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卷嫁衣乱红楔子·万空歌 天仪承和二十三年五月,骁骥大将军率八万大军大败赤阳国的进犯,结束了将近一年的战事。战场上赤阳大军溃不成军,赤阳国君亲笔写下降书,承诺永世臣服于天仪帝国,岁岁来朝进贡。这场战事虽折损了不少天仪将士,却结束了长久以来的两国对峙的局面,实现了空前的和平。 朝堂接获捷报之时,承和帝龙颜大悦,喜不自胜,在金銮殿上仰天大笑,高呼“天佑朕天仪”。狂喜之余,承和帝不忘下旨,命骁骥大将军率军稍作休整后即刻班师回朝,凯旋之日将论功行赏,同时大赦天下,免征赋税一年。消息传开,举国一片欢腾。黎民百姓无不奔走相告,莫不齐呼“明君治国有道,良将守家有功”、“天仪千秋万代”云云。 时值仲秋,天高云淡。 静谧的山谷中,偶尔有鸟儿嬉戏的叫声传来,时断时续,煞是热闹。道路并不宽阔,仅容两匹马并驾齐驱,路的两旁都是嵯峨的绝壁。远处传来汩汩的流水声,想必是山间泉眼涌出来的泉水汇聚而成的溪涧。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四五匹膘壮的骏马绝尘而来,进入山谷。有条不紊的马蹄声在山谷中回响,想是来人不凡。 果然,为首的男子一扬手,马蹄声戛然而止,干脆利落。莫不是训练有素,能有这般情形? “少爷,您有何吩咐?”为首男子身后的蓝衣男子驱马上前问道。 “大家歇一歇再赶路吧。”声音不温不火,听不出一丝疲倦的讯息,但他已经跳下马走向路边的亭子了。 “是。”蓝衣男子下马,又吩咐其他的人去饮马,而他拿起一个水囊走向亭子。 为首男子端坐在亭中的石凳上,闭目养神。他其实有一张很耐看的脸,只是他身上弥漫的过于淡漠的气息让人不得不常常忽略了他的面容。 蓝衣男子看着眼前的主子,暗自叹气,少爷已经二十有三了,功已成名亦就,可是至今依然孤身一人,让老爷和夫人泉下有知,怎得安息啊。摇了摇头,他递过水囊,“少爷,您喝水。”为首男子颔首,接过水囊。 看了看天色,蓝衣男子又说,“少爷,日落之前我们赶到玄洲,明日再走一日,估计便可追上大队了,不知少爷的意思……” “不进玄洲,”为首男子开口,“取道雾焰山,先回京城。大队,还是让你父亲领着罢。” “这……”蓝衣男子还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道了声“遵命”。 不知何时,山谷中开始回荡着一个声音,声音很洪亮,却又让人听不真切,只听得断断续续的“……空……空……渺渺在其中……也空……”,像是歌谣,却又不成曲调。 这让蓝衣男子不由得提高了警惕,对方若没有一定的功力,岂能有如此气魄,又怎能将声音在他们未觉察之前传入山谷。“少爷,小心,谨防有诈。”他不忘提醒主子。 “无碍,”为首男子依然一脸淡定,“你看看前方。”蓝衣男子举目一看,大惊,那人几时出现的!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佝偻着背,拄着拐棍儿,立在他们正前方的不远处,定定地看着他们。为首男子也用一种颇有意味的眼神细细打量着老人,年近古稀,而鹤发童颜,虽佝偻着背却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气势,这一点让他十分不解;但让他更不解的是老人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得跟孩提小童一般。 老人避开为首男子玩味的眼神,嘴里嘟嘟囔囔说了一句什么,又接着扬声“唱”起了方才的“歌谣”,这一回,大家都听清了——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坠为谁功?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 歌谣唱罢,老人已经走到了为首男子跟前,他紧紧地盯着后者手中的水囊,为首男子牵了牵嘴角,将水囊递过去,老人伸手一把夺了过来,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走吧。”为首男子对蓝衣男子说。 “且慢!”老人喝止两个年轻人,他推开蓝衣男子,走到为首男子面前,抬头看着他,“你且记着,”老人顿了顿,“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你,在劫难逃。” “老人家”蓝衣男子十分不悦,“我家少爷不曾开罪于你……”他的话被为首男子伸过来的手打断了,为首男子拍拍他的肩,“走吧。” 为首男子欲策马前行,却下意识回头,瞥见刚才歇息的亭子,牌匾上书“君若亭”,他的心为之一震,老人灿若星子的双眸再次闪现在他眼前。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老人看着远去的人,喃喃自语…… 马蹄声渐行渐远。 本章引用资料 《万空歌》.悟空.明朝 正文 第1章好心掌掴帝宠妃 看着渐渐西沉的夕阳,我偷偷掰了掰手指头——我在这人来人往的翛然宫门前,跪了该有四个时辰了吧。 四个时辰,也就是八个小时,又冷又干,不得动弹,滴水未进,我的下半身以及我的五脏六腑早已失去了知觉;相比之下,更麻木的是我的心,翛然宫进进出出的各宫来道喜的主子奴才对我的指指点点冷嘲热讽,在我看来,全是笑话。 不过,我倒是有几分懊恼,人人都避之不及的事,我却揽上身,这不,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了吧。事情的详细经过其实是这样的—— 今日,是一个尤为不寻常的日子。 翛然宫中,一片凄风苦雨。产阁中,潇贤妃已经气息奄奄,连痛苦的呻吟都发不出来了。忠心的奴仆跪了一地,呼天抢地,所有他们知道的神明都求过了,只盼主子平安渡过难关。从昨夜子时的阵痛开始,一直到此刻,潇贤妃已经躺在床上呻吟了将近六个时辰了,她那不知道是皇子还是公主的孩子始终不肯露头,而是将整个皇宫搅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整座皇宫都笼罩在极其紧张的气氛之中。上到皇帝、太后、皇后,下到皇子、公主、宫妃,甚至宫女、太监,几乎人人都指望着翛然宫能传出较之过去的五个多时辰不一样的消息来;尽管每个人所期待的结果不尽相同,可终需一个结果来了结所有人的猜想的。将近六个时辰啊,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半空中,快折腾不动了。 所谓病急乱投医,皇帝心疼爱妃,自己却无能为力,只好将所有他想得到的人都宣进了翛然宫——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宫里所有的接生嬷嬷,甚至和尚、道士都被宣进宫了,和尚自然是诵经祈福的,而道士则是降妖除魔。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皇帝所做的努力丝毫没有奏效。赫赫天威,岂能遭逆?皇帝龙颜大怒,下旨若贤妃娘娘稍有不测,要一干人等提头来见。这样一来,翛然宫中的人更是如覆冰薄。 “娘娘……娘娘……”估计产阁里的接生嬷嬷们手忙脚乱,嘴里更是闲不住,“用力啊娘娘,啊——娘娘!”房间里传出众人的惊呼。 一个嬷嬷奔了出来,满眼惊恐地对着外面的一大帮太医喊,“不好了,娘娘厥过去了。”太医们个个面无人色,奈何宫中禁忌,又不能当面施救,只能吩咐灌参汤掐人中什么的。 千仪公主满脸焦灼,坐立不安,望着产阁进进出出的人。我站在一旁,看着她,“公主,您别忧心了,贤妃娘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听见我的声音,千仪公主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她站起来,握着我的手,她的确为潇贤妃担忧,因为她急得手心全是汗。“乱红,”她唤我的名字,“你平时点子最多,你有没有办法,救救贤妃娘娘,她现在都昏过去了,再这样下去,大小都难保啊。” 我心中暗暗叫苦,“公主,这生产的事,奴婢确实没有办法。”我还想多活两年呐,可不想“提头来见”。 “乱红,你就想想办法吧,贤妃是好人,好人不该这样受苦的啊。”这话倒不假,潇贤妃的温柔贤良、平易近人是宫里出了名的。“生产的事你帮不上忙,可晕厥的事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千仪公主也是一个平和的人,对下人说话从不盛气凌人,哪怕是这紧要关头。我跟了她十年,深谙她的性子。 “这,”我犹豫了一下,算了,“奴婢去试试吧。”为了这两个待我不薄的主子,我拼了! 得先告诉大家,我不懂医术。千仪公主之所以会叫我想法子,是因为我平时鬼主意多,并且歪打正着救过一两个人,至于是如何做到的,以后再说,现在救人要紧。 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太医,推开产阁的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还带着些许血腥味。我重重地皱起眉头,这些人有没有常识啊,这样憋闷的房间,正常人都得熏晕了,更何况一个虚弱的产妇。我扫了一眼屋里,房间很大,四周挂起白纱帘子,帘子中间摆着一张没有床幔和围栏的平板床。透过帘子,我看见,一大群人围着失去了意识的贤妃。 “把窗户打开,换换屋里的空气。”我对那些帮不上忙只干着急又只会制造二氧化碳的宫女说。 “不行。”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制止了我,可谓声色俱厉啊,“娘娘体虚,不能吹风。” 我转过头,看了那老嬷嬷一眼,没理会她,示意开窗。 “你是什么人?”老嬷嬷显然关心我多于贤妃,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没心思跟她杠上。我走向床边,她竟然还想过来阻止我,但另一个嬷嬷拉住了她,在她耳边说了点什么。 一个宫女正抖着手端着一碗参汤在喂贤妃。那么冷的天,贤妃也满头大汗,双目紧闭,双唇也紧紧抿住,汤药根本喂不进去,可那宫女还是在发着抖盲目地喂。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让一让,”我轻轻推开那个宫女,又对围成堆的人说,“大家都让一让,让娘娘喘口气。” 这一次,大家居然很听话地散开了,估计是大部分人都认出我是那个曾经救活过公主和皇子的“大红人”了吧。 我轻轻地拍了拍贤妃苍白的脸,“娘娘?”不能紧张,我安慰一下自己。定下心来,我想了想,一咬牙,只有这样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吧,老天保佑我一定要成功啊。“娘娘,得罪了。”我深呼吸了一下,又吩咐旁边的人准备好参汤和什么催生丸之类的。 看着眼前这双玉足,我几乎下不了手,可时间不等人,容不得我再犹豫了。我拔下头发上别着的一个银簪子,咬牙闭眼用力往她的脚底板一戳。除了贤妃和我,屋里的人都惊呼了起来,也没人来阻止我了,这个大不敬的罪名就由我来背吧。 贤妃的眉峰紧紧一缩,我暗喜,又走到她面前,看见她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开始动了起来,我再次咬牙,心中暗自祈祷,伸出右手,左右开弓,“啪啪”两声,干脆地扇了她两记耳光。这一次,那群嬷嬷宫女扑通一下跪了一地。 “啊……”一声微弱的呻吟响起,我赶忙叫道,“娘娘,您快醒醒,娘娘。”我端起参汤往贤妃嘴里一灌,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没错,我故意让她呛着的。原谅我这个罪人吧。 咳嗽过后,贤妃真的彻底醒过来了,她睁开眼看见我,“乱红,你来看本宫了,千仪公主呢……” “娘娘,您醒了就好,公主在外头守着您,她说要等着当姑姑呢。”我笑着说,转头又对跪着的人喝道,“还不快起来,娘娘醒了。”希望她肚子里的孩子没闷死才好…… 于是,产阁内又响起了贤妃有力而响亮的呻吟声。 花厅焦急等待的千仪公主看我出来了,忙迎上来,激动的握着我的手,“乱红,我就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 我有气无力地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只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是贤妃娘娘的福气,奴婢不敢居功。” 居功?我对自己的措辞感到可笑。我就等着被乱棍打死或者身首异处吧。虽然我是弄醒了贤妃,可是任凭宫中哪个主子,估计甚至包括千仪和贤妃在内,要是知道了我是这样“救”醒贤妃的话,都容不了我。我太了解这些人了,在他们眼中是绝对没有奴才打主子这一概念的,在任何情况下都一样。我只是赌一赌千仪和贤妃的良心。 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可能救了两条人命呢。只求贤妃昏迷中不知道是我打的她,可是她脸上的两个巴掌印和脚底板那个血窟窿能哄得了谁呢!还有产阁里那二十几只眼睛十几张嘴,我拿什么去堵啊?死了,死了,我这次死定了啦…… “乱红?乱红?”千仪公主打断了我的思绪。 “奴婢在。”我恭谦地应。 “在哪儿呢?”千仪公主笑道,“我都叫你好几遍了,你这小妮子,魂都飞了。”说着她还点了点我的额头,“说说,是怎么弄醒贤妃娘娘的。”我干笑两声,不敢回答。其实她只比我小两岁,今年刚满十六,可她总爱装老成,爱叫我“小妮子”。 “皇上驾到——”我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听到太监总管扯着嗓子发出的让我听了十年却依然头皮发麻的怪叫,真想不明白,他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无奈,又得下跪。我在十年的宫廷生活中早已习惯了卑躬屈膝、自称奴婢,可是习惯并不代表我甘之如饴。 “都起来吧。”皇帝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毕竟那里面躺着的,是历经四年圣眷不衰的佳人啊。“千仪丫头也在啊。”皇帝看见了自己的妹妹。 “是的,皇兄。”千仪见了皇帝也是毕恭毕敬的,“臣妹在等着贤妃娘娘给臣妹添个皇侄儿呢。” 皇帝笑了笑,抚抚千仪的头——他还是很疼爱这个妹妹的——看向旁边的太医,“贤妃的情况如何了?” “回皇上,”为首的何太医向皇帝作揖,“贤妃娘娘她……” “哇……哇……”洪亮的婴儿啼哭声从产阁传出,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紧接着,接生嬷嬷出来报喜,“恭祝皇上喜获皇子,万岁万岁万万岁。十二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 然后就是皇帝冲进去抱儿子,安抚他刚生产完并心满意足地睡着了的爱妃。在安抚的同时,当然发现了他娇滴滴的贤妃娘娘脸上以及脚上我留下的印记。皇帝登时大发雷霆,质问缘由。在我还没来得及自首的时候,那个几刻钟前刚和我结下梁子的老嬷嬷跳了出来,当时我一看,心想自己完了。 结果那老嬷嬷可真没让我失望,她毫不客气添油加醋地将我“救醒”贤妃的过程描绘得天花乱坠,皇帝听完,二话不说就要将我斩首,还好是千仪舌灿莲花,三言两语说服了皇帝,让我跪在这儿等贤妃醒了再亲自发落,这才救了我的小命。基于此,我还是很感激千仪的,她到底没让我失望。 可是潇贤妃这一觉睡得可真不浅啊,我估计我是看不见今晚的月亮了,因为我已经看见落了一半山的太阳顿时变成了好几个,而天却越来越黑了。 低血糖……这是我整个儿栽倒在光滑的青石板路面的最后念头。 临合眼,我居然还看见潇贤妃的贴身婢女从里面火急火燎地奔了出来。 末日审判来了。 正文 第2章异时空孤魂重生 啊……好痛。 我的膝盖骨好像被撬开了一样,往死里疼,手脚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怎么回事,我在哪里? 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门吱一声开了,我挣扎着坐起来,想看看来人是谁。 “姐姐,你可醒了。”原来是婵儿掌灯进来了。和我一样,婵儿也是千仪宫的宫女,她为人率直,比我小四岁,平日里和我处得很好,所以私下里称我“姐姐”。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怎么躺在床上?”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来,姐姐,喝口水,润润嗓子。”婵儿坐到我的身边,替我揉腿,“姐姐怎么忘了,你被皇上罚跪,晕在翛然宫啊。刚刚报了初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桌上有公主吩咐膳房特意为姐姐做的菜,我都热了好几回了,待会儿一定得吃才好。还有这些药膏,”她又去拿了一堆药膏过来,“太医吩咐一定要按时抹上,那么冷的天气,跪在地上那么久,寒气入体,膝盖都要冻坏。” 我对这个真心为我的小女孩笑了笑,“好的,谢谢婵儿妹妹。”我想起来了,白天贤妃的事,不知道要受怎么的罪了,“那,贤妃娘娘那边……” 婵儿捂着嘴笑了,“姐姐倒是真没记性,现在翛然宫里头的主子是潇淑妃娘娘了。不过姐姐莫担心,淑妃娘娘不仅没怪罪姐姐,还说要好好儿谢谢姐姐呢。” “是吗?娘娘还要谢我?”淑妃?我笑了笑,母凭子贵了,还是连升两级呢。宫中四夫人“贵、淑、德、贤”四妃虽是同一品衔,却也有个尊卑之分,贵妃自然是四妃之首,仅在皇后之下。后位虚空三年有余,潇淑妃离中宫不远了。 “是啊。娘娘醒来时知道皇上罚姐姐跪,还跟皇上使小性儿呢,说皇上不待见她母子俩的救命恩人。又请太医替姐姐看病,还赏了很多珍贵药材给姐姐,连公主都说姐姐打主子居然打出赏赐来了,好没趣……”婵儿这小嘴巴越说越有劲儿了,看样子有得忙活了。 二更天的时候,我终于送走婵儿并吃饱喝足,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了。 回想起此次的事,我打了主子,虽说是救人心切,可到底是以下犯上了,不仅没受到惩处,反而得到淑妃的“报答”这样的殊荣,这一切对于我一个小小的宫女来说,是祸不是福。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是容不下出身卑微而占尽风头的人的。 看着眼前黑魆魆的古老屋顶,想起度过的十个春秋,数不清的多少深夜,我希望自己能在古老的建筑中沉沉睡去,然后在现代化的钢筋混凝土森林中醒来,喝一杯浓浓的牛奶,迎着朝阳,继续日复一日的白领生活。可是这一切都只能是奢望。 是的,我是一缕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孤魂,寄生于这个叫乱红的女子身上,在这个叫天仪的古老国度生活了整整十年。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我孑然一身,没有亲人,唯一待我好的孤儿院的老厨工,在我大学毕业的前一年去世了;我活了二十六个年头,死于先天性心脏病,那是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七的深夜,我在网上看新闻,关于汶川大地震的新闻,看到那人间地狱般的震后景象和一张张让人痛彻心扉的新闻图片,我泣不成声——我也是在自然灾害中失去亲人的——情绪过于激动引发了心脏病,我拨通了急救电话后,闭上了眼睛。 当我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世界变了。 随风飘动的鹅黄薄纱床幔,床前捻须诊脉的大夫,还有看着我欣喜微笑的古装美女。我当时一下子就蒙了,与眼前的古装美女面面相觑。等我反应过来,我不顾众人的满目惊疑,跳下床,满屋子找镜子。当我看清镜中的自己时,心里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我穿越了,借尸还魂了,像我过去消磨时间看的小说中描写的一样,我从现代回到了古代,并且是还魂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唯一和我猜测不同的是,我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而是一个命如草芥的宫女,至于我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好的待遇?是因为我奋不顾身救了溺水的公主。这些讯息是太医诊出我“失忆”后,周围人告诉我的。而那位溺水的公主,自然是太后的宝贝女儿千仪公主。 千仪并非太后的亲生女儿。十六年前,太后随先帝微服出巡,途中出了意外,是千仪的父母舍身救了太后;太后重情义,将襁褓中的千仪收作义女,带回了皇宫,疼她如珠如宝,甚至更甚于亲生。 而我,救了千仪,相当于救了太后的救命恩人,太后对我也另眼相看。再者,才“八岁”的我,在皇宫中为人处事八面玲珑,挑不出一点错处,太后因此也十分器重我。 千仪十二岁之前,是和太后住在一起的,我则由太后身边的弥月姑姑亲自调教,弥月就是我刚醒来时看到的那个古装美女。另外,我还是千仪的伴读;千仪十二岁那年,太后让她自立门户,赐了千仪宫给她,同时安排我跟随千仪左右。 所以,我对这个时空的了解是在做千仪的伴读那几年完成的。天仪国并非中国古代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据我从书中看到的记载推测,中国古代发展到魏晋南北朝之后,出现了两个或以上的分支,一个就是杨坚建立的隋朝并在后来继续改朝换代形成了中国古代史;一个是天仪的太祖皇帝明治开创的天仪国,另外甚至可能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分支。不知道是乱世造成时空转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而言之,我的判断是魏晋南北朝之后出现了平行或呈角度发散的射线般的时空,其中一个就有天仪国。而天仪国传至当今已是第二十四世共五百多年了,一个皇朝可以维持那么久,实在让人咋舌。 格局和古代中国相似,天仪国东南面临海,东边和赤阳国隔海相望,西边接壤的是一些小国家,北边隔着一片茫茫大漠就是北冥国。天仪国内,有秦朝里留下的长城,也有长江黄河;天仪的京城叫仪都,天仪国是明氏天下。 我无法了解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空,可我清楚,既来之则安之。上天既然做了如此安排,我就要好好的活下去。 深宫之中,宫女虽然卑微,可在我看来,远比尊贵的宫妃要幸运。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再绝世的红颜,终归有迟暮的一天,任凭谁都不能终其一生冠绝后宫的。 我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乱红这具躯体越长越好,为了避免被包括皇帝在内的任何一个男人看中,我将自己“前世”学到的化妆术发挥得淋漓尽致,所以一直到如今的十八岁,都未曾出现我不愿看到的事,除了六皇子。 六皇子明宬,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但他并没有多重视这个儿子,甚至在他十二个儿女当中,他最忽视的就是六皇子。一则是六皇子的母亲林婕妤,出身卑微,只是一介宫女,被皇帝宠幸过一次便产下皇子,但她胆小怕事,也不懂争宠,至今仍是一个没有封号的婕妤,因她姓林,宫里人都称她林婕妤,她更是皇帝所有生有孩子的老婆中品衔最低的。二则皇帝赐六皇子名“宬”,是希望他博学多才有所作为,可听说这六皇子天资愚钝,常常跑到宫外和一些不成器的人混在一起,更是不为人喜。 六皇子十三岁那年,不慎落入御花园的鱼池中,救上来已经没气了,林婕妤哭得死去活来天昏地暗,当时我是一时心软,便冒险用人工呼吸救六皇子,不料真的救活了。 我惊世骇俗的举动自然在宫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有好事者竟建议将我赐给六皇子,因为我“已经是六皇子的人”了。那年,我十二岁。后来是太后把这件事压了下来。所以,我真正救的皇族是六皇子,千仪只是那个八岁的小乱红奋不顾身跳入水中救回来的,不是我,奋不顾身,我做不到。 不管六皇子对我是出于报恩还是其他原因,我只知道一件事,我得离这些皇亲国戚远远的,越远越好。庆幸的是,六皇子还不至于用身份压我,逼我做什么。 现在,我只盼着千仪早日出嫁,太后曾给我承诺,千仪出阁那日便是我出宫之时。这些年看着不少年满二十的宫女满役出宫,我也变得对外面的世界更加期待了。 正文 第3章痴皇子意凤求凰 这些日子宫里一直都张灯结彩,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片喜洋洋的气氛之中。 先是潇淑妃诞下十二皇子,接着是打败赤阳军的天仪将士两天前在骁骥大将军的带领下凯旋,皇帝御驾亲迎大军于城郊,大行犒军,场面之热烈据说是空前的;再者,除夕也日益临近了,宫里都要忙活起来了。 而我,也和所有的宫女一样,忙活起来了。自然,我没有被“潇淑妃事件”推倒风口浪尖,因为后宫每日都要发生太多的事,加上我也没有得罪过比较有脸的人,也没有人拿这个事情做文章了。总之,这个结果是我乐见的。 之后,我也跟着千仪去过翛然宫,淑妃看见我还是比较激动的,拉着我的手直感谢我“救醒”了她,弄得我恨不得刨个地洞钻进去。 淑妃的宝贝小皇子我也抱过,很可爱,那么小的婴儿仿佛也很懂事,似乎是知道自己在娘胎里折腾得太过了,不怎么哭闹。小皇子叫明宸,是皇帝在小皇子出生当日取的,这是任何一个皇子都没有过的殊荣,一般皇子的名字都是由文臣拟好几个方案,在皇子百日那天再由皇帝择优赐名的。皇帝给他取名“宸”,意义太明显了,想必不出意外,在承和帝百年之后,入主金銮殿的就是宸皇子了。 天仪国没有立太子的制度,都是在老皇帝的遗诏里宣布下一任皇帝的。对于这个体制,我好奇不已,他就不怕有人改遗诏篡夺皇位,或者出现众皇子骨肉相残?不过我担心是瞎担心,别人不也传了五百多年。可忍不住我都想要说一句,太牛了。 这一日,我正和千仪宫的宫女太监一起,在给这座偌大的千仪宫打扫清洁。 没做过是不知道,前世的我傻哈哈的,看电视电影时觉得古代的老祖宗们就是有福气,住在古董里,可是我现在才知道,老祖宗里有一部分是要给老古董打扫卫生的。看看这些房梁柱子,要么高要么大;再看看那些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桌子椅子窗户床,动不动就镂空镂花什么的,灰尘都躲到里面去,还不能直接用水冲洗,折腾死人了。 而我们的千仪公主,开始时说要体察民情,跟我们一起干,谁知道,没到半个时辰就在一旁指手画脚了,逗得大家乐不可支。这是千仪最可爱的地方,没有因为太后对她的千依百顺而变得娇纵,她几乎没有什么等级观念,待下人很和气。 “呵呵……呵呵……”是婵儿银铃般的笑声,她是千仪宫年纪最小的,所以千仪很喜欢逗她,“公主,您就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敢了,您别哈奴婢痒痒,啊呵呵呵……” 两个人追逐嬉戏,也没注意前面来一个人,千仪走得急刚好撞上了来人,千仪和来人都一起摔倒在地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两个声音一起求饶,一个是婵儿,一个是来人。 我赶紧上前扶起千仪,她拍拍身上的尘土,挥挥手,笑了笑,“没事没事,都起来。” “你是谁?”千仪问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宫女。 “回公主,奴婢名叫香儿,是林泉斋的宫女。”林泉斋的?不是林婕妤宫里的人? 千仪看看我,显然她也猜到六皇子那边去了,“林婕妤找本宫有事?”千仪只对千仪宫里的人自称“我”。 “回公主,不是的,是六皇子遣奴婢过来……”她似乎颇为难地说,“六皇子想请乱红姑娘过去。” 我跟着香儿走在林泉斋的廊子上,暗自揣测着六皇子找我的目的,可一直想不通。刚才千仪本想替我挡下来的,是我自己要来的;因为我被皇帝罚跪的事宫里都传开了,六皇子第二天便派人送了治伤的药过来,现在他又找我,我一个宫女,总不能太驳了他的面子,当面感谢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像六皇子这样年纪的王公子弟早已成家立室生儿育女了,而六皇子至今未婚配,一来是因为皇帝和太后对他的疏忽,二来也是他自己不争气,所以现在还是和他母亲住在一起。 走过一段走廊,来到一个人工湖边,我远远看见湖心亭中有一个男子在抚琴,悠扬古朴的古琴声传过来,听着很清心,六皇子会琴? “乱红姑娘,香儿就领你到这儿了,六皇子在那边等着你。” “谢谢你。”我道了谢,就径自走上了通往湖心亭的长桥。 走在迂回曲折的木桥上,离亭子越来越近,我突然有点忐忑,因为六皇子的弦外之音。曲子换了,在香儿和我说话那时候我就发现了,他现在弹的是《凤求凰》。《凤求凰》我听过无数次,可真人演奏,还是头一回。琴音清逸悦耳,时而平缓,时而激扬,感情热烈奔放而又深挚缠绵。 眼前,俨然一幅写意风景人物画:蓝天,白云,莲池,亭中人,古琴,甚至还有琴音,都是画中缺一不可的元素。而在这幅画里,最动人的,其实是弹琴的人。 我停下脚步,细细看着,亭中有一个暖炉,里面的木炭烧得正旺,亭檐四周也挂了及地的淡蓝薄纱,挡去了不少冷风。六皇子坐在亭子中央,手指轻挑琴弦,他侧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脸,琴案上香炉一缕缕的烟漫漫升起、飘散,迷蒙了他的脸,使他显得越发不真实。他穿得比较随意,一身白衣,长袍下摆是一幅淡得宛若山间雾气那么轻描淡写的山水画。六皇子已经完全置身于他自己用琴音营造的世界里面了,我不敢打扰他,只在亭前静静地听着。 无可否认,六皇子的琴艺非凡,我虽然不会弹古琴,但是我多少会听一些,前世的我,有几分怀古情结,在孤儿院的时候,就对那些古装电视剧如痴如醉,实际上是对里面的漂亮衣服和弹着琴气质美女痴迷;为圆这一心愿,在工作后曾拿着自己挣的钱去学过古筝,可惜我学艺不精,只好还是听名家弹,于是电脑里的音乐大都是古琴曲或着用古筝演绎的有古典韵味的现代曲子。所以从某种层度上说,我来到这个时空,是上苍对我的眷顾,让我达成不可能的心愿,做“古人”。 “你来了。”六皇子转过头来看见我。 琴声什么时候停了?“奴婢乱红叩见六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我回过神来,赶紧下跪行礼。 “快起来吧。”他伸手想扶起我,可手刚碰到我的手臂就缩了回去,他似有几分窘态,“以后来我这儿就不兴下跪行礼这一套。” 以后?我愣一会儿,站了起来,“奴婢遵命,谢六皇子。” 低着头站在他面前,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再加上长时间的沉默,几乎让我窒息。 “你……你的脚还好吗?”他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不,奴婢很好,谢谢六皇子关心。”我也赶紧回话,我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我不知道他找我来是不是就要进行这样的对话。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他面向湖面,背对着我,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我甚至以为他要站着睡着了。 我偷偷抬起头,看着他高大清瘦的背影,和风翻起他的衣衫,吹起他的长发,我突然觉得,此时临风而立的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竟然是这样的孤独入骨,却又不容鄙薄,难掩华贵之气,到底是皇宫熏陶出来的孩子。可一个被轻视的皇子,在他的皇族家庭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只能在宫外寻求安慰,这又让他的“家人”更加鄙视他,那么多年,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我方才弹的曲子如何?”他又突然开口了,用征询的语气问我,转过身来用右手拨了一把弦,声如裂帛。 我定了定神,“回六皇子,奴婢觉得很好听。六皇子好琴艺好兴致,宫里的主子们都忙着过年了,皇子还能弹出这般闲适的情致,令人艳羡。”自是不能和他说我懂,只能装傻敷衍。 “无欲自然心如水。你可知道,这曲子,还有一个故事?”他转过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一抬头撞上他的眼睛,心中一紧,赶紧又垂下了头,好可怕的眼睛!如山间泉水般清澈见底,仿佛不曾沾染尘世间的任何杂质,这双眼睛,哪怕是初落地的婴儿也难比!水至清则无鱼,这个皇子,不简单。从小不被重视受尽冷眼的他,怎么能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奴婢……孤陋寡闻,不曾听过。”我低声回答,他不会是要跟我讲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吧? 果然,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他娓娓道来,可是我丝毫没有心思去听。反而这个六皇子,太不简单了。 看来宫中有关六皇子的传闻,有蹊跷,就我今天看到的他,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与天资愚钝相提并论的。光说他的琴艺,只怕不在宫中琴艺最负盛名的潇淑妃之下,还有他的言谈举止,那一句“无欲自然心如水”,是我前世的古代宋朝一句古诗,如今在这个时空被他“原创”出来了,没有一定的修养能说出这样的话? “一曲凤求凰,让两个有情人得成佳偶,也是一件美事。”他说完,看了看我,似乎在等我的意见。 既然如此,我也来点弦外之音吧。“是的。这司马相如能得佳人,自是他才情兼备,可他倾心的若不是卓文君这等奇女子,只怕也难得良缘。” “哦?”他讶异,终于有了一点比较正常的表情,不像之前,总是一脸的云雾缭绕,不食人间烟火。 “不过奴婢相信皇子过不久一定也会遇到一个好女子的,所以皇子无须羡慕那个司马相如,皇子的佳人,必定是名门闺秀金枝玉叶,国色天香德才兼备的。”不管他的感想,我一口气说完这番话。 场面第三度陷入死寂,我的天啊!他不会生气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暖炉里的木炭也成灰烬了,我手脚和鼻子耳朵都冻得没了感觉,站得也两腿直发麻,这不比那次跪在翛然宫好受,更重要的是,我面前还站着一个不知道心在哪儿的奇怪皇子。在我站得腿软又要晕倒之前,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这比湖面还要平静的气氛,“六……” “你……”他同时开口,看了我一眼,“你先说。” “禀六皇子,如果您没什么吩咐的话,奴婢想……” “你回去吧。”他恢复了凉白开一样无味的表情。 “奴婢告退。”我转身想走。 “等等。”他喊住了我,我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件黑色披风已经披在了我的身上,“天冷,要多穿衣裳,注意保暖。”我愣在当场,“回去吧,别让你们公主担心了。”他依旧用这样平淡的语气,在我背后说着。 逃似的出了林泉斋,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才发现额头已经有冷汗冒了出来,这个人太让人难以琢磨了,一定还是要离他远点。 回忆刚才的种种,其实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使得他决定要做今天的事,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单独相处,他就弹了这么一曲《凤求凰》。以前他都是派人送些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东西到千仪宫给我,有三四年了,也从未要求我做什么,今天……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堂堂一个皇子,能这样对我,我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可是感情和感动我还拎得清,再加上他的身份特殊。来这个时空那么久,我也想清楚了,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是有可能随时就会离开的,别说我不准备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就算真要嫁人,也等出了宫,找个平凡善良的老百姓,两个人白头偕老,与人共事一夫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相信,六皇子的举动告诉我,一定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可是什么事呢? 不知不觉,抬头看见了千仪宫的牌匾,哎,又得对付那帮小八卦精了,以前我收点礼物都要笑话我半天,这回人都被请了过去,有得说了。 “咦,乱红姐姐回来啦。”眼尖的娟儿丫鬟已经看见我了,和婵儿在那儿哇啦鬼叫呢。 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我走了进去。 本章引用资料 《凤求凰》.司马相如.汉代 正文 第4章乔装游盛世皇城 这是我十年来最兴奋的一天。 豪华的马车载着千仪和我,穿过一道有一道高大的宫门,渐渐远离皇宫。我拨开车窗帘子,看着皇宫在我身后越来越远,想着真的能有这么一天,能不在宫中种种规条的限制之下,走在繁华的京城街头,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意。 没错,是微服私访,千仪公主微服私访,由我作陪,还有一些不露面的大内高手暗中保护。当然这个“微服私访”也是我在背后“教给”千仪的,她一到太后面前撒撒娇,就成了现在这样——换一身男装,大大方方地出宫了。 千仪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穿的一身天青色长袍,她长那么大也是第一次出宫,显得很兴奋,掀起帘子好奇地看路边的风景。 “刚才老六找你说什么了?”千仪突然回过头来,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她说的老六是六皇子,虽然她年龄比六皇子小,可是辈分高,所以才这么称呼的。 “没什么,就是让奴婢好好照顾他的小皇姑姑公主您啊。”我笑了笑,随口说道。出宫前,六皇子突然亲自来找我,不过倒是真的没说什么,只是叫我小心。 千仪暧昧地看了我两眼,又转过头去看风景了。这小丫头,才十六岁,哪来那么多的心思,真是早熟。 至于六皇子,他确实只是找个借口来看我的而已。因为自从那次我从林泉斋回来直到今天,都没有在千仪宫的其他地方露过面,就连除夕的皇宫家宴和上元节以及春节期间各种大小宴席,作为千仪的贴身丫鬟,我都装病没有陪同左右,就是怕见到六皇子。正是冲着那句话,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我?不过我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太后那边也不高兴了,还特意找了太医来,还好千仪也肯帮我挡着,所以就安然过关了。 “公子,前面就是京城最繁华的永乐街了。”大内侍卫乔装的车夫在车帘外禀告。 “好,就停在这儿吧。”我扶着千仪下了马车,对车夫说。 “我会在日落之前回到这儿,从现在到日落之前的时间里,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千仪绝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主子。 “属下谢过公子。”车夫感激地看着千仪。 走在古色古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我依旧会有一种深深的距离感,尽管我已作为一个古人生活了那么多年。 街上很热闹,人人都面有喜色,也是,今年是个好年啊,边关战事大捷,赤阳国的臣服使得承和帝成了天仪开国以来最有为的皇帝,承和帝一高兴又大赦天下,还免了一年的税负,天仪平民百姓哪个不感恩戴德喜气洋洋啊。千仪和我置身其中,也不由得沾染了几分喜气。 鳞次栉比的各色商铺,客栈、饭馆、当铺、银号、古玩店、绸缎庄所有在连续剧中看到的都有,看来中国影视还不至于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哟;井然有序的各种摊档,卖冰糖葫芦的、捏糖人的、卖胭脂水粉的、算卦的、卖字画的,还有玩杂耍卖艺的,可谓不胜枚举,应有尽有。不少商贩还是一个妙龄女子,逛街的人群中也有各个年龄段的女子,甚至还有女扮男装的。看得出来天仪的民风还是比较开放的,和我前世的盛唐相似。不过女扮男装的那些可真不够水准,除了她们身上那身行当,她们所表现出来的哪一样不是女儿家形态呢——有耳洞、没喉结、声音娇嫩、皮肤细致白皙、眉似远山。 而此时的千仪,早把之前叮嘱我要如何注意男子形象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她开始时还故意粗着嗓子说话,可看到街上应接不暇的商品时,激动得什么都忘了,也没了在宫中那种矜持。其实我喜欢看到现在的她,这样的她更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更有灵气。 不到一个时辰,我的手中已经抱着一大摞千仪买的各种小玩意儿了。女人,无论长幼,可真是天生逛街的料。在宫中,锦衣玉食养着,宫女太监供着,太后皇帝宠着,千仪可是享尽人间福了,有什么东西是她没见过的呢?恐怕就是民间的平凡生活吧。所以,连民间最平常的银货两讫的交易都能吸引她。 “乱红,你快看,那是什么?”千仪突然很激动地指着前面一个捏面人的摊档。 “小公子,过来瞧一瞧吧。”面人摊老板看见生意上门了,赶紧招呼,“全京城可就我面人臧手艺最好啊。我可以把您的模样都给分毫无差给捏出来。” 千仪不解地看着我,“什么是面人啊?” “公子,面人是一种民间工艺品,制作简单但艺术性很高。它用面粉、糯米粉为主要原料,再加上色彩,石蜡、蜂蜜,制成柔软的各色面团。也有人管它叫面塑。”在我前生是这样的,不知道在天仪是不是了。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面人,不仅千仪,连我都被深深吸引了。婀娜多姿、衣裙飘逸的美女、天真烂漫的儿童、鹤发童颜的老人,以及各种神话故事、戏剧、历史人物,还有山川深涧树林花鸟组合而成的立体图,无一不栩栩如生。 “小公子,您要我给您捏什么呢?” “你不是说可以把我的模样都给分毫无差给捏出来吗,那就捏我的模样吧。”千仪边端详手中的一个精致的莲花面团边说。 “好嘞。”话音还没落他那双粗糙的手就开始灵活地工作起来了,这真是一个奇人,那么不雅致的手怎么就能做出这么雅致的艺术品来,我甚至能从那些面人中看出灵魂来。 “这确实是面粉和糯米粉做的?”千仪似乎依旧不相信这些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能做得那么好看,“那是不是跟糖人一样也可以吃呢?” 我还没反应过来,千仪已经把荷花面团送到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小口。我急了,“公……子。”还差点叫漏口了,“这不能吃。” 来不及了,千仪已经把面团咽下去了,听到我的话,她一双柳眉登时拧成了蚯蚓状,面人老板也遏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笑意里倒是没有半分调侃意味,可千仪的脸白皙的脸蛋红透了。 “这……这可怎么办?”千仪急了,尴尬地看着我。 面人老板见状,止住笑,安慰道,“没事没事,吃不坏人的。来,您的模样捏好了,”说话间就递了过来,“给,压压惊。” 看到那个面人,我再次愣住了,他捏的是女装的千仪,穿的一身粉色的宫装,绾的一个高鬟望仙髻,细节处理的很好,连眉眼间微微的笑意都刻画出来了,美得宛若一个降世仙子。 “你骗人。这一点都不像我。”千仪不乐意了。 “小公子,我面人臧从来都是只求神似不求形似,这就是你。”这个老板就奇了怪了,怎么就跟顾客过不去? “你!”千仪语结。 “哈哈哈……”一个放肆的笑声从旁边传来。 我回过头来,只见两个衣着不凡的伟岸男子穿过人群而去。千仪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满眼笑意的面人老板,撅着嘴,一把夺过那个“千仪面人”,走开了。 “公子,还没给钱呐。”面人老板喊着。我扔给他几个铜板,赶紧去追赶千仪。“这位小哥,面相不凡,我可以给你捏一个,不要钱的。” 面相不凡?敢情他还是看相的?“不必了。”我回过头来冲他笑笑。 又逛了许久,千仪这丫头也没开口说话,该不会是生气了吧?“公子,你累了吧,要不咱们找个客栈歇歇脚再逛?” “乱红,我是不是很笨,什么都不懂。”千仪委屈地看着我。这丫头,不是生气,是自尊心受损了。 “公子,你说笑了,”我安慰她,“公子天资聪颖,你的琴棋书画的师傅哪个不是赞不绝口?至于这民间的生活,公子不知又何妨。” “可为什么你都懂,你也是打小在宫里长大的呀?” 我无奈地笑了,“公子,我是八岁进的宫,八岁我前我都是在民间生活的啊。” 千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救命啊……救命啊……”一个细嫩的声音打破热闹集市的平静,紧接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慌不择路地在街道上撞来撞去,还撞倒不少路人推倒了路边摊档,女孩后面不远处有三五个奴仆穿着的男子在吆喝着追着,这种情况平头百姓自是唯恐避之不及的,都急急地让开了一条道。 这种事我们是理不清的,我准备拉着千仪往路边靠。可那女孩不知是跑得急还是吓得腿软,一下就倒在了千仪的脚下。 “救命啊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吧。”女孩抬头看见千仪,眼里忽然有了希望,边哭边拉着千仪的衣摆求救。 那帮奴才停在了我们面前,“小贱人,看你还往哪里跑?”为首的八字胡男子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女孩,喝道。 “公子救我,跟着他回去我会被打死的。”女孩又开口苦求。千仪听见八字胡的话,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又不知该如何出声。 “哈哈哈,小贱人,要找靠山你也得找个像样儿的,就这两个小白脸?哈哈哈哈……”八字胡大笑起来,他身边的奴才也跟着起哄。 “你放肆。”千仪微有薄怒,“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出言不逊,调戏良家女子,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我拉拉千仪的衣袖,她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这件事,她管定了。 “天子脚下?哈哈,皇帝老儿在皇宫里住着,管不着我们拉屎放屁,我们家老爷才是京城的主子……” “你闭嘴!”我忍不住大喊一声,因为千仪已经怒火已经升起,“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就你这句话,我就可以让你这恶奴才,和你们的老爷满门抄斩。” 不知是我的怒气还是我的话语吓住了八字胡,他住了嘴,观察着我和千仪。 “姑娘,”千仪扶起女孩,“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女孩未语泪先流,我微微皱皱眉头,这些古人,怎就喜欢这么一副苦情像。“公子,我和姐姐是从家乡离城到京城东郊王员外家做婢女的,半个月前左相的二公子到王员外家做客,看见我和姐姐,就向王员外要了我和姐姐,说是给左相夫人当丫鬟的。可是我们姐妹俩刚进相府,二少爷就要姐姐给她做妾,姐姐不从,就被他们关了起来,前日……”女孩恨恨地咬咬牙,“二少爷强来,姐姐就撞墙而亡了,姐姐死了,二少爷又不肯放过我,所以我今天逃了出来……”看来每个社会都少不了这样龌龊的事情,连异时空的盛世皇城都免不了。 “你胡说。”八字胡又开了大嗓门,“你个小贱人,竟敢污蔑二少爷,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说着就冲了过来。千仪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女孩拉到她的身后,想替女孩挡下这一掌。 我一时不知所措,急得顾不得手中的东西,只往八字胡身上用力摔,可他纹丝未动,又示意他身边的奴才上前来抓住我们。“嘿嘿嘿,”八字胡奸笑着,“我看你们还敢不敢强出头。弟兄们,上啊,这两个俊俏的小白脸,抓回去献给少爷,重重有赏。”该死的,那个什么鬼相的儿子居然还好男风。 眼看他们就要过来了,怎么办?周围早已围起来看热闹的群众也没一个人上前帮忙。该死的大内侍卫,怎么还不现身。 “公子小心。”我挡在千仪面前,八字胡伸出手来,“嗳哟!”一声惨叫,他还没来得及伸手碰我,就缩回手捂住了他的左眼,同时倒在了地上打滚,“嗳哟……我的娘呀,我的眼睛啊……” 与此同时,有许许多多拇指般大小的石子儿从半空中飞过来,打在那些恶奴身上,他们又叫又跳,一点办法都没有,有的还直接扑到了地上直打滚,求爷爷告奶奶地求饶。围观的群众此时也哄笑起来了,有胆子大点的还捡起石子儿扔向恶奴。 “快跑啊。”有人这才想到突出重围,大喊道,于是他们作鸟兽散,八字胡还在地上捂住眼睛打滚,“他娘的混蛋,扶起我。跑!”他们连滚带爬地逃走了,石子儿也没了踪迹。围观的群众都鼓起了掌,散开了。 “奴婢若荷谢谢公子救命之恩。”女孩跪在了千仪和我面前,“奴婢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千仪赶紧扶起她,“快快起来,你不是我的奴婢,你回家吧。”千仪到底还是想得浅了,这么闹了一场,还让这女孩一个人怎么回家。 “公子,”我喊过千仪,拉她到一边,“不妥。我们这么一闹,待会那些人肯定还会找回头的,如此一来,这个若荷必定不能全身而退,让她孤身一个人又身无分文的走,如同让她重入虎口啊。”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带她回宫吧。” 经过一番商量,我们决定请镖局护送她回家。我们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京城最大的镖局,把事情办了妥当,并让若荷即刻启程,一刻也不耽误。若荷对我们感恩戴德,又是一番如何报答之类的话。 “总算做了一件好事。”千仪得意地对我笑了笑,看来她是找到平衡了。 “可是公子,”我空着双手,愁着脸看着她,“你今天逛了大半天买到的小玩意,一件也不剩了。” “谁说一件不剩的,这不是吗?”千仪从袖子中拿出那个“千仪面人”,笑着朝我晃了晃。“至于其他的,也不值几个钱,下次出来再买不就得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就找个雅致的地方,好好尝尝民间的佳肴。”花了几十两买来的东西打了水漂还不值几个钱,哎。 咦?下次出来?呵呵,有戏了,这个宝贝公主微服私访才第一次就上瘾了。看来我以后出宫的机会多了去了,这么一想,心情大好,对千仪填五脏庙的建议一下子就喜欢的不得了,“属下遵命。” 正文 第5章天然居遇不凡人 现在,我和千仪已经站在了京城最有名的客栈“天然居”门前。方才在路上问路人京城最好的去处是哪儿时,好些路人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难道这个天然居就那么有名气?可门面装修,不过如此嘛。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天然居的门前居然有这么一副楹联,李次青啊李次青,难道你也穿越过来了? “客官,您里边请。”眼尖的店小二躬着身子迎了出来。 一楼大堂的布局很舒适,四面都有窗,很亮堂,八仙桌和椅子上都铺了清一色的碎花桌布,客人并不多,衣着却是不差,稀稀落落地分散在大堂各个地方;店小二都穿了统一的工作服;东面的柜台很矮,不似古装电视剧中的那般高高的,掌柜的需要探着头才能看到顾客;南边设有一个小厢房,垂着帘子,一个妙龄女子在弹着琴,琴声悠扬,却几乎微不可闻。我有点怀疑,这个天然居的掌柜的是什么来头。千仪也四周打量着,眼中颇有赞赏的神色。 店小二看见千仪没有做声,笑着问,“这位公子,小的给您到二楼找个雅座,可好?” “嗯。”千仪颔首。 在靠窗的位子坐定后,千仪让小二推荐了几个招牌的清淡菜肴,沏了壶茉莉花茶,自斟自酌。“乱红,喝茶。”千仪指了指满上茶的茶杯。 “谢谢。”我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又放眼四周看了看,二楼的布局又不大一样,二楼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台子,三两个乐师正忘我地奏乐,乐声很轻,并不影响客人正常交谈。客人的桌都是围着圆台,呈放射形摆设的。 千仪微笑地看着我,我有点发毛,摸摸自己的脸,“公子,你,看什么?” “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她还是笑,我愣是没反应过来我怎么样了,“你跟宫……跟家里的人都不一样,你从来都不怕我,不会动不动就往地上跪,偌大的家,能这样的,只有你啊。” 啊,我刚才忽略了,我居然喝了千仪斟的茶,还只是说了一声谢谢而已。太大意了,要是换了另外一个人,恐怕又要治我大不敬的罪了。怎么离了皇宫,就谨慎不起来了。 尚未来得及回话,小二已经把菜肴都奉上了。 我给千仪布菜,想了想,停了筷子,“高处不胜寒,公子,属下希望公子能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此刻,我突然想说这句话,我其实在心里一直是把千仪当妹妹看待的。 “高处不胜寒?”千仪重复了一遍,眼中惊异不已,看着我。我懊恼不已,在她面前就是这样,常常忘了自己要时时谨慎。 “哈哈哈……”一个爽朗的笑声突然在邻桌响起,两个男子相对而坐,皆是器宇不凡之人,他们就如他们的那身衣服一样,锦袍男子高贵清华,脸上还保留方才笑过的痕迹,有几分戏谑的神态,那双桃花眼中却无半点玩笑意味;另一个男子一身青衣,面料未见多华贵,却因着他丰神异彩,双目冷峻,身上似乎还笼罩着一股寒气,气质竟也不输锦袍男子半分,此刻的他一脸无奈,看着手中的酒杯。 观察了一阵,千仪不禁侧目,我心中明了。她也认出了这两个人,就是刚才在面人摊大笑而过的人,想必面人摊前笑千仪的,正是锦袍男子吧。 “公子,这天然居的厨子手艺甚好,吃吧,别饿着了,”我拉回千仪的注意力,“不然回去老夫人会怪罪属下的。” 天仪的曲子我都不懂,不过这里的乐师弹的曲子都很好听,古朴的琴声,幽幽的箫声,还有低沉的二胡,合奏起来,确实很悠扬。不知道这儿的掌柜的是不是知道音乐能促进人的食欲呢,还是就纯粹为了让这天然居更风雅?如果可以会一会这儿的掌柜的,倒是一桩美事。 噼里啪啦一连串的脚步声从一楼一直延续到二楼,楼梯口站了近十个人,站最前面的,估计是他们的头儿。店小二面有惧色地站在那个头儿身边,“这位爷,小的给您开个包厢吧。” “滚开!”一个独眼龙一把推倒了小二,小二也没敢吱一声,“少爷,就是那两个小白脸。”独眼龙指了指千仪和我。他们居然找到这儿来了 原来,。八字胡变独眼龙了,还带了他的狗主子来寻仇来了,这位少爷,就是那个强抢民女的左相二公子吧。来这个时空那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些个纨绔子弟,模样倒是不丑,就是浑身上下散发的那股子败家子气息让人受不了,长见识了。 “就是你们,放了本少爷的女人?”纨绔子弟领着那帮奴才走了过来,其中最凶的,要数那独眼龙了,是啊,他的眼睛的账,自然是算到我们头上来的。 千仪听了,顿了一顿,把碗筷放了,正准备站起来,我按住她,“敢问阁下,哪个是您的女人?” “哟呵。还敢给我们少爷装傻了。”独眼龙吆喝了一声,“就是刚才那个在街上给你们放走的那个。” 我冷笑了一下,“再问阁下,那个女孩是您的妻还是您的妾,看她的打扮,尚未及笄,按我天仪国律例,女子及笄方可婚配,您是如何向户部报的户籍?还问阁下……”估计千仪听出来我是在跟他们乱绕了,在一边笑了。 “我们少爷取个妾还要向谁报……”独眼龙恶狠狠地说,好像我放走的是他的禁脔。 纨绔子弟摆摆手,“哎哎哎,别对本少爷的人那么凶。” “阁下可是要闹笑话了,这儿哪来您的人。眼神儿没长全平日里走路可得小心了……”我冷眼看着他。 “哟哟哟!”纨绔子弟却不生气,一副嬉皮笑脸,“小嘴倒是挺厉害,爷喜欢。这春寒料峭的,跟爷回家给爷当个暖床的如何,小心肝儿?”他没认出我们是女的,这东西还真是男女皆宜的。 听见话说得露骨,千仪又蹙了眉。周围的人倒是镇定,没有一个跑的,都一个个静静地坐着看热闹,天然居这帮非富则贵的家伙,人他们倒是可能惹得起的,可也还是看客。 “走。”千仪站了起来,拉着我准备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纨绔子弟伸手拦着我们,一脸淫笑。真受不了,怎么这些东西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一般,“给本少爷拿下。” 恶奴都上来了,架住了我的胳膊,又想去抓我身后的千仪,这时,“唰唰”两声,还没抓到千仪的两个恶奴应声倒地,接着又“唰唰”两声,抓着我的恶奴也倒了,呻吟了起来。 “少爷小心。”独眼龙如惊弓之鸟,“这两个家伙会暗器,奴才的左眼就是这么瞎的。” “啪”的干脆一声,独眼龙挨个一记耳光,“少爷?”他捂着脸喊道。 “狗奴才,什么家伙,这是本少爷的人,是你的主子。”纨绔子弟护食倒是厉害。 我看了一下,被擦破手背倒在地上的奴才,再看看插进柱子上的“暗器”,是筷子!好深的功力。再一看周围,是他们?青衣男子坐在桌子上,摆弄着手中的筷子,锦袍男子还是一副看好戏的死样儿。 “看什么。给本少爷上啊。今儿个爷就要这两个人。”话音刚落,又有恶奴上来了,还是唰唰唰的几声,有的捂着脸,有的捂着脑门,哭爹喊娘的。 “你们敢管本少爷的闲事?”纨绔子弟背向那两个人,一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头都没扭地问道。 “爷吃饭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唧唧歪歪。”锦袍男子仰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看来这些人都不简单,这个锦袍男子为何要帮我们呢,他说的那个理由打死我都不信。而出手的是青衣男子,为什么站出来的不是他?他在避什么吗?敢跟左相的人对着干,这京城里有多少人? 千仪也发现了出手的是青衣男子,看着他,她眼中有几分感激,而对出面的锦袍男子,却依旧一副不买账的样子。 “哼,你可知道我是谁。”纨绔子弟就知道端他的老爹出来,可真要是他家老爷子知道了,估计也得打断他的腿。毕竟纵容儿子在天子脚下强抢民女,让家奴说出“我们家老爷才是京城的主子”的丞相,在天仪的历史上,估计还没出世。 “你?就是你的父亲,见了爷也站不直腰。”锦袍男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他竟敢有这么狂妄的语气? 纨绔子弟气得脸都绿了,气不打一处来,“还站着做什么。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恶奴们一看主子动了真怒,也不敢怠慢,只得一拥而上,只见锦袍男子身形迅速移动,向冲过来的恶奴一阵风似的刮过,看不见他的动作,只听得“啪”的好几声,像是打耳刮子的声音,恶奴们都面面相觑地捂着脸,不敢再动。 天啊,这儿还有多少高手。看他的武功,倒有几分像《天龙八部》里段誉的凌波微步,我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啊。 “丁公子,别来无恙。”青衣男子徐徐开口,很沉稳的嗓音。 “是你。莫……”这位丁公子终于肯转过他尊贵的脖子,看见了依然淡定地坐在桌前饮酒的青衣男子。 “是我。”青衣男子堵住了姓丁的的话,似乎不想让他说出自己的身份。“几日前,令尊大人还跟在下说,想让公子到在下那儿历练历练,不知公子准备得如何了?在下时刻恭候公子大驾。”青衣男子不紧不慢地说。 可姓丁的听完,脸色大变,“什么?我爹要让我到你那儿去?” “哦?难道公子不知道此事?”青衣男子佯笑。 不知道青衣男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会让左相也对他另眼相待,还要将自己的儿子交给他“历练历练”;我暗忖,看眼前这三个人年纪相仿,思想行动却有天壤之别,更让我对这青衣男子和锦袍男子好奇不已。 而此时,姓丁的似乎早已把今日此行的目的抛到九霄云外了,不知青衣男子说的是什么,会让他如此惧怕。姓丁的一挥手,又领着他的恶奴噼里啪啦地走了。我环视四周,看客们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我不自觉地冷笑一声,估计他们想看的是我们掀桌子砸椅子再把这儿闹个人仰马翻吧。 “乱红?你笑什么?”千仪好奇地看着我。 “啊?没什么,没。”我无奈,我的表情就那么明显? 姓丁的一走,一个年近六旬精神矍铄的老者就过来了,“四位公子,老朽是这儿的掌柜的,刚才让各位受惊了,这一顿,老朽请各位,还望各位赏个脸。”也不管我们答应没答应,他就示意店小二撤了桌上的酒菜,重新上了一桌。 这就是这儿的掌柜的?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能支撑起这京城最负盛名的天然居,能有这样别具一格的经商头脑?我不信。不过这老人也不是一般人,刚才姓丁的闹了这么久,他一直没出现,只怕是坐山观虎斗吧。两边都得罪不得,干脆就听之任之? 青衣男子看着老人,刚欲开口,却被锦袍男子拦下了,“如此,便谢过掌柜的了。” 千仪对着面前两个男子,有些许羞赧之色,“小弟明千,多谢二位仗义相救。”话已出,我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千仪啊,明姓可是皇姓,岂能是一般人能姓的。 果然,“明千?”锦袍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继而又笑着问,“不知小兄弟是哪位王爷府上的……公子?” “为什么要是王爷家里的?”千仪这丫头还记仇了,又跟锦袍男子抬起杠来,“不能是平民百姓的吗?或者说,不能是宫里的吗?” 锦袍男子是故意的,他就是想逗千仪,“这个嘛,明姓是皇姓,这点常识在下还是有的,所以老百姓不能姓,而宫里的皇子个个都是习武之人,循规蹈矩,自然不会像阁下一般微服出巡,所以……” “你!”被人说不规矩,千仪是哑巴吃黄连,她红了红脸,“反正,谢谢你们。告辞了。” “就这么走了,如何对得起我们从左相那顽劣的二公子手中千辛万苦救下你们的一番心意啊。”我回过头看了看这个人,难不成又是一个纨绔子弟?不过一看他眼中满满的笑意,宽了心,我索性不说话,看看千仪如何应对。 “展延。”青衣男子阻止了那个叫展延的锦袍男子,又看向千仪,“明千小兄弟,见笑了。走好。” 千仪听完,却不走了,往八仙桌旁一坐,看着我,“乱红,坐吧。不吃这一顿,只怕这个恩公要说咱们一辈子呢。”激将法对千仪怎么就屡试不爽呢?我只得坐下当一回看客了。 “你看吧,君锐,这明千小兄弟果真是有德之人,知恩图报。”展延微笑看了看他口中叫君锐的青衣男子,又端起酒杯对着千仪,“来,不醉不归。” 将酒杯举至唇边,千仪犹豫了一下,“让我替我家公子喝吧。”我不得不开口,第一次出宫就让公主醉着回去,我以后还要不要出宫啊,太后第一个不饶我。 “不行,兄弟,你也得喝,和你家公子一起喝,不要忘了,我们救了的人,也有你啊。”展延不依不挠地说着。 “展延。”君锐再度叫住了他,“好了,别为难两位了。”他举起茶杯,“来,以茶代酒,庆贺大家相逢一场。”千仪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微笑着,有点羞涩。 两个迥然不同的男子。千仪明显是对君锐青眼相加,我反而觉得这个展延,更有趣,那叫君锐的,怎么看都是谦谦君子一个,况且他还给人几分生人勿近的感觉。展延就不同了,嬉笑怒骂,皆是意趣。我情窦初开的公主啊,别是看上人家了。 我不经意一扭头,看了一下楼梯口,糟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是乐然王的小儿子明颖!他是肯定能认得千仪的。乐然王是乐太妃的儿子,与皇帝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公子,”我叫过千仪,在她耳边低声说,“您的皇侄儿来了。” 千仪一听,扭头一看,紧张地说,“怎么办?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公主,不然皇室的脸就丢大了。” 面前两人看着我们窃窃私语,面面相觑。 小二领着明颖往我们这边的空桌子走了过来,我情急之下,站了起来,“三少爷。”明颖在家中排行第三。千仪看着我,苦着脸捂住了眼睛。 我心生一计,赶紧跑过去,明颖的随从一下挡在了我面前,我急得一把推开了他,快速地对明颖说,“明世子容禀,奴婢乱红,今日陪千仪公主微服出巡,公主请世子过去帮个忙……” 明颖此时似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尽管他认出男装的我来了,依然一愣一愣的点了点头。 “这位是乐然王的世子明颖,也是我们公子的三哥。”我向那两人介绍。千仪听到我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是啊是啊,三哥,你怎么也来这天然居。”这小妮子算是反应过来了。 “各位,有礼了。”明颖也不多说话,想是怕说错话毁了他的小皇姑吧。 “原来是乐然王的世子。”展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是,怎么没听说过乐然王有第四个儿子呢?”这死家伙,不整死人不舒坦是吧,他到底知道多少皇家底细,到底要干什么? “这……”明颖和千仪同时语塞。 “嗯……”我头都大了,大家心里都明了的事情,为什么就非得要在面子上耍太极呢,“我们公子……是……庶出,所以……” “是是是,是庶出。”明颖和千仪想都没想就接过话去了,还笑嘻嘻的,这两个人把话接完,才发现不对路,又同时瞪起了我。此时的我是如芒在背。 旁边的展延已经笑得乐不可支了,而君锐,嘴角牵出几丝笑意。 “时候不早了,明三世子可是要找令弟回家的?”君锐又一次为千仪解围。 “啊……是的。”明颖一副如释重负的口气,“四弟,母妃到处找你呢。” 于是他们几个又相互告辞一番,闹了一阵,终于散了。 好不容易,跟着千仪和明颖走出了天然居,终于可以逃离这个鬼地方了。 一回到宫中,我和千仪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祥僖宫,刚才在宫门有一个侍卫传太后身边弥月姑姑的话,要我们一回宫即刻到太后那儿去。 刚踏进祥僖宫正厅,就看到皇太后正满脸怒容地数落着厅前跪着的六个侍卫,弥月在一边使劲地朝千仪眨眼睛。 “母……后……”千仪拖了一个长长的音,“千仪丫头回来了。” 太后一看见千仪,立马笑了,“哟……千仪丫头,回来了,快,过来让母后瞧瞧。”太后伸开双臂,千仪扑进了太后的怀里,“母后,千仪想母后呢。” 我在一旁看着,这两母女啊,腻着呢。“奴婢恭请太后娘娘金安。” “起来吧。”太后朝我满意地笑了笑,又摸摸千仪的脸,“看这丫头,小脸脏的,弥月啊,快,去打盆热水来,给公主洗把脸,还有,吩咐厨房把那人参鸡汤端上来……” “母后,别忙活了,千仪不饿,您就不想听听女儿今日在宫外都看见了些什么吗?”千仪嘟起嘴来撒娇。 “好好好,母后的心肝儿,母后当然想知道了。刚才母后还担心你呢,”太后苦大仇深似的指着跪着的侍卫,“就是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刚才居然跑回来跟哀家说,街上人太多,认不出女扮男装的千仪公主。”说着说着,太后又喘起粗气来。我一听,惊诧不已,那在街上暗处用石头打伤那些恶奴的是谁。 “奴才罪该万死。”六个侍卫忙告罪。 弥月赶紧上前帮太后顺气,“娘娘,您看公主都平安回来了,就别为这几个奴才气坏了身子了,不值当啊。” “是啊,母后。而且刚才他们还在路上用石……”千仪也跟着说安慰话。 “公主……”我赶紧拦下千仪的话,“您不是给太后娘娘准备了一个小礼物吗?”太后还在气头上,似乎没留意我的异常。 而千仪狐疑地看着我,但也不点破,拿出那个面人送给太后,太后欢喜得不得了,千仪趁机就替六个侍卫求情,就免了他们的板子,只是罚了一个月的月俸,这惩罚,当然轻了,侍卫们对千仪千恩万谢。 于是,千仪很聪明地隐去了救那个若荷的事情,而把其他的民间见闻一字不漏添油加醋地说给了太后听。太后一高兴,竟然答应,以后只要千仪想,随时都可以出宫,条件是要带几个随身侍卫。千仪狡黠地看着我,笑了。 走在回千仪宫的路上,“乱红,你为什么不让我说那个丁相公子的人被石子儿打的事情?”千仪开口问我,我就知道她会问。 “那不是侍卫们做的,太后娘娘不是说了,他们根本就没跟着我们。奴婢怕说了,太后会担心……毕竟,那些恶奴说的话,要是给太后知道了……”只怕会天下大乱——调戏公主,还不是死路一条?这句话我没敢说。 “是啊,好险,要是母后知道了,以后一定不肯让我出宫了。”千仪想得可跟我的不一样。对这微服出巡,她是“食髓知味”了。 我笑了笑,没再答话。今天的事有点奇怪了,如果不是侍卫们在后面救的场,那么,那些救下我们的石子儿,是谁发出来了的?难道是那两个男子?不,他们那时肯定早在天然居畅饮了,不可能。难道是什么路见不平的江湖侠客拔刀相助?这个可能性倒大点。 天已经黑透,宫里每个角落都亮起了粉色的灯笼,宫女太监们有序地穿行在这偌大的皇宫中,为他们的主子送上一天最丰盛的晚餐。 我抬头看着满天繁星,心中忽地闪过一丝凄然,不知怎的,我仿佛觉得,这宫里灯笼,在我身边一直蔓延,连同天上的繁星,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正慢慢地将我笼络其中。 本章引用资料 “天然居”对联.李次青.清代 正文 第6章冒险乱红露马脚 嘣的一声,又断了一根琴弦。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根断在千仪手中的琴弦了,筝也换了三把。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像今天这样心神不宁,甚至有几分烦躁。 从宫外回来那日,太后还说了一件大事,下个月十五的百花节,千仪要登台献艺。此事意味着,太后要给千仪选驸马了。 所谓百花节,是皇太后和皇后以赏花之名,邀请朝廷中五品以上官员的夫人,在宫中百花庭赏花赏月——而自皇后仙逝,后宫大小事务由瑜贵妃暂时主持,所以这百花节皇太后是交给瑜贵妃一手操办的——届时,官夫人们便会带着家中年满十六岁尚未婚配的少爷小姐们应邀前来,而宫中适龄的皇子公主也会参加。其实说穿了,百花节就是一场贵公子娇小姐们的相亲大会。 “乱红。”千仪一脸倦容地看着我,“难道母后疼我至此,也免不了要将我明码实价地卖出去吗?”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公主,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怎能说是买卖呢?” “难道不是吗?”千仪接口道,“须知琴为知己所弹,只有为生活所迫的卖艺者才会大庭广众地展示自己。” 千仪也是有点心性的女子啊。我笑了笑,“公主,如果你这么想,百花节上,那么多的翩翩佳公子,与其让他们来选公主你,不若公主一鸣惊人,让他们一个个成为公主的裙下之臣……” “翩翩佳公子?”千仪轻哼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像那丁相之子之流……” “若是天然居那青衣男子那般呢?”我轻笑着打断千仪,只见她眸中一亮,随即有黯淡了,“他,不会来的。” 非也,只要他尚未娶妻,他就一定会出现在这百花节上。看丁相儿子对他的态度,此人绝非凡夫俗子。“这么说,”我顿了顿,笑看千仪,“公主是希望那个男子出现了?公主的琴弦一断再断也是因为怕那天籁般的琴音叫别的男子听了去?” “你这丫头,”千仪脸红了,一副可爱的小女儿姿态,她佯怒道,“好大的胆子,倒敢揣测起本公主的意思来了……” 我笑了,这女娃,就是好哄,她的一笑,一下子就把方才的阴霾扫干净了。 看着面前质料上乘的古筝,又看看若有所思的千仪,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遣退周围的宫女,我在琴案前坐定,敛神微笑,好久没弹过古筝了,十年,是一个什么样的距离。千仪看见我的举动,眼中诧异,却也不阻止,只静静地看着。 “公主,”我看着千仪,轻声说,同时手中开始拨动琴弦,我弹的第一个曲子在这个时空响起了,在千仪宫的琴房中响起了,多年来,我隐忍自己所谓现代人的优势,没想到,今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初露头角。“近日来,奴婢一直在为公主在百花节上的献艺冥思苦想,不得其所,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两夜,奴婢一直在梦中听到这么一个曲子……”我弹得很不顺畅,实在是隔得太久了,古筝的指法记不清了,时而错了个音,时而漏了几个音。这倒好,歪打正着,正合我意,不用我刻意去装弹错音,因为我不想让千仪知道我这潭水有多深。“可惜奴婢愚钝,给公主伴读了那么久也没把筝学好,记不全这个曲子……”但我确定,这不会妨碍千仪去完成整个曲子,千仪的古筝水平,没人比我更了解。 千仪是个把心中所想写在脸上的人,她越听表情越夸张。我一曲奏完,尽管曲子弹得不顺,可千仪已经完全呆住了。我也知道我赌赢了,这个时空没有《春江花月夜》这个曲子。 “公主?公主……”我叫她好几遍。 “啊?”半晌,她才回过神来,痴痴地看着我,“哦?” 曲子有那么让她沉迷吗?“公主,打铁要趁热,你赶紧试一遍吧。” 微微犹豫了一下,千仪的手僵在筝上,她抬头看着我,我朝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一整天,琴房一直回响着《春江花月夜》,千仪一边弹,我在一边指出其中的不足之处,音乐的感染力是无穷的,几乎一整天不吃不喝,我们都不知疲倦,直到天色暗下来之时,终于大功告成了。 你到底是谁?她问我。 想着弹奏出《春江花月夜》那天,千仪疑惑的目光,我心有余悸。我走在祥僖宫回千仪宫的路上,刚才太后召我过去,问了问千仪练琴的情况,我打了保票,我说千仪一定会一鸣惊人的。 那天千仪问我,“你是到底谁?”我当场愣住,说不出一句话。我是谁?我是一个没根没蒂的孤儿,我是一个卑微的宫女,一个从未来世界来的女子,一个甘愿给你做绿叶的人。 良久,我回过神来,笑了笑,“公主,奴婢是你的宫女啊,一个从八岁起就陪在你身边,真心实意地侍奉你的人,一个就算全天下人会背叛你,也会为你不顾一切的人。”我必须把话说成这样,我不能让最亲近的千仪对我有了戒心,否则,我将无从平安度过出宫前的日子。事实上,我相信我也会像我说的那般去做。 “我不是这个意思。”千仪赶紧澄清她问那个问题的真实意图,并笑了笑,“我是想知道,我的乱红姐姐,到底还有多少能耐,是我不知道的。你今日可让我吃了一大惊呢,这般醉人的曲子,你是怎么想得出来……” “不,公主,您可折煞奴婢了,”我打断千仪,并大声说,“公主才艺无双,仅半天,就谱出如此动人的曲子,实为奴婢身为千仪宫宫女之骄傲。” 看着从不远处走过来的婵儿,千仪听着我的话,“你……” 想着那天的事,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撞上了迎面走来两个人,“嗳哟。”一声做作的娇叫。 “哪儿来的瞎眼奴才?”又是一个女声。 糟糕。“奴婢该死。”我赶紧跪下,“奴婢给翩婕妤请安。”真是大意,竟撞上了这么一个主儿。一个新晋的婕妤,善舞,皇帝甚是喜欢,赐号“翩”。翩婕妤在宫中名声不是很好,但皇帝喜欢,也没人奈何得了她。 “你是谁?”翩婕妤倨慢地问。 “主子,她是千仪宫的婢女乱红。”她身边的婢女替我回答了。 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盯着她桃红的宫装裙摆,心中万千猜测,不知道她要怎么罚我了。 “哦?抬起头来本宫瞧瞧。” 我缓缓地抬起头,胆怯地看着翩婕妤,我知道,此时只能装可怜,她们吃这套。“模样倒是平凡得很,走路都不带眼睛的人怎就如此得太后的欢心,什么眼神儿啊。”这个翩婕妤,什么话都敢说,她就不怕话传到太后那儿?她话锋一转,“区区一个宫女,居然如此不守规矩,胆敢冒犯本宫,来人啊。把她……” “交给我吧。”是六皇子,他神情淡漠地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一个小太监。“翩婕妤有礼了。”六皇子向翩婕妤欠了欠身。 “六皇子?”翩婕妤暧昧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六皇子一眼,嘴角咧了咧,“犯上的奴婢,哪敢劳烦六皇子劳心劳力,还是由本宫来处置吧。” 无视翩婕妤的话,六皇子看了看我,说,“千仪长公主遣乱红姑娘到祥僖宫,可是要给皇太后办什么事?”他是故意的,他说的是千仪的真正爵位“长公主”,而不是按平常宫中人的习惯叫公主,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了。 “回六皇子的话,是的。”我心中暗笑,看看这个“愚钝”的六皇子还会说什么。 “那何不快去,耽误了长公主和皇太后的事,你有几个脑袋担待得起?”又一句含沙影射的话,估计翩婕妤堵的要死了。 果然,“六皇子这是何意,要给本宫编派罪名吗?”她恨恨地开口。 六皇子低了低头,“明宬不敢。” 我一抬头,撞见了翩婕妤恶狠狠的双目,心知这下梁子是真真地结下了。“走。”她带着身边的婢女气冲冲地走了,临了还不忘低声说了句,“不守规矩的东西!”这话,骂的是两个人。 他又帮了我一次,“奴婢谢六皇子。”今天若不是他,恐怕我得褪层皮了。“快起来吧,别跪这儿了。” 一阵单薄的掌声由远及近,三皇子拊掌而来,“六弟啊,三哥方才寻你不遇,还以为六弟又出宫猎奇去了,原来是御花园猎艳来了。”我还没站起来,又跪了下去。三皇子是容德妃的儿子,容德妃在皇帝登基前的侧妃。 “让三哥笑话了,”六皇子也不反驳,“不知三哥找我何事。”这样满脸笑容的六皇子,是我从未见过的,与那日亭中抚琴的男子相比,岂止泥云之别?与以前在宫中什么大宴小宴中看到的他,也有出入,那个在大庭广众之前的他,是沉默得几乎透明的。今日与他的兄弟相处,为何又是嬉皮笑脸的模样,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还不走开,等着当皇子妃呢?”三皇子突然说这么句话,“六皇子阅人无数,岂是你们能诱得了的。” “乱红,你回去吧。”六皇子叫我,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三皇子居然以为我勾……引六皇子。可恶的家伙,鬼才稀罕什么鬼皇子妃。想归想,我可不敢骂他,忙请辞告退了。 我转身离开,还听见三皇子在说,“六弟啊,你可有福了,我可听说今年百花节的佳丽甚多,可惜啊,三哥我已经有了你三嫂哇……” “三哥说笑了,要是有中意的,再纳一个侧妃,享那齐人之福,岂不美哉?”六皇子居然提议他纳妾,也不是个好东西! 等等……百花节?娶妻?突然,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本章引用 《春江花月夜》古曲.佚名 正文 第7章百花庭中百花放 千呼万唤的百花节如期到来。 暮春时分,料峭春寒早已退去,风甜日暖,莺飞草长,万物复苏,茁壮成长,蓬勃生机满人间。 百花庭中群芳斗艳,淡淡的百花香气汇聚,在纯净的空气中酝酿。淡淡甜甜的异香熏得庭中的燕燕莺莺如痴如醉,穿游在花林中,燕语莺声时时不绝于耳,听得那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心猿意马,时不时也会爆出一些笑声来吸引小姐们的注意。今日到来的小姐们闺阁中“闭关修炼”了十六载,终于得见天日,且这一见,也许就定了终生,免不了有十分的不寻常心境。 皇宫依紫山而建,紫山是历代皇帝大兴土木慢慢演变而来的,与我前世的景山一般。而百花庭是皇宫最深处的庭院,自然就座落在山麓。 看腻了百花庭中的景致,我跟着千仪走向百花庭的最深处,曲径通幽处,虽不见花木深之禅房,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山脚下,绿树红花,茵茵浅草,色彩怡人,不知名的各色野花儿满眼,风风韵韵,不似庭中经专人培育的花儿,中规中矩,看得多便腻人了。举目望去,青山焕发,深潭倒影;彻耳倾听,溪流清澈,汩汩作响,鸟儿欢唱,宛若人间天籁。 “原来这儿也有这么个好去处,倒是白白在宫中活了十六个春秋啊。”千仪感叹到。这是千仪第一次进百花庭,不知为何以前太后从不让她进来。 “确实如此啊。”我看着眼前的景致,不免喟叹不已,我这十年深深隐藏自己,不敢越雷池一步,虽是保住了自己平安无虞,可是白活了。不如像以前的穿越前辈一样,轰轰烈烈,活过一场,哪怕死,也值了。我为自己这个突兀的想法感到吃惊,难道我也有怀“才”不遇的感觉了? 和千仪在树下草地上席地而坐,闲聊起来。千仪是真的芳心暗许了,因为她今天不止一次问我,他会来吗?我只能回答她,会的,有缘一定会相见的。她最近很勤练习《春江花月夜》,为的也是那个叫君锐的青衣男子吧。一见钟情,真的就是这样一面而已吗?我从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可千仪,却陷了进去。 日近西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百花宴快要开始了吧。我敦促千仪,该回去了。可走到半路的时候,我借故让千仪一个人先回百花庭主亭去,自己又折了回头。 我看了看周围,不见人影,可我刚才明明看见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在花林中走过的,人呢?找了一阵子,又看不见人,不免有些懊恼,于是又往百花庭主亭的方向走回。 蓦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我面前,“原来果真是你。” “是你?”我抬头看见了一双笑眯眯的桃花眼,没好气地说,“你不知道跟踪人很没礼貌的吗?” “跟踪?”桃花眼诧异,“我何时跟踪你了,我刚才那边走过来,恰巧看见了那个女扮男装的小随从,就上前准备打个招呼,没料到却遭此冷眼。” 这家伙嘴皮子还是那么利索。不过,他穿的不是白衣,那么,真的不是他了?他没必要换衣服来糊弄我吧。 “展延公子是吧?”我可是记得这个锦袍男子的,“敢问公子来此何为?”他会来,说明身份不凡,那么那个青衣男子会的机会又增加了几成了,想想都替千仪高兴。 展延依旧笑眯眯地,这个家伙,要老是这么看人,不知道得招惹多少女子,“相亲呗。这不是我天仪国最盛大的相亲宴吗?”他想了想,又问,“对了,你家小姐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对我们小姐有意思啊?”我笑他,“我们小姐,可是看不上阁下这样的浪子的。” “你这女子,好大的胆子,竟敢说本公子是浪子。你就不怕惹怒了我,我跟你的小姐要了你,带回家去好好收拾你!”他竟恐吓我?,笑话,我心想你倒是能耐了,想从千仪长公主手中把我带走。 “呵呵,阁下要得动再说吧。”不知怎的,我现在竟然一点也不怕他,虽两次见他,但连他的身份都还没弄明白,我居然敢跟他有说有笑的,魔障了我。 “除了这江山本公子不稀罕外,天下还没有什么是本公子想要而要不到的。”他不无骄傲地说。哈,好倨傲的语气,这样的话竟说得出来,什么身份啊他。 “是吗?”我阴阳怪气地怀疑道,他更是一脸不满,“怎么?还不信了?”这家伙是不是平时活得太顺畅了,容不下别人的一丝怀疑。 如果真是想要的都要得到,那他还有什么可以去追求的吗,人生岂不无趣至极?“有钱,有权,就真的能得到所有的东西吗?即使得到,那就是你所要的了吗?”我想着想着,竟不自觉地也说了出来。 听了我的话,他的双眸隐隐蒙上了一层暮色,难道我戳到了他的痛处?不,这不是我的本意,快走吧乱红,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我对自己说。 转身欲走开,突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猝不及防,整个儿人倒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来不及反应,一切完完全全在我的意料之外发生了—— 两片冰冷的唇瓣狠狠地封住了我刚欲开口惊叫的嘴,似乎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我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感觉唇瓣有几丝酥麻,一阵痉挛,感觉冷汗似乎冒了出来;神魂恍惚间,已然失了反抗的心力,他的舌乘机探入,撩拨我的舌尖……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在我将近窒息之前,他又一把推开我,我趔趄了一下,狠狠地站定,抬眼望他,那双轻佻的桃花眼正睥睨我,放肆地。 “哈哈哈……”最后,他笑了。 他竟然如此羞辱我! 他怎能如此羞辱我!我的话就这么让他难堪吗? 他什么都没说,可他也什么都说了,句句都伤我至深。 泪,在眼眶中打转,眼前渐渐蒙上一层雾气,不能哭,不能哭!我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可感觉不到痛楚,只感到十分的快意。 转身奔走,眼前只见一片汪洋,双脚踏在落英上,软绵绵的,无意识地,双膝一曲,身体往前倾倒——眼前汪洋退去,地上一枝叉开的枯树枝正对着我的双眼,我浑身一震,我的眼睛。 再一回神,又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之中,我惊魂甫定,睁开眼睛,天灰蒙蒙的,隐隐看见云中的满月。泪,无声地滑了下来。 “没事,有我在这儿。”他竟抱紧了我,安慰道。 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最后一句话击溃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线——他说,没事,我在这儿。 十几年前,上辈子,一个大男孩对我说,没事,有我在这儿。那时,在大学二年级的体检,我刚得知自己的先天性心脏病,消息传出,男孩的家人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可男孩轻轻地抱着我,说,没事,有我在这儿。那是我唯一的一次和那个男孩的亲密接触,之前,我们连手都没有牵过。哭完之后,我彻底逃开了那个男孩,我不想拖累他,也不想拖累了任何人,所以后来一直孤身一人。 擦干眼泪,我挣开了展延的怀抱,走了。 正文 第8章献策公主惊四座 夜幕沉沉,明月皎皎。 清华的月光洒满花林,林中溪水灵动。我款步穿行在幽香疏影中,沐浴着如水的月光,闻着淡淡的花香,心中的积云渐渐消散。 前世今生,我前前后后活了三十六个年头,而不仅是今生的十八岁女孩,人间冷暖,虽未冷眼看尽,但也体味不少。一个吻一句话,都不该给我任何影响才是,可刚才的我,确实反应过激了。 听见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声,我加快脚步,进入了百花庭中庭。 中庭亮如白昼,放眼望去,一片花海奇芳斗妍,稀疏的树木遍布中庭,每棵树上都挂有大红灯笼,每隔百步都摆放着一个燃得正旺的火盆,每个火盆旁都有一面巨大的铜镜,正是铜镜之间反射的光芒将整个中庭照亮的。而这个点子,无疑是我从前世带来的。起初我是在自己那个十平方米的小屋中使用的,后来千仪发现了,就吩咐人在整个千仪宫每个房间都装上了铜镜,继而传遍了整个皇宫。枪打出头鸟,哪怕是这样的小聪明,在宫中也是不允许的。所以我把这个风头推给了有太后和皇帝撑腰的千仪,那一次,才十二的千仪并没有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也没有像我献曲那天那样问我是谁。 “你回来了。”我走到千仪身边,她微笑问我,“找了那么久,找到你的簪子了吗?” 我指了指头上的玉簪,“找到了。”望定我的双眼,她神色诧异,“你的眼睛……” 无奈,哭过的眼睛会肿,我尴尬地笑了笑,“奴婢,刚才在回来路上……想……盗花,不料被花粉迷了眼……” “呵呵……”千仪冲我摇摇头,笑了起来。坐在千仪右边的七公主也捂着嘴偷笑。 今天的场地布置得很简单,可座位安排却丝毫不含糊。主亭挹芳亭是太后和瑜贵妃的坐席之地,与挹芳亭相对而望的是新搭的台子,待会儿表演时要派上用场。一张火红色的地毯连接两处。挹芳亭的两边,八字排开的长案,每边各有两排,前排坐的是相亲的正主儿,后排坐的是来凑热闹的看客;亭子两边,男左女右地坐着,而越靠近主亭这边,自然身份越矜贵。千仪就坐在离亭子最近的位子上。而千仪对面的是几个到了适婚年龄的皇子世子,可此时却还不见六皇子在座上。 此时,一声锣响,全场肃静。 “皇上驾到——皇太后娘娘驾到——瑜贵妃娘娘驾到——”皇帝居然也来了。 行完大礼,我站回千仪身边,却看到对面六皇子已经坐定,他穿了一身天青色的长袍,安静淡然,双手却不自觉地摩挲这一件搭在椅子把手上的白色披风。 忽然,千仪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眼睛却定定地盯着斜对面,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是他们两个……想起刚才的事,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千仪满脸光华地回头看着我,舒心地笑了。君锐就坐在皇子和王爷世子们的边上,果真不出我所料,而展延,和他在一起,也是什么皇孙公子吧。 皇帝端坐在挹芳亭正中,太后居左,瑜贵妃居右。皇帝环视亭外众人“今日是一个大日子,众卿大可不必拘礼,切莫因朕来了倒拘谨起来了,朕来,只是听太后说千仪长公主要献艺,凑热闹来了。”皇帝说着,太后和瑜贵妃都微微笑了,皇帝又笑着看了看千仪,而千仪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没反应过来,我赶紧提醒她。 千仪回过神来,大方地说:“如此,臣妹定要好好表现,方能承得起皇兄厚爱了。”众人都看向千仪,眼里艳羡十分。千仪也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主儿,只是这次之后,要声名大噪了。众人齐声附和,拍起千仪的马屁来了。我看了一眼,斜对面两个人都惊异地看了过来。 “哈哈,好,好,千仪丫头莫要叫皇兄白来这一趟了。”皇帝朗声笑道,对千仪的宠爱溢于言表。他又扫了一眼男宾那边,不知他看的是谁,只听得他说,“莫爱卿君锐何在?” “臣在。”君锐站了出来,依旧是青色长袍,只是衣料远不是上次能比的,腰间束了一条玉带,头发用衣裳同色的发带束起,简洁明了。他往红地毯中一站,玉树临风,在场女子窃窃私语。千仪也不免紧张了,他的身份就要被获知了。 “好儿郎,你莫家乃我天仪之良将功臣,惜爱卿怙恃已失,太后和朕很是关心你,”皇帝又看看太后,接着说,“望能为你觅一佳人以结良缘,也好向莫家有个交代。” 莫君锐!一品护国公骁骥大将军莫君锐!我怎么就没联想起来。大败赤阳国的骁骑大将军莫君锐谁不知道,只是我和千仪都没有把君锐想到莫君锐去,笨啊!此时千仪看着莫君锐,握紧了手中的玉杯,是激动所致吧。如此优秀的男子,只怕千仪要跟一大堆娇小姐争了。 “臣,叩谢天恩。”莫君锐退了回去,转身之时,看了一眼千仪,神情莫名。 “君锐旁边那位,可是长怿侯的世子?”太后问道。 展延上前,一双笑眼看着太后,恭谦行礼,“臣顾展延叩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后娘娘好眼力,臣正是。” 长怿侯世子?天仪三大异姓侯之一长怿侯的儿子?我苦笑。真是人以群分,跟着千仪,认识的都是这些王公贵族。 “哀家看着就有几分相像。许久不见长怿侯上京,他可好啊?”太后和蔼地看着顾展延,微笑着问。 “托太后娘娘的福,家父甚好,他还让臣给太后娘娘带了些小礼物,臣择日送进宫来。”太后笑了,示意他退下。 “这长怿侯,对母后比朕还好,也不见他给朕带点什么。”皇帝笑了笑,看着旁边的瑜贵妃,“爱妃,今晚请来的娇客,这满堂青年才俊淑女,朕看着都欢喜啊。” “皇上和太后欢喜,是臣妾的福气。臣妾以为,千仪长公主既然有备而来,何不让长公主弹奏一曲给皇上和太后助助兴?”瑜贵妃是个贤淑的妃子,育有二皇子,也是皇帝登基前的侧妃,虽不似潇淑妃那般倾国倾城,也是个端庄美丽的女子。 “千仪丫头,你意下如何?”太后征询千仪的意见。千仪起身微笑道,“母后,今日宫中设宴,女儿以为,应座上娇客至上。” 我低头笑了笑,她倒有点心思了。她深知自己那个节目给人带来的震撼力,若是座上女子技不如她,她最先上了,只怕后面的会让人感觉索然无味,那么这个以太后名号设的百花宴,就不圆满了;而若是她临场发挥不如人,先上了,只怕明天千仪长公主无才却好出风头的臭名,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太后满意地笑了,瑜贵妃也颔首微笑,也微有歉意,转脸对太后说,“还是长公主想得周到,臣妾让母后笑话了。”“嗯,瑜儿这次可输给千仪丫头了。”这两婆媳在这儿客客气气的,下面的人都快睡着了。 “既然如此,就请左相的千金为大家献艺吧。” 我一听,左相千金?那岂不是那个纨绔弟子的姐妹? 话音刚落,一个气质高贵的女子出现在大家眼前,浅灰色绸缎抹胸长裙,外罩粉色罗裙,衣袂飘飘长及膝盖,发似黑缎,面若芙蓉,浅笑盈盈。我看着都有一种空气被抽走的感觉,更别说那些青年才俊了。我第一次见人可以将灰色和粉色搭配的衣服穿得那么好看,真是个美人胚子。看来一个种子结出的果子,差别也太大了。 左相千金在众人的注视下款款走上高台,步步生莲花。 高台上已经呈半圆形摆好了四个白绸屏风,屏风可以绕中轴转动,旁边还摆了一个红木长几,上面放有很多画笔以及调好的颜料。边舞边画?我脑子刚冒出一个猜想,宫廷乐师已经奏响音乐。 渺远轻缓的曲调,飘飘摇摇,散落在百花庭中。精灵般的女子云袖一挥,舞步轻柔,一个华美的转身,又舞动衣袂,伴着音乐,在画屏间灵活翩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手中持笔,连续几个旋转,身上的罗裙转成了一朵盛放的淡灰色花儿,竟有几分邪魅,大笔挥洒,四个画屏上墨色一一显现;醇和的琴声,幽远的箫声,琴箫合奏,乐声如珠子连续不断,时急时缓,画屏上的笔墨随着乐声时浓时淡。 庭中有人开始啧啧称赞了,我不懂画,不知她的功力如何,只觉得她舞姿甚美,要同时就着曲子跳舞和作画,一心三用,实不简单。我这是第二次看到能这样表演的人,第一次,是前世,琼瑶《天上人间》戏里的知画,但她是绝对比不上眼前的这位。 曲子越来越急,女子舞步亦愈急,手中画笔不断换色着色,四张画屏上依次出现的是梅兰菊竹四君子,想是女子借画明志,寻找知音。乐声骤然激昂,女子纵身一跃,离地一米,又旋转着落地,似一朵绝美的落花。我看得都呆了,难道她会武功?乐声到一个最高点,戛然而止。女子最后面向画屏,以一个回眸微笑定格,全场为之惊叹。掌声热烈,经久不息。 尔后又有一些女子上台表演,才艺容貌都不错,但因左相千金先声夺人,而显得后来的女子资质平平了,只有礼部尚书的一双千金,孪生姐妹俩一歌一舞,一唱一和,好不热闹。而京城善筝名声在外的右相千金,水平与千仪相比,不过尔尔。 最后上场的是千仪,虽然在宫中见惯这样的场合,可是有左相千金的惊艳在前,加上她心仪的莫君锐在此,她显得有几分紧张,我安慰她,两人才艺不同,不足以相比,她才宽了心。 高台上,一身薄荷色宫装的千仪,坐在一个宛若追灯一样的光圈下,拨动琴弦,声如珠玉,清冽而玲珑。光圈是我让舞台设计的工匠用反射原理做出来的效果,并嘱咐他们只能在千仪公主上台才使用,可惜灯光并不是白色,而是焰色,但这并不减却千仪仙子般的逸灵。 在座的人早已被这个从未听过的曲子迷住了,全场鸦雀无声,不用看,我都能知道他们的神情。我闭眼静静享受千仪给我带来的片刻对过去的缅怀,她弹得很稳,委婉质朴的旋律,丝丝入扣的演奏,琴音之中,听者仿佛看见平静开阔的江面,江风习习,熏风拂涟漪,江边花影摇曳,水中倒影……更惊人的在后面,我睁开眼睛,不想错过这我期待已久的时刻——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千仪唇瓣轻启,吟咏而出,绵言细语,如鸣环佩,所有人的眼睛为之一亮。千仪神情专注,柔荑灵动,继续吟出,“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曲调至此,骤然急速,白帆点点,遥闻渔歌,由远而近,逐歌四起的画面油然而生。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这几句全诗中我最喜欢的,千仪的声音幽远,琴声缓了下来,“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指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归舟远去,万籁皆寂,琴音止,余音袅袅,萦绕在花林中,林中万物,无一不沉醉其中,没有私语,也忘了掌声。千仪看向我,我点头微笑,她真的太让我满意了,对得起我担了剽窃两个老祖宗的宝贝的罪名。 “啪啪啪”,终于,一个人起身带头鼓掌,接着,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包括挹芳亭里坐着的三个,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带头鼓掌的人,是顾展延,第二个站起来的,是莫君锐。看见这一幕的女子,都掩不住眼底的羡慕,甚至嫉妒。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皇帝反复吟咏这句,走下台阶,走向千仪,定定地看着她,“千仪,朕的好妹妹,这曲与这诗,可是你所作?” “臣妹……”千仪开口,又不知道如何说下去,此刻掌声已息,众人都凝视望着千仪,似乎想知道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如何能有这样的胸襟与思想,把人生看得如此透彻。千仪思前想后,转头看我,似有隐忍,我回看着她,不经意地摇了摇头。 在我弹出《春江花月夜》的第二天,我又把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默写给了千仪,她看到我那张纸的时候,比听到曲子更呆了,却也没再怀疑我问我是谁,只是说,“乱红,这样的诗,不是人人能作出的,我不能在拿了你的曲子后,又要了你的诗,这样,胜之不武。” 我笑了笑,说这不是我作的,可是她不信,不过也是,我一直都没单独去过哪儿,她怎么能相信我是从别人手中拿来的诗,她只会相信是我原创的。于是我说服她先练好,至于到时怎么说,再看着办。 千仪又说,“像你这样不凡的女子,如何甘愿只做一个宫女,乱红,我真真不懂你。”后来她又说不能让我一辈子埋没在宫里在她身边,还要请太后为我找一门好亲事,赐婚于我。我一听,一个头两个大。不得已间说出了太后对我的承诺——千仪出嫁我可不必陪嫁,千仪出嫁,我离宫。千仪听完,不置一词。 “皇上容禀,”顾不得许多,我走到两人面前,夺过话头,“公主近年来埋头苦读,徜徉于博大精深的典籍之中,颇具心得,这首诗,确是公主日前所作。” “哦?”皇帝看看千仪,又看着我,他点了点头,我是千仪的陪读,我说出这番话,不算逾越。 千仪看着我,她又一次被我抢了先,只得无奈地答应了,“是的,皇兄,臣妹近日闭门抚琴,感慨良多,惜己之岁月飞逝有尽而叹浩渺人生代代相续之无穷,有感而发。”因为她不会让我背这个欺君之罪,也不会陷自己于不利的境地。 瑜贵妃也搀着太后走了下来,她浅笑说道,“千仪长公主不愧是人中之凤,更何况,公主的筝,在宫中,也堪称一绝,可与淑妃妹妹的琴,同称宫中二绝了。可惜的是淑妃妹妹今晚没来凑这个热闹,不然,倒可让在座的都一饱眼福了。皇上,您得好好奖赏一番公主才是。” “那是自然。千仪,朕,要好好赏你。”皇帝笑道,“你要什么奖赏?” 千仪想了想,“臣妹谢过皇兄。皇兄,可臣妹不要您的金山银山,臣妹身居宫中,锦衣玉食,已是福气,今日怎么能因这一个曲子向皇兄要赏。” 太后看着千仪,满意地笑了,“皇上,哀家替千仪丫头以及所有年轻人要你一个赏如何?” “母后请讲,儿臣自当竭尽所能。”皇帝孝心拳拳。 “我们这些老的,都退了吧,”太后莞尔,“别在这儿给这帮年轻人添堵了。”话已出,所有长辈小辈都笑了,而皇帝笑得最大声,“母后真是想得周到。如此,一众人等,都随太后和朕到御花园赏月去吧,把这儿留给这些年轻人。”如此开明的风气,真真让我咋舌。 众人散开,那些公子哥儿都走向自己心仪的姑娘,邀请她们赏月赏花,林中漫步去了。而千仪,太高不可攀了,竟没有一个人敢走过来邀请她,她却也不急。 我看见她正脉脉地看着莫君锐,而顾展延正拉着莫君锐往这边走来,我一转眼,又看见六皇子,他竟也慢慢地踱了过来,我头一阵发晕。 那次在御花园,我听见三皇子和六皇子关于百花节婚嫁之事的讨论,突然明了一件事,一件我想不明白的事,就是之前为什么六皇子要向我弹《凤求凰》,为什么在默默为我付出了三四年之后,突然要向我做暗示性的告白。现在看来,意义太明显了,他早是适婚之人了,这一次,皇帝再不待见他,也不会再将他的婚事束之高阁。明宬想知道我的心意,难道他真想娶我?这个念头太恐怖了。可他还征求我的意见,是不是说明,他不会逆我的意思向太后要我,而一定要我心甘情愿? 想不通,看着顾展延和六皇子明宬都越来越近了,我赶紧向千仪告假,说自己身体不适,她竟也答应了我提前离开。 我转身跑开之前,看见明宬停了脚步,既不走向千仪,也不走向我,而是站定了看着我,似乎此刻的他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遗世独立气息,比上次抚琴的他,更显孤独入骨。又想起御花园嬉皮笑脸的他,不知这水样的男子,到底有多深,我不敢再看,匆匆离开了。 本章引用资料 《春江花月夜》.张若虚.唐代 正文 第9章御花园闻不伦事 夜里,婵儿挤进了我的被窝。 “姐姐。”婵儿压低声音说话,好像我们要鼓捣什么杀人越货的事情似的,“百花节好玩儿吗?” 百花节好玩吗?我对着魆黑的屋顶笑了笑,苦笑无声。不好玩,那儿有魔鬼般的人物,他可以在上一秒与你巧言逗笑,却在下一秒将你贬至人间炼狱;他也可以在前一刻将你揽入怀中将你揉碎,却在后一刻击溃你的心防,让你彻底无从招架。 虽然心中这样想,可我说出口的却是,“挺好玩的,百花庭中繁花盛开,香气怡人,庭中人也都是妙人,男俊女俏的,都是门当户对的人,想必也得结良缘吧。” 婵儿似乎也思考了一阵,“那我们公主,可有看上哪位公子?” “公主啊,眼光可好了,一眼就相中了咱们天仪国的一品护国公骁骥大将军莫君锐。”我八卦地爆料。 “莫将军!”婵儿惊言,看来这个莫君锐可真是深入人心。我却不料婵儿的下一句,“莫将军是大英雄,是要血战沙场的,公主若是下嫁,怎忍受得了这么提心吊胆的生活?而太后和皇上会答应吗?”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婵儿这么一说,也有道理,看来我们的千仪公主也要遇难题了。”莫君锐是将门之后,战场上的雄鹰,庙堂之高,绝不是他能驰骋的地方。虽说现在天下太平昌盛,可是谁又能说得准战争会从此绝迹?男人,一旦上了战场,成了将,就不再属于女人,就注定要马革裹尸方才罢休的,怎能老死朝中。难道莫君锐甘愿安安稳稳地做驸马? “姐姐,你……”婵儿欲言又止。 “嗯?”我转个身,看见她黑暗中亮晶晶的眸子。 “姐姐对将来如何打算的?”婵儿想了想,说,“不过,只怕打算了也是枉然。以太后和公主对姐姐的宠信有加,只怕将来免不了会给公主陪嫁的……” 这一点我也是想过的,太后虽然允诺过,但最后结果会怎样,还是个未知数,现在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吧,也急不来的。看不出婵儿年纪虽小,可心想得却不少啊。 “若是姐姐跟了六皇子,说不定能有所归宿,可是,六皇子这人,又注定一辈子和这皇宫脱不了关系的,是非也不少啊。”听婵儿说着,我的心越来越惊,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都能想那么多,那么聪明如千仪呢?到时她一句舍不得我,太后的允诺,就丝毫起不了作用了。 这个话题,我不想再讲下去了,我引开话题,“婵儿,不说我了,说说你在宫外的家吧,我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有家的孩子都是幸福的吧,我想,听听这些幸福的生活,人也会开心的。 我是个没家的孩子,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太后曾在我“救”起了千仪之后,找人细细查过我的来历,想赏赐我的家人。可是查了好久,得来的消息让人泄气。这个乱红,才八岁,可已经被人买卖过了好几次了,最先出手的,也应该是她的父母吧,不过已经无从查起了。进宫,也是在太后在宫外给千仪招玩伴时被人卖进来的。而她,在进宫的第一天,就碰上了千仪落水……所以,寄居在乱红身上的我,得好好感激没根没蒂的她,因为她免去了我认亲的许多麻烦,也为我赢得了太后的宠信,铺好了未来的路。 “我?我家在京城北郊,家里世代务农。”婵儿陷进了回忆之中,语气有几分向往,她一直讲一直讲,讲了她慈爱的爹娘,善良的哥哥嫂嫂,讲了她入宫前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生活,最后,她还说了同村的指腹为婚的艾哥哥。 真羡慕她,哪怕再苦,也是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再过几年她出宫了,又可以跟她的家人团聚了,到时,她的小侄儿只怕都能满大街打酱油了。我为婵儿高兴,她的婚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算不得盲婚哑嫁。而且婵儿说起她的艾哥哥时,也是掩饰不住的满口称赞,他们必定会幸福的。 “婵儿想他吗?”我问婵儿,十四岁的孩子,懂得爱吗?懂吧。 “想,想小的时候艾哥哥带我上山采蘑菇,漫山遍野的蘑菇,艾哥哥一边教我哪些是毒蘑菇不能采,一边又说我笨,说以后不娶我回家了,其实他最疼婵儿的了……” 宫女二十岁才满役出宫,婵儿现在才十四岁,六年,是一个怎样的距离?我不愿再想,“婵儿。” “嗯?姐姐?” “以后,等你出了宫,和你的艾哥哥共结连理时,记得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通知姐姐,无论姐姐在哪儿,宫中也好,给公主陪嫁了也好,哪怕……”我不知怎么,居然想说死了也好,你也要到姐姐坟前给姐姐报个信,可是我压了下去,“总之,你一定要告诉姐姐,知道吗,姐姐想看着你高高兴兴地出嫁。” “是的,姐姐。”婵儿在被窝里拉住了我的手,小小的,暖暖的,“婵儿一定会幸福的,姐姐也要,不到最后都不要放弃希望的。还有公主,婵儿也希望她幸福……” “嗯,是的,公主是个好人,她也会幸福的。我们,都会幸福的。”我感叹一声。 婵儿“唔”了一声,转身睡去,我笑了笑,替她掖好被子…… 百花节过去好些日子了,可余温尚存,一桩一桩的赐婚接踵而至,皇帝和太后这两个月老是做舒坦了,可赐婚这些事,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豪门的婚姻,只能是锦上添花,不可雪中送炭。百花节看似让少爷小姐们“自由恋爱”,实际上不还是沦为了皇帝笼络人心和朝廷官员们相互拉拢攀比的工具,像那七公主舍太师的公子而取百花节上甚至未到场的天仪三侯之一长安侯世子,状元郎舍从五品官员太史令的妹妹而取右相千金。这赐婚的,请赐婚的,一来二往,我看了一下,似乎只有明颖这样的显赫身份的人和一个五品官员的女儿成了双。其余的,要么是势力相当的联姻,要么就是没推销出去,只能领回家去各安天命了。 至于千仪、莫君锐、顾展延以及明宬还有左相千金丁琅嬛这几个人,都不见有什么赐婚的消息。而千仪,百花节那晚回来,无悲无喜的,我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看她这几日的表现,听她的话语,倒是对顾展延的看法有所改观了。不过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不想插手主子们的事,特别是顾展延的。 收敛一下跑得老远的神思,举目四望,糟糕,我走到哪儿了?刚才从千仪宫出来要往祥僖宫去,想着可不能在撞上那些娇滴滴的宫妃了,于是抄了小路,不料在奇石假山间以及名贵花木丛中兜兜转转,只顾东想西想,竟迷路了。 我在园子里转了好一会儿,都走不出去,一阵纳闷,都怪自己自作聪明,这下可怎么办,误了太后召见我的时分,可怎么办呀。 还在纳闷之际,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衣服摩擦声,我来不及看,赶紧闪进了旁边桂花树从中一座中空的假山中。 “……皇帝……茶水……”两个宫装女子走了过来,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我听得不清,只捕捉到了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语,“……长此以往……神……鬼……”她们越走越近,最后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我大气都不敢喘,“……鹿死谁手,得见分晓。”现在她们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噔地一下惊住了,其中有一个声音,甜得腻人,不是翩婕妤还有谁? 透过假山和桂花树缝隙看过去,翩婕妤正面对着我,巧笑兮兮,另一个女子背向我,看不见其容貌,只见她墨色青丝高绾,身材颀长玉瘦,比翩婕妤还高出一个头,穿得很合身的檀色宫女装,颇有风韵,就此看来,整整一个“背影杀手”。 “啊!”突然,翩婕妤娇声一叫,跌入那宫女怀中,“唔……你真坏。”翩婕妤娇嗔道,“这大白天的……唔……”话没说完,只见那个宫女低下头,吻住了翩婕妤。 天啊!带我走了吧。再没什么比这更让我震惊的了。我穿越时都没有过这样的感受。翩婕妤是双性恋。皇帝的妃子给皇帝戴了这么一顶不明不白的绿帽子。他老人家要知道了,非得死一大串人不可。 两个人吻得热火朝天,我在这儿看到冷汗直冒,欲走无路,太后那边又耽误了,可怎么办呀? 空气急剧升温,翩婕妤娇吟不止,那宫女的手也开始上下其手,我转过脸没眼看,对同性恋的人我没有苦大仇深地排斥,但不代表我能接受,这些画面,始终看得我胃不大舒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转回脸,翩婕妤推开宫女,娇喘连连,脸颊红晕,十二分的媚态流露殆尽,她和皇帝一起时也是这样的吗? “到我宫里去吗?”翩婕妤眯缝着双眼,眼神游离不定,十成是发情了。 “哈哈哈……”宫女朗声一笑,很中性的声音,“皇上可是喂不饱我的美娇娘?”翩婕妤一听,又扭扭捏捏地害起羞来,“讨厌,总笑话人家。”宫女一笑,又往翩婕妤臀部扭了一把,“唔……”又一个发情的声音,我听得直发冷,哆嗦一下,不料碰到了假山里的一块碎石子,啪啪啪的几声,石子滚了下去,天啊。 “谁?”两人同时扭头,低声喝道,翩婕妤神色紧张,红晕的脸顿时煞白。那宫女慢慢地走了过来,我不知所措,要是我被发现了,任凭是谁,也保不住我。 我屏住呼吸,随手抓起一块石头,看着走过来的宫女,我再次呆住了,天啊,她好美。这是一种近乎邪佞的美,宜男宜女,为男则风流倜傥,为女则倾国倾城。我一回神,心里暗骂自己,都要没命了,还花痴。 “吱吱喳喳……”宫女走到桂花树丛时,一群鸟儿被惊飞了,她又往小丛林里看了看,我心里把各路神仙都求了个遍……终于,她转身走了,我一下子长长舒了一口气。 “没事,是些鸟儿。”宫女安慰了一下她的“美娇娘”,“走,本王和爱妃去给皇兄生个胖儿子去。”她拉着翩婕妤说,翩婕妤又恢复了她的风情万种,一扭一扭地跟着走了。 我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这宫里,到底还有多少这样龌龊的事,高高在上的皇帝,到底怎样的孤家寡人,他自己知道吗?我突然同情起这个天子来。 想想,宫女临走前说的话,总觉得有不对劲。 是了,本……王?!宫女自称本王,男扮女装,那他是哪个王爷,京城里的王爷有三个,安庆王?不对,他没有这么好看的皮相。乐然王?不可能是他,他十来岁的时候在宫里的一场火灾毁了容,是个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主儿,终日潜心研究丝竹之音,琴箫筝笛无一不通,也有几首传世之曲。他安然恬淡,品德无垢是天下闻名的,另外因为他自小嗓子沙哑,无法唱歌,有人戏称其“哑”(雅)王。那么是清扬王?他倒是有这么好的皮囊了,那么好的身量,可是那容貌不是他啊。都不对,那么是京城外的王爷?不认识,无从得知。 时间不早了,我不敢再妄自猜测,赶紧选了一条与他们相反方向的路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