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家破人亡   乙丑未月末,暑气还是十分浓烈。京城刑部大牢内却依旧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味。一个刚柔掺杂的声音回荡开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枢密使应泰,罔顾圣恩,通敌叛国,陷害忠良,深负朕望。罪及九族,然念其开国有功,朕亦以仁孝治万民,是故其祸不及家人。于今日午时三刻斩立决,钦此!’”   话音落,一名内侍将手中之物卷好,递到跪在面前的的男子跟前,心情沉重地说道:“应大人,接旨吧。”   应泰身穿囚服,散乱的花白头发遮住了大半的面容。他平静地用双手接过那道死亡符,磕头道:“罪臣叩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应大人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内侍没有落井下石。   “烦劳天公公转禀圣上,莫忘了答允罪臣之事。”应泰站起,慢悠悠地说出了临终遗言。   “大人放心,奴才一定照做。那奴才就先回去复命了。”内侍说完,躬身退了出去。   看得出来,应泰虽已身陷囹圄,内侍对他仍然敬重有加。等内侍走远,应泰重新打开圣旨,看了一会儿后,不知为何,仰天狂笑起来。   京城南巷应府主卧房内,应梦云侧坐在床沿,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娘亲,好似远山的弯眉紧蹙,润如秋水的双眸中亦是一片愁云惨雾。   今日一早接到圣旨,父亲已被判了极刑,娘亲承受不住打击当场昏死过去。若不是为了照应娘亲,这些日子,身娇体弱的她又怎能撑得下来?不经意间,应梦云微微一抿薄红的樱唇,叹出一口气来。   声音不大,立在一旁的丫鬟却听得真切。看着自家小姐那玉骨冰肌的面庞越发的消瘦,她也春容惨咽。说什么应大人通敌叛国,残害忠良,她一个字也不相信。只是连她都看得出来是有人故意陷害,为何一向圣明的皇上却……   “小姐,”丫鬟轻声唤道:“夫人这里有我守着,你先回房歇着去吧。”   应梦云摇了摇头,道:“这个时候,我如何睡得着?凝儿,这几天你也不眠不休的,若是累了,就先去休息吧。”   “小姐不用担心,我一点儿都不累。”见应梦云到现在还记挂着自己,凝儿心里感动不已。但想到罪名已落实的应泰,又不知所措地问道:“小姐,老爷的事要怎么办?”   闻言,应梦云沉默了:她一介女子,能怎么办?如若凭着这副天赐的倾城容颜可以扭转乾坤,她丝毫不会犹豫。可惜当今圣上并非一个贪图美色之徒,她还能怎么做呢?   不!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到自己。应梦云眼前一亮,站起身,对着凝儿说道:“凝儿,你好生照看夫人,我去去就来。”说着,便走出房门,对着立在门外的管家吩咐道:“张叔,备车,随我去趟将军府。”“是,小姐!”那人应声退了下去。   已近子时。平日到了这个时候,虽然会有守夜的禁卫军与内侍宫女,皇宫内也是灯火俱灭的。今夜着实反常。本应身卧龙塌的皇上此时正孤身一人站在金銮殿中央,以一种无可名状的眼神注视着对面的龙椅。   就在今日早朝,他亲口判了应泰的死罪。即便知道他是无辜的,即便知道这是一场铲除异己的阴谋,甚至也知道陷害他的人是谁,为了这十年苦战而获得的江山,他也不得不狠心牺牲那个忠心耿耿之人。   原以为坐上那张金灿灿的龙椅,就可以执掌天下,一展鸿鹄之志。没想到最终竟因它而有了更多的无可奈何。没有人了解他说出那句“定斩不赦”时有多么的痛心疾首。忠臣未遇明主,自是憾事一桩;但遇到明主,未必就是幸事!他很清楚,这一次失去的永远也无法弥补。   南巷的火光映红了整片夜空。应府内外乱作一团。一桶接一桶的水泼出去,火势却未减弱半分。主卧房亦被大火团团围住,房内的应梦云与醒来的应夫人不得移动半步。呛人的浓烟使得二人不停地剧烈咳嗽着。悬在她们上方的顶梁也快要被烧断。   忽然,应梦云猛地一推,应夫人顺势倒在了一旁。   “梦云!”眼见女儿晕倒在火海中,应夫人赶忙上前,顾不得那上面灼人的高温,奋力搬开压在应梦云身上燃烧的火柱,双手顿时被烫出好几个水泡。   应夫人将应梦云护到怀中,焦急地喊道:“梦云,梦云,你醒醒,睁开眼看看娘啊,梦云!”无论应夫人如何呼喊,如何摇晃,应梦云始终没有反应。   抱着女儿,应夫人绝望地嚎啕大哭起来。与夫君已然天人永隔,上苍为何还要夺走她唯一的孩子?为什么?又一根柱子砸下来,她也渐渐被火吞噬。   弥留之际,她恍惚见到有一人冲入火海,抱起应梦云后飞身而出。应夫人微微扬起嘴角,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朝堂之上,听闻应家失火之事,龙颜镇怒。满朝文武皆胆战心惊地跪在殿前,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虽说应泰已被处斩,但皇上只追究他一人,说明还是顾着以前的情分。昨夜大火,应家上下无一人逃出,谁要是在这节骨眼上做了出头鸟,怕是当场就得去陪葬了。   坐在龙椅上,看着朝臣个个低头不语,皇上更是怒火中烧:他答应过会照看好应泰的妻女,谁想一夜之间,应泰尸骨未寒,自己的“君无戏言”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难道连老天爷也不肯眷顾他们吗?   一间竹屋内,一身淡紫色长衣的储益站在床前。看着静静沉睡的应梦云,想到那日她来将军府求他援手时的无助,愁肠百结。帮她就意味着背叛父亲,背叛储家,所以那当面的应允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就连这次将她从火海中救出,也不敢贸然安置在将军府,只能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谷内筑一间小屋让她暂时栖身。只是若她醒来,问起应家的事,他又该如何启齿呢?   “应姑娘,你醒了?”见到应梦云睁开了双眼,储益赶忙扶她坐起。   “我怎么会在这里?”陌生的环境令应梦云煞是不安。   “少将军为何不说话?”见储益不言不语,只是看着她,应梦云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应姑娘可还记得昨夜之事?”自知瞒不过,又不愿亲口说出,储益引着应梦云回忆道。   “昨夜?”停了片刻,应梦云想起了那片嚣张恣意的火光,当时她跟娘亲被困在房内,她推开娘亲……之后的事,便没有印像了。   “少将军,我爹娘怎么样了?应家其他人呢?”急于得知真相,应梦云连忙问道。   “我赶去火场时,只有你还有呼吸。至于应大人……”储益犹豫了。   闻言,应梦云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会……爹爹为官清廉正直,娘亲待人和善有礼,她自问也是与世无争,到头来,应家怎会落到如此田地?一夜之间,她竟成了无父无母无家之人!   “应姑娘,应姑娘?你还好吧?”看到眼前愣住了神的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储益既心疼又担忧。   “多谢少将军相救,不知可否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应梦云看着储益,平静地说道。   “那你安心在此休息。我先回府取些食物,晚些时候再来看你。”储益嘱咐完,应梦云点了点头。待他离开竹屋后,解下了腰间的衣带。   一路上,储益都是惴惴不安的:应家是大方之家,应家千金的涵养自是不在话下。可这打击接二连三地袭来,应梦云的表现会不会太平静了?   想着想着,储益已走到谷口。刚要飞身上去,他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即刻快步返程往回赶去。当他再次推门而入时,呈现在眼前的一幕让他在以后的年岁中每每想到,便不得安生。   只见应梦云闭着眼睛,悬在半空中,脸上的泪痕明显。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下伊人,却发现为时已晚。   难道,这就是对他言而无信的惩罚吗?他还不曾倾吐过自己对她的深情,只要她好好活着,他定会用余下的生命去弥补,他一定可以治好她的伤。为什么?为什么宁愿弃他而去,也不肯予他这个机会?   抱着渐渐失去温度的应梦云,储益仰天一声怒吼。自此他将背负着自责与怨愤度过余生,生命再也无法完好无缺。  正文 第二章 茶棚初遇   绵延数千里的青山与浩渺无垠的远天相接,将天地围得紧实非常,燥热的空气里干得没有一丝的凉风。   方圆百里之内,除却一间茶棚处有人活动外,均不见人迹。作为来往行人的临时歇脚地,茶棚的构造自然不会精致到哪去,只凭四根还算粗实的木头柱子合力撑起一方铺满了茅草的棚顶。棚内,两个火炉上正烧着水,以备随时之需。火炉对面的柜台上放着几个盛满凉茶的银色茶壶,但表面已经满是黑乎乎的烟熏痕迹。茶壶旁的小瓷碗中放着一些零散的铜钱。茶棚外摆着六七张木桌,各配有四张长木凳,喝茶用的瓷碗倒扣在桌面。   在最靠近柜台的位置上,坐着一位身着青色长衣的少年,面容俊朗,然眉宇间透出的冷冽令人甚觉胆寒。少年的对面,一名身穿白色缀花衣裙的少女从茶棚主人——约已年过五旬、一身粗布衣衫的孟伯手中接过茶壶,给少年倒上一碗后,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师兄,从这到京城还要走多久啊?”少女擦了擦残留在唇边的茶迹,开口问道。   “一个半月吧。”少年喝了口茶,回答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什么?还要一个半月啊?”少女被吓得瞪大了原本就不小的双眼,长叹一口气,道:“真是不走不知道,一走啊,我的两条腿都快走断掉。以前怎么没觉得京城这么远呢!”   看着少女满脸的苦笑与无奈,少年没有说话,只微微牵动了唇角,眼中却笑意分明。   “吁……”一阵尘土飞扬。两个手持长剑的少年跳下马背,坐到了靠茶棚右边的位置上。孟伯照例给他们端上了茶壶。其中一名身穿一袭褐色长衣、看上去年龄稍长的少年接过、道谢后,翻起两个倒扣在桌面上的瓷碗,给同伴和自己各倒了一碗,二人同时仰头喝下。   “什么鬼天气嘛,昨天还冷风直吹,今天竟然又闷又干的。”另一名身穿蓝色长衣的少年抱怨着,又给自己灌下一碗凉茶。   “谁让你不听话非要跟来,现在想回去,可来不及啦。”褐衣少年笑着说道。   “谁说我要回去了?”蓝衣少年不满地撅起了嘴:“应大人一家那么冤枉,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他们一个公道!”少年脸上的神色变成了愤恨与坚决。   “是啊,所以我们得快点赶到京城才行。”褐衣少年微微蹙眉,慢悠悠地说出了这句话。   声音不大,但在此处的另两个人听到这句话后,无言地彼此互望了一下。   “老头儿,快点拿茶出来,他妈的,热死老子了。”两名身穿灰色布衫的男子大摇大摆地坐到了离路口最近的位子上,大声吼道。   孟伯的步履有些蹒跚,但还是顺利地完成了两名男子的吩咐,将茶壶送到了二人面前。   “干什么?”其中一名稍壮的男子见孟伯欲转身离开,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厉声道:“想去哪?还不快倒茶!”   “诶。”长年在这供茶,孟伯见过的人形形色色都有,他当然知道这两个不是什么善茬,便是顺从地给他们各倒了一碗茶。   “真是老东西了,反应迟钝!”看着孟伯颤颤巍巍走向茶棚内的背影,另一名男子不屑地骂道。   “采苓!”褐衣少年赶忙按住蓝衣少年的手,低声叫道,并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惹事。   蓝衣少年看了一眼褐衣少年后,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两名男子,按兵不动地坐在原地。而不远处的另两个人,依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孟伯!”一名身穿黑色衣衫的少女,笑容明朗地走进了茶棚。她将背在身后的竹篓解下,放在柜台上,从里面拿出一包东西,递给孟伯,笑道:“这是我爹让我带给您的。他说,只要您坚持吃这个药,病一定会好的。”   “哎呦,你看,”孟伯接过少女手中的药包,感激地说道:“也只有林大夫才会惦记我这把老骨头。这么贵的药,要不是林大夫,我哪吃得起啊!我……”孟伯的声音开始哽咽了。   “好了,孟伯,您这样说的话,那我每次上山采药回来,喝茶是不是还得给您茶钱啊?”少女宽慰孟伯道。   “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阿惠,你坐,孟伯给你倒茶。”孟伯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   “诶,好。”少女笑着走出茶棚,坐到了临近蓝衣少年的位子上。   “啊!”林惠刚坐下,两名男子中稍壮的一位突然倒地,呻吟起来。另一名男子马上从凳子上站起,蹲下,关切道:“你、你怎么了?”   “我肚子,肚子好痛。啊!”倒地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   “你爹不是大夫吗?你应该也会治病的,还不快来看看他!”另一名男子冲林惠吼道。   一进茶棚就感觉他们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才挑了一个离他们远远的位置。但医者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呢?林惠急忙上前,给倒地男子把起了脉。   “没什么问题啊,你真的肚子痛吗?”把了一会脉之后,林惠皱着眉问道。   “是啊,是啊,我现在不仅肚子痛,浑身上下哪都痛。”倒地男子紧抓住林惠给他把脉的手,轻佻地说道。   “还有我,还有我。我好像被他传染了,也浑身都痛了。”另一名男子的眼神也开始肆无忌惮地在林惠身上游走起来。   “无耻!”反应过来的林惠奋力抽出手,怒骂一声,站起,转身欲走。   “诶,别这么小气嘛!”倒地男子猛地站起,拦住了林惠的去路。他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反正长日无聊,陪大爷们玩玩儿又怎么了?”说着,二人便要动手。   “两位大爷,你们是江湖豪杰,别为难一个小姑娘。这,传出去也不好听啊,是不是?”孟伯见状,连忙将林惠护到身后,对着两名男子赔着笑脸作揖道。   “好,我们不为难她。为难为难你,怎么样啊?”还未等孟伯与林惠反应过来,两名男子同时朝孟伯的腹部猛踢了一脚,孟伯一下子倒在地上,后脑撞到旁边的桌腿,陷入了昏迷。   “孟伯!”林惠连忙跑到孟伯身边,扶着他的肩膀,将右手食指与中指放在他的左颈侧,确定他还有呼吸后,稍稍安了点心。   “哥,这种事交给我就行了。”看到褐衣少年握剑欲起,蓝衣少年赶忙说到。   “少给老子多管闲事,要不然……”   “这一拳,是警告你嘴巴放干净点!”稍壮男子话还没有说完,蓝衣少年便朝他脸上挥了一拳。这一拳,力道不小,男子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愣着干什么,给我上!”稍壮男子对另一名男子吼道。   但二人明显不是蓝衣少年的对手,不过一会儿,他二人便趴在蓝衣少年面前,再也没有还手的力气跟余地了。   “就这点本事还敢撒野?还要不要再打呀?啊?”蓝衣少年的脸上满是不屑与厌恶,手中的长剑直指两名男子的头顶。   “采苓,放他们走吧。”褐衣少年走上前来说道:“别忘了师父‘剑下留人’的训诫。”   “多谢少侠,多谢少侠!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见有人为自己说情,两名男子连忙磕头讨饶。   “滚!”蓝衣少年一声厉喝,便与褐衣少年一起走到一旁,将蹲坐在地上的林惠和还在昏迷中的孟伯扶到了他们的座位上。   “你,你想怎么样?”正当他们想询问孟伯的伤势时,一直静坐一旁的青衣少年拦住了两名男子的去路。那慑人的冷冽让已经无法再嚣张的两人更是胆颤心惊。   青衣少年没有说话,左手慢慢扶上腰间。   忽然,一道寒光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闪过,两名男子一齐倒地,而青衣少年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也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收手的。如果没有那两个喉咙处极其细微但足以致命的伤口,一切就好像两人意外身亡。除却昏迷的孟伯,剩下的三个人全都被这个不可思议的场面给惊呆了。   “你怎么杀了他们啊?虽然他们很可恶,可是罪不至死啊。”蓝衣少年缓缓地走到青衣少年身旁,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满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青衣少年没有回答,只冷冷地看向蓝衣少年。   “本,本来就是嘛,我又没说什么。”蓝衣少年的心里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好奇与冲动。毕竟眼前人是何方神圣,自己一点都不知道。万一惹恼了他,就算和兄长联手,也是无济于事的吧。想到这,舌头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结。   “舍妹一时失言,兄台莫怪。”褐衣少年见状,连忙上前打起了圆场,心里也有和女扮男装的妹妹同样的忧虑。   闻言,青衣少年收回了眼神,转身走向原来的位置,对同行少女说道:“凝儿,走吧。”语气很淡,好像自始至终都是个局外人。   “在下陈衡风,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对于青衣少年的来历,褐衣少年试图探出一二。岂料青衣少年头也没回地径直离开了茶棚。   “什么人嘛!”陈采苓气结道:“武功高就可以这样目中无人?岂有此理!”   陈衡风看着青衣少年的背影,皱着眉,心里的忧虑更甚刚才:这般好身手,却这般杀气凛然,只求不是敌人才好!“哥,哥!你怎么了?”看到不言不语的兄长,陈采苓推了推他的肩膀。   “没什么,去看看老人家吧。”陈衡风转移了话题。   “怎么样,严重吗?”走到林惠身边,陈衡风问道。   “没事的,过一会儿孟伯就会醒了,不用担心。”话虽如此,林惠的心里还是自责不已。   “你叫阿惠,是吧?”陈采苓笑着问道。   “嗯,”林惠点了点头,感激地说道:“刚才谢谢你们了!”   “诶,小事而已,不用客气。”陈采苓右手一挥,豪气干云地说道。   “采苓,把那个处理掉,我们也上路吧。”确认孟伯并无大碍之后,陈衡风也不想耽误行程。   “什么?”陈采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呢?”陈衡风指了指地上的两具尸体。   “哥,不是吧?”明白了兄长的意思,陈采苓的脸上有些不情愿的尴尬。   看到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露出这种表情,陈衡风可舍不得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不由得拿她打趣道:“陈女侠,人家活着的时候可是被你打得落花流水的,现在反而害怕了?”   “处理就处理,有什么好怕的?”陈采苓不服输地说道:“不过我没有上当啊,我知道你是故意这样说的。”   闻言,陈衡风朝妹妹竖起了大拇指,眼中却满是揶揄。陈采苓也懒得理会,站起身,吞了一口唾沫,向前走去。陈衡风笑着跟了上去。一直旁观的林惠也被这对有趣的兄妹给逗笑了。  正文 第三章 夜探身份   是夜,陈氏兄妹入住“华方客栈”。二人以偏爱清净为由,特意要了楼上两个远离街市的房间。房内烛火下,陈衡风坐在桌旁,神色严峻地奋笔疾书着:   “师父在上,徒儿衡风、采苓叩禀:离崖五日,今已至陌城,一路颇为顺利。然前日路经一茶棚,偶遇一武功卓绝之少年。生性清冷,出手狠绝。敌友未明,恐为碍于此番行事,特将此事告知,切望师父指点迷津。”   写到这,陈衡风将手中的毫笔搁置砚台侧沿,对着写满了字的纸张吹了几口气后,从腰间掏出一个微型竹筒,将信笺卷好塞了进去。   “哥,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一直默默坐在对面的陈采苓开了口:“可能只是一个武功极好的江湖人而已。”   闻言,陈衡风笑了笑,看着她说道:“你也说‘可能’只是一个江湖人。凡事小心为上,总是没错的,是不是?”   “嗯。”陈采苓同意地点了点头,伸出右手,道:“给我吧。”陈衡风笑着将手中的微型竹筒放到陈采苓的手中,没有再说什么。陈采苓握了握手中之物,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左右扫视了一下,确定四下无人,张口发出了一阵声音。   不消片刻,一只毛色黑灰相间的猎鹰停在她面前,口中的叫声与她刚才发出的一模一样。陈采苓亲昵地摸了摸猎鹰的头后,便把那支微型竹筒绑在了猎鹰的左爪上。   “交给你了。”在陈采苓说完这句话后,猎鹰“忽地”一声飞向了天际。只一瞬,便不见了踪影。   看着猎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陈采苓的脸上写满了不舍与失落。   陈衡风自然了解妹妹的心事,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劝慰道:“等我们把事情办完,就可以天天看到它了。”   “我没事的,哥。我先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吧。”陈采苓说完,便往门口走去。   看着陈采苓踏出房间的背影,陈衡风的眼中流露出的是心疼,亦有无可奈何。转身看向窗外,万籁俱寂,皓月当空,好一幅人间美景!可惜人心担负太重,如何得以恣意观赏?   风自八方而来,雨乃无根之水。这些本是人世间最常见最常感受到之物。但是在襄城之东,有一处终年无风、名曰“断风崖”的山谷。谷内遍布着一种四季常绿植物,名为“断风草”。此物可食用充饥,亦可入药疗伤。   此时,虽是清晨,但前几日积聚的暑气未散,使得谷内仍然十分闷热。年过七旬的谷主断风老人正盘坐在一块断风草地前静坐沉思,面容安详。一只猎鹰从远处飞来,停在了他的肩头。断风老人睁开双眼,解下猎鹰左爪上的微型竹筒,取出内藏的书信,看了起来。   “师父!”就在断风老人看着书信时,一名身穿白色长衣的少年走了过来。看到停在他肩上的猎鹰,担忧地问道:“衡风他们,遇到麻烦了吗?”   “暂时还不知道是不是麻烦。不过笑泽,你得走一趟了。”断风老人起身,猎鹰却未受惊离去,依旧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一双犀利的眼睛来回转动着。   “可是师父,他们已经走了五天了,我怕……”白衣少年面露难色。   “你的轻功可比得上十匹快马。你说这话无非是想听为师的这句夸赞之言,你这小子!”断风老人表示无奈地摇头笑道。   “诶,师父,此言差矣。”白衣少年即刻辩白道:“正所谓,‘名师出高徒’,做徒弟的厉害,师父您老人家面上也有光啊!不知徒儿此番言论,师父同意否?”   白衣少年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问出最后一句话,却是半晌没有听到回答。睁开眼时,才发现断风老人早已不知去向,只有那只猎鹰正瞪着那双犀利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白衣少年四下望了望后,故作镇定地转身离去。   夜已深,除了打更报时的更夫,街道上已无行人。万家灯火也早已灭,人们都已沉沉睡去。然而位于襄城南巷的陈府大厅内,却依旧烛火未息。一名身穿名贵服饰的中年男子左手背后,右手不停地抚着下颚的长须,满心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   “老爷,已经二更了,回房歇息去吧。”一名同样身穿华服的妇人由厅堂左侧的屏风后走出,手中拿着一件披风。她走到男子身旁,轻轻为他披上。   “原以为等风儿和苓儿学成归来,就可以……哎!真是世事难料啊!”看着眼前人,男子面色凝重地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怪只怪,这襄城与京城相去甚远。你我这些年又一直在关外,居然过了这么久才听到消息。”妇人脸上的神色也充满了惋惜与自责。   “算了夫人,还是等风儿跟苓儿把事情调查清楚再作打算吧。走,回房歇着吧。”不忍妻子受累,男子暂时终止了这个话题。二人相互搀扶着向屏风后走去。   陌城“华方客栈”一楼,最靠北的一间客房内,一名少年已穿好夜行衣,准备出门。   “师兄,小心点!”一名身穿白色缀花衣裙的少女忧心忡忡地叮嘱道。   “放心吧,凝儿。”少年笑了笑,道:“夜深了,你先回房歇着吧。”笑容转瞬即逝,被眉宇间的冷冽所代替。   二楼客房内,陈衡风辗转难眠。不知为什么,今晚,他的心里很是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信已寄出去两天了,师父那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他们可不能在陌城逗留太久啊。想到这,陈衡风一直未疏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啊!”突然,从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尖叫。   “采苓?”陈衡风一个鲤鱼打挺,冲出房门.进到隔壁房间,不见妹妹,只一黑影闪掠过窗前。陈衡风立刻飞身出去,紧跟在那人身后。不知追了多久,陈衡风置身于一片树林。   他环视四周,寂静无声。无论是黑衣人还是陈采苓,都不见踪迹。担心妹妹的安危,陈衡风心急如焚:来者是谁?又意欲何为?采苓功夫不弱,怎么会……等等,这是……   一阵风吹过,扬起些许沙尘的同时还送来了一股香气。难道……陈衡风的眼前一亮,心中已然有数,脸上也浮现出来一丝笑容。   “交出你的佩剑,否则我就不客气了。”正当陈衡风解开心中疑惑之时,一名黑衣人出现在他的身后,而他的剑就架在陈采苓的颈喉处。   闻言,陈衡风转身,直直地看着黑衣人,慢慢向前挪动着脚步。   “别动,”黑衣人厉声喝道:“把剑扔过来。要是再敢前进一步,我的这把剑可就不好控制了。”   “是吗?”陈衡风撇撇了嘴角,笑道:“那要杀要剐,阁下随意!”   “什么?”“哥?”听到这番言论,又看到陈衡风毫无所谓的表情,黑衣人和陈采苓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本来就是啊。”陈衡风依旧一脸轻松地说道:“反正我这个妹妹平时也挺淘气,还经常和大师兄联合起来整我,你说,我为何还要救她?”   “我早就说过骗不了他了。”陈采苓推开黑衣人的手,撅着嘴悻悻地说道。   “啊!你这小子,还是这么聪明。不过,你倒是说说看,是从哪里看出破绽来的?”黑衣人扯下遮面的黑布,竟是那日在“断风崖”的白衣少年。   “我不是看出来,而是闻出来的。”看到眼前人,陈衡风的笑意更加明显。   “闻?”黑衣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断风草’乃是‘断风崖’独有之物,身上有‘断风草’香味的,世间只有四人。我想师父他老人家应该不会有如此德闲情雅致,深更半夜开这种玩笑吧?”陈衡风道出了原委。   “都怪那阵风!”陈采苓恍然大悟。   “但那可以是采苓身上的,为什么会猜到是我呢?”黑衣人道出了新的疑惑。   “师兄的轻功境界,世间除却师父,恐怕无人能及了。”陈衡风走到黑衣人身边,由衷地叹服道:“我刚才不就跟丢了吗?”   “衡风,你太谦虚了。刚刚只差一点点,看来啊,我得抓紧练功才是。”黑衣人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   “你们在那夸来夸去的,我不是白白受累?”一旁的陈采苓不满道。   闻言,陈衡风与黑衣人相视而笑。   “怎么会白白受累呢?明天师兄请你吃好吃的,就当酬谢,怎么样?”走到陈采苓身边,黑衣人揽住她的肩膀,凑到她跟前笑道。   “呵呵……时间不早了,回客栈吧。”羞红了脸的陈采苓推开黑衣人的手,径自向前走去。   “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黑衣人连忙追跑上前。   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身影,陈衡风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杨笑泽,说是大师兄,除了他们,怕是没有人愿意相信了。   暗夜下,不远处的一排树木后,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就在陈衡风转身跟上前时,腰间佩戴的玉坠一晃,那双眼睛像探得什么似的突然一亮。直到三人完全消失在这片树林,那人才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师兄,你回来了。”看见从窗而入的少年,凝儿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怎么还没睡?”见到凝儿,少年倒是显得意外。   “你的功夫是不用我担心,可……好了,不说这个了,查到什么了吗?那对兄妹是什么来头啊?”凝儿问到了今夜少年出行的目的。   “凝儿,你对玉石有何认识?”少年提出了一个与之无关的问题。凝儿一愣,随即不解地问道:“师兄,你问这个做什么?”   “据《襄玉传》记载,”少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却没喝,只拿着茶杯说道:“襄城,地偏西,盛产玉。色蜡黄,量稀而价贵。”说到这,少年喝了一口茶,看向凝儿。   “师兄你的意思是,他们是襄城人?”凝儿清楚一向少言寡语的师兄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番话,才做了此番联想。少年没有说话,只对她点了点头。   “可是师兄,”凝儿的疑惑并未完全解除,问道:“《襄玉传》是什么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过呢?”   “是襄城的地方志。”少年微微怔了一下后,缓缓吐出了这几个字。   看见少年脸上一瞬间变得凝重的神色,凝儿没有再问下去。这些年朝夕相处,她明白师兄这样定是又有什么事情烦心了。尽管还有不解,现在也不是该问的时候。而少年,亦是双眉紧锁,不再言语。   陈、衡、风!在心中一字一顿地默念出这个名字后,少年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正文 第四章 荒唐提议   天刚微微泛亮,街市上还是一片沉寂。“华方客栈”内,亦是悄然无声。一楼最靠北的客房门从里面被拉开,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凝儿也从隔壁房间走出,跟在少年身后,向客栈大门走去。   一条僻静的小道上,有两个人披着清晨的曙光,不急不缓地走着。周围很安静,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二人的脚步声。   少年的脸上是惯有的清冷表情。而凝儿则不时左看右视,似乎行步于此,是一件十分惬意之事。   一名白衣少年,自二人出“华方客栈”开始,便不远不近地跟在了他们身后。步伐的频率虽与二人一致,但白衣少年的脚并未完全踏在地面之上,因此行走之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鸡啼数遍,天已大亮。街市上,各种摊位的摊主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活计。“华方客栈”内同样是人声鼎沸。掌柜的在柜台将算盘打得啪啪直响,店小二则站在门口,鞍前马后地招呼着过往行人入住。陌城,没有因为谁的离开或逗留而发生任何改变。   二楼客房内,陈衡风已醒来,不见昨夜同榻而眠的师兄杨笑泽,心里好生奇怪:平日那么爱睡懒觉的人,一大早,上哪儿去了?   就在此时,从外面传来了敲门声,随之而来的便是陈采苓的声音:“哥,师兄,你们起来没?”   陈衡风微微一笑,走过去,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陈采苓进到屋内,只看到陈衡风一人,觉得奇怪。即是问道:“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啊?师兄呢?”   陈衡风表示茫然不知地耸了耸肩,道:“我一醒来就没见着他。”   “他可是我们之中最爱睡懒觉的一个,这么早干什么去了?”陈采苓似是向兄长发问,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   “你们醒了?”就在二人百思不解之时,身着一袭白衣的杨笑泽出现在门口。   “师兄!”看到来人,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哇,这么热情,真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呢!”杨笑泽觉得这对兄妹的反应未免太大了。   “一大早就玩神秘失踪,去哪了?”看着坐到桌旁的杨笑泽,陈采苓好奇地问到。   “还能去哪?当然是去报恩哪!”杨笑泽一脸神秘地说到。   “报恩?”这下,不仅陈采苓,连陈衡风也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了。   “嗯,”杨笑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昨天不是说好了要酬谢一下我们的陈女侠吗?走吧,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说完,也不等兄妹二人再说什么,杨笑泽便双手背后,走出房门,向楼下走去。陈衡风与陈采苓互望一眼,也跟着下了楼。   “师兄,你,你这也太夸张了吧?”看着满桌的丰盛菜肴,陈采苓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酬谢当然得有诚意才行。快尝尝吧,这可是你师兄我牺牲了大好的睡眠时间,跟掌柜借了厨房特地为你准备的。”杨笑泽将一双竹筷递到了陈采苓跟前。陈采苓看了一眼兄长,没有再说什么,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怎么样?我的手艺是不是又进步了?”看着陈采苓和陈衡风享受的表情,杨笑泽很是得意。   “师兄,这些菜应该都不便宜,你哪来那么多钱啊?”陈衡风边吃边问到。   “这你就不用管了,‘山人自有妙计’嘛!”   “说来听听,什么妙计啊?”还未解决陈衡风的问题,陈采苓又提出了一个新的。   “我看到他了。”为了岔开话题,杨笑泽没头没脑地蹦出了这么一句。   “他?”陈衡风皱了皱眉。   “就是你说的那个青衣少年。天刚亮的时候,就走了。”   “你是说,这两天他也住在这?”陈衡风没有心情再吃了,干脆停下了筷子。而陈采苓也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比起这些菜肴,关于那个神秘人,她更感兴趣。   “没错。”杨笑泽点头回答到。   “去京城,陌城是必经之路。这样说的话,他的目的地跟我们是一样的。”陈衡风一边想着什么,一边说出了这些话。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他应该不是凑巧同路吧?”陈采苓也觉得事情远比自己所想的要复杂得多。   “问他不就知道了?”杨笑泽笑着夹了一些菜放到陈采苓的碗中。   “问他?”陈采苓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杨笑泽,气鼓鼓地说道:“师兄你是不知道,那天在茶棚的时候,我哥都自报家门了,那小子竟然头也没回就走了。问他,还不如自己查。何况,他要是跟这件事有关,就更不会说什么了。”陈采苓认为杨笑泽的这个提议完全不可行。   陈衡风可不这么想:这个大师兄虽然向来爱玩爱闹,但大事当前,绝不会无端说出这番话。   “师兄,你是不是有了什么计策?”想到这,陈衡风开口问道。   闻言,杨笑泽眯起眼睛,晃了晃右手食指,道:“我看到他身边有个姑娘,真是娇花照水啊。衡风,你要是能获得她的芳心,我们可就事半功倍了。”   “师兄!”杨笑泽话音刚落,陈采苓便对着他横眼叫道:“你正经一点好不好?”   “我,我很认真啊!”杨笑泽一脸无辜地说道:“衡风是翩翩佳公子,那迟早也是要娶妻成家的,对不对,那……诶,衡风,你去哪?”   没有办法再听下去的陈衡风离开座位,径直向客栈后方走去。杨笑泽的回答令他大跌眼镜,心里甚觉荒唐:还以为是什么妙计良策,这个师兄,真是……陈衡风无奈地摇了摇头。   “采苓,他不吃,你可得多吃点。”杨笑泽讨好地笑道。陈采苓放下筷子,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您慢用,我呢,去牵马,嗯?”说完,便自顾自地转身向客栈后面的马厩走去。   “牵、牵马?”反应过来的杨笑泽一脸惊慌,也顾不得再吃什么,即刻跑着追上前去。   看着空空如也的马厩,陈氏兄妹面面相觑。而追在后面的杨笑泽此时也来到二人跟前,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出门太急,未带够银两,所以……”   “师兄,你……”没料到那些用来酬谢自己的菜肴是卖马所得,陈采苓现在气得不是七窍生烟,而是浑身冒火了,“你把马卖了,我们怎么去京城啊?”   “这个无妨啊,”杨笑泽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道:“有马就走官道,无马就从小路。不同的只是花费的时日罢了。”   “大师兄,您知不知道从小路走会浪费近乎一倍的时间?”看到满脸无所谓的杨笑泽,陈采苓更是气结。   “他走的是小路?”一直沉默观战的陈衡风突然开口问道。   杨笑泽没有说话,只微笑颔首。   “原来如此。”了解师兄的用意后,陈衡风展开了笑颜。   “他?你们在说谁啊?”看到兄长与师兄同时朝客栈大门方向走去,陈采苓还是一头雾水。   已近午时,烈日当空。路边树荫下,坐着两个行人。   “师兄,给。”凝儿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水袋,微笑着递到少年跟前。“不用了。”少年语气很轻,却是透露着坚决。   明白师兄的脾气,凝儿没有再坚持。打开水袋,仰头喝了几口水后,拧好盖子,放进了包袱内。   “师兄,小路原本就比官道费时日,今天为什么还走这么慢啊?我们不是要尽快赶去京城吗?”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凝儿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等人。”少年简单地回答之后,背靠树桩,闭上了眼睛。   等人?这下,凝儿更加不明白了。但见少年无意再说下去,也就不再追问。反正师兄做事,一向极有分寸,而且自己迟早都会知道,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想着想着,凝儿的双眼也渐渐闭了起来。昨夜,根本无法入眠,今晨又一直赶路至此,真的很困。   少年睁开双眼,眉头微蹙地看了一会儿已进入睡梦之中的同伴,重新闭起了双目。   “哥,师兄,是他们!”看到树荫下正在小憩的两个人,陈采苓小声地说道。“先到一旁坐着吧。”   待陈衡风说完,三人便坐到了二人对面的树荫下,静静观察起来。   此时,熟睡之中的凝儿,额头渗出了点点汗珠。双颊上被日头晒出的红晕虽不及刚才,然并未完全淡去。加之少女特有的如雪肌肤,愈加显得娇俏动人。   一旁的少年,无论额头还是双颊,都似乎感受不到这如火的炎炎烈日,没有任何相应的症状。对面的三个人,看着他们,各有所思。   半晌之后,杨笑泽转过头,对着陈衡风想说些什么。少年突然睁开了双眼。看到对面的三人,竟然没有觉得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来。轻轻唤醒身边人,便起身要走。   “二位留步!”见二人要离开,陈衡风赶忙起身,叫住了少年。   少年只平静地看着陈衡风,开口的是一旁的凝儿。“是你们?有事吗?”   “在下自知唐突,奈何自小便爱结交朋友。既然同路,何不结伴而行?不知二位意下如何?”陈衡风上前一步,拱手作揖道。   “同行者必当同心。无心结,方可同舟共济。然令师兄一早便悄然跟在我们身后,陈公子的美意,在下怕是不能承受了。”   少年的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愣住了:凝儿想起他说要等人,难道就是他们?既然要等他们,为什么现在又拒绝同行呢?   而令杨笑泽错愕的是以自己的轻功而言,居然会被发现,那眼前人的武功又深不可测到了何种境地呢?陈采苓的想法也大致如此。   除了这些,陈衡风还惊讶于少年竟知道杨笑泽与自己的关系。少年与他年纪相仿,但不管是武功造诣还是为事之智,均在他之上。江湖上何时有这么一号人物,连师父都不曾知晓呢?   “师兄此举,绝无恶意。只是敢问兄台,何以得知我三人身份?”陈衡风打破了沉默。   “凝儿,走吧。”少年无意回答陈衡风的问题,对着同伴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向前走去。   “你看你看,又是这个样子!”想起那日在茶棚的事,陈采苓就气不打一处来。   杨笑泽没有接话,慢慢走到陈衡风身边,看着少年的背影,愣愣地说道:“衡风,看来他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厉害。说真的,我早上在客栈说的那件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闻言,陈衡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杨笑泽,说道:“师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这样开玩笑,衡风实在佩服。看来你亲自去完成比较好。”说完,不等杨笑泽作答,陈衡风也径自向前走去。   对着陈衡风的背影,杨笑泽十分认真地大声喊道:“你也知道我一直钟情于采苓,你怎么能让我去呢?你就不怕误了你妹妹的终身幸福吗?”   陈衡风仿佛没有听到般继续往前行进着。现今,对于那个神秘的青衣少年,除了对其身份的好奇之外,陈衡风的内心又多了另一重疑惑与忧虑。   “啊……”杨笑泽忽然吃痛地发出一声惨叫。原来是陈采苓听到他的胡言乱语,上前对着其膝盖内侧狠狠地踹了一脚。杨笑泽一瘸一拐地跟在气冲冲的陈采苓身后,不敢再妄加言语。  正文 第五章 新帝登基    红墙白瓦,重重宫门,将同一片天地隔成了两个具有天壤之别的世界。   一座高高城楼上,站着一位身穿金色龙袍、年过不惑的男子,面容显得颇为憔悴,身体也有些微佝,但从那远眺的双目中,仍能看出当年叱咤风云的残影。   他的身旁立着一位内侍,正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主子。今天日头不大,不时还会起些许凉风。对于常人而言,这本是个惬意至极的日子。然而皇上久卧病榻,那副身子骨怎能在此处受累呢?奈何圣意难违,他也只有随时小心伺候为上了。    “儿臣参见父皇!”一名身穿金色蟒袍、年约二十一二的少年由石阶而上,走到男子身边,单膝跪地、双手作揖行礼道。   “省儿,你来得正好,陪父皇看看这天朝的江山。”见到来人,男子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少年站起,走到男子身旁,内侍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父皇,太医说您应该多休息,您怎么跑来这边了呢?”少年神色忧虑地说道。   “朕半生戎马,于乱世之中打下这万里江山。如今拖着这副身子骨,若再不好好看看,怕是没什么时间了。”男子说完,忽然眉头紧皱,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父皇!”少年忙扶住男子,担忧更甚刚才。“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无妨。”男子拍了拍少年的手,微笑道:“依你看,朕将这天朝治理得如何?”   “古之君王多尊道儒二教,重农抑商,父皇儒道法同尊,农商并举,我天朝才得以百业皆兴,万方来朝。”对于父皇的功绩,少年是打心底里深感佩服的。   听到这个答案,男子似乎也很满意,笑了笑,继而感慨道:“是啊。自朕于乱世群雄之中创建天朝以来,终日乾乾,朝夕以惕,幸而无愧于天下。只是,”男子的神色渐渐变得严峻起来:“‘一将功成,万骨俱枯,’这无限江山,又是由多少尸骸堆积而成啊。省儿,你可知父皇为你取名‘省’字,是为何意?”   “父皇是希望儿臣习得圣人一日三省之德,日益长进,做个圣主明君,恩泽苍生万民,将我天朝的盛世江山世世代代延续下去。”    闻言,男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转头看向前方。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男子重又开口缓缓说道:“但是有史以来,朝代之间的此消彼长已成定律,世世代代不过是虚妄之言罢了。”   “就算只是虚妄,只要在位者能为百姓谋福便是苍生之幸。”少年倒不认为如此,即是说出了己见。   男子也是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转而又是愁眉紧蹙地说道:“谈何容易啊!世人皆羡为君王者,天赋权柄,只有身在其位之人,才会知晓这万人之上的不可随心妄为。当年朕生逢乱世,却得以与你母后两情相悦,而你生于太平盛世,婚姻之事,却不得自主。省儿……”男子看向少年的目光中饱含着歉意。   “若是为此,父皇勿须再多加忧思。”原来病重的父皇今日诸多感慨,全是为了自己的大婚之人,少年内心自责不已,赶忙劝慰道:“享受常人无法企及之富贵,自当要付常人不能承受之代价。况且阑儿她才貌兼备,温婉恭顺,待儿臣又极为周到。我与她,虽不及父皇母后鹣鲽情深,这些日子,也总算相安无事,可以做到相敬如宾了。”   听到这番言论,男子似乎放下了心中大石,舒心一笑,道:“省儿,陪父皇下一盘棋如何?”   “儿臣遵命。”话毕,少年便跟在男子身后,向城楼台阶处走去。   一直静静立在一旁的内侍也立马无言地跟了上去。    偌大的池塘内荷叶田田,粉色的荷花有的正值盛放之姿,有的含羞半开。一道石桥横跨在路口与池塘中央的亭子之间。   亭内,一名身穿龙袍的男子正与一名身穿金色蟒袍的少年下着围棋。男子落子半晌,少年依旧双眉紧锁,举棋不定。   “省儿,为何想了这么久?”男子见状,开口问道。   少年将手中的棋子放入旁边的棋盒之中,看着男子道:“父皇棋高一着,儿臣无论走哪一步,都会有失。”   听到少年的话,男子会心一笑,指向棋盘右上角,道:“你若走这里,便会失去苦心造就的阵营;而走这,”男子随即又指向棋盘右偏中的位置,道:“又会失去边塞重守。的确是要费些思量。今日就到这吧,等你想出解困之法,朕再陪你下完这一局。”说完,男子起身,在那名内侍的搀扶下,慢慢朝石桥上走去。   “儿臣恭送父皇。”对着男子的背影,少年单膝跪地,双手作揖行礼道。   待男子走远,少年站起,重新坐到凳子上,对着未解的棋局,认真思索起来。    “昕儿,让他们手脚都麻利些,一切都要在殿下回来之前准备妥当才行。”太子东宫内,一名女子对着身边随侍的丫鬟柔声嘱咐到。女子的衣着华而不艳,斜绾的青丝上插着彰显身份的头饰。   “是,太子妃。”那名被唤作“昕儿”的丫鬟行礼应声后,走了出去。   整个太子宫只剩下女子一人。她走到大门处,看着左侧的寂寥长廊,妆容精致的脸上很是平静,双目流转中也没有任何怨愤。   自始至终,她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太子所爱,这段姻缘不外是场政治交易。若她不是储家的千金,这太子妃的位置应该也与她没什么关联。但她要的只是成为他的枕边人,每日为他打点日常,每夜看着他的面庞入睡。   现在,她与太子虽不能琴瑟和鸣,至少也算相敬如宾。至于其他,她明白,不可奢求。否则深宫长日,只会徒增烦忧罢了。想到这,女子微微一笑,收回看向长廊的目光,准备转身进屋。    “奴才叩见太子妃。”就在女子转身之时,一名内侍急急忙忙跑上前来,双膝跪地,对着她磕头行礼。   “何事?”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女子的话语很是轻柔。   “太子殿下特命奴才前来禀告太子妃,皇上龙体抱恙,太子今明两日都会留在乾宫内处理政事。”   “知道了。那你速去御膳房告诉昕儿晚膳不用准备太多。”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件事,女子还是云淡风轻地说道。   “是,奴才告退。”内侍起身,弯腰退下。   女子转身进到屋内。内心没有什么失望与悲戚:至少不是为了逃避她才不回来的,至少还会特命人前来告知,免她挂心。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这样,她就可以在这陌生的宫廷内继续做好太子妃,做好他的妻。    皇上寝宫外大院内,宫女内侍跪了一地。几位太医满脸悲痛地从屋内走出后,也在另一旁跪下。屋内,一名身穿凤袍,头戴凤冠的妇人跪在床前,满面泪水,眼眶也是红肿不堪。   妇人紧握住床上男子的右手,看着他苍白的面容,泣不成声。男子将手慢慢抽出,为她擦去泪水,蹙眉,声音嘶哑地说道:“这一生我无愧于天下,无愧于万民,只是你我夫妻数十载,你伴我风雨无数。今日我先走一步,这辅佐省儿和江山社稷的重任就压在了你的肩上,朕觉有愧啊。”   听着男子的话,妇人更是泪如雨下,泣声道:“既是夫妻,又何来有愧之说呢?你待我情深意重,登基为皇也不曾封荫六宫。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守护我们的省儿,我们的江山的。”   男子闻言,唇角微动,眼珠缓缓地四下转动着。   “省儿,快到你父皇身边来!”了解夫君的意思,妇人连忙叫到,并退到了一旁。    “父皇!”一身穿金色蟒袍的少年从不远处跪行到男子床前,声音哽咽地喊道。   见到来人,男子奄奄一笑,道:“你可想出解困之法?”   “儿臣愚笨,尚未得出双全之法。”少年面露愧色地说道。   “那你可记得那日在城楼父皇与你所说的话?”男子的面容很是温和。   “儿臣不敢忘,字字句句谨记在心。”少年说出心中所想,却不明男子的用意。   看出少年的疑惑,男子轻声说道:“省儿,你附耳过来。”遵言,少年将耳朵附到男子嘴边。   男子已无半点血色的唇一翕一张了一会儿,少年重新抬起头,皱着双眉望着他。   “切记!”看着少年,男子握了握露在被子外面的右手,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吐出这两个字。之后,便闭上了双眼。   退至一旁的妇人立刻跑上来,扑倒在床沿,含泪唤道:“君洋!”然而那个日夜相伴之人再也无法给她温柔眼神了。   少年亦是泪如雨下。对着男子的尸身,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屋外也传来阵阵哭喊声。    当时境况,《天朝列传》有载:“壬辰午月十日,始帝崩,举国同悲。臣民感其恩泽,诏令未达,皆披麻戴孝以奠之,恸哭之声撼天动地。十五日,太子省即位,尊其生母贺兰氏为皇太后,封其正妃储阑为皇后,阑之长兄储益承袭父职,是为大将军。”  正文 第六章 奉旨远征   偏远西疆,黄沙漫漫,在这沉沉夜幕之下,更是显得清冷苍凉。古往今来,多少诗词都道不尽这万里沙场的浪漫与艰辛。但现在,坐在将军营帐内案桌前的西疆戍边将军管信可没什么心情去体会这些。连续三日未曾合眼,即便身上穿着尽显威武之势的精锐铠甲,他脸上的倦色依旧没有被遮掩半分。   自他奉先帝圣命戍守西疆以来,枕戈待旦,勤练兵士,不敢懈怠分毫。因此,西疆周边的各个蛮夷部落虽然觊觎天朝物富民安,却也不敢造次生事,引火烧身。可是近日,一个叫做里邦的部族却成了他与手下将士的心头大患。   管信熟读兵书,乱世之时,曾陪先帝征战无数,可以说是沙场老手了。奈何里邦出兵毫无章法,骑兵又格外骁勇,他也不得其解。这几日交锋下来,将士们都已疲惫不堪,他完全可以想象出帐外那些士兵明明想睡又不敢放任自己熟睡的痛苦与无奈。看着案桌上摇曳不定的烛火,管信将一张白纸平铺在桌面后,拿起了搁在石砚侧沿的毫笔。   又是一个暑气浓烈的早晨。   “皇后娘娘,您真美!”皇后寝宫“夕元殿”内,昕儿看着镜中人,由衷地赞叹道:“昕儿以前听人说过,‘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可依昕儿看,这衣服都是因着皇后娘娘才得以散着光彩呢!”   “你这丫头,尽说胡话!”听见昕儿的溢美之词,储阑站起身,对着她笑道:“这般恭维,莫不是惹了什么祸事,故意讨好吧?”   “冤枉啊,娘娘!”听到主子误会自己,昕儿连忙叫屈道:“奴婢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可都是肺腑之言啊!”   看到昕儿将自己的玩笑话当真的着急模样,储阑脸上的笑意更加分明。掩口一笑,道:“好了好了,快去御膳房看看。要是解暑汤做好了,就端过来。咱们得赶紧给皇上和太后送去才是。”   “是,奴婢这就去。”松了一口气的昕儿笑着行礼后,退了出去。   储阑转身,看着镜中自己堪比西施王嫱的娇美容颜,心中却不由得忆起在三年前的夏天所见的那名女子。若她还在,自己应该也只算是平庸之姿吧?若她还在的话……想到这,储阑的心里一阵抽痛。   京城近郊,有一个极为隐蔽的山谷。荒废已久,杂草丛生。谷内竖着一座孤坟,墓碑文刻为:“爱妻应氏梦云之墓”。虽说是孤坟,又处在这人迹罕至的荒谷,墓碑周围的杂草却被人为地改变了生长方向,坟头的泥土也才刚刚翻新过。   墓碑前,一身淡紫色长衣、已过弱冠之年的储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墓碑上的名姓,眼神里说不出是遗憾还是愤恨。他的脚边,摆着一只酒壶、一把长剑,还有一把古琴。   储益慢慢蹲下,伸出右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字,开口道:“梦云,当年若不是你爹执拗冥顽,你我又怎会到如斯境地?如今,阑儿贵为皇后,我也被封为大将军,天朝兵权尽归我手。我储家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如果你在九泉之下可以听到、看到,会不会后悔当年的决定呢?应梦云,是你负我,是你应梦云负了我啊……”   储益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起来,他掀开酒壶盖,猛灌了几口酒之后,抽出鞘中的长剑,奋力在坟前舞了起来。    一时间,酒壶爆裂,剩余的酒液流出,浸湿了坟前的一小片黄土。古琴被剑风一分为二,断弦发出了刺耳的鸣叫声。被齐腰斩断的杂草和着扬起的尘土一起环绕在储益周围。随着身躯的移动,储益淡紫色的衣角也上下翻飞着。   最后,在剑尖指向墓碑上的‘妻’字处时,尘土与断草纷纷坠落,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储益脸上汗水淋漓,胸口随着喘息的频率上下起伏着。他蹲身拿起剑鞘,将长剑放入,望了一眼墓碑和断琴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荒谷。    京城东巷,将军府邸庭院内,储益对着前来相迎的管家吴伯吩咐道:“去放水,本将军要沐浴更衣。”   “是,将军。”那人恭敬地应声退了下去。储益继续向大厅走去。就在他刚刚走到大厅门口时,一名身穿灰色衣衫的男子便急急忙忙地跑上前来,对着他耳语了一番。   储益脸色一沉,对着来人说道:“进去再说!”待进到厅内,储益坐在了大厅中央的位置上,灰衣男子关上门,站在了他的对面。   “怎么回事?”储益冷眼看着他,问道。   灰衣男子不敢迟疑,赶忙回答道:“根据那卖茶的老头说,他们是因为调戏一个叫作林惠的女子才……”   “关于他们的死因,我并不感兴趣。我只是想知道究竟何人所为?”储益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即是不耐烦地打断了男子的话。   男子先是一愣,随即便回答道:“是一名青衣少年。我看过他们的尸体。从伤口看,那人出手极其快、准、狠,但看不出是来自何门何派。”   说完,男子惴惴不安地望向了少年。要知道,眼前人虽比他年少,但要论心思缜密、心肠歹毒,他可不及万分之一。不然,他也不会甘于屈居下位了。   “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储益已从座位上离开,走到了男子跟前,冷冷地看着他,问到。   “属下是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做?”男子回过神来,不由心中一颤,赶忙低头说到。   “那人现在何处?”   “正在去往垂杨镇的路上。另外,陈衡风、陈采苓两兄妹至陌城后也弃官道,从小路行走,似有意与那青衣少年同行。但就目前看来,好像还不是一路人。”   “还有何人?”储益眉头紧皱,面色严峻地问到。   “那青衣少年身边跟着一个丫头,而与陈氏兄妹同行的是他们的大师兄杨笑泽。”男子将所知之事悉数讲完之后,静等着储益的指示。储益转身,坐回原位,沉默不语。    门外传来敲门声。储益用眼神示意男子开门。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进到屋内,对着储益行礼道:“启禀将军,天公公到了。”   女子刚一说完,一个刚柔掺杂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我说储大将军,这青天白日的,关着厅门所为何事啊?莫不是知道杂家要来,故意闭门不见不成?”话音刚落,一名内侍走进屋内,眉目含笑地望着少年。   见到来人,储益连忙站起身,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去,双手作揖,说道:“天公公说的是哪的话,您要来,益儿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故意闭门不见呢?只是适才练剑回来,觉得有些乏了,才命人关门暂时休息一会儿。”   “这么说,杂家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了。”内侍收起了笑容。   “这……益儿是武夫,不会说话。天公公您就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了。”储益一时语塞,笑着讨饶到。   内侍见状,“扑哧”一声掩口而笑,道:“好了,将军莫紧张。杂家啊,只是跟将军开个玩笑。”   储益明显舒了一口气,笑道:“公公请坐。”继而对刚才敲门的丫鬟吩咐道:“快去备茶!”   “是!”丫鬟应声,行礼欲退下。    “不用了,”那名内侍连忙阻止道:“杂家来是宣圣上口谕,召将军进宫的。未免圣上久等,将军这就随杂家去吧。”   “不知皇上召见,所为何事?”储益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传召。   “做奴才的怎敢擅自揣测圣意呢?将军随杂家入宫,不就会一清二楚了吗?”内侍不愿透露内情,打起了官话。   “天公公侍奉先帝十载有余,如今又随侍圣上左右。这情分,若您是奴才,那益儿就是奴才中的奴才了。”为探出虚实,储益砌辞恭维到。   内侍倒是挺受用,满脸得意地给了提示:“虽不敢擅揣圣意,但此次传召,可是将军建功立业的的好机会啊!”   听到内侍颇有深意的话,储益心中已经多少猜到几分,赶忙笑道:“多谢天公公提点。烦劳公公稍等,益儿这就去换身衣裳。”说完,又对着灰衣男子吩咐道:“徐傲,去给天公公支取些茶水钱。”“是!”灰衣男子双手作揖,低头退了出去。   “如此,杂家谢过将军了。”内侍倒也不推辞,开心地说道:“杂家先去外边候着。”   “公公慢走!”储益笑脸相送。直至内侍出了院门,储益才收起笑容,转身朝内堂走去。    《天朝列传》有载:“《易》曰:‘乾,元亨立贞。’又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故始帝名批阅奏折处理政事之所曰‘乾’。一祈国势之亨通祥和,再警后世之子孙,为政当行乾之大德,以己之孜孜不倦,惠及苍生万民。”    此时,乾宫内,新帝省正坐在案前,认真批阅着奏折。   “臣储益叩见皇上。”身着天朝武将官服的储益单膝跪在地,对着坐在案前的人行礼叩拜到。   “起来吧。”省没有抬头,继续翻看着案桌上的奏折。   “谢皇上。”储益站起,望着那人,询问道:“皇上急召微臣进宫,不知所为何事?”虽然心中已猜到七八分,但在当面,还得装作一无所知。   听得储益的问题,省放下手了中的奏折。抬起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说道:“想我天朝正值鼎盛之期,农商俱兴,民富兵强,各番邦之国均不敢造次。但今天一早,朕收到西疆戍边将军管信的加急奏报。言说近日里邦军队屡屡犯我边境,扰民生事,甚至越过边防大规模训兵练将。分明无视我朝天威。”说到这,省右手握拳,重重敲在案桌上,奏折滑落一地。   “里邦民多善战,尤以骑兵更为勇猛。而我天朝以步兵见长,西疆虽有驻军十六万,若不得章法,也是于事无补。想必管将军也是出兵无果才敢上报,烦扰圣心。”储益的分析字字都恰到好处。   听到这里,省的脸上露出了很是赏识地笑容。他走到储益跟前,道:“你父储大将军战功彪斌。先皇在世之时,常常赞许他善养奇兵。‘虎父无犬子’。朕打算让你率军三万,赶往西疆,助管信破敌。你可愿意?”   “皇上言重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做臣子的自当谨遵皇命,何谈愿不愿意呢?”听到这话,储益连忙惶恐地跪拜表示了忠心。   “好,起来说话。”省扶起储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出征前去看看阑儿吧。初登大位,朕总免不了忙于政事。深宫高墙,不比寻常百姓之家。你这做兄长的去看她,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谢皇上!知道皇上这般疼爱,阑儿更会开心才是。”说完,储益便兴冲冲地退出了乾宫。    最后说的那句话,不是碍于君臣之礼,而是出自内心的感动与欣慰。就算朝堂之上再怎么明争暗斗,对于唯一的妹妹,储益还是打心眼里疼惜的。让其入宫,本是父亲在世时为巩固家族势力所做出的决定,他无从反对,却也担心她遭冷遇受委屈。而就在刚才,他觉得自己可以放心了。   看着储益的背影,想起父皇的临终之言,省的内心也是五味杂陈。之所以说出那番话,一则是出于安抚之策,再则对于那个无辜的女子,他也是深怀歉意的:这一生已无法爱她,只有尽力对她好点。至于朝堂政事,无论结局如何,都与她无尤。   “臣储益叩见皇后娘娘。”来到“夕元殿”,对着正在看书的妹妹,储益笑着作揖行礼道。   “此处并无外人,自家兄妹,何须如此?”听到声音,储阑放下手中的书,对着来人笑道:“哥哥请坐!”   没有从妹妹的脸上见到意料之中的欣喜,储益有点失落。待坐到储阑右侧后,储益缓缓说道:“是皇上让我来看看你的。”   听到这话,正在倒茶的储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将茶杯递到储益跟前,道:“哥哥可是要出征?”   储益接过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笑道:“不错!西疆有里邦作乱,皇上命我率军三万前去协助管信将军破敌。”   “那哥哥万事小心!”语气虽然平淡,储阑还是很担心兄长的安危。   “自然!倒是你,深宫不比在家,做哥哥的又不好时常往后宫走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储益对妹妹的关心也是一如既往的。   “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叩见大将军!”未等储阑再说些什么,昕儿端着一个木质的长形托板走了进来,对着二人弯膝低头行了礼。   储阑看了一眼托板上的东西,对着储益说道:“解暑汤已经熬好了,我得给皇上和太后送去。”   “好,等我凯旋,再来看你。”储益说完,储阑点了点头,走出夕元殿,向右侧走去。昕儿紧跟其后。   看着妹妹的背影,储益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自从三年前那场大病之后,原本活泼开朗的妹妹不仅性情大变,对他也疏远了起来。就像今天的谈话,那么生分,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喜悦。以前他们兄妹可不是这样啊!储益皱着眉,左转离去。      正文 第七章 暗夜遭袭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陈氏兄妹与杨笑泽三人走到了一片偌大的树林。   “今晚就在这休息吧。”陈衡风对着满脸倦容的陈采苓和杨笑泽说道:“他们应该也快到了。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吃的。”说完,将包袱递给杨笑泽,朝对面走去。   “采苓,我去捡些树枝,你把包里的打火石拿出来吧。”待陈衡风走远,杨笑泽开口说到。   “好。”这一次,陈采苓没有针锋相对,而是听话地照做了。   杨笑泽将捡来的树枝堆好,从陈采苓手中接过两块打火石,用力互相摩擦着。不一会儿,火苗便噌地一下窜了上来,火堆中不时还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   “大功告成,现在只要等衡风带着猎物回来,就万事大吉了。”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杨笑泽盘腿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词。陈采苓笑了笑,坐到了他的身旁。    就在二人等侯陈衡风归来时,青衣少年与凝儿也赶路至此。四人互望了一眼后,少年与凝儿坐到了对面。如杨笑泽刚才所做生起了一堆火。   “凝儿,你在此,我去弄些食物来。”少年说完,便要离开。   杨笑泽赶忙起身,挡在他面前,笑道:“不用忙活了。我师弟,也就是陈衡风,他知道你们会来,已经先行去找吃的了。”   岂料,少年并不领情,冷冷地甩下一句“不用”,便绕过杨笑泽径直向前走去。   尽管少年的这种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杨笑泽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却也只好无奈地回到了原位。   “早知道会这样。”对于少年的冷漠和不近人情,陈采苓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心里还是十分不满的。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陈衡风满载而归。见到对面只有凝儿一人,也大概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对着碰了钉子的师兄抱歉地笑了笑后,就蹲坐在火堆旁烤起了食物。   早已饥肠辘辘的凝儿不时看向左边,想着师兄为何还不见人影。食物的香气从对面飘来,凝儿不由得连着咽了好几口唾沫。   看到凝儿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陈衡风从一只烤熟了的野鸡上撕撇下一只大腿,递给陈采苓的同时向她使了个眼神。明白兄长的用意,陈采苓接过鸡腿,走到了对面。   “给,快吃吧。”陈采苓将鸡腿递到凝儿跟前,笑着说道。   看着眼前的食物,凝儿真想立刻吞下,可想到师兄,她又只得强压下这种欲望,撇了撇嘴,说道:“不用了,师兄快回来了。”谁知话音刚落,肚子竟叫出了声音。   看着脸上一阵泛红的凝儿,陈采苓将鸡腿放到她手上,笑道:“就算你师兄现在回来,也得烤一会儿。你还是先吃这个垫垫肚子吧。‘民以食为天’,他是不会说什么的。”   听着陈采苓诚恳的劝说,凝儿动摇了。更重要的是空空如也的肚子让她再也无法抗拒这个诱惑。终于,她开始啃起了手中的鸡腿。入口瞬间,她顿时觉得就算拿世上最稀贵的珍宝也不可以换走这个美味。    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凝儿,陈采苓笑了笑,回到原位。   “厉害啊,采苓!”看到陈采苓圆满完成任务,杨笑泽表示万分崇拜地递过另一只鸡腿。   “那是!”对于杨笑泽的崇拜,陈采苓很是受用,接过鸡腿,开始给自己充饥起来。   看着师兄和妹妹,陈衡风笑得很开心。转而看向对面的凝儿时,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吃完整只鸡腿,还不见少年回来,凝儿有点担心了。陈衡风亦然。少年武功卓绝,可到现在还没回来,实在有些不寻常。   突然,陈衡风拿起放在身边的长剑,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一旁的杨笑泽用一副受了惊吓的表情说道:“衡风,干嘛?”陈采苓也不解地望着兄长。   “师兄,采苓,你们听!”陈衡风一脸严肃地回答到。   听到他的回答,陈采苓和杨笑泽互望一眼,也陆续拿起长剑,站了起来。   看到对面三人的反应,加上少年还没有出现,凝儿更是慌张了。她怯生生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周围已经完全被夜幕包围。两堆火焰所发出的光亮与高空的银色月辉交汇着,给大地披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什么也没听到的凝儿被对面三个人的举动弄得更加六神无主了。她拿起身边的包袱,往右肩上背好后,站了起来。她决定去找青衣少年,她要亲眼确定他平安无事才行。   “别动!”就在凝儿欲向少年离开的方向挪动步子时,陈衡风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了她的身边劝阻道。   “陈公子,你……”凝儿的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一群从天而降的蒙面黑衣人便出现在他们不远处,每个黑衣人手中的刀刃都在闪着寒光。一瞬间氛围变得令人有点窒息。   凝儿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儿:想去找师兄是不可能了,那么师兄这么久没回来,也是遇到了相同的危险了吗?   比起凝儿的慌乱,其他三人则显得十分镇静。他们面色严峻地与近在咫尺的敌人对峙着,右手慢慢握上剑柄,缓缓地将剑从鞘中抽出。   “凝儿,看到左手边的那棵大树没?”陈衡风小声问道。   听了这话,凝儿扭头看向左边,果然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矗立在那。“嗯,看见了。”回过头,凝儿对陈衡风点头说道。   “等一下,我们会跟那些人在前面交手,你要趁机避让到树后,明白吗?”刀剑无眼,陈衡风必须保证无辜者的安全。   凝儿没有再说什么,只听话地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下,她也明白自己不可以成为累赘。更何况,她还要照顾师兄,帮他完成夙愿,所以她绝对不可以让自己有事。   对着凝儿叮嘱完之后,陈衡风与陈采苓、杨笑泽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人默契十足地同时将长剑完全抽出,腾空飞身向前。那群黑衣人见状,也毫不迟疑地迎敌而上。一时间,刀光剑影频闪。   凝儿照着计划快速地躲到了目的地,万分紧张地看着三人与那些不速之客的交战。   她是不会武功,不过这些年跟在师兄身边,多少还是可以看出些门道的。陈氏兄妹与杨笑泽的功夫的确不弱,那些黑衣人自始至终都无法近到他们跟前。可是三人太过仁慈,招招意只在防御。而黑衣人个个出手狠绝,杀气凌然。再这样下去,形势怕是不容乐观。   “陈公子,你们不可以再手下留情了。不杀了我们,他们是不会罢手的。”越看越着急的凝儿再也无法沉默旁观下去。她从大树后走出,冲着陈氏兄妹与杨笑泽大声喊道。陷于激战的众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愣了片刻。   忽然,一名黑衣人飞身越过三人,刀锋直指凝儿所在的方向。待三人反应过来,却被那人剩下的同伙死死缠住,一时分身乏术。凝儿也被这突发状况吓得杵在了原地。   眼见黑衣人的刀刃就要割穿凝儿咽喉,危急的情况使得陈衡风与杨笑泽不得不一改防守的招式。二人合力引开缠住陈采苓的那几名黑衣人,使得她可以趁机追上前去,及时一剑挑开那名黑衣人的刀尖。   不料其一个回环反身,陈采苓的左手臂被划了一个很深的刀口,鲜血汩汩直冒。在连续地挡开那名黑衣人的几次攻击后,陈采苓手中的长剑终于掉落在地,她表情痛苦地捂住伤口,在也使不出任何力气了。幸得凝儿及时扶住,她才没有倒在地上。但黑衣人并不准备就此罢手,举刀又向这边袭来。   知道陈采苓受伤,陈衡风与杨笑泽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再也顾不得“剑下留人”的师训了。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后,陈衡风剑锋一偏,扬起了满地的尘土。未等那些黑衣人反应过来,陈衡风就开始与他们近身相斗起来。这下,他再也不准备手下留情了。   没有料到对手会忽然改变招数,那些黑衣人多少有些惊慌失措,加之陈衡风的连续主攻,他们开始节节后退。而就在陈衡风与他们相周旋时,杨笑泽迅速赶到身后,看到蹲跪在地上的陈采苓,怒火中烧,杀气毕露,不消几招便解决了那名黑衣人。   由于失血过多,陈采苓的面色已经十分苍白,唇色亦是如此。杨笑泽心疼地为她点穴止了血,又将一颗栗色小药丸塞进了她口中后,对着凝儿说道:“我们先离开这。”说完,便与凝儿扶起陈采苓转身离去。   话分两头。正当青衣少年寻到食物准备回去时,被一群蒙面黑人拦住了去路。不似那三人的手下仁慈,少年一出手,便毫不客气地杀机尽现。然而这群人也并非泛泛之辈,加上是有备而来,解决他们,少年的确费了一些时间和气力。一切无碍后,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凝儿,少年也不敢滞留,快步往回赶去。   待他赶到树林时,陈衡风与那群人的交战也已结束。看着满地的黑衣人尸体和不远处地上的鲜血,陈衡风第一次从青衣少年的脸上看到了清冷之外的表情。   “放心吧,凝儿没事。”很清楚少年在担心什么,陈衡风给了他一颗定心丸。然而可以安慰到别人,陈衡风自己却忧心如焚:陈采苓的伤若是不严重的话,师兄怎么会带她先行离去呢?   “先去找他们吧。”对于他不在时所发生的事,少年心中已猜到几分。他一方面庆幸凝儿的无恙,一方面也为陈衡风的忧虑而不安。   少年话音刚落,陈衡风便立刻大步朝杨笑泽他们离开的方向走去。少年也立刻跟在了他的身后。   话说杨笑泽与凝儿扶着渐渐虚弱的陈采苓走了一段不短不长的路之后,来到一座残颓已久的破庙内。   “采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看着靠在凝儿怀中的师妹,杨笑泽一边为其包扎伤口,一边关切地问道。   此时,凝儿的内心也纠结着担忧与自责,毕竟这一切都是为了救她才发生的。   “放心吧,师兄,我没事。”看着杨笑泽少有的凝重面容,陈采苓抿嘴笑了笑,道:“你还是回去帮哥哥吧。”   “就凭那些人,衡风一人应付还是绰绰有余的,你就别再管了。”陈采苓的安慰并没有让杨笑泽好过半分: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受伤是家常便饭。他检查过陈采苓手臂上的伤势,刀口虽然划得极深,也只是寻常的刀伤罢了。再者他还给她喂了由断风草特制而成的“清伤丸”,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才对,怎么到现在不但不见好转,反而看上去愈加虚弱了呢?   “你真的没事吗?应该只是寻常的刀伤,为什么看上去这么严重呢?”凝儿道出的疑惑与杨笑泽的忧虑不谋而合。   “我只是觉得有些倦,还有就是伤口冰凉凉的,好舒服。”陈采苓缓缓地说完这句话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听到这话,凝儿和杨笑泽不解地互望了一眼,却也不再打扰:应该是太累了才会如此吧。杨笑泽脱下外衣,平铺在地面上后,轻轻地将陈采苓从凝儿的怀中移到上面。看着那张憔悴不已的脸,杨笑泽真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才好。   “师兄!”看到出现在庙门口的青衣少年,凝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她跑至少年跟前,皱着眉问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也遇到黑衣人了?”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确定他没有受伤才略略安下心来。   “看来他们把你保护得很好。”尽管先前已经从陈衡风那里确认了凝儿的安全,但亲眼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少年适才心中的担忧才完全消失无踪。当然,他的脸上仍然是惯有的清冷。   陈衡风则满腹忧虑地走到熟睡的妹妹身边,蹲下,看着她的眼神中溢满了疼惜与自责。   杨笑泽明白陈衡风此时的心情,也知道多说无益。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可是,对着眼前那副苍白的面容,谁又能真正放得下心呢?   “对不起,要不是我突然跑出来,也不会……”见到师兄的欣喜并没有停留多久,凝儿走到陈衡风跟前,内疚地说道。   “你也是想帮我们,怎么能怪你呢?”陈衡风笑了笑,宽慰道。转而继续看向熟睡的陈采苓。   凝儿也没有再说什么,心里默默向上苍祈祷着。   而站在庙门口的青衣少年则一言不发、甚至有些出神地望着陈衡风,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心挂虑妹妹安危的陈衡风竟没有觉察到这不同寻常的一幕。   没有篝火的映衬,月色柔和静谧了不少。也许,无论是不想抑或不能,人世间不安的,从来都只有人心而已。      正文 第八章 结伴同行   天彻底地亮了起来。经过一夜的休整,陈采苓早早地醒了过来。看见坐靠在身边枕拳而眠的陈衡风跟杨笑泽,知道二人守了自已一夜,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她蹑手蹑脚地站起,将垫在身下的衣服轻轻为杨笑泽披上,走到了庙宇外面。   林子里清晨的空气中充溢着树木的馨香。陈采苓闭上眼睛,仰起头,向着天空张开双手,深呼吸了一下,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不过……   睡意完全散去之后,陈采苓意识到,从醒来到现在都没见到青衣少年和凝儿。难道是不辞而别了吗?   “陈姑娘,你醒啦?”正当陈采苓猜度着二人的去向时,一个带着极度欣喜的声音跑进了她的耳朵。循声望去,凝儿正怀捧着一些颜色、大小等不一的野果跑到她面前,开心地看着她。   庙内的两个人也因此惊醒,异口同声的叫道:“采苓!”   “嗯,醒了?”陈采苓转过身,对着他们笑道。看着眼前又恢复活力的人,陈衡风与杨笑泽才算是彻底放心了。   “陈姑娘,你,真的没事了吗?”凝儿还是有点担心地问道。   “放心吧,我真的没事了。只是受了点刀伤,哪有你们想得那么严重呢?”陈采苓满脸笑容地拿起一个青色的果子,吃了一口,继续说道:“原来你一大早是去摘这些东西啦?我还以为你们先走了呢!”   “我们?”听了陈采苓的话,凝儿有些诧异地问道。在环视了一下四周后,才明白她所指的。继而说道:“我怕大伙儿醒来会觉得口渴,就想着去找点水。没想到让我发现了这些。我走的时候师兄还没醒,我也不知道。”   “先别想了,他可能醒来无事四处走走而已。反正你摘了那么多野果,我们边吃边等吧。”说着陈采苓用左手朝陈衡风和杨笑泽一人扔了一个。   “陈姑娘,你的手……”看到陈采苓的举动,凝儿意外极了:就算没有大碍,受伤的手臂也不会那么灵活啊!   “她的手已经没事了。”杨笑泽从庙内走出,一边嚼着果子一边说道。   “不信你看。”见凝儿仍然不明就里,陈采苓解下了缠在手臂上的布条。   凝儿看到昨天夜里还深得令人望到都觉得心颤的伤处,此时竟完好得像没有受过伤一般。“怎么会……”凝儿觉得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还记得我喂她吃的栗色药丸吗?那是我们师门秘制的‘清伤丸’,至于它的疗伤奇效,不用我多说了。”直到杨笑泽自豪地解释完,凝儿都还是愣愣的模样。   “等下得去买件衣服才行。”低头看着衣服上被刀割破的地方,陈采苓自言自语道。   “你们的行李都丢了。陈姑娘,要是不嫌弃,就先穿我的衣服吧。”回过神来的凝儿赶忙说道。   “那怎么好意思呢?”陈采苓推辞道。   “没关系的,相比于你的救命之恩,一件衣服实在是微不足道。自然,你若是嫌弃,也就算了。”凝儿故意撅嘴道。”   “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陈采苓连忙解释道。   “采苓,就照凝儿说的做吧。”杨笑泽也加入了游说阵营:“今天会进到垂杨镇,你一个姑娘家,这样实在不太方便。”   想想师兄言之有理,陈采苓没有再坚持,点了点头。凝儿开心地将捧着的野果悉数交给杨笑泽后,进到庙内拿起包袱,与陈采苓一起走到了隔墙后。   “衡风,想什么呢?”看到杵在那里的陈衡风,杨笑泽觉得奇怪。朝着他丢过一个野果后,开口问道:“从刚才就一直不说话,有什么事吗?”   “哦,我是在想他会去哪儿。”如梦方醒的陈衡风看着杨笑泽,回答道。   “是啊,一大早会去哪儿呢?”闻言,杨笑泽也开始思考了起来。   沉默了片刻后,陈衡风突然说了一句“师兄,我去去就来”,便急急忙忙朝昨晚来的方向跑去。留下捧着野果的杨笑泽一头雾水地立在原地。   昨晚打斗过的地方只剩下那些掉落的树叶以及陈采苓留下的血迹,而那群黑衣人的尸体全都不翼而飞。一切仿佛是一场风雨过后般寻常。要不是曾亲身经历,还真无法想象这里发生过那么凶险的事。   看着这些,青衣少年本就冷峻的面容更是显得凝重非常。他在心里暗自思忖着对手的来路:昨夜袭击他们的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从出招的决绝和阴狠来看,应该是一批死士。   会是他吗?一个身影飞快地从青衣少年的脑海中闪过。但他没道理这么快就发现自己才对。即便发现了,也不会如此鲁莽地打草惊蛇。可能同时调动这么多高手,又一夜之间清理掉所有痕迹,除了他,还有谁可以做到?这般兴师动众,似是有意为之,如果是他,又意欲何为呢?尽管心中已有怀疑的对象,有些地方,青衣少年还是百思不解。   “你果然在这儿!”陈衡风也来到这里。看见青衣少年,笑了笑道:“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想从那些黑衣人的尸体上探得一些线索。”   “可惜来迟了。”陈衡风的出现在意料之中,青衣少年并无太大反应。   闻言,陈衡风才注意到周围的异常。不同的是,他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人,只是深感对手的不容小觑。不过,他们是为了应家的案子要赶去京城,而来人明显是为了阻止他们才痛下杀手。虽然不知敌为何人,但他这样做,反倒是给了他们一条明路。   想到这里,陈衡风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疏开,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似乎是在嘲笑对手的太过冲动。   “陈姑娘怎么样了?”看到陈衡风的表情由阴转晴,青衣少年走到他身边,问道。   “哦,没有大碍了。”对于少年的关心,陈衡风有些意外。同时,不知为何又突然觉得是时候开门见山了。他看着少年,开口问道:“其实,我们一直很好奇你和凝儿进京的目的。不知现在能否告诉我们了呢?”   “同行便可知。”陈衡风问完,少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后,径自向前走去。   看着青衣少年的背影,陈衡风很庆幸:对于少年的身份来历,虽然还是一无所知,但至少现在可以肯定他是友非敌。若他们也是为应大人的案子而来,那便完全是同道中人了。   “师兄,哥哥呢?”换好衣服出来后,只见到坐在树下吃着野果的杨笑泽一人,陈采苓觉得奇怪地问道。凝儿也左右张望着,心中念着青衣少年为何还是不见回来。   “不知道,他……”本来低头专心吃东西的杨笑泽漫不经心地抬眼,见到对面回复女儿身的陈采苓上身一件红色绣边的米白色齐腰短衫下配着一条及至脚踝的鲜红色长裙,不觉看得呆了去,刚才的话竟一时没了下文。   “师兄,我问你话呢,干嘛这么盯着我啊?”被杨笑泽毫无保留的倾慕眼神看得不好意思起来,陈采苓脸上好一阵发烫,羞赧地说道。   “哦,我是觉得凝儿这衣服挺好看的。”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杨笑泽拍了拍头,连忙替自己打起了圆场。   “你……哼!”听到杨笑泽的话,陈采苓气结地朝他踢过一块石子,别过头不再看他。   “我还没说完呢!”见到陈采苓生气了,杨笑泽赶忙走上前,笑着讨好道:“凝儿的衣服是漂亮,可这穿衣服的人更好看!”   对于杨笑泽的称赞,陈采苓毫不领情,依旧不予理睬。   一直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凝儿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对着杨笑泽说道:“杨公子,这是不是就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你还是好好想想你那位神秘的师兄去哪了吧。”杨笑泽略带窘迫地说道。   听到这话,凝儿笑得更欢了。就连刚才还气鼓鼓的陈采苓也跟着笑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啊?”正当二人笑得起劲时,陈衡风与青衣少年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哥!”“师兄!”陈采苓与凝儿同时开口叫道。   “你们怎么会一起……”比起刚才的尴尬,杨笑泽觉得眼前这件算得上奇观的事情更值得费心。   “我们刚从昨晚打斗过的地方回来。本想寻些线索,谁想到了那才发现所有的尸体都不见了。”陈衡风解释道。   “不见了?”其余三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怪谈似的异口同声道,脸上的表情也几乎相同。凝儿将信将疑地望向了青衣少年。   “不错!不仅仅是你们那里,就连我昨晚遇袭的地方也一样。”看着凝儿,少年缓缓地说道。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见众人皱着眉不再说话,陈衡风取下右肩上的三个包袱,在陈采苓与杨笑泽眼前晃了晃。   “啊,居然还在,太好了!”一把抓过属于自己的那个,陈采苓开心的笑道:“凝儿,这衣服等进到垂杨镇,我洗好再还你。”   “没关系,我又不急着穿。可是……”   可是这样一来,就势必得同行。凝儿不确定地望向青衣少年。陈采苓也想到了这一点,同样等着少年的回答。   “时候不早了,上路吧。”波澜不惊地说出这句话后,青衣少年先行向前走去。凝儿对着陈采苓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后,也赶紧跟了上去。   “衡风,我没听错吧?‘冷公子’是要同路的意思吗?”杨笑泽掏了掏耳朵,不相信地问道。   “冷公子?”陈衡风一下子没明白杨笑泽所指何人,陈采苓也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不是一直都冷冷冰冰的吗?所以我想他应该是姓‘冷’啊或是‘冰’什么的。”杨笑泽道出了原委。   “师兄,这回你可猜错了。人家姓裴名影,不是什么‘冷公子’!”陈衡风哭笑不得地说到。   “裴影?真是人如其名!”杨笑泽还来不及做出回应,陈采苓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难怪他那么喜欢留背影给人看,原来……”陈采苓觉得今天最好笑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还真是!”杨笑泽也附和道。   “好了,日后同行便是朋友,你们这样可不行。”陈衡风说得很认真。   “哥,你放心,我保证只笑这一会儿。”   “对,当着他的面绝不会。”陈采苓与杨笑泽一唱一和地说完,仍止不住笑意地走向前方。   陈衡风跟在后面,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也笑了起来:昨夜虽然历经劫难,身边的人依旧安然无恙。他想要的,不过如此。  正文 第九章 垂杨巧遇   看着对面城门上的“垂杨镇”三个字,除了裴影,众人的开心都溢于言表。   “风餐露宿了数日,今晚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陈衡风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可不是?这顶个大日头赶路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杨笑泽随口接话道。   “杨公子,今天没有太阳啊!”凝儿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认真地说道。   闻言,陈衡风和陈采苓看向杨笑泽的目光中满是揶揄。   杨笑泽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啊,你这丫头,干什么老是挑我的话呢?难不成……”说到这,杨笑泽一脸的神秘。   “难不成什么啊?”凝儿不解地问道。   “诶,凝儿,这下文就不必深究了,因为啊,肯定没好话。”杨笑泽刚要说些什么,陈采苓连忙打断。说完还冲着杨笑泽做了个鬼脸,便拉着凝儿进了城门。   陈衡风没有说话,只表示同情地拍了拍杨笑泽的肩膀,朝镇内走去。   “不用说,你肯定也不是我这边的。”转身看向裴影,杨笑泽不抱任何希望地说道。   不出他所料,裴影像是没有听见般毫无反应地从他身边走过。杨笑泽长叹一口气,悻悻地跟上前去。   垂杨镇内好不热闹。尽管已经过了赶集的时辰,街市上还是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的。各式各样的摊位上货物摆得琳琅满目,摊位前都或多或少地聚集着一些人。一些新奇的行当摊前围着一些年纪不等的孩童,因着摊主的精湛技艺,不时发出阵阵清脆如银铃般的欢呼声。   “没想到这小小的垂杨镇还挺繁荣。”陈采苓兴致勃勃地一边逛着,一边对身边的凝儿说道。这些年在‘断风崖’习武,都快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   “是啊,京城也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凝儿扭头看向后边,心不在焉地说道。   “你去过京城?”凝儿的话使得陈采苓很是惊讶,但她的眼睛还是逡巡着那些摊子上的小玩意儿。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凝儿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没有啊,我只是瞎猜罢了。呵呵……”没有注意到凝儿脸上的不自然,陈采苓拉着她就要朝一处人堆里挤去。   “陈姑娘,咱们先别逛了,去找师兄他们吧。”不好意思扫陈采苓的兴,可凝儿还是想回到裴影身边。   “你还真是一刻都不忘你那位师兄啊!”陈采苓无奈地撇了撇嘴,问道:“说真的,成天对着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不会觉得无趣吗?”   “才不是那样呢!”听到陈采苓数落裴影的不是,凝儿马上替他辩解道:“师兄他对我很好。陈姑娘,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那样说了?”   凝儿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倒是把陈采苓吓了一跳,她也懊悔起自己的口无遮拦:怎么一不留神就当着凝儿的面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说了。你别生气好不好?”陈采苓诚恳地道了歉,凝儿的脸色这才有些许好转。“不过凝儿,你与裴影真的只是师兄妹吗?”转而,陈采苓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怎么这么问啊?”凝儿的心里打起了鼓:难不成她那么小心翼翼的,还是被发现了吗?   “只有对着你,他才肯多说话,很特别,不是吗?”陈采苓笑意分明地看着凝儿。   原来是这个意思!凝儿暗暗松了口气。继而又觉得陈采苓的话太过荒唐:“陈姑娘,你想哪去了?我跟师兄?怎么可能啊?”   “为什么不可能呢?”陈采苓不置可否地反问道:“你貌美可人,又正值花样年华,他,说实话,长得还算英俊,你们……”   “陈姑娘,你就别再乱点鸳鸯谱了。快去找师兄他们吧。”凝儿打断了陈采苓的话,快步朝裴影他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看到凝儿羞涩的模样,陈采苓更加肯定即便二人不是她所猜测的那样,凝儿对裴影也是有某种情愫的。   离城门不远处,陈衡风、杨笑泽以及裴影看着城墙上贴着的诏文,再也没有任何心思去欣赏这个小镇的繁荣与特别了:   这些日子走的都是小路,身处郊外,不知时移世易,天下竟早已换了新主。应家的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旧案重提本就困难重重。如今新帝登基,怕是更加难办了。陈衡风与杨笑泽面色沉重地互望了一眼,再看那裴影,亦是愁眉紧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哥!”陈衡风刚想说些什么,陈采苓拉着凝儿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哥,我刚跟凝儿到处逛了逛,发现巷尾有家叫作‘流水阁’的客栈,不如咱们今晚就住那儿吧?”   “裴兄弟意下如何?”既是同伴,自然要顾及他的感受,陈衡风问道。众人也都在等着裴影的答案。   “凝儿,你跟着他们先去吧。我四下走走。”裴影说完,也不等凝儿开口,转身往镇外走去。   “陈公子,我师兄怎么了?”是因为自己与陈采苓逛了太久生气了吗?凝儿不安地问道。   “应该是为了它吧。”指了指城墙,陈衡风回答道。   这下,陈采苓和凝儿才注意到那张诏文。刚才一心忙着东走西看,居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消息。   了解了裴影不快的缘由后,凝儿宁愿他是生自己的气,也不想这件事情发生。看着裴影离开的方向,心中不免忧虑。可她也知道,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   裴影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行着步子,心里沉闷得快要喘不过来气。那张诏文不仅仅提到了新主即位,也昭告了储家的无上权势。   “储阑为后,储益为大将军,储阑为后,储益为大将军……”裴影双手握拳,口中咬牙切齿、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两句话,眼中杀气骤起,左手慢慢扶上了腰间。   “流水阁”二楼最左边的客房内,陈衡风与杨笑泽坐在桌旁。   “师兄,你怎么看?”陈衡风看着杨笑泽,问道。   杨笑泽拿起一只茶杯,一边左右手交换把玩着,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一开始我想裴影之所以愿意与我们同行,是因为采苓救了凝儿,他对我们的敌意和戒心也就没那么重了。但就他看到诏文后的反应来看,我认为你猜的是对的。他们应该也是为了应家的案子而来,甚至比起我们,他的重视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你不觉得他跟凝儿不只是师兄妹这么简单吗?”   “师兄与我想到一块儿了,我倒是想先听听师兄这么说的根据。”陈衡风卖起了关子。   听到陈衡风的问题,杨笑泽长叹一口气,万分无奈地感叹道:“我跟采苓也是师兄妹,你何时看过她对我像凝儿对裴影那般言听计从?”   听到杨笑泽的诉苦,陈衡风不禁笑了起来,打趣道:“这都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若不是师兄你心甘情愿,又怎会……”   “说哪儿去了,言归正传,言归正传!”杨笑泽连忙打断陈衡风的话,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了。   陈衡风心中有数,也不再多事,接着分析道:“虽说各门各派师规不同,但首先裴影的武功深不可测,凝儿却半点功夫都不会。再者就像师兄你说的,凝儿对裴影言听计从,不像是单纯的师门尊卑,倒更像是……”   “主仆!”   与陈衡风异口同声地说出“主仆”二字后,杨笑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后,笑道:“看来,你得找裴影好好谈谈了。”   “为何是我?”陈衡风诧异道。   “只有你才能问得出个所以然!”杨笑泽站起,走到陈衡风跟前,将右手肘倚在他的肩膀,颇有深意地笑道。   杨笑泽莫名其妙的举动把陈衡风彻底弄糊涂了,来不及问清楚,杨笑泽就继续说道:“那现在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找裴影,我去做我该做的事。”说完,拉开房门,闪身而出。   看着大开的客房门,陈衡风一脸的茫然:这个师兄,又在搞什么鬼?   裴影单膝跪在地,握着一把银白色软剑的左手扶在左膝处,右手握拳撑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也罕见地渗出了细且密的汗珠,顺着通红的脸颊滴流到地面,浸染了尘土。   周围,落叶散了一地,细细看去,无一片是完好无损的,且每一片树叶的切口横纵不尽相同。而四周的树桩上也或多或少的留下了几处明显的剑痕。这一切都可以令人想象到适才于此练剑之人是何等的全力以赴,狠劲十足。似乎把所有的怨愤与不甘都发泄在了这些无辜的自然生物上。   忽然,裴影的右手紧抓住胸口的衣襟,脸痛苦得几乎挤到了一块儿。直至一口鲜血喷吐而出,他的面部表情才有了些许地舒缓。这一幕,被凑巧路过此处的一名少女一览无余。   “公子,你怎么了?”少女的第一反应是赶紧冲到裴影身边,关切地问道。   只觉一片鹅黄色充斥到眼前,裴影扭头,见到来人,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公子,我爹是大夫,我从小也耳濡目染,略懂一二。让我给你把把脉吧。”少女的脸在鹅黄色衣裙的映衬下,焦虑之色更加明显。   “不用了!”擦干净嘴角的血迹,裴影便是起身要走。   “可是你刚才……”看了一眼地面,想到方才所见,少女觉得不可以放任他离开,继续说道:“还是让我给你看看吧。”   难受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失,少女的坚持让裴影顿时烦躁起来。“记住,你刚才什么也没看到。否则,你一定会后悔遇见我!”裴影双目中寒光一闪,冷冷地说道。   听到他警告威胁意味十足的话语,少女错愕不已。自己并无恶意,只是秉着医者仁心行事而已,怎会招致如此待遇呢?   少女委屈的表情并没有激起裴影半点愧疚之心,他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少女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一时想不出是在哪见过。待她回过神来,裴影早已不知去向。整了整衣角,便也抬步走向镇内。   “陈大哥?”刚走至城门处,看到从对面而来的陈衡风,少女欣喜地喊道。   那人见到她,也颇感意外,走至跟前,道:“林姑娘?”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采苓呢?她还好吗?”见到故人,林惠很是开心。   “我们也是今天才到的垂杨镇,采苓在客栈。你呢?怎么会来这儿?”见林惠并无同伴,陈衡风觉得有些奇怪。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跟爹到这里开义诊,只是这几日家中药铺太忙,爹才让我先行一步。”林惠笑着解释道。   “真是悬壶济世啊!”听到这话,又想起当日在茶棚赠药之事,陈衡风由衷地钦佩道。   “陈大哥,你太过奖了。我们只是略尽绵力罢了。”面对陈衡风的夸奖,林惠不好意思地自谦道。   “对了,林姑娘,你刚从镇外过来,有没有见到裴兄弟。就是那日在茶棚的青衣少年。”想到此次出来的目的,陈衡风即是问询到。   闻言,林惠猛然记起当时那出手凌厉之人,原来是他!怪不得……林惠这才明白为何刚才对着他的背影会有熟悉之感。   “我看到他进镇了。至于他现在在哪,就不知道了。”林惠笑了笑,心里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陈衡风自己在镇外所见之事。   “也许是回客栈了。林姑娘,我们住在‘流水阁’,不如你也去那儿吧。”裴影可能已经回去,陈衡风也就不必再往外寻了。   “好啊,反正我也要寻个落脚处,去那正好看看采苓。”林惠欣然接受了陈衡风的提议。二人一同朝巷尾走去。  正文 第十章 开诚布公   “流水阁”二楼最靠右的客房内,半寸日光夹杂着些许扬尘透窗而入。身着一袭黑衣的裴影坐在桌前,悠闲地喝着茶。昨日的不适与反常已无迹可寻。对面的陈衡风则暗自思忖着如何开口才不会显得唐突。   “陈兄一大早来找我,不是为了与我静坐喝茶吧?”看到陈衡风欲言又止的样子,裴影放下茶杯,打破了沉默。   听了这话,陈衡风也就借此顺势说出了来意:“还记得那日你说过,同行者必当同心,无心结方可同舟共济。如今你我已是同路之人,是否也到了该开诚布公的时候了呢?”   “所谓开诚布公,是否应当先己及人呢?”看着陈衡风,裴影反问道。   “实不相瞒,我等此番进京正是为了三年前轰动京城的应家一案。”   踏进这间房间之前,陈衡风就已经打定主意如实相告。裴影这样问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乎,他便娓娓道出了自己与应家的渊源。   二十年前,襄城。这是个地理位置偏西的小城,虽不及京城的繁盛,但盛产一种颜色蜡黄的玉石,世之罕见,故而价格不菲。民多治玉为生,倒也还算得上富庶。然因其与天子之都相去甚远,天下初定之时,总有流寇为乱。   应泰身负皇命,于此处任镇抚已三载有余,治寇颇有绩效,加之其为官清廉刚正,为民请命,因而深受百姓的拥戴。   此时,镇抚官邸书房内,应泰正翻阅着兵书。尽管流寇之祸已平,应泰仍然觉得日日都当孜孜不倦,多看些书增长些见闻也是好的。   “老爷。”一名挺着大肚子的妇人走了进来。她右手撑扶在腰后,左手轻轻放在腹前,步履虽显得有些笨拙,妇人的脸上却是春风满面的。   “夫人,你怎么过来了?”听到声音,应泰赶忙丢开手中的书,快步走到夫人身旁,扶她坐下,道:“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万事得小心才是啊!”   “我不过走了几步路,瞧你紧张的样子!这知道的是我身怀六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怎么了呢!”看见一向镇定自若的丈夫这般紧张模样,妇人不由得掩口笑道。   应泰也没了话,只跟着嘿嘿傻笑着。或许但凡做了人父,再成熟稳重之人都会变得像个孩子,无法再从容淡定了吧。   “对了老爷,昨日你外出时陈夫人来过,与我说起一件事,我做主就给应允了。”妇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哦?陈夫人也是身怀有孕,行动不便,何事如此郑重亲自跑这一趟?”闻言,应泰感到十分的意外。   “她与我说,若是我们这腹中胎儿同为男孩儿或同为女孩儿便结为兄弟或姐妹;若是生的一男一女,则结为夫妻。想那陈家虽是经商为生,却并无半点市侩之气。陈夫人待人亲和,你与陈老爷又素日交好,这亲上加亲的事儿我觉着好,当场就答应了。”妇人说出了原委。   “夫人既然同意了,我也没意见。”应泰也觉得这是美事一桩。   “那再过几月便可知结果了。”妇人开心地笑道。   应泰轻轻将耳朵附到妻子隆起的肚子上,想听听那个即将出生的小生命现况如何。期待新生命诞生的过程,总是美好而又令人兴奋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襄城镇抚应泰,不负皇命,治寇有功,朕心甚慰。现特封其为枢密使,即刻入京赴任,不得有误,钦此!’”   镇抚官邸大院内,来人宣读完圣旨后,笑容满面地说到:“应大人,应夫人,杂家在这里给二位道喜了!”   应泰恭敬地接过圣旨,扶起跪在身旁的妻子,欣喜之情也是溢于言表:“一路上舟车劳顿,想必天公公也乏了。应泰略备了些酒菜,公公里边请!”   “应大人太客气了,杂家如何受得起啊?”天公公客气地推辞道。   “小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可招待的,公公莫要嫌弃才好!”应泰也是笑着自谦道。   “应大人这话可真是折煞奴才了。这三年多以来,圣上可是一直念叨着您呢!日后入了京城,还烦请应大人多多照应才是。”让身为内侍总管的他亲自跑这一趟,可见应泰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天公公可不想错过这个奉承的机会,砌辞恭维道。   “天公公,老爷,还是进去边吃边聊吧。”见二人客气来客气去的,应夫人不由得笑着打了岔。再这样下去,怕是饭菜都要凉了也入不了饭桌。   “公公里边请!”应泰做了一个“请入内”手势。“大人请!”天公公说完,抬步向大堂走去。应泰也扶着妻子,尾随而入。   “三个月后,我出生了。爹也接到应大人的快马传书,知晓应家喜得千金。自此,我与那素未谋面的应家小姐的婚事便定了下来。两岁那年,娘亲又生下了采苓。十六岁时,爹娘要去关外做生意,便将我兄妹二人送至襄城东边的断风崖,拜入谷主断风老人门下。想着等学成归去,履行当年之约。”客房内,陈衡风心情冗杂地回忆道。   裴影知道陈衡风还有下文,便没有说话。   果然,停了片刻,陈衡风继续开口说道:“不料我们才一回家,便听闻应大人一家早已无人在世。爹娘这才让我与采苓进京探个究竟。不想那日在茶棚与你们偶遇,我见你出手凌厉,心中竟一时没了主意,便修了书信与师父,师父这才命师兄前来相助。”   静静听着陈衡风的诉说,裴影心中颤然不已:原来他们竟还记得与应家的盟约!只可惜如今人事全非,一切都成枉然了。   “那你可知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又准备如何做呢?”裴影很好地掩饰住了内心的戚戚然。   “这……”陈衡风一时被问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其实,陈衡风并不清楚应家一案的内情,对应家也不甚了解。只是自小从爹娘那得知他们的存在以及应大人的为人与政绩。无论是双亲与应家的交情,还是自己与应家小姐的婚约,这件事他们陈家都责无旁贷。   “我们打算进京面圣,恳请皇上重审此案。”陈衡风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哼!你又如何晓得应家一案必有内情?又凭什么会认为皇上会不厌其烦,听从你们的请求?”裴影觉得陈衡风他们想的也未必太过天真了,冷笑一声说道。   “应大人是开国功臣,任镇抚时又兢兢业业。试问这样一个为官正直一心为民之人,又怎会行出那通敌叛国的下作事来?”话虽如此,陈衡风却被裴影弄糊涂了:他不是也为此而来吗?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来?   “即使如此,你又可知陷应家于不义之人是谁?我们面临的对手又是何人?”裴影似是有意挑衅般地咄咄bi人道。   “虽然目前还不明了对方的身份,但那日我们暗夜遭袭,一则更是证明了应大人的清白,再则也是给了我们一个极好的线索。这去京城还有些路途,那人怕是不会就此罢休。而他越是出手,我们得到的线索就会越多,他也暴露得越快。”陈衡风并不恼怒。   听着陈衡风胸有成竹的分析,裴影脸上的不屑与鄙夷也渐渐转为了赞许,心中不由暗暗叹服起眼前人的缜密心思与过人胆识来。   “到你了,裴兄弟!”陈衡风没有忘记此次相谈的目的。他已经把他们的情况如实相告,接下来该轮到裴影了。   “如你所说,应大人是开国之臣。”裴影也开始说起他来此的缘由:“当年天下不定,群雄逐鹿,战祸纷繁。家师精通药理,曾在应大人军中任过军医。二人的交情自是不必说。后来天下初定,应大人奏请皇上封家师为御医院首总。怎奈家师过惯了江湖的闲散日子,圣旨未到,竟趁夜不告而别,辗转几年都杳无音信。应大人也只好作罢。三年前,应大人遭人陷害,被判斩首,待师父与我赶去为时已晚。就在应大人走的当日,应家府宅起了大火,我们于火场中救起昏迷的凝儿,也离开了京城。”   “凝儿是应家的人?”陈衡风很是震惊地问道。虽然怀疑凝儿与裴影的关系,但他从来没想过凝儿的身份竟是这样。   “不错!”裴影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她是应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她虽拜入家师门下,奈何她天生体弱,本就非习武之人,加上那次大火也使得她更是孱弱。因而师父只是教她调息养身之术,不曾授她半点武功。”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身为同门,功夫差异竟如此之大。”这下,陈衡风的疑惑算是解开了一半。   “还有何不解?”看出陈衡风心中仍有疑虑,裴影皱了皱眉,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与凝儿既是师兄妹,缘何她对你会有主仆之礼?”陈衡风也不作隐瞒,诚然说道。   “对于我们从火海中救她逃生之事,凝儿一直心存感恩,对我们她自是格外敬重。也许就成了你们眼中的主仆之礼.”   裴影的表情很是自然,语气也是诚恳得很,但陈衡风并没有完全被说服。他听得出,虽然大概的事情可以说得过去,但还是有些地方不对劲。   “尊师是……”陈衡风想从这里探出裴影到底隐瞒了什么。   “家师早已不问世事,恕我无可奉告!”裴影硬生生地回绝了陈衡风的疑问,刚才的诚恳也瞬间被那惯有的冷冽所替代。   见状,陈衡风也只好作罢。依着他对裴影的了解,今日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话,已是万幸了。   不过,陈衡风心中另一个疑惑又陡然而生:凝儿既是应府的人,应该知道陈家与应家的事才对。因何这些日子都不曾听她提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