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月读 楔子   “你要去哪里?阴灵佩!”背后,陡然有个声音,清脆却无理的响起。   黑衣短皮裙的少女一顿,画了浓妆的脸皱起一个不好看得鬼脸来,猛地就回了头,将肩膀上的一个黑色皮囊一丢,转身快步过来,一下子就揪住了无理孩子的耳朵。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准直呼我的名字!”耳提面命的,黑衣少女沾满了脂粉的脸猛地凑到孩子面前,却凶神恶煞的,“要叫姐姐!阴灵修!”   孩子吃痛,好看的眉眼蹙起来,却不反感姐姐的亲近,忽而就伸出骨节清奇的手,抓着少女柔软的手腕,皱眉,“你画浓妆丑死了,阴灵佩!”   细细看来,那浓烈妆容掩盖下的女子,却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   即使再浓烈的妆容,似乎都遮不住少女的朝气与美丽。   “那也没办法,”依旧不肯放松揪着弟弟耳朵的手,黑衣少女却耸耸肩膀,有些无可奈何的,“谁让你这么小!又没有捉妖怪异物的天赋,家族嬴弱,爹娘又好面子,只有我出马了,总不能让同行的人看不起罢。”   父母那一辈没甚能力,眼看着家族就要没落了,幸好,他们的宝贝女儿灵佩自小便天赋异秉。只十岁时,就担待起了整个家族的职责。然而,女孩子那么小,弟弟那时又还不懂事,出去的时候,只怕会被同道嘲笑死罢,为了面子,做父母的在女儿十岁时,就为孩子上了浓妆,勉强遮盖了年纪,没想到一遮就是四五年,孩子反而喜欢上了浓妆,如若不化妆,是决计出不了门的。   也,算是怪僻罢。   男孩子终于挣脱了姐姐的手,使劲的揉着耳朵,忽而就忿忿的,“阴灵佩!我不许你出去,我现在长大了,家族的事当然要男人来承担,我保护你们!”   黑衣少女噗哧一声笑出来,上下打量还只有八岁的弟弟——他已经长到自己胸口那么高了,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是坚定的神情,一双黑色的眼睛亮闪闪的,倔强的小嘴向上翘着,几乎都能挂上一个茶壶。   “你呀你,”黑衣少女伸手去摸弟弟的头,孩子明显的躲了一下,依旧没躲开,被姐姐按了个正着。便气嘟嘟的抱臂,从手底下不卑不亢的瞅着对方。   “多大的孩子,还说自己是大人,也不害臊!”一边揉着对方的头发,黑衣少女的眸子却弯成了月牙形状,重重的在他头上拍着,声音里却有着欣喜与期待,“好啊好啊,我可等着呢,小男人,快长大吧,长大了保护我。”   听得对方那样的话语,一直气嘟嘟的男孩终于笑了出来,闪烁明亮的眼睛抬起,直勾勾的看着姐姐。   然而,手底下黑色的头发缝里,忽而就流出了汩汩的鲜血!   男孩子依旧仰着脸,那张清秀俏皮的脸,却飞快的被鲜血覆盖,血泊里,一双红色的眸子凄厉的看过来,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女子!   “灵修,灵修!”她猛然攥住弟弟的双臂,惊恐的摇撼着,却见满脸的鲜血里,男孩子的嘴角陡然弯起来,朝上作了一个诡异的笑,无数的血便从嘴角,无休止的流出!   弟弟的背后,忽而就慢慢的升起了一张安静的脸。   那张脸,完美却素淡,有着沉寂千古古木的深邃,淡银色的发披散着,深深的看了少女一眼。   忽而,背后那张素淡的脸,就伸出长长的手,狠狠地抓入男孩子后心……   榻上的女子悚然睁眼,额上冷汗涔涔。   是……梦吗?又是梦……   黑色的亵衣已经被冷汗浸染,女子伸出瑟瑟发抖的手,轻轻去揩额上的冷汗。   剧烈的呼吸,却一直不曾平复。   弟弟死的时候,明明都已经十八岁了,然而,她的梦,她的记忆,似乎都只停留在十年前的时候,那时的她和灵修,艰难却快乐。   梦,记忆,都以一种奇怪的形势扭曲着,让她一时间都模糊了,自己认识梳骨,到底是多少年前,多少年后的事?但是,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拥有着素淡容貌的银发男子,却是不折不扣的恶魔,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他……   床榻上的黑衣少女紧紧抱紧了膝盖,瑟瑟发抖。   忽而,床榻上红色蔓珠沙华纹理的黑底被子动了一下,旁边就传来一声低低的呜咽。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女子回过头去,看见了近在咫尺的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及一片暗淡宛如磷火的莹白。   手腕上一圈淡紫色的水晶碎片,泛着黯淡的紫,微弱的照亮了女子暗淡的眸子。   “琥珀……”阴灵佩低低的唤了一声,将那片靠近的莹白,紧紧地抱在怀里。   黑暗的夜里,抱着那个温暖暗淡的白,黑衣女子瑟瑟发抖着,慢慢睡去。 正文 月读 远至   自从出了大门,小三就在抱怨这个苦差事。   家里近来灾祸不断,公子好容易考上了功名,府里却闹起了怪事。不是有人无辜受伤,就是公子晚上噩梦接踵。老夫人迷信,说家里不干净,道士和尚请了一堆,就不见半点成效。被*得无奈,老夫人这才下定了决心,让他来请一个女子。   他不认识这个女子。   这个女子的名字却如雷贯耳,方圆百里,甚至全国各地,没有不认识她的。   阴灵佩。驱魔师阴家的唯一传人。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唯一一个人。   传说几年前阴家出了事故,似乎被一个妖怪害了,除了这个女人,没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当初,听得跟阴家有交往的人说,那个惨状,简直是怵目惊心的——满院子,满屋子全是血,溅得到处都是,地板上铺满了断肢和内脏。那个妖怪如此狠,竟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但也有人传得有风有雨,说那妖怪是阴灵佩亲自收养的,养虎遗患,终于被那妖怪以怨报德,毁灭了一切。从此,那个女子就不会笑了,整天里四处游历,见着妖魔鬼怪就杀,最后杀疯了眼,似乎有些疯疯癫癫的,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肯轻易的答应任何人的请求。   那样的女子,想起来就心寒,更枉论去“请”她!   可老夫人爱子心切,听说那个黑衣女子回来了,巴巴的派人去请——当然焦急了,再过几天,公子便要与当朝公主完婚,若被人知道,公子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缠身,那怎么得了。幸而,听老夫人说,老爷在世的时候,与阴家倒有些交情,据说阴老爷子还欠了老爷一份情意,今儿为了这情意前来,怕那女子也不会过分拒绝。   一边低声嘟囔着,一边七拐八绕的,小三终于来到了这独门独户的院落前面。院落的大门开在那里,都不知道保持了多久,已经积存的厚厚的尘灰蛛网,大门上的“阴府”的匾额也被灰尘封住了,隐隐约约的能看出一线朱色来。   自从这里出了事,邻居嫌晦气,都搬走了,那黑衣女子却不肯另寻住处,这偌大的一套院落,只独独的住她一人,院子里的荒草随生随长,冬消夏茂,倒也有近一人高。屋子后的后院,松林荒树葱郁,却掩映着累累的荒冢,埋葬了几年前同时出事的人。   是夏天,又近晌午,站在门口,小三却感觉出一丝莫名的寒意来。   “有人吗?”虽然尘封的大门洞开着,小三却也不敢冒入,站在门口,提心吊胆的就喊了一嗓子。   一阵风过,正屋耳房檐下拴着的一片铜铃就响了起来,叮叮咚咚的,越发显得阴森。   这院子里横生的杂草荒树,竟没有一种是眼熟的,陌生而伫立,竟然还斜斜的让出一条羊肠小道来。   小三咽了口唾沫,又不敢如此离去,壮了壮胆,便走上了羊肠小道,往正屋走去。“请问,有人吗?”一边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走着,一边又稍微提高了声音,哆哆嗦嗦的叫。   忽而,身侧人高的荒草就动了一下,刷刷的倒伏了一片,似乎有什么快速的奔过。小三一个激灵,靠着一棵奇形怪状的树站定,双腿已经抖的一塌糊涂。   猛地,正屋的房门一声响,闪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我的妈呀!”小三一声惊叫,差点坐倒在地。活了这么久,竟没见过这个大的狗!一身雪也似的毛发,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站在那里,竟然比半人都高,活生生的一头白虎!奇的是,那白犬的脖子上竟还挂着一串念珠,裹着一道黄色的符咒,难不成,竟然是狗妖吗?   小三勉力定了定神,转身就要撒腿,可又是一声惊呼,这次再也承受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的身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站满了一堆僵尸,脸上贴着红红黄黄的符咒,伸出两只煞白的手,树枝一样对准了小三。   “这,这是什么地方啊,阿米陀佛,阿米陀佛,老天救我……!”小三浑身筛糠一样,口中乱七八糟的说着,忽而就看见了身旁的怪树。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小三一下子跳起来,伸手去折树枝,好歹能阻一阻这些妖魔鬼怪。   莫名的,他的手攀上树枝的一刹那,一直蹲立沉默的白犬,忽而就低低的吼了一声!一慌张,手就被树上奇形怪状的刺刺破了,丝丝缕缕的冒出血来,痛得他倒吸冷气。   虚掩的房门里,陡然有三线黑色射出,讯雷般钉入了小三的手!他吃痛,握着手腕看去,三根银针深深的扎入皮肤肌肉,牵动着长长的黑色丝线,不停的抖动着。似乎,有什么冰冷的液体,正顺着黑线,顺着中空的银针,不断的注入他的手掌!   小三一惊,下意识的就要去拔针,却听得内屋里传来一声冷笑,声音如冰似雪。   “想死的话,便拔。”   不知是被那一声冷笑吓到了,还是被那个声音本身恐吓,小三的手一抖,乖乖的垂下。   “算你识相,‘见血封喉树’的毒,可经不起耽误。”内屋里又是一声冷笑,虚掩的门终于吱吱呀呀的开了,一袭黑色的衣裙,便沾染了晌午的阳光。   衣裙下的那个人抬起头来,小三先看见的,却是对方的一脸浓艳。   似乎,那妆容太过浓烈了,将黑衣女子原本的美丽都遮掩了三分。然而,这个女子依旧是美,美得有些刻骨惊心。   “阿……”小三张了口,却只叫出一个字来。   黑衣女子食指按着那三根丝线,轻轻一扯,便将那三根丝线收回在右臂的三个黑铁针管里。慢慢垂了袖子,女子顺着墙角的石凳坐下来,一伸手,一锤就擂在了墙壁上。   墙壁似乎微微一震,紧接着,屋檐上悬挂的铜铃震动起来,哗然作响。   “你们这些东西,谁让你们出来的!都给我滚回去,若是不想要全尸了,便再出来!”配合着喧哗的铃铛,黑衣女子冷冷的扬声,对着“客人”身后的僵尸便骂。那些已经死去的尸体,却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忽而就僵硬的转身,争先恐后的蹦入人高的杂草里,消失了踪迹。   坐完了这些事,黑衣女子拧眉,只觉得麻烦——若不是“赶尸人”与她有些交情,必须凑足了一定的尸体数目才能上路返乡,她才不会将地方借给他,让他来储存尸体。现在倒好,这些尸体受铃铛的掌控,竟能到处跑动,别提多碍眼了。赶明儿将铃铛都拆了,直断绝了那“赶尸人”的心思。   “赶尸”这种活动,是在一些偏远的地区流传的,极为隐秘的一种活动。为了让客死异乡的人能回乡入土,赶尸人就要凑足了一定的尸体数目,以特别的符咒铜铃控制,千里迢迢的押着这些尸体“跳”回家乡。   小三看着这一切,却早已目瞪口呆。   “什么事。”黑衣女子终于平复下来,一手抚摸着白犬的毛皮,却连头也不抬,冷冷得问。   “啊,啊……”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惊醒,小三语无伦次的,好一会儿,才堪堪稳定了一些,连忙,“我家老夫人让小的来请大,大师……府里似乎有些不干净,麻烦大师代为禳除……”   似乎对“大师”这个称呼不甚满意,黑衣女子连眼皮都没抬,就冷冷的回绝,“我又不是和尚道士,什么‘大师’。请你家老夫人另请高明罢。”黑衣女子的这一句,已经有了送客的意思,说着已经站起身来,就要重新回到老屋的那一片黑暗里。   奇怪,明明是日照当空的晌午天气,那正门里的房间却透不入丝毫的光线,宛如一个黑洞。   “阴小姐!”眼见对方就要进去,小三连忙出声阻止,下意识的便追上几步,几乎到了门前。   跟在女子身后的白色的狗猛然扑出来,小三吓得一连再退,又退到了中庭。   “再敢上前一步,我便不客气!”一脚已经踏入门内,黑衣女子却陡然转头,声音冷入骨髓。   “阴小姐!”虽然怕的要死,小三还是竭力阻止着她,高声,“我家老夫人说了,请小姐念在旧人的情分上,帮这一次罢,我家老夫人必有重谢!”   “情分?”黑衣女子明显的一怔,终于转过身来,微一拂袖,光洁的腕子上便露出一圈紫水晶的碎片来,用黑色的丝线穿了,映衬着白色的腕子,越发显得精巧。“你家主子姓什么?”   “姓殷!”眼见有圆融的机会,小三连忙回答着,不住的拿袖子擦脸上的冷汗。   “是帝都会通钱庄的那个殷家么?”黑衣女子静静的站在那里,淡淡的问。   “是。”小三的面上明显有了得意。他们殷家可是帝都的首富,会通钱庄遍布全国,即使身为奴才,也还是为主子家的钱财地位感到荣耀。   黑衣女子终于皱了一下眉头,拍了拍白犬的脊背,“琥珀,去拿装备。”   “我跟你去。”叹了口气,黑衣女子不情愿的,低低的说。  正文 月读 血祭   “老夫人,阴小姐请来了!”   小三一刚进府门,就放开了声音吆喝起来。   老夫人似乎早就等在了那里,听得那一声吆喝,已经慌张的迎出门来。   下人呼拉一声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那一人一犬。   “老夫人身子可好。”不冷不热地,对着迎出来的中年华衣妇人,黑衣女子行了一礼,淡淡的客套。   “是灵佩姑娘罢,我与老爷见过你,当时你还只有十六七岁,却已经担当起了家族的责任了,委实不易。”华服的中年妇人可算慈祥,由衷的赞美着。花白的发上缀满了金银,被丫鬟搀住的双手,露出胳膊上的一排点金翠华玉镯。说着,老夫人挣开丫环的搀扶,就要来拉黑衣女子的双手,以示亲近。   然而,黑衣女子灵敏的退开一步,让过了对方殷勤热情的手,神色却不曾改变,淡淡的,“多谢老夫人记得。还是办正事罢。”   中年妇人的手扑了个空,脸上煞红煞白,甚是难堪,却终究忍下了,强堆着笑脸,“灵佩姑娘请来,先喝杯茶,我去唤离君出来。”   老夫人这一声客套,旁边就闪出两个总角的丫环,引着黑衣女子穿堂过院,亭台回谢里,慢慢步向正堂。果然是首富的府邸,一边冷眼看着,黑衣女子静静的想。庭院里从峦迭嶂着山石翠水,掩映着拱形的圆门石屏,于原本就空大的院落里,越发制造出一丝峰回路转,别有洞天的气氛来,显然是出自名家的手笔,堪与皇家园林一较高下。   渐渐出了园林,正堂前的一块空地上,却显示出个道场来,在此处做法的“化外之人”已经不在少数,黄色的符咒,灰烬散了一地,无数巨大的“拒魂幡”迎风抖动着,发出令人心悸的簌簌声。   黑衣女子止了步,不冷不热地问带路的丫环,“这道场,可是为驱鬼做下的?”   “是。”丫环连忙转回身子,行礼。   黑衣女子冷笑一声,扬了扬手,一直跟在身后的琥珀便随着上前。灵佩伸出手,只一袖,就将那排满了桌子的香炉蜡烛,符咒木剑扫到地上,腾出一片干净的桌面来。   “阴小姐!”身后的丫环悚然,便要上前来阻止。   白色的大犬猛然便是一声低吼,对着冲上来的两个丫环,露出了森白的齿。两个丫环一声尖叫,退开了一丈的距离。   此间,黑衣女子已经咬破了食指,和着血,在祭桌上画下一个奇怪的符印。紧接着,黑衣女子将手掌放在符印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谁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两个丫环只是惊恐的看着,交头接耳。   猛然,灵佩挣开了眼睛,嘴角有了一丝笑纹。什么也没说,转身,领着狗便径直进入了正堂,直接挑了个软座坐了,却又将身侧的桌子一扫,让那狗跳到桌上,伏卧。   丫鬟端了茶过来,看一眼桌上伏着的白色大犬,吓得就是一哆嗦,好容易放下了茶盏,风一样的逃了。   门外,忽而就传来了争执的声响。   黑衣女子将那上好的雨前龙井端到白犬面前,却侧了耳,仔细听外面的争执。   “娘亲,我说过,你不要再请些杂七八糟的人来了。上次那个道士,明显就是来打秋风的,一群骗子!”一个低矮混浊的男声,低低喝叱着。   “离君,这次的不同,阴小姐是家传的……离君,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被妖怪缠上,你……你还不肯告诉为娘的?”这一声倒有些低下,是老夫人的声音。   “我怎么知道!”那个男声总算是恼怒了,门外的脚步声就是一快,夹杂着低低的咒骂,“该死的,如若让我……我非……”   “老夫人,少爷。”侍候在正堂里的丫环齐齐行礼,对着众人簇拥的一老一少道万福。   黑衣女子不曾起身,抬了眼睛,就静静的看了一眼进入的华服缎袍的男子。   二十五六的年岁,深蹙的眉宇间有着深刻的不耐烦,眼见黑衣女子都不曾起身迎接,眸子里的厌恶越发重了。   只是,这女子到与那些骗吃骗喝的和尚道士不同,从骨子散发出一股冷煞来,咄咄*人。   “阴姑娘。”他含含糊糊的哼了一声,略一抱拳,算是行礼。   灵佩终于起身,漫不经心的抚平黑色衣衫上的褶皱,开门见山。   “那么,你想让我怎么样。”   老夫人的脸色一变,深深的看了自己的孩子一眼,却在众人的搀扶下,退出去了。   殷离君的脸明显的抽搐了一下,手下意识的捏紧了华服的一角,却笑出了声音,淡淡道,“阴小姐真会开玩笑,这鬼是害人的东西,当然要禳除了。”顿了一句,华衣男子猛地一咬牙,狠狠地说,“最好……让她灰飞烟灭!”   “那……殷公子可是见过那鬼喽。”黑衣女子却陡然冷笑,黑色的眸子熠熠,紧紧地盯着对方,观察对方的神情变化。   “不……”不知道黑衣女子在算计着什么,殷离君只觉得心惊,连忙矢口否认。   “呵,”黑衣女子又是一声冷笑,眸子里却有了深刻的洞明与讽刺,“殷公子很厉害么,怎么就知道缠着您的是鬼,而不是妖怪,魔物。”   陡然,黑衣女子就闭上了眼睛,一张口,发出的声音却完全是另一个人,如此凄厉惶恐的声音,哀嚎着吐出那样怵目惊心的话来,“离君……我好痛苦啊,好难过……离君,你在哪里……”那声音缠绵哀伤,夹杂着痛苦的哀嚎,听起来是血淋淋的痛。   华衣公子的脸陡然惨白,望着黑衣女子紧闭的双眼,却猛地一个踉跄,惊恐的读出一个名字来。   “月读……月读……!”   黑衣女子终于睁开了眼睛,望着男子煞白的脸,再次显出一丝不屑的笑来。   “你!”眼见对方睁眼,殷离君混沌惶恐的思维陡然一凛,一下子退开数步,指着她戛声,“你……你是什么妖怪,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眼见着华衣男子惊恐尖声,一直伏在桌子上的白犬蹭的站起,喉咙里低低滚动着吼叫,虎视眈眈。   黑衣女子却再次坐下来,抚摸着琥珀身上温顺的白毛,冷笑,“好说,刚才我在院子里,已经通过‘幻话’,读取了这几日发生的事。”然而,黑衣女子的眉梢猛然一轩,忽而就冷冷的*视着对方,低声,“还不肯将一切原委说出来么?即使你家先祖对我有恩,我不想管的,便可撒手。你就等着那个女人来找你罢。”   被*到这份上,华衣男子终于颓然的叹息一声。犹豫了半天,深深的看了黑衣女子几眼,才慢慢的道来。   月读是一个女子,不……确切的说,是一个妖女。   他与月读相识,纯属偶然。   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满于安定闲适的生活,便与一帮狐朋狗友约定,到那座仙闻频传的“大屿山”去,寻找成仙的捷径——他们也只是游玩,渴望去一观仙境。   然而,那座山竟然大的出奇,峰峦回绕的,不一会儿,几个朋友就走散了。他一个人在深山里转悠,越发迷途,眼看就要天黑了。   便在此时,雾一样的山峦里,竟然出现了一片城池!   他以为真的遇到了仙境,兴冲冲的跑过去,没想到是迈入了死亡的门槛。   那……是一座妖城。   城里全都是妖怪,有深山修炼成妖的怪物,也有人间走邪道的男女。   月读就是其中一个。从小吸收了天地月辉的精华,本可以得道成仙,无奈剑走偏逢,入了魔,成了妖怪。   本来,被众妖怪抓住,要被生生活吞的他,却被月读救下了。   救他,只因为一见钟情。   为了他,月读不但冒天下之大不讳救了他,竟然还想为他恢复凡人的身份,好与他常相厮守——毕竟,一人一妖,是没有结果的。   她就那么果断的,为了他,被众妖剔除了全身的能力,割断了全身的经脉,千百年来的修炼毁于一旦。   从此,她成为了一个凡人,甚至比平凡的女子还要孱弱,因为没了全身的经脉,连做简单的家务,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感激于月读的痴心,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待她很好。然而,他们之间的事,是瞒着他的家人的。殷家毕竟是大户,姑且不论门当户对,他堂堂的公子,却带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回家,恐怕会被所有人指指点点。   可月读不在乎,即使没有名分,她也不在乎,一心一意的爱着他。   越是珍贵的东西,就会越发的紧张罢。月读就是这样,放弃了千百年的修行,放弃了一身术法功夫才换得的一个情郎,对离君也越发看重,过于紧张。如此焦虑的重视,终于让两人之间出现了隔阂。不久,厌倦了争吵的他,就以进京赶考之名,离开了月读,回到了帝都家乡。   金旁提名,一举夺得的魁首地位,意气风发里,他却开始想念远方的月读,又抽不出时间去接她,便一封书信,让月读千里迢迢的赴京,夫妻团聚。   然而,就在这半路上出了事。可能是心急,连夜赶路,月读失足跌下了万丈悬崖。待他听闻了消息,她早就就地安葬,入土为安了。他伤心欲绝,鼓不起勇气回去为她收骨,便任她葬在了那荒山野地里。   再后来,当今圣上怜惜他的才学,得闻他未曾婚娶,便要将长乐公主许配给他。   好容易淡忘了一切,想从头再来,没想到,那个女子,那个阴魂不散的月读,竟然又找了回来!   一口气讲完了这一切,华衣公子一气将一盏茶喝干,这才出了口气,痛苦的闭上眼睛。   黑衣女子的眉挑了一下,也微微一闭眼:他讲的,到与那个冤死的女鬼近日哭诉的相似,看来是真的了。   然而,纵然这殷离君没错,月读也只是太过执著罢了。没必要将她打得魂飞魄散,为什么面前的这个男子,却恨不得那昔日情人灰飞烟灭呢?似乎,太过狠了些。   似乎从黑衣女子的眉眼间看出了端倪,华衣男子一怔,却忽而低了声音,轻轻的,“那么……请阴小姐高抬贵手,只要放她去了,便好。”   怎么!灵佩忽而就捏紧了手腕上的一个紫水晶残片,可很快,眸子里就有了深刻的嘲讽和冷意——果然……花言巧语,圆滑的很哪,刚才分明对那鬼魂狠的要死,却这么快假惺惺起来,摆出一幅悲天悯人,痴心不改的神情,真……可恶!   “我自己会处理,用不着外人来指手画脚的。”黑衣女子猛然站起,冷声冷气的嘲讽,往那桌上轻轻一拍,就领着从桌上跃下的琥珀,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走,谁也阻拦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请”来的女子,又这样出了门,扬长而去。 正文 月读 月读   直到夜里,快到了女鬼出现的时间,才见那一人一犬,提着一盏惨白的风灯,慢慢的出现在门口。灵佩的那一袭黑衣溶在夜色里,看不分明,白惨惨的烛火就映照在她浓妆艳抹的脸上,照亮了琥珀那一身磷光似的毛发。   在门口焦急等候的家丁丫环忽而就齐齐的退开,似乎觉得这神秘莫测的黑衣女子,竟然要比那女鬼都来的可怕。   黑衣女子就那样提着一盏素白的风灯,领着狗,冷冷的步入庭院。也不需要人再次引领,便径直的穿廊过院,来到了那排在堂前的道场边上。   将风灯搁在祭台上,黑衣女子去解背在琥珀身上的黑色行囊,打开排开,却只是一壶酒,一只琥珀色的杯子。   不曾回头,灵佩对着身后那些围观的家丁丫环冷冷道。“不想死的话,都给我滚回去睡觉,谁敢偷看,这便是下场!”说着,黑暗中只见黑衣女子一挥手,手间,宽大的黑色袖子里便有一道银弧划过,也不见怎么的,摆在正堂门前的那个巨大雕石就被斜斜的劈成了两半,陡然滑落下来!   众人惶恐的一声惊叫,一哄而散。   偌大的堂前院落里,只剩下一人一犬。院子里的灯笼寂寥的闪烁着,在有些寒冷的风里,簌簌发抖。   忽而,就有明亮的月光涌现,洒下一大片水银样的白。   稀稀落落的风里,有一个缥缈虚幻的哭声,悲悲戚戚的摇曳而来,穿过那些悬挂着的灯笼,水纹一样的,四面八方的向中心聚集。   “离君……你好狠的心哪……这里好冷啊……离君……为什么不见我……”那个悲切的声音再次重复着昔日的话语,忽而却一转方向,就要向殷离君寝室的方向逸去。   然而,经过那断裂成两半的雕石前,忽而就是一声惊呼,一下子退了回来,又是一迭长短不一的哭泣。   雕石的断面上,陡然爆起银色的剑气,照亮了黑暗中突进的女人的脸!哭泣的女鬼飞速的掩盖了脸面,一晃身,又消失了踪迹。   黑衣女子便是一声冷笑,手掌里翻转的银光一动,快速的收回袖子里——刚才,她有意的斩断了殷离君门户方向上的那个雕石,让剑气注入在断面上,及此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结界,阻止一切不干净的东西靠近。   “为什么阻止我……”那个凄厉哀叫的声音,拖动着长长的尾音,打着唿哨绕着灵佩旋转,即使看不见对方的身形,黑衣女子还是感觉到了一双冷厉狠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   然而,黑衣女子却伸出手来,弹了一下琥珀色的杯子,在那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动声里,冷笑,“不要再装了,唬不了我的。过来喝一杯如何?”说着,一举杯,那美酒就被窸窸窣窣的倒在了地上。   长久的沉默里,面前的白色风灯中,忽而就显出一袭淡蓝色的影子来。   “果然是阴小姐——奴家月读,见过小姐。”风灯里的那个影子,认出了面前的这个黑以女子,一下子就恢复了安详与平静,一张姣好的脸缓缓垂了,轻轻道万福。   其实,即使成了鬼,面前的这个女子还是很好看的,没有丝毫的狰狞。而且,身边的琥珀一直不曾出声吼叫,说明这女鬼本心是善良的——琥珀的那双眼睛,不但有洞察神鬼妖怪的能力,还能洞穿内心,看出一个人的真本善恶。   黑衣女子冷笑着垂了眼睛,再倒出一杯酒,慢慢的倾倒在了地面。似乎,灵佩不会笑,唯一的笑,只是那个近乎自嘲,又嘲讽世人的冷笑。   淡蓝色的影子,忽而就抬起了苍白的手腕,腕子里有了一个琥珀色杯的影子。女子不喝,反而也朝着脚底倒去,然而,脸上却很快有了陶醉的神情,轻轻的吟出一句诗来,“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这兰陵的美酒‘郁金香’,也只能用这琥珀样的玉杯来盛,才显得般配。”   “你倒很懂酒。”黑衣女子终于抬了眼,从风灯昏暗苍白的光线里,观察着对方那张秀美却血色全无的脸。   “以前活得久了,自然什么都懂一点……”淡蓝色的影子轻轻说着,声音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哀伤,轻轻的就叹了口气。“以前觉得永生是一种累,所以放弃了一切,随他而来,只奢求这一场百年的携好。可不料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呵,生命里该逝去的,便一定会逝去。   听得对方如此的感慨,莫名的,黑衣女子的心,也跟着一颤,下意识的,便去抚摸手腕上的那一串残碎的紫水晶。   “你太执著了。”黑衣女子终于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点透。   “能不执著么?孤注一掷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淡蓝色的影子又是一声叹,苍白的手静静把玩着那个琥珀色的杯子。   然而,黑衣女子的眼神陡然雪亮,袖手便捏紧了那一段剑柄,声音恢复了冷淡,低声,“你还在执著什么!都已经死了,难不成,此次前来,却是要残害别人的性命吗?”她见的多了,深爱的双方,如若有一方死去,另一方多半也会在不久后也死去——世人都以为是伤心过度,造成了早殇。孰不知,死后存在的灵魂,反而比生前要可怕的多,狠心的多!往往就是那死前不舍的一点执念,却驱使着它们,化为鬼魂后攫取爱人的灵魂!   黑衣女子的身子刹那绷紧,眼睛雪亮中,透出了一股萧杀。   “不,”然而,看着那个黑衣女子全身戒备,淡蓝色的影子反而慌张起来,轻轻摆着苍白的手腕,轻声,“我不想害他,真的……我只是,只是想再看他一眼,看他过的好不好。”   身侧的琥珀微微耸了一下鼻尖,却依旧不曾叫出声。   这么说,刚才那话,说的倒是真心的。   黑衣女子的手指微动,那短剑就重新滑入袖子里,犹豫了一下,灵佩却是一声冷笑,“好,我带去你,再看他一眼。”   说着,素手一挥,一线银白直接射到了那两半的雕石上,将那巨石打得粉碎。黑衣女子收剑,领着自己的爱犬,率先便朝殷离君暗淡的房间走去。   “我只是奇怪,”一边走着,黑衣女子却忍不住问,一边将贴得满门的黄色符咒撕了。“你的魂魄,怎么不曾被勾魂的黑白无常收了,反而能自由的在人间游荡?”   “虽然剔除了满身的妖力,”淡蓝色的影子静静的跟在她身后,一边躲避着那些纷飞的符咒,一边轻声回答着,“骨子里的能力还是在的,我的能力就是吸收月华。死的时候恰好是满月,就阻止了灵魂出壳。我在泥土里吸收了数日的月华,才堪堪凝成了具体的形象,这才能逃过冥界的追捕,到这里来。而且……”然而,淡蓝色的影子却吞吐起来,欲言又止的,忽而就沉默了,不肯回答。   黑衣女子也没工夫再听,双手轻轻一推,从里面反锁的房门便浑不受力的打开来。门廊上的一面八卦镜显示出耀眼的金光。   身后的淡蓝色影子便是一声轻叫,躲在灵佩的影子里瑟瑟发抖。   “雕虫小技。”黑衣女子一声冷笑,抬手就将那八卦镜丢到院子里,摔成了一堆碎片,却提高了声音,冷冷的,“殷公子,不要再装睡了,我带来了一位故人,不想一见吗?!”   果然,听得黑衣女子那一声叫,黑暗的床榻里便响起了一阵窸窣,一个黑影哆嗦着摸下床来,点燃了房间正中的琉璃宫灯。柔和的光芒一跳,映亮了三个人的面容。   “离君……”淡蓝色影子的声音忽而就颤抖了,明明是魂魄,却有了水样的泪光。   “月……月读……”殷离君干巴巴的叫了一句,声音说不出的艰涩,只是站在那里不肯动,双手紧握了桌上的琉璃宫灯。   “离君……”影子样的月读终于忍受不住,轻飘飘的飘过去,想要拥抱自己的恋人。   “别过来!”殷离君的反应却出奇的大,下意识的便后退了几步,双手高举琉璃宫灯,瑟瑟发抖,直喘粗气。   “我不怪你,真的……”月读的声音依旧是轻飘飘的,夹杂着说不出的委屈,一双白色的腕子伸出来,慢慢的朝男子靠近。   然而,男子手中的琉璃宫灯,忽而就狠狠地掷了过来,径直穿过那个缥缈的淡蓝色影子,直直的摔在地上,粉碎!微弱的火苗抖动了一下,终于熄灭。   众人的眼前就是一暗!   黑暗中,男子的身子猛然一扭,就将什么抓在手里,朝靠近的女鬼狠劈下来!   “啊!”黑暗中的淡蓝色影子一声惊叫,捂住了头退开来,与此同时,黑衣灵佩摇亮了火折子,整个房间又是一亮。   一切退开来,殷离君的手里紧握着一柄带满符咒的木剑,双眼却莫名的瞪大,无法呼吸似的喘着粗气。   他劈中的那个,他劈中的那个,究竟是什么怪物!   由于受伤过重,月读再也无法维持形体,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一个头下脚上的怪物!披散的发拖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的血迹,一双脚上吊似的伸直,直直的指向屋顶!月读就用自己的头颅,一步步的移动,一双充血的眸子从散发中射出来,幽怨狰狞的看着所有人!   “怪物!”寝衣男子猛地一声怪叫,持木剑再次劈下来!   然而,剑到半空,蓦地粉碎成无数的齑粉,殷离君怔怔的握着满手的粉末,看一线银白快速收回到灵佩的袖子里。   寂静的屋子里,陡然爆发出一声饮泣。   淡蓝色的影子哭泣着,平躺下来,一张苍白却沾满血的脸,终于从散发里露出,苍白的手陡然捂住了脸,爆发出一切的委屈。“我……跌落山崖的时候,是……头着的地啊……我也不想……只是,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淡蓝色影子哭泣的时候,咽喉的位置,忽而就有微弱的紫光,一闪一烁的。一直沉默的琥珀陡然就是一声咆哮,有力的白色四肢张开来,随时做好了欲扑的准备。   黑衣女子的心也是一紧,早该想到了,这个女鬼为什么能变换形体,为什么能跋涉千里而来,只因为它的体内,拥有着紫水晶的碎片! 正文 月读 真相   一切突变,只穿着寝衣的男子怔了一怔,忽而醒悟过来,拔腿就要往外跑。   黑衣灵佩的右臂间,忽而就有三线纯黑闪出,灵蛇般的卷上了男子的腰系,那黑色丝线只是普通的丝线粗细,却比蛛网都来的坚韧,任殷离君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怎么,就这样便完了吗?不甚尽兴罢。”黑衣女子一声冷笑,微一摆臂,就牵制的那男子倒折回来,重重的摔在地面。   淡蓝色影子咽喉间的紫色不停闪烁着,遗留在身上的伤口很快的愈合,终于,地面上的月读哭声渐止,起身来,已经能维持幻象,安静的站在那里,俯视跌在地上的殷离君。   “我……骗了您。”忽而,轻轻的,淡蓝色的影子开了口,朝着黑衣女子深深的鞠了一躬,道歉。“我……这次回来,是想……杀了他,他那么待我,我恨啊,可是,为什么见了他,却又舍不得……”   说到这里,月读终于抬起头来,真诚的看了灵佩一眼,轻轻的说,“这件事,埋在我心底太久了,我本想不说,因为只是徒增哀伤罢了。但,现在我要说出来,我不想带着这个秘密,投胎转世到下一辈子。”   说到这里,月读忽而闭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子里闪烁的不再是痛恨,而是哀伤,彻骨彻心的哀伤。忽而就伸手指着地上的殷离君,轻轻的问,“您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害怕见我吗?因为,因为……我的死,是他一手策划的呀!”   “接到了他的书信,我很高兴,连夜就起了程。可他,早就算好了一切,派了两个强人,半道上拦下了我!夜黑风高的晚上,虽然有读月的能力,我却怎么可能走悬崖山路,我挑着官道走,正撞上了那两个强人!他们怕在官道上被人发现,就胁迫我进了山,在山上将我,将我……强暴了……我拼命挣扎,却逃不过,他们……后来,他们要杀我,临死前,为了让我死得明白,就将幕后的主使说了出来。那时的离君,早就厌倦了我,便想把我杀了,好名正言顺的攀附权贵,可怜我痴心一片,竟然错投了猪狗……后来,我拼命挣脱了两人的钳制,没命的往山上跑,终于到了悬崖绝顶,我不肯辱在他们手上,便含着一口怨气,投了崖,摔死在了那里。”   “我不恨他喜新厌旧,也不恨他厌烦于我,只是,他薄情寡义如斯,真的让我不甘那,我一生一世换来的姻缘,便是如此吗?怀着这一口怨气,我拖着没有灵魂出壳,在月华中浸*了近一百天,才得凝聚了形体,千里迢迢而来。”   “我来了……恨还在,可一见了他,反而下不了手……现在我不恨他了,是我瞎了眼。我只恨自己,关键的时候,却不能下了狠心……”说完这一切,月读终于出了一口气,虽然神色还哀怨,眸子里却有了淡然的光,忽而又是一礼,对着灵佩深深的揖下去。“麻烦了,劳烦您如此帮我,月读已然无憾,愿与小姐同去。”   “你能如此想,也是好的。”实在不知该说什么,黑衣女子只是微一点头,便要引她出门。   “怪物!”然而,地上的殷离君猛地便是一声咆哮,双眼赤红的猛然站起,“别假惺惺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人前一幅可怜的样子,等人都走了,你定然会回来取我性命!月读,我毕竟跟你处了一年,你的性子我怎会不知!”   不行,这次放走了她,死的一定是自己!想到这里,寝衣男子陡然慌张起来,猛地便朝黑衣女子扑去!他知道,黑衣女子的袖里有利剑,只要将那利剑握在手里,定然能将面前的这个冤魂斩得烟消云散!   然而,看着男子猛然扑过来,一向镇定的黑衣女子,陡然就发出了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惊恐的闭上眼睛,只是握住了剑柄,凌乱的用力一斩!   殷离君的双手齐腕而断,被那极端凌厉的一剑卸了下来。   男子便是一声惨叫,看着断腕滚到一边,哀嚎不止。   “阴小姐!”月读的神色一变,忽而就惶恐的上去,想要拉着依旧不停挥砍的灵佩。   “别碰我!”黑衣女子却又是一声凄厉的叫喊,颤抖着推开靠近的亡灵,锋利的剑刃堪堪贴着对方的肩膀滑落。   这是一柄都能斩透虚无的利刃,月读一旦真的碰上了,恐怕真的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黑衣的灵佩终于颤抖着握住了腕子上紫水晶手链,直到锋利的水晶残片割入自己的手心,鲜血汩汩的流下来,女子狂躁的行为才堪堪平复。   终于,黑衣女子喘息着睁开眼睛,眸子里的慌乱惶恐退去,重归于寂冷。   殷离君已经痛得昏死过去。黑衣女子袖子里的利刃,却不曾沾染一星半点的血。   一直在旁边的月读,下意识的皱了皱眉——阴小姐她,为什么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难道,她竟然害怕别人的碰触吗?   “算……给他一个教训罢,咱们走。”望着地面上那个昏死的男子,灵佩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甩去手指尖上淋漓的血滴,去拉厚重的门板。   外面,依旧是残月当空。 正文 月读 交付   依旧是来时的那盏素白风灯,黑衣女子引着那个淡蓝色的影子,静静的走在荒野。   白色的爱犬在面前开路,指引着她们走向水泽。   按照惯例,人间的驱魔师抓了幽魂,就要通过水泽与冥界的人接触,由冥界的人完成引渡冥河的任务。这些事,一般是冥界的黑白无常负责。   月光穿树落影,斑驳的落在了黑衣女子的肩背上,将那风灯的光芒切割的支离破碎。   背后的那个淡蓝色影子,忽而就伸出了嶙峋苍白的手,举到了黑衣女子面前。掌心摊开了,露出了一小片紫水晶的碎片。   灵佩的步子倏忽就顿住了,有些失神的看着那一层柔软的紫光。   “您在收集这个,对罢,我见您腕子上带着。”淡蓝色的影子越发透明虚幻,面上却有个温婉的笑,静静的看着黑衣女子。   灵佩伸了手,忽而就有些无理的将碎片夺过来,死死的攥在手心。反而抬了眼看着她,问,“这残片,是谁给你的?”   犹豫了一下,月读终于吐出一口气来,静静的回答,“是……一个很会笑的男子。我活了这么久,从来不曾见过,笑得如此好看的男子。大约就是在我的魂魄成形,刚能走动的时候,这个男子站在我面前,微笑着递给我了这块碎片。”   毕竟阅历的多了,一眼就能看出,这块紫水晶的碎片暗含着奇异的力量,如若是妖魔鬼怪得了,必能得到强大的力量和永生能力。鬼使神差的,她就收下了,想凭借它的能力,来完成自己的遗愿。   现在想想,到底自己是被这碎片的能力蛊惑,还是被那男子的笑魅惑,连自己都说不清了。   “我留着也没有,既然您在收集,便送给您了。反正,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东西不属于我。”淡蓝色的影子似乎一吹就能散去,月读却依旧在笑着,轻轻的说。   “天快亮了,还是赶路罢。”然而,黑衣女子竟然连一声谢也不说,冷冷的转了身,继续提着风灯前行。   引路的琥珀忽而就是一声低吼,快速的冲上去几步。   清淡的月光下,渐渐的显出一片鳞波来,淡淡的反射着玉白的光泽。   终于行到了湖边,黑衣女子挑了一个树枝,将白色的风灯仔细挂了。   不一会儿,透明平静的湖水,却快速的翻滚起黑色的波浪来,无数的巨大气泡翻腾而出,似乎是水底上有什么爆炸开来,掀起了一场轩然。   忽而,黑色的水面上,就有一袭纯黑渐渐上升,凝聚成了一袭过于宽大的黑色衣袍。即使从水底升腾上来,那黑袍却不曾沾湿半点,月光一泻千里的映照在那袭黑色的宽袍上,却分明的泾渭出黑发与黑袍的界限。   水面上,黑色长发,黑袍就那么静静的迤逦过水面,拖动着缓缓朝岸边靠近。   竟然不是黑白无常,月光下的那张脸,彻底的陌生。   “辛苦了。”忽而,面对面的那张脸,就低低的道出一句来,那张脸微微俯视,观察着岸上的两个女子,继而,修长的手指从宽大的广袖里探出,指甲上也是暗夜般的黑。   黑色的发,黑色的指甲,黑色的衣,甚至黑亮如星子的眼,那张脸就那样安静的注视着人间的驱魔师。脸上似乎是从来没有表情的波动,灵台般空明。   “黑白无常呢,怎么不是他们?”眼见换了新的引渡者,黑衣女子的眸子里有疑惑,不肯轻易的交出自己的“猎物”,忽而就仰了头,冷冷的问。   古井一样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笑纹,修长的手从怀里摸出一面双鬼头的令牌,出声解释,“近来冥界出了些事故——阎王命黑白无常掌管刑狱,人间引渡的差事,暂时由我来担当。”   黑衣女子微微垂了眼。那面令牌她见过,的确是冥界发布命令的“双鬼令”。再次抬起头来,已经不冷不热地退开一步,将身边的月读轻轻一推。   “阴灵佩是么,后会有期。”纯黑色宽大衣袍的男子却一声轻笑,引着那淡蓝色的魂魄,静静的转身,远去,没入水底。   东方,有了第一丝的白。 正文 琼花 楔子&轻生   楔子“琼花,生于扬州,止于扬州。清花雪洁,冰肌玉骨;绿叶红果,经冬不凋。枝叶广展,尤有仙姿,清秀淡雅,世所罕见。尝有商贾千金求之,不得一花。   晋炀帝居帝都,遣使八百加急,运花树于京,数日枯死。广征劳役,三凿运河,灌通五江,殿万人尸,为千船南下以观,花不发,众民率起,抗帝之暴行,国为破。   大景佑帝,平和初年,扬州爆降冷雹,毁琼树上百,仅‘数峰山’残存,稀世珍贵。   大景承德帝三十年,大景灭,北荒入主。‘数峰山’烨火,连焚五日,寸草湮灭。   琼花,自此绝。”   ——《四州志•奇葩卷》第一百一十二卷上   轻生   连日的雨,让扬州的温度骤降。   正是“黄梅时节家家雨”的时候,选择这个时间出行,似乎是种错误。   江上渐渐飘过一叶无蓬小舟,乌色的舟,有些年岁了,连撑船的竹篙上,都似乎生出了一层柔软的绿苔。   连绵细雨中,船上的一人一犬竟不曾有丝毫的遮蔽,完全暴露在牛毛一样的细雨中。女子的那一身黑衣已经被雨水湿透,越发显出一丝的玲珑美好来,只是苦了那只白犬,湿塌塌的毛发紧贴在身子上,那白犬就在细雨中颤抖,越发显出一丝狼狈。   一双潮湿的手,用力的握着湿滑的竹篙,黑衣女子却皱了眉,心底抱怨开来:一直不想动身到这江浙南方来,就是怕了这里宛如附骨之蛆的潮湿,生生的都能将人的风湿勾引出来。连绵不绝的雨,从早到晚没个停歇,着实让人厌烦。更何况,她从没有打伞,或者穿斗笠的习惯,明明知道扬州多雨,却偏偏不带雨具,就这样无备而来,果然被南方的雨浇了个劈头盖脸。   “琥珀,到我身边来。”眼见爱犬在风雨中瑟瑟发抖,黑衣女子不忍,终于出声,坐下来,随手的将那竹篙丢在一边,便将白犬抱在怀里,凭借两人的体温相互取暖。   南方,扬州的风景,永远像一幅写意的山水画,淡墨轻抹,似乎隔着千年的烟雨薄雾,总让人看不分明。   阴灵佩脸上的浓妆,被雨水冲刷了一些,流下些香腻的粉泪。被这样朦胧的山水映衬着,轻轻洗去了一层铅华,女子的脸,越发宁静美好起来。   一路顺着运河往南而来,途中不知经历了多少的风雨。她却偏买下了这无蓬的小舟,悠然的一路荡来,也饱受了这无穷无尽的烟雨。身上的衣衫从未干索过,总是潮潮的,有新雨的味道。   让船顺着水流漂泊,黑衣女子抱紧了自己的爱犬,隔着烟雨看对岸的风景。   还不到渡头,人行是稀少的,又加上烟雨。整个绿柳岸,只是一幅淡静的画面。   江水不算急,只是连日的雨让水线上升了不少,显得深邃且浑浊。   舟慢慢行着,舟上的人有些昏昏欲睡。   陡然,一贯宁静的画面里,一下子便跳入了一个人形,隔着烟雨看不分明,依稀可辨一抹淡青,也不曾撑伞,怔怔的伫立在岸上。   黑衣女子萎顿的精神一震,嘴角有了一抹冷笑,似乎在嘲讽那人淋雨的好“兴致”。   然而,对岸上,忽而就传来一声低吼,淡青色的影子动了动,忽而就纵身,越入暗潮汹涌的江水!   不好,怕是有人轻生!黑衣女子猛然站起,脚尖已在那船舷上一点,凌空跃出了水面!然而,他们虽靠岸而行,离对岸也有十丈数的距离,灵佩这一跃已属不易,足有三四丈的距离,眼见失利,便要跌入那冷江之中!   背后猛地想起一声呼啸,黑衣女子果断回头,便见那船上竹篙被琥珀衔着甩出,箭一样飞驰,飞石一样的射向水面!借着那一射未坠之力,黑衣女子的脚尖就准确无误的点在了竹篙末端,另一脚使劲一踢,将那支篙踢得飞出数丈,贴着水面滑行而去,滋楞楞的激起一片水花。   第二次力竭之时,黑衣女子的脚便点在滑行在水面的竹篙,借着这一跃之力,终于一把揪住了浮沉于水面的人,跃上了对岸。   一直提在胸口的真气这时才泄了,黑衣女子随手将那人丢在岸边,让他自己呕水去。幸亏救的及时,那人只是呛了些水,并无大碍。   然而,刚才爱犬为助自己,将船上的唯一竹篙抛了过来,现在船还在孤零零的江心,并随着流水不断远去。   “琥珀!”黑衣女子焦急,猛地便是一声呼唤,声音贴着水面滑行而去。然而,隔着烟雾,一切都是迷糊不清的,灵佩看不到船上的举动,立刻就提了气,打算就是游回去,也要将琥珀救回来。   迷蒙的烟雨里,忽而就传来“扑通”一声,还不及灵佩下水,哗啦啦的泅水声就传了来,烟雨里渐渐显出一个湿漉漉的白色脑袋,鼻孔向上抬着,滋滋的喷着水汽。   顾不得湿衣,黑衣女子涉水过去,欢喜地抱住了琥珀的脑袋,将它领到岸上来。   只是可惜了那条船,好不容易有了一条自己的船,还就这样放它飘走了。   琥珀拼命的甩着一身湿毛的时候,一身淡青的男子已经吐干净了水,慢慢的回转了精神。   然而,身着淡青的男子起身,甩着泡满水的袖子,忽而就冷言相对,无理的低吼,“谁让你多管闲事了!”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淡青衣衫的男子有着南方男子特有的隽秀,眉眼都是细细的,有写意山水的味道。然而,这样的男子,开口却是抱怨着对方的救命之恩,颇有些以怨报德的冷淡与无理。   “凭你刚才的那句话,我便可以杀了你!”黑衣女子竟然丝毫不肯示弱,忽而就冷冷的笑着,低吼,“要死滚远点,别在我面前碍眼!”说完,头也不回的,黑衣女子就领着奇怪的白色爱犬离开。   “哎……”眼见救命恩人离去,淡青色衣衫的男子反而出声阻止,忽而就低了声音,喃喃的,“对不起,我……生无可恋……刚才脾气爆了些,请见谅。也多些姑娘的救命之恩。”毕竟是南方的男子,有着与生俱来的温润书卷气,淡青色的男子便是一礼。   黑衣女子却又是一声冷笑,依旧不肯软弱下性子,忽而就冷冷的嘲讽,“堂堂的男子,可真是出息。你接着死你的罢,放心,我不会阻拦。”   “你……!”淡青色衣衫的男子却陡然涨红了脸,恼怒,却忽而一仰头,放声大笑起来,“出息!什么算出息!你们这些俗人,又怎么会懂我的感受!你们这些人,只会为些蝇头苟且,怎比的我,要生要死都是我的意愿,须得你管!”   这一席话出,黑衣女子的眉眼间也陡然聚起了戾气,忽而就捏紧了袖子间的剑柄,猛地转过身来。   然而,淡青色衣衫的男子坦然不惧,忽而就背负了双手,扬声高歌着离去。   那男子的声音竟是出奇的浑厚,被那昂扬有致的声音唱出,竟然多了一层异样的韵味。远远的,只听他这样唱着:“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唱完了一首,忽而,对着蒙蒙的烟雨,淡青色衫子的男子却长啸起来,一字一句珠玉般掷地有声。“人生长恨水长东!琼蕊,你我注定要长恨长东吗?琼蕊,我不负你,望你也毋负我心!”   这个人还真是奇怪,望着那一袭淡青渐行渐远,黑衣女子的嘴角反而泛起一丝奇异的笑纹。那个“琼蕊”,大概是他心仪的人罢,只是,像他这般守着外人,便能如此袒露情感的男子,世所罕见。   想着想着,身侧的爱犬却忽而咬住了她的衣襟,轻轻的拽了几拽。   她这才从刚才的歌声,刚才的那几声长叹里惊醒过来,才发现那一袭淡青,早就远了,消失在蒙蒙的雨气了。 正文 琼花 赏花   进入苏家大院的时候,黑衣女子和自己的爱犬依旧是湿漉漉的。   苏家的管家谄媚着出门迎接,矮矮胖胖的人,却举着一柄散花的白底油纸伞。见来客不曾擎伞,连忙就迎上来,要为黑衣女子撑伞。   灵佩不耐烦地将他推开来,一跨步,就进入了苏家的园子。   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百花苏家”。扬州的苏家,是宫廷御用的花技师,也是全国各地香料,干花,胭脂水粉的最大供应商,占着一片硕大的土地,专门从事各种奇花异草的研究。可以这样不谦虚地说,凡是这中原能见到,听闻的奇花异草,珍宝仙葩,都能在这苏家的院落里找到。   “呵呵,阴小姐,奉少爷的命令,老小可是要带你参观一番的。”矮胖的华衣管家讨好的笑着,声音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骄傲,一伸手,就引着她和爱犬穿过一条艾草的小径,来往一个门园前。   黑衣女子抬头,见门廊上挂着一个匾额,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字,“冬寝泽”。   一进入这院子,气温便是陡降。   偌大的一望无际的一片地里,却在正中心有一湖,细看去,那湖里却是人工开挖而成的,湖里蓄的不是水,而是一块块斗大的冰,无数的冰块交叠着堆垒,垒成了一个湖。   盛夏的天气,这院子上空却遮着巨大的黑色油布,阻挡光热的进入,只是在支撑油布的架子上,点着数百盏风灯,将这里面照的恍若白日。   以那冰湖为中心,辐射般的向外扩散,分别种植着腊梅,红梅,耐冬,迎春……外圈温度较暖的地方则种植着长寿菊,蓝菊,甚至于波斯传入的大波斯菊,南方扶郎的扶郎花。   甚至于冰面上,竟然还委婉盛开着天山的雪莲。   “呵,这是我家少爷的主意,建了两座园子,根据不同的温度和湿度,气候要求来分园种植,果然取得了极大的成效。这座园子,便是其一的‘冬寝泽’。小姐请来,老小带你去下一座园子。”   说着,对方一伸手,笑眯眯的领着他们离去,转入另一所园子。   远远的,就觉得刚才的冷气一消,温暖阳光一样的扩散开来,黑衣女子潮湿的衣衫都被这暖风烘干了,显出这些天来唯一的舒爽。   这院子的石拱门廊上,爬着一株壮硕的紫藤,紫色的花成串绽放,葡萄一样垂下来,浓郁的花香,紫色的花串不断厮磨着客人的秀发,在人的身边摇曳生姿。   紫藤掩映里,墨绿色的匾额上,温温润润的写着三个粉字“夏芳蘅”。   一跨入拱门,无数粉色的飞花便迷蒙了黑衣女子的双眼,灵佩抬头望去,左侧的高地上,株着一株奇特的花树,满树只见花,不曾有叶,纷纷扬扬的粉花落雪一样的飘散下来,轻轻的落入了黑衣女子坚挺苍白的颈子里。   黑衣女子觉得痒,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一手香泽,粉色的花瓣在手掌上打着旋儿,忽而又被风带走了。   “这是三年前少爷东渡扶桑,从那里挖回的一株百年扶桑樱花,当初为了运回这株樱花树,光龙船就动用了三幢,少爷生怕伤着花树花根,硬是让百数下人抬着它,一直抬了回来。喏,你看,那边的扶桑花,也是那次运回来的。”说着,矮胖的管家指着高地上一片红黄的奇异花朵,给客人看。   这园子的大体格局是与“冬寝泽”相似的,中间是一个湖,向四面八方辐射散开。不同的是,那湖里的水不停翻滚着,冒着热气,看起来蒸汽腾腾的。显然,这湖,其实是一座地上的温泉。   灵佩随意的瞥了一眼,目光却落到了湖边的一片低洼湿地上。那片低洼湿地上,朝天怒放的,竟然是天竺传入的红色和白色的蔓珠沙华!长长的红色花蕊睫毛一样高高翘起,直指天空,花瓣却害羞似的的翻转下来,悄悄的合并成紧握的拳心,似是一个婷婷袅袅的少女,穿着红色的百褶裙,在虚空里轻盈起舞。   而湖泊对面的高地上,委婉盛开的那一簇纯白,分明就是摩珂曼陀罗。   这苏家的公子果然不是凡人那,竟然能收集到如此多的奇花异草。   “阴小姐这边请,我家公子正等着呢。”矮胖管家的脸上依旧是谦卑的笑,引着一行人穿越繁花高地。   微一转折,便显出一片别有洞天来。远远的,繁华深处,默默的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身形清昂,套着一件银丝金线的杂编素色长袍,越发显得身材清高昂然。女的只穿了一件宽大的衣袍,空荡荡的罩在瘦小的身子上,鬓间不曾插花,只是斜斜的别了一串青叶嫩红的细碎果子,越发显出一丝淡雅来。   两人都是静静的低着头,围着什么看。黑衣女子渐进的时候,一直垂首静默的白袍女子忽而抬起头来,朝着灵佩就是微微一笑,轻轻的颔首致意。   白袍女子的脸上有着病态的白,脸颊消瘦了下去,然而,那一抬头,微微一笑的神色,却恍如万千阳光洒下的明媚温暖,让黑衣女子都不由自主地,微一动心。   外面的阳光散落在白袍女子的衣袍上,折射出柔软温存的光芒,灵佩一时间就产生了错觉,觉得那女子穿的不是布料丝绸,而是真正的花瓣,有生命力的花瓣,柔软,馨香。   “少爷,阴小姐到了。”矮胖的管家跑上去,对侧着身子的华衣少爷低声禀报,又斜了半只眼睛,微笑着看身后的黑衣女子。   “李管,辛苦了,你且下去。”华衣公子终于侧了头,苦笑着对管家招呼了一声,这才转过身来,微微一礼,“苏唯倾拜谢小姐,不能亲自上门,劳烦您舟车而来,深感惭愧。”   面前这个仪表举止庄端的人,就是扬州百花苏家的现任传人了。   眼见对方这么客气,黑衣女子反而有些局促起来,却不回礼,只是微微点头,淡淡的问,“苏公子千里相邀,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她想不通,这养花的人家,怎么会和她这样的驱魔师扯上关系,一路前来时就一直在想,却一直想不通。   然而,对方忽而叹了口气,抚摸着那一株树上几近干枯的叶子,轻轻的问,“阴小姐,可认识这花树么?”   黑衣女子诧异,静静的看去,只见那花树枝条广展,整个树冠大约成圆球形,叶色青绿,树的形态美好,如若仙人翩跹,有杨妃的雍容,却不失飞燕的轻巧,点足而舞,妙曼美好。只是,这虽是花树,却在众芳堆里不见一花,连余下的零星叶片都有了萎苦的迹象,看来怕是活不长了。   然而,只凭地势来看,灵佩就知道,这株花树定是主人心爱之物,占据了整个园子中最好的位置,而且,主人还在花树外围用细细的竹篱仔细圈了,生怕别人的伤害。   “我见识不深,认不得这花树……只是,既然是花树,为什么不见有花?”大惑不解的,黑衣女子坦言而问。   没想到,听到黑衣女子的话,苏唯倾陡然便是一声长叹,惋惜的抚摸去枝叶上的微尘,忽而就是一声苦笑,“哪里还敢奢望它开花啊,只要能存活下来,就算是上天的造化了。”说着,轻轻的俯下身去,摩挲着花树的枝干,轻叹,“这便是天下第一奇花,琼花。难道,竟然要断送在我手里吗?”   琼花?!黑衣女子吓了一跳,再转过头去仔细看那花树,别致倒是别致,只是如若它不开花,倒也真看不出它的特别。   灵佩曾经看过《四州志》中对这种仙花的描述,知道它的芳菲与珍贵。可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自己能得缘一见。   “我求小姐来,也就是为了此花。”良久,华衣公子终于叹息一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苏公子真会说笑,灵佩只是驱魔师,不懂得伺候花草,苏公子怕是所托非人了罢。”黑衣女子诧异,很快的冷冷解释,声音里有些恼怒,觉得对方是在戏弄自己。   说着,忽而就转了身,想要离去。   “阴姑娘留步!”对方连忙站起来出声阻拦,几个大步已经阻挡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且听我解释,我并不是让姑娘来养花……只是祈求姑娘做一场禳事,抑或是傩礼,看能不能求得花神庇佑,让这奇花回转过来。”   黑衣女子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盯着对方,忽而却冷笑起来,不冷不热地嘲讽,“苏公子怕是有些不正常罢,我只听过为人做道场,弄法事,从来没见过为株花如此的大动干戈,真的可笑。再说了,如此来做,能有成效吗?”   “此言偏颇了。”然而,对方却温文儒雅的反驳,竟然一板一眼的论说起来,“先人常说,花也有自己的精魂,是为花神。每一种花的萌芽,花开,花落,结果,变更换季,都是由花神来主宰的。所以,既然有那么一个‘神’来掌管,当然可以进行傩礼祭祀,来祈求我心中的所想。这便是我乞求阴小姐能为我做的。”   “哼,”听得对方如此的言语,黑衣女子依旧是冷笑着,冷声拒绝,“苏公子,我不管你是不是疯了,所以将死马当活马来医。我只告诉你,我阴灵佩是驱魔师,不是那些带着面具跳舞的小丑!你要干什么随你的便,恕我不奉陪到底!”说着,忽而就拍了一下爱犬的脊背,怒气冲冲的朝门外走去。   “阴小姐!”背后的男子还想阻拦,伸手过来抓她的胳膊,然而,那一直乖顺的白犬陡然低低的吠叫起来,虎视眈眈的狠狠盯着他。   华衣男子一个哆嗦,不敢动了,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然而,一直在一旁安静默立的白袍女子,忽而就挡在了这一人一犬之前。   黑衣女子的速度不慢,却根本不曾注意,这白袍的女子是何时拦在他们面前的。   琥珀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蹲坐在主人身边,深深的琥珀色眸子来回看着对峙的两个女子。   近在眼前,才发觉那白袍女子越发静美,雪一样的肤色上不沾丝毫的脂粉,却从里面透出一股子香润来,花瓣般光洁。白袍女子拦住她的去路,却不说话,忽而就抿起了花瓣样的嘴唇,朝着灵佩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似乎能明媚的驱赶所有阴霾,让那张本就绝色倾城的脸,越发显出一丝生动来。   看着看着,灵佩就怔住了。白袍女子的美,是让所有人——就连女人,都惊艳的美丽。活了二十四五年,灵佩却第一次知道,还会有女人,会让她心悦诚服的用上这“惊艳”二字!   然而,白袍女子花瓣样的手伸出来,轻轻拽住了她的衣袖。   灵佩一惊,反应却已经晚了,已被那白袍女子牢牢拽住。一向反感外人触碰的黑衣女子,这次却不忍心推开她,一任她那样拉着,心里竟然也是灵台般空明。   “别走……”柔弱如同水滴溅在花苞上的声音,白袍女子就用那样柔软湿润的声音,轻轻的吐出一句来。   阴灵佩的心就是莫名的一软,一声叹息,“好,我留下来,试一试。” 正文 琼花 等待   简简单单的,灵佩只是让人在那琼树跟前设了一张古香古色的檀木几子,摆了个狻猊的薰香炉,烧上了一炉上好的冰片香。放了一把上好线香,端正了个古铜的香炉,便驱散了众人,在草丛里委坐下来,正对着那株琼花。   第一次揽下这样的活计,她还真有些无所适从,只是照着古书上请神的样式,拿“百花香”净身,沐浴更衣了,这才在案边点了三支线香,恭敬的往那古铜的香炉里插了。   坐完这一切,黑衣女子就微闭了眼睛,吐出一长串奇异的梵语来,等待祷告完毕,才摸出了袖子间的短剑,往手腕上微微一抹,便让那一连串鲜红滴在树干上,借着血画下一个召唤式的符咒。   冰片一样薄的利刃,再次收回到袖子里。   “琼花花神若在,烦请现身一见。”黑衣女子猛然睁眼,忽而就低低的喝了一声。   然而,鲜红的血顺着树干流下,一直浸润到土地里,却不曾发生什么,一片寂静。不管用吗?黑衣女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已经严格的按照古书上来做了,却不见成效。早知道,当时就不要一时冲动,揽下这活计了,现在倒是该怎么收场?   一直蹲坐在身边的爱犬忽而呜咽了一声,用头拱着主人的衣衫。   “怎么了,琥珀!”她有些不耐烦,焦急的转过头去,却看见了远远站在花丛里的白袍女子。也不知道在那里默默的站了多久,白袍女子似乎不敢打扰她的行动,只是那样远远的看着,花瓣一样的嘴唇紧紧抿着,见对方回过头来,就对着她微笑。   灵佩转了头,朝院门的方向看去。苏唯倾和一干下人正心急如焚的等在那里,尤其是苏唯倾,时不时地探出头来,看黑衣女子完成了法事没有。   灵佩越发觉得焦躁无趣,忽而就朝远远站着的白袍女子招手,请她过来同坐。   白袍女子又是一笑,也不拒绝,拖着迤逦的白色裙摆穿越花丛,慢慢地走到灵佩身边,也不顾那一身雪样的长袍,就在她身边的草地上坐下来。   “我叫阴灵佩。”黑衣女子主动打招呼,又伸手揽着自己的爱犬,“它是琥珀。”   白袍女子掩面一笑,声音依旧柔弱湿润,“我听说了,人间的第一驱魔师,阴灵佩么。我叫琼蕊,小字天香。”   “你们苏家还真是爱惜这琼花,就连你的名字,都跟琼花攸关。”黑衣女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却挤出这几年来的第一个笑容,淡淡的。“只是,你哥哥对于这琼花,似乎是太过执著了。”   琼蕊不置可否,只是含着笑低下头去,苍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古铜香炉上的纹理。黑衣女子陡然觉得,“琼蕊”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见过,却真的一时想不起来。   叹了口气,倒有些为自己开脱似的,黑衣女子淡淡的说,“毕竟是天下第一的奇花,自然娇贵的很,如此的水土安置,竟然都不曾让它成活,怕是只有仙壤琼浆才能灌溉了。”   “不,”然而,一直微笑沉默的白袍女子,却忽而抬了亮亮的眼睛,看着对方一字一字的反驳,“琼花并不娇贵。只要适宜,哪怕是山间的贫土瘠壤,也能成活。便如那寒梅,王谢堂前永远是寂冷孤瘦的,只有在草堂野店,才能开出一树繁华来。”琼蕊的神情很专注,一字一句的,都似乎倾注了满满的感情。   “瞧你说的,这花竟然还跟人一样,有选择的能力吗?我瞧这苏园也不错啊,风水适宜,你哥伺候的又心细严谨,又是真正爱花的人。那为什么这琼花,反而在此无法存活?”黑衣女子一半开着玩笑,一般认真的说,专注的看着琼蕊脸上静好的神情。   “安土重迁。”然而,白袍女子却忽而低了头,看着那一树萧瑟,低低的吐出一句来。“以前的地方,虽然贫瘠,却毕竟待得久了,有了感情,又怎么能轻易割舍。纵然移到了天香国园,每日里玉液琼浆浇灌着,却依旧不能遗忘故地——总不能忘本罢。”   说着,白袍女子竟然伸出白润的手,将那琼树顶上的唯一一个嫩绿叶苞掐了下来,轻轻的含在了嘴里。   灵佩想出手阻止,莫名的,却是一顿,眼睁睁的看对方将唯一的一点生机断送。   这苏家的两兄妹,真个的有些不同,苏唯倾就想方设法的让这树成活,而他妹妹,却似丝毫不在乎这树的死活,整天里想的,却是些“安土重迁”的奇怪念头。   陡然,外面传来了熙熙攘攘的争吵,打断了两个女子的谈话。   那争吵竟然是十分激烈的,直直的冲着这“夏芳蘅”而来,听动静,竟然就是在门外了!   “放开我!还我的琼花,还我的琼蕊!”陡然,一个雄阔的男声就高昂的响起来,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却是高一声,低一声的,不肯放松。   黑衣女子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猛地便起了身,朝争吵来源的地方望去。身侧的琥珀也是一个机警站起身来,忽而就朝着声音的方向吠叫!   她想起来了,听这声音,分明就是那天在江边救下的那个轻生男子!那个穿淡青色衣衫,高歌而去的男子!   “琥珀!”她一声叫,带着爱犬就往门口奔去,却陡然一怔,回过头来,看怔怔站在琼花前的白袍女子。   对了,那天的长啸里,刚才的挣扎嘶喊声中,那个男子分明说的一个名字,就是琼蕊!   再也不敢乱想,三步并作两步,黑衣女子就冲到了门口。   果然,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就是那个淡青色衣衫的“欠扁”男子。   分明已经被一干家丁下人扭住了双臂,不会武功的男子却不肯服软,依旧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喊着,蛮牛一样拼命拽着前进,忽而就看见了冷冷站在一边的苏唯倾,就劈头盖脸的辱骂起来。   “苏唯倾,小人!强盗!还我的琼花!小人,巧取豪夺,你……你不得好死!”   即使脾气再好,听得那样的辱骂,苏唯倾也变了脸色,忽而也一咬牙,狠狠地回击,“闭嘴,寒石!你若说我强夺,有什么证据!谁看见了,你不要血口喷人!跑到我这里来闹事。有本事便去官府告我,我苏唯倾奉陪到底!你也不好好想想,你是什么东西,一个破花匠,便要和我争夺琼花,醒醒罢,那样的花在你的手里,只是折损了它的价值!”   然而,面对那样一针见血的辱骂,叫寒石的男子却没有丝毫的退缩,依旧拼命挣扎着,一迭声的叫嚷,“谁不知道你和官府沆瀣一气,苏唯倾,你不要拿衙门来压我,横竖就是一条命!可你小心,只要我寒石活着一天,我便要将你和官员的那些勾当说传出去——苏唯倾是强盗,草菅人命的小人!”   “住口!”反而被对方说的哑口无言,苏唯倾陡然便是一声吼,气急败坏的命令手下的人,“给我将他打出去,打死打残我担待!”   属下得了令,便齐齐的举了其眉短棍,就要对那淡青衫子的男子动手。   “慢着,”实在看不下去了,眼见就要闹出人命,黑衣女子陡然便是一声冷笑,看着华衣的苏家公子,“怎么,还真要做草菅人命的小人吗?”   苏唯倾明显的一个哆嗦,忽而就垂了头,作揖,“让阴姑娘见笑了,我只是被他气糊涂了,又怎么真的能做那么惨绝人寰的事。”   下人眼见主子服软,下意识的便松开了拧着寒石的双手。然而,挣脱开的寒石非但不感激,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忽而就直指着帮他脱险的黑衣女子,戛声,“没想到你竟然跟这种人同流合污,算我看错了你,哼,小人!”   听到那样的指责,黑衣女子陡然震怒,忽而就用力的张开胳膊,抡圆了,一个耳光打在寒石的脸颊上。   这一巴掌是极重的,不曾有武术功底的凡人哪里招架得住,淡青色衫子只觉得眼冒金星,双耳嗡嗡响动着,忽而就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面上。   “我这一巴掌,是惩戒你那张放诞的嘴!还不走的话,我便要收回你的命!”黑衣女子说到做到,宽大的黑色袖子一扬,便将一节雪亮的冰刃捏在手里。   “哈……”没想到,挨了打得寒石却冷笑起来,忽而就盘腿坐在地上,冷声,“下手好了,今天不让我见琼蕊一面,我就死在这里也罢。”说着,竟然慢慢闭上了双眼。   这个人……黑衣女子到有些无可奈何了,却是不能真的动手,忽而就将剑收了,却冷笑一声,倔强起来,“要死死远点,别在我面前碍眼!至于那琼花,琼蕊什么的,你什么也别想见。把他抬出去扔了,让他自己死去罢。”   然而,黑衣女子喧宾夺主的下达了命令,一干家丁却是面面相觑,转了头齐齐看向真正的主子,见苏唯倾点头默许了,才齐齐的动起手来,将那滋事的寒石抬了出去。   “阴小姐见笑了。”再次讨好着道歉,苏唯倾却小心翼翼的试探,“不知道拜托阴小姐的事,可曾顺利?”   正好,让寒石这一闹,灵佩反而有了推托的理由,一声冷笑,“让你们这么个闹法,怎么可能成功,明日再说!”说着便转身,想要回去,却一怔,看见了白袍的琼蕊依旧站在花丛里,静静的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黑衣女子有了冲动,领着爱犬便要进入园子找她,却依旧被苏唯倾紧紧尾随着。灵佩驻步,忽而就是一声冷笑,“我是犯人么,烦劳苏大公子如此看顾。”斜着眼睛,冷冷的盯着身后的华衣公子,灵佩的声音却冷的入骨入髓。   苏唯倾的脸色就是一朱,红着脸一礼,便带着下人退了。 正文 琼花 归还   “刚才下手重了些,你心痛了罢。”琼蕊与那寒石的关系,黑衣女子已经能猜出了七七八八,便肆无忌惮的开起玩笑来,揉着手腕。“他的那张嘴也太损了,该教训教训,你也该好好劝劝他。”   琼蕊的脸色忽而一红,低低的垂了头,安静的不说话。   “也真是,”黑衣女子的眉微微皱了,有些不耐烦地,“那小子也太痴妄了,真的要那琼花么?也不看他养不养得活。”   然而,听到这句话,微笑着沉默的琼蕊却抬起头来,认真的说,“不,那琼花,真的是他的,本来就是他的。如若不是苏唯倾见过,强制的移植了过来,它也不会枯萎。”   那一段话,是触目惊心的——真的没想到,那个寒石看起来粗暴急躁,倔强的要命,却真的有侍候花草的耐心与仔细。   “不,不会罢?”灵佩虽然不懂花草,却还是隐约觉得,若真的那琼花属于寒石,却真的是委屈了这国色天香了。面前的这个女子也是,配寒石,总觉得亏了些。   白袍的女子微微一笑,点头,“我说过了,琼花并不娇贵,只要是心仪的地方,就算是沙土瓦砾,也能开出花来。这就是琼花的奇异之处——它不选择土地,只选择心。”   “就像你喜欢那个犟驴一样?”黑衣女子心里有些信了,却半温半火的开起玩笑来。   琼蕊的脸红的宛如朝霞,却轻轻的拽住了黑衣女子的衣袖,轻轻乞求,“阴姐姐,我知道你从来不会为富贵权势低折,做事从来都是随性,不屑后果。我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你既然这么说,也算了解我,”黑衣女子点点头,问,“倒有什么事,说说看。”   “你看这琼花都快枯死了,”白袍女子低头看着那枯萎的树干,轻轻的说,“我请求你,将它移植回去,还给了寒石。哪怕是枯死,也要死在他那里的。”   做驱魔师这么多年,也曾在夜里,在月色下狂奔,却从来没有一次,竟然要扛着一棵树飞檐走壁。   琼蕊已经悄悄的将那花树连夜挖起,连着根土,细细的包在了一块五尺多长的白色绸缎里,仔细的交付了黑衣女子。   灵佩连夜带着爱犬,安顿好了一切,才小心的将爱犬脖颈上那一串带着符咒的念珠解下。   失去了符咒和念珠的控制,琥珀终于显出了原型,一身白毛陡然疯长了一倍,竟然透出盈盈绿的琥珀色,原本就硕大的身子更是疯长了几倍,竟然比马的个头还要大上一些!   灵佩上了它的背坐了,勾着爱犬一缕琥珀绿的毛发,另一手拎着那株花树,却轻声的对下面站着的琼蕊说,“要不要上来,我带你见他一面。放心,以琥珀的速度,从这里到‘数峰山’,几个来回都绰绰有余,天亮前定能赶回来。”   然而,白袍女子却笑了,有些矜持的摇头,莹白的肤色竟然在夜色中发散出莹莹的雪光。   “不罗嗦了,我走了。”眼见对方心意已决,灵佩微一点头,手掌便在琥珀的颈子上拍了三拍。   琥珀的后腿猛然一蹬,身子就凌空窜起了丈高,只几步就灵巧的塌上屋顶,跃出了园子,朝着东北方向的“数峰山”飞奔而去!   到“数峰山”足有四五十里的路程,可不到一个时辰,琥珀已经借着月光的照明,驼着一人一树往山腰上攀跳而去。   “数峰山”有些荒凉,人迹罕至的,倒是个隐居避世的好所在。   果然,山腰上的一块坦地,在月色中渐渐勾勒出几间高低的房子来,野木的房梁,竹子的屋顶,掩映在一大片翠竹里,摇曳声中便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一大片空地上,倒也像模像样的种满了不少花草,但大多数却是药用和香料类的,显然那寒石是靠这个来维持生计的。   琥珀轻巧的在院子里的繁花堆里停了,黑衣女子便拎着花树下来,举目四望。院子里的花草虽然平常,却是开的出奇的旺盛而妖艳,围着院子的一排向日葵都有斗大的花盘;临夜悄然盛开的月季硕大肥美。夹竹桃的朵子被雨水冲刷,血一样的红——显然,这些花是在主人的精心照料下,才能在如此贫瘠的土地上,也能开出这样的繁华来。   一边拎着那琼花树向小屋靠近,一边新奇的看着这满院异样的风景,忽而,黑衣女子的脚步就顿了一顿。   临窗的位置下,用精选的匀称竹竿细心的围了一个篱笆,不同的是,主人还在篱笆外围种了一圈牵牛,严格规整着藤蔓,让它们顺着竹竿子爬成一圈翠绿活泼的屏障,现在入了夜,那牵牛花竟然有盛开的,喇叭一样的粉色花朵张开着,迎接着月华的洗炼。   这个位置却空着,残有一个巨大的土坑,却保持着潮湿,仿佛随时等待着手中这株花树的归来。   虽然,也许这个位置不是整个院子里最好的,却是最上心的,它的主人每天只要一打开窗子,就能看见窗下盛开的琼花。   已经很晚了,屋子里却依旧亮着微弱的昏黄。   黑衣女子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拎着那花树就过去,一掌将反锁的门板拍开来。   披着衣衫叹息的寒石悚然,一下子就站起来,惊慌无措的看着突然闯入的女子。   将手中的花树一扬,黑衣女子冷声冷气的,“你的琼花,快点来接,累死我了!”   寒石由惊转喜,忽而就惊喜地扑上来,也顾不得脏,只是托着花根,将那一株花树紧紧拥抱。虽然现在对这黑衣女子感恩戴德,披着衣衫的男子还是忍不住抱怨,“谁让你拎着它的枝干的!这花娇弱,万一被你折了怎么办?不会托着花根送来吗?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罗嗦什么!”黑衣女子不耐烦地挥手,却有些哭笑不得,“还不快将它埋置了,不要它活了是罢?”   听到灵佩的提醒,寒石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上穿好衣衫,便连忙的抱了花树出去,将包裹的丝绸轻柔的解了,安放到那个坑里,这才用手,一点点的培了土,压实。   “能活过来么?”毕竟还是关心的,黑衣女子在一边看着,忽而就轻轻的问。   寒石拍去了手掌上的灰土,也将眉头蹙了,微微叹息,“不知道。伤害的太厉害了,我真的不知道。”   然而,一向自负倔强的男子,却突然涩着声音,有些不自意的低声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阴……阴小姐。”   看着浸*在月色下的花树,黑衣女子的嘴角也有了笑纹,却淡淡的说,“你不必谢我,要谢,便谢你的琼蕊罢,不是她拜托我,我才不管。”   可是,身边的寒石却倏忽失笑,有些无可奈何的摇头,“阴小姐真会说笑,这一株花树,怎么可能拜托你做这样的事?”   “不是这琼花,而是苏家的二小姐,琼蕊。你们不是相好么?”恼怒于这个男子的不开窍,黑衣女子的声音里也有不耐烦,出声提醒着。   然而,只穿着单薄衣衫的寒石,竟然冷笑出声,转头冷冷的看着身侧的黑衣女子,“你莫不是在玩笑我罢,人人都知道苏唯倾是独子,哪来的‘二小姐’。再说了,我与苏家有夺花之恨,怎么可能与他家的人相好!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阴小姐,我把你当朋友,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肆意的拿我消遣!”   “你这人,好不讲理!”灵佩也是恼了,冷笑着抽搐,“看来那一巴掌,竟然没把你打醒么!也算我看错了你,竟然是这样忘恩负义的小人!”   说着,黑衣女子已经气冲冲的跃上琥珀的脊背,头也不回的驰去。   回到苏园的时候,也只是才过了两三个时辰。她听得外面报更得打了三响,只是三更的时分。   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起琼蕊那样的人儿,真真亏了那花样的人,如此上心的爱着这个寒石,却得了那样的回报。越想越气,将琥珀重新封印了以后,她就开始满园子的找那个白袍女子,劝说她赶快死了心,另寻佳郎才是。   然而,黑衣女子却找不到她了。现在想想,除了那个白袍女子的名字,甚至连她住在这园子的哪里,自己都不清楚,现在从何找起?   算了,明日再说吧,反正那白袍女子,一定会到“夏芳蘅”来的,到时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