田昉淡淡的笑声惹得我一愣,抬头看向他。   “看见婧儿为我落泪的样子…即使现在就这么死了…”嘴角扯出一丝不算好看的微笑。   “呸呸。”心中如五味杂陈,不愿听他说出这般不负责任的话,“你不会死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认真的语气,他怔怔地看着我,目光灼灼。   “是啊…我不会死的。”田昉这次的笑让我觉着舒服许多,下面的话却让我吐血,“因为…如果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处理伤口的手一顿,气愤代替了恐惧。用力抹了一把脸,亏我还担心半天,他果然给我吃了毒药啊!我一点也不想像穿越小说里面的女主一样多灾多难啊!!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明明已经处处保持低调,怎么还是这么背。报复似的用力一压,看到预期的咬牙切齿痛苦到扭曲的脸,顿时一阵欢乐。   “拿来。”我双手一伸。   “什么…?”一副要解药没有,要命一条的表情。 “消炎药啊。”我翻了翻白眼,一旦发炎,菩萨也难保了。   “什么…?”   “咳咳…金创药…?”一下子忘了…不知道这个时代这种药叫什么…   还好田昉好像理解了道:“没带在身上…你就用香灰吧…”   香灰?真得行么?压下疑惑,还是翻箱倒柜地找到了一些未烧的香,开始点起来,浓重的气味熏得我头晕。   小心地搜集香灰,盖在还在流血的伤口上。拿出一件本来就为数不多的麻衣,心一狠,撕下两条长布条为他包扎。   “你…去做了什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包扎时,我又一次忍不住问道,反正都已经被下毒了,我总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吧。   许久,依旧是沉默,心里一阵恼怒,居然不理我,抬头一看,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看着他沉沉昏睡的脸,不禁陷入沉思。虽然知道他是个双面人,但是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到底做了什么,想做什么?他为什么会躲到这里?到底给我下了什么毒?难道我以后就真得要受制于他了?不可解的问题充满了我的脑子,浮躁不堪。不过两天未合眼的我终是敌不过体力不支,也渐渐入眠。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日上三竿,田昉已经不见人影了。此后数日未见着他,也不知道他受伤的事有没有人知晓,更无机会询问我身上的毒药。 第一卷:伤莒 虎豹沈沈卧九阍 第八章 流水知音   此刻,碧空衔云,鸟雀啼啭。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提着手中精致的玉壶,懊恼至极。   我就知道田丽安静不了几天,上次说什么不好,偏说送了一壶用清晨的凝露泡的茶。这倒好,天蒙蒙亮便被姒女折腾起来,说要去收集凝露,带去教大小姐泡茶。   记着有一句歇后语叫露水泡茶,得之不易。这若是真去收集叶上的露水可不知要收集到何年何月了。于是,我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姒女给打发走了,说是一个人去采集,实是想随便找了地方提点水。姒女当然也是乐得轻松,却还是摆出一副冷脸。   反正采这露水所需的时间定然不短,闲着也闲着,不如寻个好地方小眯一会儿,岂不惬意。   未料这田府的仆人们都如此勤劳,哪儿都避不了,想起姒女见着我还在与周公下棋之时那种愤怒之情和讥讽之语,如今也可理解了。真是…惭愧呢。   如今也只有去偏僻一些的地方了。我忽的忆起田宓曾提到西院后方有一片竹林,倒是鲜少人迹,就去那儿吧。   阳光渐渐强了些,射进万竿翠竹之中,有种天雕地凿的自然之美。   隐隐,一阵清越的琴音缓缓流入耳中。淡淡地如同小溪绵绵未绝,九曲回肠,似在林间穿梭,明灭可见。我虽非学音乐出身,但偏爱古筝与古琴,这等美音,人间难得几回闻,不自觉地迈步觅着声音的源头。   穿过竹林重重,音乐愈来愈近,愈来愈响。陡然,音调一转,小溪汇成江河,惊起波澜水拍岸,好一副浩瀚之卷。   陶醉之中,丝竹骤停。我如梦初醒,意犹未尽,不觉赞道:“涓涓乎如山泉,洋洋乎若江河。君之流水如灵活现,实乃天籁。”   不解为何琴音戛然而止,我茫然地看着前方鼓琴人的背影。   背影一怔,缓缓转头。   我也一怔,竟然是他?!他怎么还没走?不怕被人发现?   第一次,管仲的眼睛中流动着复杂的情绪,好像在说我在等你,我摇摇脑袋,怎么可能。   “你懂乐理?”管仲并未起身。   “略知一二。”同是爱乐之人,我忍不住走向他,面对着他,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下。   “相传这曲还有下半部分,只是古谱已失,管某只能自己补上。”   “洗耳恭听。”我眼睛一亮,对音乐的爱好让我立即回过神来。   与之前灵动的曲调相对,沉稳的曲音仿佛带人进入山林深处,曲径通幽,花木深远。厚重之中却又有活泼,时而春涧涛风,时而松林烟雨,时而鸟雀争鸣。   “青山迤逦,巍峨耸立,却生机勃勃,不失乐趣。朝闻此曲,夕死可矣。”   “此曲原名流水高山,相传乃舜帝途径菏泽所作。”   流水高山?我疑惑不已。这传闻伯牙为钟子期摔琴断弦,不正是为了一曲《高山流水》再无人能懂么?这《流水高山》与《高山流水》有何关系?   不过,我所听过的现代版的《高山》和《流水》曲与此曲并不相同,且绝无方才所听之曲那种身临其境,沁人心脾之感。   “七溪流水入海去,十里奇峰送春来。君之高山与舜帝之流水衔接得天衣无缝,奇山异水,天下独绝,婢子佩服。”   “琴乐,士以之养性灵、悟天道,而庸夫徒赏其表象。”这是损我是庸夫?   “水之怡情,山之养性。古人观水知善动,观山知静心。动静相宜,为人也智;进退有则,为人也善。此虽乐曲,内涵山水,人生之道尽在之矣,善听者可医愚。”不甘示弱。   “道出这曲精髓的至今只尔一人,连鲍叔也未解其意。”管仲笑了。   他是在赞美我?我惊讶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呆呆地望着他的笑容。他这次的笑和上次不同,而是如二月春风,将身上的寒气吹散,连眼中都溢着浓浓笑意。其实,他笑起来真得很迷人。   “人生难得知音。”他感叹一声,却道,“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我是女子?”我不服。   管仲一双黑瞳深深地看着我,目光锐利如剑。在他的注视下我仿佛无所遁形,连一颗心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可惜你是只小野猫。”   什么?!我顿时被雷到,深受打击。这…这是什么比喻?!我记得初时他也是这么说。   “除非收起你的爪子,否则…可惜。”管仲又恢复一脸冷漠。他在担心,担心我会与他为敌么?   “婢子是个识时务的人,尔君应该明白。”   管仲不置可否,缓缓起身,怀中抱着古琴,黑发随风飞扬,仿若在高山之巅,一览众人,给人以一种于世独立的感觉。   一个真正能体会到这种寂寞,而且甘愿忍受这种寂寞的人。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句话。   站得太高,活着岂不是很累?   “高处不胜寒。”我轻声道,这是对他说的也是对自己说,亦有让他安心之意。   管仲突然蹲下,与我平视,眸子里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惆怅,“你…”   话刚出便止住了,却只将怀中的古琴放在我的面前。   “有时非你所愿。”   难道一个有经天纬地、济世匡时之才的人,注定会被推至风口浪尖么?   “这琴便交予你吧。”   我呆住。这是什么意思?   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淡然地回了三个字。   “知音少。”   他扭头离去,走了两步后停下,“别丢了,等时机到了,我自会取回。”   我满脸黑线。   他的这一个举动,是试探,也是将我纳入他的政治桎梏里?   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举动真正的意义。   我轻轻地扶着精致的古琴,顿感一丝悲哀。因为不信任,因为不确定,所以才如此么?可怜世间知音难得,却彼此猜忌。   “有时非你所愿。”他说的我怎能不明白?从到这莒国开始,就从未按着我的意愿走过。   惆怅中,我猛然想起一件事,惊地站起来。   采凝露!   这音乐听得忘我,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我捡起地上的玉壶,怀里抱着琴,匆匆离开。 第一卷:伤莒 虎豹沈沈卧九阍 第九章 梅花雪水   可预见的,我失踪许久,被姒女狠狠地骂了一顿。   在这个时代呆久了,如今编个借口几乎张口就来,还面不改色,理直气壮,说得别人哑口无言。   “并非所有水皆可入茶,取得不好反而会涩口伤身。我所取的水必是天之灵气,地之精华所凝结而成,最好的乃荷花瓣上的露水,而今无荷,便取了梅花花心之中的雪水,亦能与之媲美。故而耗了不少时间。”   说到这梅花雪水,倒还真有一些由头,《红楼梦》里,妙玉用5年前从蟠香寺里的梅花瓣上收下来的雪水冲茶。乾隆帝也曾道:“遇佳雪,必收取,以松实、梅英、佛手烹茶,谓之三清。”   不过,人家是用小毛笔将梅花瓣上的雪珠扫入壶中,而我却是直接摇着梅枝,抖落一壶残雪,只怕是树若有情暗自伤,梅若有泪涕泗流了。同是天上之水…应该也没太多差别吧。   姒女一把抢过我手中的水,看了半天,怀疑地看着我。   “我看这水也没什么特别的。”   “这水一滴难求,然求到了,这懂茶之人能从茶中喝出梅的香气,疏疏淡淡,绕齿不绝。不懂的人当然什么也喝不出来。”我睨了她一眼。   这姒女听得晕晕乎乎,小脸涨得通红。倒是一旁的田丽看不下去:“姒女,婧儿自是有她的道理。”   “婧儿,你快教我怎么泡这茶?”田丽急急道。   中国茶文化历史悠久。陆羽的《茶经》曾谓:“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齐有晏婴,汉有扬雄、司马相如,吴有韦曜,晋有刘琨、张载、远祖纳、谢安、左思之徒,皆饮焉。”   春秋时期,茶叶种植并未成规模,茶算是稀罕之物,多是王公之间的赠礼和王室贡品。平常百姓很难见到,故饮茶之风并不盛行。然相传其为周公之好,自然也成为贵族之间附庸风雅的一种活动,同时也是身份的象征。   这田家乃莒国第二大家,豪门世族,这茶是随处可见,也就没觉着。现在想想,却有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感慨。   “大小姐,泡着茶工序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泡的。”   其实我并不懂茶。泡茶之法也不过略知一二。但估计这田丽只是个喝茶的主,对泡茶那些繁复的工序知之不深,反是给了我一些空子。   总算逮着机会好好整她们一下了。   “泡这梅花雪水茶,简而言之有八个步骤。取水、侯汤、温器、置茶、洗茶、注水、浸泡、出茶。敬茶、赏茶、续水则另当别论。”我讲得头头是道。   “八个步骤之中又以候汤最难,未熟则沫浮,过熟则茶沉。故大火急沸最宜。这雪水茶又有其特殊之处,沸腾之后,应稍后一小会,再泡最佳。所以得在煎水的同时做好温器,置茶的步骤,置茶要掌握茶叶用量,而用量多少因人而异。浓茶伤身,对公子而言还是淡些为好。”   田丽使唤姒女道:“还愣着干嘛,快去准备呀。”   姒女只是一个婢女,对泡茶这等贵族间的事一点也不了解,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泡茶乃雅士之举,大小姐亲手泡制,既可表现您的一番心意,也可在与公子谈天之时聊些茶道,展示博学与才华,何乐而不为?公子乃爱茶之人,自是能品出茶中滋味,其中心意。姒女,你帮忙去取些新鲜的梅花花瓣来吧。”   田丽听后觉着有理,便亲自上阵,姒女也摘梅花去了。我在一旁看着田丽灰头土脸地煽风点火,手忙脚乱,好不惬意。   等梅花取来,水也好了。   “这梅花雪水茶与一般茶不同,需同时加花瓣和茶叶一起闷。”   田丽一脸疑惑:“花和茶一起闷?”   此时我才想起花茶源于宋朝,始于明朝,成于清朝。这春秋连喝茶都是件奢侈事儿,花茶对他们而言更是闻所未闻。我这梅花雪水茶倒是成了花茶的鼻祖呢。   “是,茶去异味,与鲜花一起闷,待茶将花香吸收之后,再剔除干花,则会芳香浓郁。”   田丽似懂非懂地照做。   一炷香的时间,一壶芳香的梅花雪水便泡制完毕。   顿时,茶香弥漫,清新中仿若能看到梅花摇曳,暗香扑鼻。   田丽看上去十分激动,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轻轻地嘬了一小口。   “婧儿。”她突然拉着我的手,“我从未喝过如此好喝的茶。”   我笑了,其实也只是瞎掰了一番,能收到如此效果实是出乎意料。   “婧儿,赶快!”   我困惑,快?干什么?   “我们给公子送去!”   我差点厥倒,这田大小姐真是想到什么做什么啊。   只得无语地跟着田丽,手中捧着一壶还烫着的梅花雪水,慢慢向西院走去。   走到西院中庭,庭中一座小亭建在中央,庭旁修竹猗猗,我居然瞧见小白独自坐在亭中。田丽发现得显然比我早,她突然脚步加快,原来是看着他们了。   突然想起上次的事还没沟通,心里一阵紧张,一等靠近,我便抢先一句:“公子,前日的凝露茶好喝么?”   小白一愣,转头看向正挤眉弄眼的我。   “公、子,前、日、的、凝露茶好喝么?”为了给足提示,我特地加重了咬字。   小白大概是明白了,笑道:“很好喝。”   “那可是咱们小姐亲手泡的呢,大小姐对公子真上心,知道公子爱茶,今日又泡了一壶,才刚泡完,便专程给公子送来了。”   “婧儿!”田丽被我直白的言语吓到了,脸顿时红了,双手搅着衣服,眼神还不时观察着公子的反应。   小白拱手道:“多谢小姐一片美意了。”   田丽笑逐颜开地坐在了小白的旁边,示意我将玉壶放到了亭中的石桌上。   “公子请用。”   小白可是将我方才没说的赏茶这一环给做足了。   修长的手指握住玉杯,轻轻地摇晃,眼观茶形和色泽。随即轻嗅茶香,抿了一口,眼睛一亮:“好茶!茶水透明清冽,味甘爽口,茶香之中和着梅香飘逸,令人心旷神怡。如此奇特的茶,小白还是第一次喝。”   “这叫梅花雪水。”田丽掩嘴直笑,“水乃是汲取了清晨梅花花瓣上的残雪融化而成,而泡制时亦掺入了新鲜的梅花瓣。”   小白挑眉:“这种泡茶方式小白闻所未闻,田姑娘实乃奇女子也。”   我低下头,心里有种说不清的酸涩。未见,小白瞥了我一眼。   “公子喜欢便好。”田丽脸红红扑扑地,“公子…公子若还想喝,丽儿每日都为公子泡制。”   “田姑娘乃千金之躯,小白怎敢劳烦姑娘。”小白怎会听不出言下之意。   “丽儿愿意为公子泡茶!”田丽突然大声,“丽儿先前每每看望公子,都被拒之门外。许是公子不了解丽儿,如今丽儿恳求公子能给丽儿一个机会。”   如今才知田丽其实只是个敢爱敢恨的单纯天真的女子,她虽是娇气了些,蛮横了些,却从不掩藏自己的真心。   小白会怎么回应呢?我看向小白。   一想到他们俪走偕同的场面,我的心总是闷闷的。   “田姑娘的真心,小白心领了。”小白淡淡一笑,“只是小白现下只是个家不能回的落魄公子,怕是让姑娘失望了。”   “你是怕父亲反对么?”田丽不以为意,“公子尽管放心,父亲向来疼我,他一定会同意的。”   我不禁感叹,田丽怕是不知现在的田成与公子纠结盟,怎会答应?   “田姑娘听闻齐大非耦?”   田丽一脸疑惑。   “父君曾想将吾妹文姜嫁与郑太子忽。忽曰:‘人各有耦,齐大,非吾耦也。’即使郑太子其后帮助我国抵御北戎,也依旧未接受此事。此等气节,小白钦佩不已。”语气平和却严肃,“由此,天尊地卑,循规蹈矩,小白谨记于心而不敢忘也。而今若是应了姑娘之求,不仅是害了姑娘,更是让小白如何自处?让旁人如何议论小白?”   春秋时期虽重口碑,办事要出师有名,却其实早已不若周初那样一言一行皆要谨遵礼法,三纲五常,遵循天道。小白这一席话倒真是冠冕堂皇,士人若听着怕又得赞上一赞他的德行,事实上,这些不过是推托之词罢了,但确实无法反驳。   田丽也不是笨人,怕也隐约听出了婉拒之意,一时间茫茫然不知所措。   我轻叹一声,她是没希望了。心下竟微微一喜。   “大小姐。”姒女看不下去了,打破僵局,“今日梅花正浓,何不邀公子一同赏花?”   “这梅花雪水如今也凉了,梅花还有何可赏?我有些不适,你陪我回去吧。”田丽这才回神,强颜欢笑,向小白微微行礼,“公子,奴家便不打扰公子雅兴了。”她的悲伤让我有些心酸,不禁同情起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