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识 [1] 许秋然回北平的第三天,就被一大堆人拥簇着来到了明月楼。 明月楼的老板亲自到门口接的,脸上堆着笑,一路将人迎到了前排雅座。 茶水瓜果摆了满满一桌子,老板小心的站在一侧,指了指台上正唱戏的明月,“许少您瞧,那就是明月,模样身段一等一的好,唱腔更不用说了,绝对是这个。”老板说着,还竖起来个大拇指。 许秋然懒懒的看在椅子上,闻言他微微抬起头,目光却一下子顿住。 台上女子脸上浓妆艳抹,却依稀能瞧出是何等绝色。她唱到动情处,水袖微扬,遮住了大半面容,哀戚婉转的戏词委婉唱来,竟真有一种使人落泪的感觉。 许秋然侧耳听了听,唱的是《断桥》。 “曾同鸾同衾,指望交鸳颈,不记得当时,曾结三生证?如今负此情,反脊前盟……” 一侧的老板瞧着许秋然愣住的模样,笑的更灿烂了,“许少您都不知道,多少个大少爷千金都难求这明月一笑,心气儿高着呢。” 许秋然回过神,侧头瞅着那老板,似笑非笑的模样让老板心尖一颤。 老板咽了咽唾沫,艰难的开口,“许少您瞧着她怎么样。” 许秋然的目光重新回到明月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在她的脸上顿住。 明月头顶上带着彩冠,正中央垂下一颗明珠,正巧搭在额头上,外头的阳光渗进来照到明珠,晃得一时间有些看不清面容。 半晌,许秋然才开口,声音依旧是那样平淡。 “尚可。” 虽是两个字,却让那老板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又重新堆起来,“得嘞,您就瞧好吧。” 明月这场戏下了回到后台,一头的彩冠压的她脑仁疼,刚刚卸下来,就被老板连骗带哄的拉了出去塞进了门口的黑色轿车里。 她微微侧头一看,旁边的人正是刚刚坐在雅座上听她唱戏的那个。 她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的探着头,“许师长?” 许秋然闭目,闻言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明月见状也不好再开口,讪讪一笑,侧头假意去看两侧的风景。 她又想起今儿登台前,玲珑在她耳侧说的话。 “任务潜伏,伺机而动。” 许秋然在北平临时租了一个公馆,就在法国租界里头。与外头乱哄哄的样子不同,租界里头安安静静的,汽车一路开过去,竟也没在路上看到几个人。 到了租界,许秋然先让管家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是二楼拐角处的一个客房,不大,却收拾的蛮干净,屋子里还放着一盆零陵花。 明月刚把东西收拾好,许秋然就敲了门,言简意赅道,“下楼。” 如今已在人家的地界上,明月哪敢放肆,乖乖的跟着下楼。 许秋然刚刚换了一套衣服,米黄色的马甲套在外头。没有了刚刚凌厉的样子,略显得有些懒散。 他懒懒的靠在沙发上,淡淡道,“唱。” 明月愣了一下,“师长想听什么?” “捡你拿手的唱。” 那一晚,明月从“良辰美景奈何天…”唱到“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 许秋然就那样靠在沙发上,微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他没叫停,明月就一直唱着。 唱到最后,嗓子都没声儿了,火辣辣的疼。 她实在受不住,停了下来。 侧头一看,许秋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师长,我实在唱不了了。”话一说出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哑的不成样子,像是瓦砾磨在地上的沙沙声。 许秋然站起来,慢慢走到明月身旁,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只一瞬,就叫明月后脊的汗毛竖了起来。 “不过是个戏子,也敢同我端着身份。我让你唱,你就是唱到失声也不能停!这是最后一次,别再给脸不要脸。” 说完,许秋然转身离开了,刚走两步,又顿住了。 “你一直就叫明月吗?” “不是,进明月楼之后才改的名。”明月不明所以,仍小心的答着,“从前叫沈萍。” “改回来吧。”许秋然淡淡的扔下一句,径直离开了。 看着许秋然离去的背影,明月松了口气,后背的衣衫早被冷汗浸透。 怪不得以前听人说过,那个许师长身份贵重,模样生的也好,就是脾性阴晴不定。 捂着喉咙,明月慢慢的往自己的房里走。 不经意回头的时候才看见,天竟已微亮。 还没等到房门口的时候,就被那个管家拦下。 管家捧着一套衣服放到明月手里,一板一眼的说道,“师长让你去他房间。” 明月心猛地一跳,她捏紧了手里的衣服,哑着嗓子道,“知道了。” 至于去许秋然的房间里干什么,自然都心知肚明。 换好了衣服,明月小心翼翼的走到许秋然房门前,屏住呼吸,敲了敲门。 刚敲到第二声,沉沉的声音就从屋里传出来。“进来。” 明月推门而入。 许秋然靠在床头,微微阖着眼,听到声音,他侧头看了明月一眼。 明月身上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裙子,很宽松。头发被她散下来,也多了几分柔和的意味。 许秋然的眸色暗了暗。 他拍了拍床,声音有几分喑哑“过来。” 明月暗暗咬了咬牙,小步蹭了过去。 刚碰到床边,就被许秋然大手一捞,直接带到了怀里。 紧接着,就是滚烫的身躯覆盖上来。 一时间,鼻尖触碰到的,满满的都是许秋然身上的味道。 那一夜,尽是疼痛与缠绵,夹杂着的,还有一个明月半梦半醒间模糊不清的梦。 她梦见自己第一次登台唱主角儿,赢得满座抚掌如雷震。下台后,她悄悄领着好姐妹玲珑跑去了后院的柴房。 两人握着拳头,抵在额角处,学着之前那位共党前辈的模样,入了党。 后来再一想想,自己好像对那些国仇家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执念。 念着入党,也不过就是为了有个盼头。想着自己总算也能做点事情,同那些个做皮肉生意的伶人戏子是不同的。 “总算没有低到尘埃里去。”明月如是想。 后来的梦朦朦胧胧,模糊不清。好多画面一闪而过,却又好像从未出现。 第二章:窥探 [2] 许秋然这两天格外忙,日日早出晚归。相较之下沈萍就安逸的多了。 她在后院的架子上练身段,一面打量着要怎么偷偷潜入许秋然的书房里。管家来找她的时候,沈萍正从一个高架子上吊下来,头发绑的高高的。 “沈小姐,师长出门了,临走时让我告诉你,今晚不用等他吃饭了。” “行,我知道了。”沈萍扬着声答,“一会儿我在屋里吊嗓子,没事儿别叫我。” 说着,就拐进了许秋然的屋子里。 许秋然平时除了书房上锁,从来不让人进之外,其他的房间。沈萍都可以随意出入。 沈萍在房间里吊着嗓子唱着,一边小心的往窗户上凑过去。 她一早就打探好,许秋然的房间和书房是挨着的,她只要小心一些,完全可以从这间屋子爬到书房去。 她打开窗户,往楼下瞅了瞅,看着没有人,小心的从窗户上爬过去。 也幸得她平时成日里练身段,身子软些,也容易攀爬。她双脚抵在墙壁上,小心的推了推书房的窗户。 幸好,窗户没在里面堵住。 沈萍从窗户翻身进去,身子轻巧,落地也没有大的声响。 她手里攥着一小节铁丝,直奔书桌上的抽屉而去。她小心的开着抽屉的锁,随着“吧嗒”一声,沈萍松了口气。 她飞快的打开抽屉,在里面翻找。 手在摸到最后一个文件袋的时候顿了顿。 打开文件袋,里面掉出一张薄薄的纸,上边用蓝色的钢笔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 沈萍来不及想别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飞快地撰写着,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名单就被她誊抄了一份。 按着原样把东西放回去,沈萍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楼下传来的声音。 她探头看去,是许秋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正从车上下来。 心脏在胸腔里嘭嘭直跳。沈萍急的不行,汗珠顺着鬓发滚落下来。 她又凑近了窗户,正巧听到楼下许秋然同管家说的话。 “师长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我去书房取个文件。” 沈萍听着,更是焦急万分。 实在没有别的法子。沈萍一咬牙,直直的从窗户上跳下去,临摔下去的时候,她按着窗户把书房的窗户关上了。 许秋然一面同管家说着,一面往里面走。 突然听到一声尖叫。许秋然皱着眉抬头看,竟是沈萍直直摔了下来。 许秋然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接。 幸好沈萍身子轻巧,许秋然也算勉勉强强接住了她。 “闹什么呢。”许秋然皱着眉,呵斥着。 沈萍抚了抚胸脯,“我在上头看见师长,就探出头冲你打招呼,哪想没站稳,竟摔了下去。” 许秋然抬头看,二楼一排的房间,只有自己屋里那间窗户大开着。 他拧着眉,最终也只说一句,“胡闹。” 许秋然放开沈萍,三令五申的同她强调了一番,就拐进了书房。 他低着头刚要打开抽屉,手突然顿住。 他的这几个抽屉,中间都用一根几乎透明的银丝连着,可现在这银丝却断了。 许秋然抿了抿唇,他想起了沈萍刚刚从楼上摔下来的情形… 第三章:沈芙 [3] 沈萍从来不信有什么因果循环,她总觉着人的命都是自己挣出来的,没能耐就不要怨天尤人。 可在她看见许秋然怀表里夹着的那张照片,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就在她刚刚同许秋然撒娇耍赖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上的怀表。怀表摔在地上,掉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有些泛黄,看起来已经有几年了。照片里是一个女子,梳着两个麻花辫,巧笑倩兮,只是那模样,怎么看怎么熟悉。 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是谁啊?” 许秋然低头看着那张照片,似笑非笑。 “你不认识?” 沈萍把脑袋埋在许秋然肩膀上,声音有些嗡嗡的。 “师长说我该认识么。” 许秋然拍了拍沈萍的后脊,“我以前听阿芙说过你,你小时候走丢了,她也很难过。” 沈萍有点想哭,可她忍住了。 好半晌,她才开口。 “我也挺想姐姐的。” 当晚,沈萍回了自己的房间睡的。 她蜷缩在床上,牙齿紧紧咬着被子,半点声儿也没有,脸上被透进来的月光一晃,却是亮晶晶一片。 许秋然果真早就知道了,怕是在看见自己的第一眼,他就找人去查了。 也是,如此相似的面容,无论是谁都会起疑的。 只是沈萍想知道,许秋然给她的那几分面子,一点柔情,是不是也是看在沈芙的份上。 沈萍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想到那几个夜里,许秋然把手搭在她腰间的温热和两人动情处的缠绵。 一会儿又想到初次见面许秋然狠厉呵斥她的模样。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这一晚,她梦到了沈芙。 那时候沈父还没死,沈芙还是那个趾高气昂的大小姐。 沈萍的母亲是府里的一个丫头,因着沈父有一次喝醉酒了,强要了她,这才有了沈萍。 那个可怜的女人没享过一天福,在生下沈萍的当晚,就难产死了。 留下孤单单一个沈萍,在府里受尽磋磨。 沈大夫人不是个能容人的,她记恨沈萍的母亲,连带着也记恨沈萍。 同样是一个爹,沈芙就是沈家大小姐,自小是千娇万宠长大的,沈萍就是伏低做小的丫鬟,稍做错了什么,还要挨打受骂。 后来等沈父死了,沈家落寞了,过的日子就愈发艰难了,一天能吃上一顿饭都是好的。 直到日本军攻进来的前一夜,沈家收留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沈大夫人本来是不同意的,家里已经没了银钱,哪还能收留别人,更怕惹祸上身。 沈芙却坚持的很。 一直到现在,沈萍还记得那一夜。 沈芙抱着那个男子,目光坚定,手指摇摇一指,正对着沈萍。 “没钱就将她发卖了,总之我要留下这个人。” 沈萍吓得不行,她噗通就跪在地上,身子哆嗦着,一个劲的给沈芙叩头。 “姐,我求你,你别卖我。” “姐,我求求你了。” 沈芙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沈大夫人过来拉扯沈萍,沈萍手指扣在地上,呜咽的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她也不知道到底该求谁,也不知道到底有谁能帮她。 沈萍脸憋的通红,手指甲里头尽是泥土和血污。 可她最终还是被沈大夫人拽着头发揪着耳朵卖到了明月楼。 卖了十块大洋,银币在沈大夫人的手里叮当作响。 沈萍呆呆的看着。 那是她的一辈子啊。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许秋然已经出门了。 沈萍窝在沙发里,懒懒的不愿意动弹。 直到有小丫头过来给沈萍倒茶,沈萍才抬起头瞅着她,开口,“沈小姐要回来了吧。” 突兀的一句问的小丫头一哆嗦。 她小心翼翼的说道,“您知道了呀。” 沈萍笑了,拢着头发,“昨儿师长同我说了。” 小丫头没什么防备心,一听就信了,露出了笑脸,“是呢,沈小姐过几日就回来了。” 沈萍“哦”了一声,转头又问道。 “师长很喜欢沈小姐吧。” “那当然啦。”那小丫头笑着,“师长以前受伤被沈小姐救过,后来就喜欢上沈小姐了。” 沈萍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她攥紧手,水葱似的指甲紧紧的扣在掌心的肉里,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我倒不知道,沈小姐什么时候救的师长。” “前几年的事儿。”小丫头皱着眉想了半天,“日本人攻进来之前吧。” 沈萍仿佛一瞬间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她好半晌才回了一句,“哦,这样啊。” 小丫头看着沈萍不对劲,也没敢再多说,匆匆的就离开了。 沈萍捂着脑袋,又想起了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和自己被卖到明月楼的场景。 今晚许秋然回来的早,两个人就一块吃了晚饭。 沈萍脸色如常,她夹着菜送到许秋然碗里,又轻声问了一句,“听说姐姐快回来了。” 许秋然动作一顿,应了一声。 沈萍咬着筷子,含糊不清的开口。 “姐姐这些年都去哪了?” “她说她想学画画,我送她去德国留学了。” 沈萍笑了笑,“挺好的。” 顿了顿,她又抬头问,“姐姐回来了,师长会赶我离开吗?” 许秋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蹙着眉,“我赶你做什么?” 沈萍不吭声了。 许秋然一想就明白了,神情柔和下来,“你是你,她是她,我只拿她当妹妹的。” 沈萍想对着许秋然笑,可是她扯了扯嘴角,半丝笑意也没有。 最后,她只闷着头吃饭了。 裹着银边的筷子将碗里的饭戳成了饭泥,沈萍心里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沈芙想学画画,就有人送她出国留学。 自己在明月楼摸爬滚打,好不容易苟延残喘。 许秋然舍不得碰沈芙,拿她当妹妹宠着。 自己就是个下贱玩意儿,随意糟践。 脑海里又想起了白花花的十块大洋。 沈萍抬头看着许秋然,他正低着头吃饭,神情淡漠。 沈萍最终什么也没说。 也没什么好说的。 哪怕沈萍私心里再不愿意,两三天后,沈芙还是敲开了公馆的大门。 她穿着一身小洋装,斜斜的扎着辫子,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皮箱,言笑晏晏。 “秋然哥。” 许秋然笑了笑,接过她的皮箱,“路上辛苦了。” 说着,又侧过身,“给你一个惊喜。” 沈芙眨了眨眼,笑意刚刚浮现,就僵在嘴边。 就见沈萍慢慢的从许秋然身后站出来,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姐姐。” 第四章:争执 [4]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沈芙格外安静。 许秋然皱着眉,“怎么瞧你不大精神?” 沈芙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大概是没休息好。” 许秋然点点头,“今晚早些休息。” 沈芙笑着应下了。 可到了晚上,沈芙辗转反侧,压根一点睡意都没有。 隔壁就是许秋然的房间,她亲眼看着沈萍同许秋然一起进去,许秋然搂着沈萍的腰,两个人很亲密的样子。 手里的薄被几乎要被扯烂了,沈芙一面担心着沈萍将一切都说出来,一面又嫉恨着沈萍同许秋然的关系。 到底没忍住,沈芙翻身起来,蹑手蹑脚的贴在许秋然门口处,还没等她听到什么,门就猛地被打开。 沈芙吓了一跳,脸上连忙拾掇起一个得体的笑,可一见出来的人是沈萍,笑意又生生压了下去。 沈萍倚着门,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裙子,左肩的肩带落下,露出精致白皙的锁骨,上边还印着斑斑驳驳的吻痕。 沈芙看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她咬着牙,半句都说不出来。 沈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轻轻一笑,她伸手拢了拢头发,露出两颊还未褪去的红晕。“姐姐你在干什么?” 沈芙压低声音,声音有些阴狠,哪还有白日里娇俏可人的模样。 “你最好离秋然哥远一点。” 沈萍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轻睨着沈芙,“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够远了吗?” 沈芙气的浑身发抖,还没等她开口,沈萍已经弯腰凑近她。 “姐姐,师长腰间有一颗红痣,长的漂亮极了。” 说完,没给沈芙反应的时间,她就一转身回了房间。 屋子里许秋然睡的正酣。 沈萍小心的在他一侧躺下,许秋然翻了个身,把沈萍搂在怀里,沈萍抬眼一看,他还在熟睡中。 心蓦地一软。 沈萍小心的凑过去,轻轻在许秋然嘴角啄了一口。 “师长。”她轻喃。 许秋然是她这么多年冰冷岁月的唯一温暖,可这丝温暖,还是从沈芙手中偷来的。 沈萍闭着眼,掩盖了眸子里复杂的情绪。 第二日一早,沈芙像个没事人儿似的,走过来亲亲热热的挽着沈萍的手。 “早上的我特意起来给你熬了红豆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你还爱不爱吃这个。” 还没等沈萍开口,许秋然就皱起了眉头,“厨娘呢?怎么让你自己动手。” “不碍事的。”沈芙温婉一笑,“我就是想给阿萍做点东西吃。” 沈萍瞟了一眼桌子上熬的浓稠的一小碗粥,心里呕的很,如果可以,她真想把这碗滚烫的粥泼到沈芙那张虚伪至极的脸上。 可她只是笑了笑,“多谢姐姐。” 见状,许秋然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了。 饭桌上,沈芙笑着同许秋然谈起自己留学时的经历,沈萍只在一侧喝着粥,冷冷的看着。 红豆粥熬的醇香,可沈萍喝着却如同嚼蜡。其实她一向不喜欢吃红豆,小时候喜欢喝也是因为她总喝不到,每次看沈芙喝,她都馋的很。 那个时候,她就想,什么时候能像姐姐一样,喝一整碗的红豆粥就好了。 “真的这么好喝吗?” 突兀的一句话将沈萍从回忆里惊醒,她抬头一看,才发现许秋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饭桌上,只剩下她和沈芙。 沈芙勾着嘴角,目光却像浸了毒一样冰冷。 “不过是个婊子,也好意思缠在秋然哥身边。”沈芙冷笑,“你母亲抢男人,你也学着抢男人,真是一样的下贱!”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自己同娘亲被随意辱骂,各种难听的字眼像利剑似的穿了个透心凉。 这么多年压在心底的激愤好像一把枯草在这一刻被点燃。所有的理智褪的一干二净。沈萍胸腔猛烈的起伏着,因为太气愤脸都涨红了起来。 她下意识的扬起手,就势就要打下去。 这头沈芙却像变脸了似的,挤出一滴泪珠,要掉不掉的挂在睫毛上。 “你在做什么?” 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萍身子僵硬了一下,手还停在半空中。带着几分惊愕的回头,看了许秋然就站在她身后,冷冷的看着她。 沈萍想解释,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半个字。 许秋然瞟了她一眼,越过沈萍,上前半拥住沈芙,低声哄着。 “昨儿有人给我送来一箱子新鲜玩意儿,我领你去瞧瞧。” 两人低头说这话,同沈萍擦肩而过。 沈萍呆呆的愣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冰冷,冷的她心尖儿都在打颤。 好半晌,她才像是回过神似的,她抿了抿唇,走到一侧的电话旁,播了那个她前两天特意记下的号码。 电话“嘟”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 电话那头是有些甜腻的女声,“哪位?” “玲珑,帮我办件事。” …… 第五章:惩罚 [5] 沈芙在德国学的画画,回来后没多久,就自个儿操办了一场画展。名片请帖都是她自己一张张画出来的,沈萍只在一旁冷眼瞧着。 到了正式开展的那天,许秋然也特意抽出空去捧场。 沈萍在屋里头拿着黛笔勾勒细眉,慢腾斯礼的。许秋然在外面等的不耐烦,敲了敲门。 “你快一些。” “这就来。” 沈萍冲着镜子里的人勾唇一笑,刚涂了口脂的唇显得红艳,颇有些风情万种的样子。 好容易收拾妥当,驱车到了画展,就见沈芙站在画展门口,一张小脸没有一丝血色,仔细一瞅,好像整个人都在颤抖。 许秋然皱着眉,快走了几步,来到沈芙身侧,低声问着,“怎么了?” 沈芙嘴唇都在颤抖着,一看见许秋然就扑到他怀里,不住的抽噎着。 沈萍嘴角噙着笑,踩着一双亮皮的红色高跟鞋,走到画展边上,探头往里面瞅了一眼,又捂着嘴轻笑。 “诶呦,姐姐你是不是忘了把请帖发出去了,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许秋然这时候也抬起头,拧着眉,目光不悦。 沈芙像是回过味一样,冷冷的瞪着沈萍,“是你搞的鬼。” 沈萍轻笑,眼中满满的都是嘲讽。 “姐姐怎么这么想,说不定就是自己画的太烂了,压根就没人想来看呢。” “是不是你做的?” 许秋然这时候也开口了,他淡淡的瞟着沈萍,语气不重,却叫沈萍觉得连喘息都困难。 她下意识的想否定,却在许秋然的注视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随着沈萍的沉默,许秋然的脸也沉了下来。 他慢慢走过去,猛地扬手甩了沈萍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响起,沈萍整个人都愣住了,只觉得左脸颊火烧似的痛。 “师长……”她呢喃着。 不知道是脸上更疼些还是心里更疼些,甚至没顾得上沈芙一脸的讥笑,她慌慌张张的想去拉许秋然的手,手指擦过袖子,却被他躲开了。 许秋然慢腾斯礼的擦着袖子,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一面又揽着沈芙往车上走去。 他没再同她说话,就像眼中没这个人儿似的。沈萍的心就像是被人一下子从高空扔了下来,摔了个稀巴烂。 汽车呼啸而过,扬起的尘土溅了沈萍一身。 沈萍是约莫天黑才回的公馆的,她身上没揣钱,就硬生生的从画展走了回来。 走到的时候,两个脚都肿了起来,疼的麻木了。 客厅里,许秋然在看报纸,沈芙坐在一侧画着画,一副和和美美的样子。 听到声音,甚至都没有人抬头看她。 沈萍踉跄的往楼上自己的房间走过去,路过厨房的时候,想进去拿点东西吃,却被厨娘给拦住了。 “师长吩咐了,不允许拿吃的给您。”厨娘一脸为难。 沈萍此刻已说不清心底却什么滋味,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转头回了房间。 换鞋的时候,因为脚肿的厉害,沈萍费了好大劲才脱下去。等脱下鞋的时候才看见,脚趾头都磨破了,血都干了,脚和袜子黏在一起,撕扯下来的时候疼的沈萍直哆嗦。 她看着自己这两只几乎可以称之为残破的脚,想着应该去找点药来抹上,却连下楼的勇气都没有。 她不想看见沈芙同许秋然在一起缠绵悱恻的样子。 更何况,她太了解许秋然了。 他既然下了狠心要罚她,就根本不会给她药。他就是想让自己疼着,才能长了教训,永远做他乖巧的小情人。 小时候不能任性,因为爹爹会护着沈芙。 如今也不能肆意而为,因为许秋然会护着沈芙。 沈萍把自己裹到了被子里,红了眼眶。 她紧紧攥着拳头,堵在嘴边,半点声音都没有。 她不能让沈芙听见,不能让沈芙看她的笑话! 胃还在一抽一抽的疼,她一天没吃东西了,浑身上下都疼的厉害,尤其是那个被许秋然打过一巴掌的脸,更像是针扎似的疼。 如今这么一看,自己可不就是跟那个小猫儿小狗似的,高兴了给两块肉,不高兴了就踹两脚。 沈萍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对沈芙的愤恨,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掐死她,一会儿又是对许秋然的失望。 迷迷糊糊的,就这么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意外的发现许秋然没走,正在客厅里喝咖啡。 她远远的站着,轻轻唤了一句,“师长” 许秋然侧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还疼吗?” 疼,疼的厉害。 可沈萍只是乖巧的摇了摇头,“不疼了。” 许秋然走过去,盯着她头顶的发旋儿看了半晌,“她是你姐姐,你不该用这样的法子欺辱她。” 这话说得好笑,沈芙作贱她的法子可比这要狠厉百倍。 沈萍却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许秋然伸手替她掖了掖鬓角的碎发,“过两日,我要回许家,你同我一起去。” 沈萍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笑了笑,“好。” 许秋然瞧着她这幅乖巧样儿,心早就软了。摸了摸她还有些微红的脸颊,语气柔和了些,“昨儿我下手重了,你别放在心上。” 沈萍半垂着头,眼神淡漠,看不出在想什么。嘴里倒是说的好听,“是我做错了事,师长罚我是应该的。” “阿芙她…”许秋然顿了顿,他想问问姐妹俩到底有什么矛盾,可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或许他私心里根本不愿意把过多的关注放在一个戏子身上。 这不值得。 第六章:流产 [6] 六月十八是许家老太君的寿辰。 许秋然是许家的三少爷,是老太君的心头宝,自然也是要回去贺寿的。 对于许秋然能亲自开口要带自己回去,沈萍有些惊讶,毕竟她这样的身份,实在够不上这样的场合。 走到车门口才发现沈芙竟也坐在里面。 许秋然替她开门,顺便解释了一句,“阿芙想跟着,就一起去吧。” 沈萍扯出一抹笑,“姐姐一同跟着去,自然是好的。” 许家老太君姑且算得上是德高望重,更何况许家又是那样的大家族,来贺寿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 一路跟着许秋然进了主屋,跪下给老太君叩了两个头。 “祝祖奶奶身体安康。” “快起来,你也是,出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回来看看。”老太君忙拉着许秋然,红了眼眶,“竟瘦了这么多。” “惹祖奶奶伤心,是我的错。”许秋然笑着。 沈萍就站在许秋然身侧,笑意盈盈。 突然门口处又是一阵躁动,一个穿着蓝色西服的男子大步走进来。沈萍打量着,这人倒是同许秋然有几分相似,只是那眼睛有些阴骘,平白惹人不喜。 “二哥。” 许秋然看见他,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些,开口道。 沈萍这时候才有些恍然,来之前组织便给过她一些消息,当年许秋然从军,正是因为不耐烦同许家二少争家产才走的。 许轩皮笑肉不笑的叫了一声“秋然。”又开口问着,“这次来,能在家里呆多久?” “怎么?三儿才回来,你要撵他走?”老太君不乐意了。 “孙儿没这个意思。”当众被驳,许轩面色有些讪讪。 “好了,你先出去吧,我同三儿说说话。”老太君也不耐烦见到他。 许轩面色有些发白,却也只能弯腰退了出去。 路过沈萍的时候,她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巧同许轩目光相对,看到了他眼中来不及掩饰的肆虐与阴骘。 心里一咯噔,沈萍再看,许轩已经仍是那副恭谦和顺的样子。 晚上自然是家宴,沈萍这样的身份自然是够不上的,只能留在房里,一同留下的,还有沈芙。 “你来做什么?” 沈萍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沈芙,语气淡淡。 “秋然哥叫你过去。”沈芙撇了撇嘴。 沈萍抬眼看着她,有些怀疑,“真的?” “爱去不去。”沈芙冷笑一声,转身作势就要走。 沈萍见她不做假,忙叫住她,一面拢着头发一面跟过去。 哪知这一路越走越偏僻,一直快走到了西北角,沈萍才觉着不对。 “你到底要领我去哪?” 沈芙没说话,仍径自一个劲的往前走。 沈萍咬了咬牙,转身就要离开,突然被什么东西掩住了口鼻,淡淡的香味传来,脑子开始眩晕起来。 天旋地转间,恍惚自己被什么人拦腰抱了起来,走到了旁边的小屋里。 许是下的迷药不多,沈萍神智渐渐恢复了一些。灯火摇曳,隐约看见有一个身影正站在自己旁边。 定睛一看,竟然头午才见过的许轩。 这时候,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自己被沈芙骗了。咬着牙在心底狠狠咒骂了她一顿,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许轩。 “二爷这是做什么?” 许轩打量着她,床上的女子面色有些苍白,却仍有几分顾盼生辉的神采。 “他许秋然倒是好福气,身边能跟着这么一个美人儿。”说着,又俯身摸了摸她的脸颊,“果真好颜色。” 冰冷的触感让沈萍不禁打了个哆嗦。她咬着牙,色厉内荏的说道,“你敢动我。师长不会放过你!” 许轩冷笑,“一个戏子,他还能同我翻脸不成?” 不等沈萍再开口,许轩就凑过去要撕扯她的衣服。单薄的裙子被狠狠一拽,发出“撕拉”的声音,露出了白皙的大片肌肤。 沈萍挣扎着爬起来,没等走两步,就被许轩拽着头发拉回来。头皮撕扯的疼痛让沈萍差点掉下眼泪,她发狠似的狠狠一口咬在许轩的脖颈上,死不松口,直到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弥漫。 许轩吃痛,下手也愈发狠了,用力拽着沈萍的胳膊就把她摔到一边。 沈萍脚下一滑,整个人往旁边的柜子撞过去,还没来得及感受身上的疼,就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根流下来。 沈萍浑身僵硬,试探着伸手摸了一下,再抬起头,几乎尖叫了起来。 “怎么会有血!”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沈萍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嘴里还在喃喃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许轩看到一地的鲜血,整个人也吓坏了,顾不得其他,就要往出跑。 还没等他跑出去,门就“嘭”的被推开。 许秋然阴着一张脸踏进来,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沈萍,面色更是苍白了几分。 “阿萍!” 沈萍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恍惚中她好像被许秋然抱在怀里,她紧紧的攥着他的袖子,想再叫一句“师长。”可她实在没有力气,整个人陷入了黑暗。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公馆里了。 沈萍静静的望着墙角那盆零陵花,突然哭了出来。 许秋然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哭的眼睛红肿,抽抽噎噎的沈萍。 她裹在被子里,只留着个小脑袋露在外面,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前,显得可怜又可爱。 “刚醒来,怎么又哭了。” 沈萍呆呆的看着他半晌,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不是都种了零陵花了吗,怎么会怀孕?” 许秋然面色有些不好看,他抿了抿唇,“大夫说药力不强,算是意外。” 沈萍挣扎着坐了起来,手有些颤抖着摸着小腹。 那里曾有一个小生命,她还没来得及知道,它就已经离去了。 闭了闭眼,她轻声问了一句,“沈芙呢。” “我连夜将她送到国外了。”许秋然摸了摸她的脸颊,“你不会再见到她。” 沈萍“哦”了一声,想了想,又翻了身躺了下去,把被子拉起来蒙住脑袋。 “我要睡了。” 许秋然看了她半晌,想提醒她别憋到。可想了半天,却没开口。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感到这样的无能为力。 他想到那个夜晚,当他破门而入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沈萍的时候,心几乎揪起来了。 他抱着她往出跑,手都是颤抖的。一颗心像是被热油滚过一遍似的,从指尖烧到喉咙,烫的浑身都痛。喉咙里涌起一股子血腥味,又被生生的咽下。 又看了看床上蜷缩着的沈萍,他想出言安慰她,却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或许,说什么都是错的。 第七章:决裂 [7] 沈萍开始频繁的做噩梦。 她常常会在梦中惊醒,手用力攥着许秋然的胳膊,像是落水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样,哀恸而绝望。 她有时候会梦见沈芙,梦见她同许秋然站在一起,郎才女貌,而自己就像是个卑微的贱婢一样,丑态百出,得不到许秋然的一丝关注。 然而更多的时候,她会梦到自己小产的那天晚上。 血流了一地,她捂着肚子爬到门口,却根本没有人来救她。耳边充斥着婴儿的啼哭声。 她嘴里喃喃着“求求你。” 却压根不知道在求谁。 或许是许秋然。 也或许是那个夭折的孩子。 每次从恶梦中惊醒,沈萍就呆呆的坐着,不睡觉,也不吭声,偶尔摸了摸脸颊,才发现是湿漉漉的一片。 许秋然看着,心里更是不好受。 他想同沈萍说说话,沈萍却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只有在深夜的时候,能听见沈萍抽泣着喊他的名字。 “师长,你救救我。” “许秋然,你怎么不杀了我。” 颠三倒四的两句话,也不知道哪句是真的,也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梦,才能喊出这两句话。 有时候许秋然匆匆开灯,想把沈萍揽在怀里哄着,低头看见的,却是沈萍冰冷的目光。 是他从未见过的,甚至带着满满恨意的目光。 只一眼,就看的许秋然心惊肉跳。 公馆里面,不敢放任何唱戏的东西,就连从前唱戏的那个台子都拆了。 只要沈萍看见了,就又哭又闹。 一开始许秋然也有些不耐烦,后来有一次,他看见沈萍坐在那个台子前,一个劲儿的扣着上边的木头,水葱似的指甲磨的不成样子。 再往近一瞅,哭的更是凄凄惨惨,她咬着牙,像是怀了多大的愤恨似的。 “就因为我是唱戏的,就可以随意糟践吗。” 许秋然心里头像揣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硌的他难受。他走过去,从后面紧紧搂住沈萍。 “不唱了,再也不唱了。” 他请了许多的大夫来看,都说是心结,没法治。 他索性推了应酬,每日就呆在家里头陪着沈萍。闲的时候就拉着沈萍去后头院子里的小花园。 “阿萍,你这样,我看着难受。”许秋然伸手替沈萍捋了捋头发。不过半个月的光景,沈萍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削瘦的厉害,头发也都枯黄了。 “你也会难受啊。”沈萍似乎笑了一声,她侧过头看许秋然,眸子里暗淡一片,没有一丝光彩。“我以为你压根就没把我放在心上呢。” 许秋然一噎,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蔓延开来。 “许秋然,我今年才十八岁。” “可我怎么觉得,我像是把别人八十岁该经历的苦难都经历个遍了呢。” 沈萍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眼睛却红了。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天天熬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许秋然看着沈萍,她微微闭着眼,身子单薄的像是一阵风都能刮走似的。 他搂着她,用了几分力气。 他突然很惊慌,一种他要失去沈萍的惊慌。心底无端的蔓延出一股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公馆里一片惨淡的时候,明月楼的玲珑过来了一趟。 她看着躺在床上,几乎像是没了半条命的沈萍,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在折磨许秋然,还是在作贱你自己?” 沈萍翻了个身,把胳膊压在头下枕着,恹恹道,“我没作贱谁,我就是太累了。” “我想歇歇。” “没时间了。”玲珑凑近了几分,压低声音,“新的任务就要下来了。” 沈萍抬眸,看着玲珑,语气淡淡。 “我不想做了。我想离开这儿,离开许秋然。” “你会离开的。”玲珑笑着,伸手替她掖了掖头发。“但不是现在。” 玲珑离开后,沈萍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哭了一场,不知道是在哭她自己。还是在哭那个孩子。 不过,自那天后,她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仍旧是平日里言笑晏晏的模样。 许秋然瞟着,自个儿也开心了不少。 他们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那个死去的孩子。 七月份的中旬,许秋然又忙了起来。他频繁的参加各个晚宴,也常常在书房工作到深夜。 算了算,沈萍已经快一周没见过许秋然了。 每天他深夜回房的时候,沈萍早就睡下了,唯一的感觉大概就是半梦半醒间有人从身后轻轻抱住她。 七月二十七,是路督军的生辰。 许秋然一早就提着礼物走了,沈萍披着衣服在楼上看着车渐行渐远。 后来很多时候,她都会想起这一日。 她和许秋然彻底的决裂了,自此水火不容,势为仇敌。 直到看着许秋然的车完全消失在庭院中,沈萍才转身离开,背影带着几分决绝的意味。 按着老方法,她又潜入了书房里。 组织给她传话,这是最后一次任务,东西到手以后,他们就可以撤了。 离开北平,以一个新的身份,继续潜伏。 到时候,她就不再是人人轻贱的戏子了,她可以彻底的同许秋然,同那段残破不堪的感情做个告别。 沈萍在抽屉里埋头翻找着,压根没注意到有个身影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静静的站在她身后。 灯光照过来,一道黑影将她笼罩。沈萍这才回过神,猛地回头看。 身后站的,竟是早就离开的许秋然。他冷冷的看着沈萍,嘴角噙着笑,眸底却是一片冰冷。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捂不热是不是?” 沈萍听着竟觉得有几分好笑。索性这个时候都撕破脸皮了,她也懒得再装下去了。 “说到底,我在你心里不过是个暖床的玩意儿,你又何曾把我放在心上了。” 说着,沈萍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对准许秋然,语气冰冷。 “让开,放我走!” 许秋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不仅没后退,反而又往前走了两步,直到胸膛顶到了枪口。 “有胆子,你就开枪。” 沈萍咬了咬唇,手都在打颤,分不清是是紧张还是愤怒,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膛里,梗的难受。 “你以为我不敢吗?” 许秋然淡淡的看着她,“你现在乖乖的放下枪,说出你们的联络人,我或许还会念着以往的情分,放你……” “放我一命是吗?”沈萍冷笑着打断他的话,“你什么时候放过我,你打我巴掌的时候?我流产的时候?” 说到最后,沈萍眼眶微红,“是不是你随意作贱我,然后给个甜枣我就要感恩戴德?” “你做梦!”最后三个字说的格外狠厉,甚至来不及许秋然反应,沈萍就按下了板机。 “砰”的一声,许秋然捂着肩膀,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 沈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翻身从窗户跳下去逃走了。 枪声惊动了公馆里的守卫,很快有几个警卫员跑了过来,看到肩膀受伤的许秋然都吓得不行。 “师长…” “封城!”许秋然面色阴森,狠狠的咬着牙,“去找人画像,贴满大街小巷,我倒要看看她怎么逃。” 第八章:被捕 [8] 这几日天气格外闷热,太阳火辣辣的烤着,走街串巷的小贩都没了精神,有气无力的叫卖着。 突然有枪声在街头炸响。 紧接着,一个头上裹着蓝色围巾的女子飞快地跑了过去。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几个士兵,一面跑着一面喊着,“站住,站住!” 沈萍慌忙的拐进一个胡同里,跑进了其中的一家。 院子里一个老大娘正在扫地,猛地看见窜进来的沈萍,吓了一跳,手里的扫帚都掉了。 “大娘,外面有人要抓我,您行行好,让我躲躲吧。”沈萍噗通跪下,哀求着。 那老大娘有些迟疑,想了一会,还是让她进了屋子里的柜子里躲着。 沈萍前脚刚进柜子,外面就响起了“砰砰”的拍门声。 “谁啊?” “你见没见过这个女子?” “没,没见过。” 估计那些士兵也是着急,匆匆问了几句话,外面就安静了下来。 沈萍听着没声儿了,就慢慢的推开了柜子门。 还没等踏出去,就被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堵住了额头。 眼前是熟悉的面孔。 “终于找到你了,阿萍。” 沈萍甚至还来不及挣扎,就被一个士兵扭着手压制住。那士兵压着她的头,她只能看见那双擦的锃亮的皮鞋停驻在她的面前。 头顶是许秋然冰冷的声音。 “压下去,交给陈亮审问,务必把名单给我问出来。”顿了顿,他又道,“不拘什么法子。” 沈萍听着这话,只觉得浑身发冷。陈亮的名头她听说过,此人善刑讯,手段狠辣,被他刑讯过的犯人,不死也会脱层皮。 她张了张嘴,哀求的话堵在嗓子眼,却愣是说不出口。 私心里,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许秋然,真的会对她绝情如斯。 有了许秋然的话,陈亮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无论怎么说,沈萍都是跟过许秋然的,他总是不好太下狠手。 ——“不拘什么法子。” 这话算是陈亮的安心咒,更算是沈萍的催命符。 地牢里阴暗潮湿,墙角偶尔还会蹿过一两只老鼠,很快又隐匿在黑暗中。 沈萍已经记不得自己被吊在这里多久了。 手腕早就被粗绳磨的血肉模糊,疼到麻木。她舔了舔皲裂的嘴唇,脑袋里已经晕晕沉沉,像是一坨糨糊。 关闭了许久的大门终于被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丝光亮顺着门缝照过来,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怎么样,沈小姐考虑的如何了?” 陈亮从门口走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不肯说吗?” “我是真的不知道。” 陈亮走近,折起来的皮鞭挑起沈萍的下巴,语气有些讽刺,“你是不是还等着许师长救你呢?” “别做梦了,你被抓的第二天,明月楼老板害怕被牵连,就又送了一个美人儿过来。许师长现在新欢在怀,哪还记得你。” 这话说的诛心。沈萍下意识的不愿意相信,可是再一想,却也没什么不可能。 她在的时候尚且有沈芙。 如今她一朝落入泥潭,自会有更温婉和顺的人来顶替她的位置。 许秋然,从来不是一个长情且深情的人。 陈亮瞅着沈萍愈发苍白的脸,嘴角弯了弯,“那人说不定你还认识呢,叫玲珑。” 恍若有惊雷在心底炸响。沈萍哑着嗓子,像是不可置信似的,又反问了一句,“玲珑?” “对,玲珑。” “不…不行。”沈萍瞪大了眼,突然开始猛烈的挣扎。可是那些粗绳将她绑的牢牢的,她的奋起也只能让手腕磨的更厉害,鲜血流的更多些。 “让我见见许秋然,求求你了,让我见见他。” “许师长现在没功夫见你。”陈亮笑着,“你若乖乖的把名单说出来,我还能替你去求见一下。” 一提到名单,沈萍眼中那点光亮渐渐黯了下去。 她慢慢安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 陈亮脸上的笑意褪的一干二净,他冷冷的看着沈萍,冲着旁边的士兵挥了挥手。 “去,赏她二十鞭。” “我倒要看看,是她的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第九章:酷刑 [9] 地牢里的牛皮鞭生生打断了两根,沈萍还是没有开口。 除了那张脸,她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地方。 都是今天才结了痂,明天又被抽掉,然后再结痂。 淌下来的鲜血流了一地,怎么擦,都是还有一股子血腥味。 “还是不说吗?” 沈萍这时候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摇了摇头。 甚至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再坚持什么。 是忠诚吗? 不是,沈萍自问自己没那么大的胸怀。 她是想同许秋然较着劲,看看自己不说,他会不会真的将自己活活打死。 她总是梗着脖子,不肯对许秋然低头。 哪怕对抗的结果,是遍体鳞伤。 这边的陈亮却没什么耐性了。沈萍他快审问了一周了,却一丝进展都没有。 每次看见许师长,他都提心吊胆。哪怕许秋然从没开口问过,可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总是冰冷冷的。 “沈小姐,你自己不想好,可就怪不得我了。”陈亮咬了咬牙,从旁边拿过来一个铜壶。 “听说你们唱戏的,最看重的就是这幅嗓子了。”陈亮狞笑着,“我今儿便毁了它!” 巨大的惶恐不安在心底蔓延。沈萍慌乱的摇着头想挣扎,却被两侧的士兵狠狠的按住。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铜壶离自己越来越近…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地牢里回响。 陈亮竟让人把住沈萍的嘴,硬生生的把铜壶里的热水倒了进去。 疼。 满脑子只剩下这个字。 可她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直直的挺着。那滚烫的热水几乎把娇嫩的喉咙烫下一层皮。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噼啪往下掉。 沈萍意识都开始模糊。 她好像看到了许秋然。 还是那副熟悉的眉眼,他低声笑着,温热的手揽过她的腰,在她耳边说着缠绵的情话。 晚间的时候,几个副官去许秋然那儿汇报近期工作。 轮到陈亮的时候,许秋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漠,“问出来了吗?” 陈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还没有。” 本以为许秋然会大发雷霆,可他只是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去瞧瞧。” 地牢里头阴暗潮湿,许秋然披着军衣,面色淡淡的冲身后跟着的几个人摆了摆手,“你们回去。” 说着,自己一个人踏了进去。 其实早在自己把沈萍交到陈亮手上的时候就该有心理准备,可乍一看沈萍,心却还像是刀绞似的疼。 沈萍被绑在木架子上,浑身上下抽的鲜血淋漓,远远一瞅,跟个血人似的。 听到声音,沈萍微微抬起头,看见许秋然,有些不可置信。眼神里多了点神采,她抿着嘴,想笑一笑,却不小心扯到脸颊上的伤,又闷哼了一声。 许秋然慢慢走到她面前,寂静的地牢里回响着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 “为什么不说。” 沈萍开口,声音像是一个中年老妪似的沙哑破碎,“你来问,我肯定一个说。” “嗓子怎么了?”许秋然拧着眉。没等沈萍回答,他就看见了一侧放着的铜壶。 左不过是折磨人的法子,他也懂一点。用在旁人身上没什么,可一想到那满满一壶滚烫的热水是灌在沈萍的喉咙里,心里头就不是滋味。 一股暴虐的感觉猛地窜上来。 许秋然抬脚,狠狠的踹翻了一侧的刑架。 鞭子,烙铁铜壶滚了一地,上面还粘着斑斑驳驳的暗红色的痕迹,那都是沈萍的血。 “你这个时候发什么火呢。”沈萍喘了两口粗气,嗓子像是破了的风箱似的发出粗砾的声音。 “我是你抓的,陈亮是你吩咐的,现在的结果,不都是你想看到的吗。” 许秋然脸绷着,侧面看过去很是凌厉。 他又走到沈萍面前,想抬手给她擦擦脸上的血污,却又不知道哪里有伤,生怕弄痛了他。 “师长,你靠近点,我把名单告诉你。” 许秋然这时候已经不想再理会什么名单了,可听了沈萍的话,他还是往前又走了两步。 这时候他才看清,沈萍脸色苍白如纸,像是随时都能昏过去的样子。 嘴唇干裂的都是一道道的口子,鲜血凝固在伤口上,显得狼狈而可怖。 沈萍把脖子往前伸了伸,够到许秋然耳边,她声音哑的不像样子,听的许秋然心里发疼。 “许秋然,我好疼。” 第十章:处决 [10] 许师长这两天心情不好,手底下的人都战战兢兢,就怕哪个不对惹怒了许师长。 约莫是从地牢里回来的那天开始,许秋然就阴着脸,整日也不说话,也没人知道他在琢磨些什么。 每月十八号,是路督军检阅士兵情况的日子。几个师长齐聚在会议室,汇报工作情况。 轮到许秋然的时候,他正准备说底下士兵演习情况,就被路督军摆了摆手制止了。 路督军挑着眉,淡淡道,“听说不久前许师长抓到一个共军的奸细。不知是真的吗?” 心里咯噔一下,许秋然下意识的捏紧手里的文件,因为太用力骨节有些泛白。 他努力维持着以往的淡然,“是真的。” 路督军淡淡的“哦”了一声,顿了顿,又接着问了一句,“审出什么了?” 许秋然抿了抿唇,摇了下头,“暂时还没有。” 路督军眸子里晦暗不明,他走近,淡淡的看着面前的许秋然。会议室的里的各级军官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路督军会不会突然发火。 哪知道路督军只是伸手拍了拍许秋然的肩膀,语气带了几分笑意,“秋然你还是心太软。二十四种刑罚一一受过,便是死人都能教他开口。” 说完,他又拍了拍手,禁闭的大门突然被推开。几个士兵压着一个女子走进来。 那女子穿着一件绛紫色的旗袍,踩着一双红皮高跟鞋,不知道是不是路上跑的太急了,有一只的跟已经断掉,走起来一瘸一拐的,很是狼狈。 “瞧瞧,这是谁。”路督军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他冲许秋然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回头去看。 许秋然绷着脸,微微侧了侧头,看到那被挟持住的女子的时候,瞳孔骤然一缩。 那分明是这两天才被他带到公馆里的玲珑。 许秋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只觉得嗓子眼干的厉害,“督军……” “自己身边混进了探子都不知道?”路督军锐利的眸子顶着许秋然,“你抓的那个人一会移交到我这儿,我替你审问。” “如何?” 许秋然几乎是从嗓子眼挤出来这几个字,“多谢督军。” 沈萍这几日没再见过许秋然,也没再受什么刑罚。她甚至被人从刑架上放下来,每日也会有人定时给她送饭菜。 牢房里突然闯进了几个士兵,他们拿着一个黑色的麻袋套住了她的脑袋,用麻绳绑住她的手拽住走了出去。 “是许秋然派你们来吗?” “许秋然呢?” 一股巨大的不安惶恐在心底蔓延,沈萍一遍遍的发问,却压根没有人理她。 那几个人似乎将她带到了一个房间里,紧接着麻袋被人拽走,突如其来的刺眼的慌忙让沈萍下意识的眯起了眼。 朦胧中,似乎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自己面前。 沈萍努力睁开了眼,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他估摸着约有四五十岁的模样,却瞧着很是硬朗严肃。一身深绿色的军装笔直的穿着,他此刻也在盯着沈萍,锐利的目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认识一下,鄙人姓路,官至督军。” 沈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竟就是手握重兵的路督军。 路督军扫了一眼沈萍,嘴角带笑,“我还当是许秋然手下留情,如今看来是你嘴太硬了。” 沈萍垂眸,没吭声。 路督军也不在意,冲一旁的士兵点了点头,那士兵很快从外面带来一个绑的严严实实的女子。 沈萍抬头瞅了一眼,顿时疯狂的挣扎起来。 她梗着脖子,额头上青筋暴起,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依然挣脱不来身边士兵的挟持。 她哑着嗓子,一遍遍的唤着“玲珑”。身上好几处结了血痂的伤口都崩开了,乍一瞅,倒是比刚刚压过来的时候还要凄惨几分。 玲珑的嘴被堵住了,她只能拼命的冲沈萍摇头,示意她不要激动。 可沈萍这时候哪还有什么理智,她只觉得心底深处,一股说不明是火气还是绝望蔓延上来。 指甲紧紧扣在手心的嫩肉上,留出一道道青紫的掐痕。她想叫许秋然,却也明白许秋然如今根本救不了她们。 没人能救得了她们。 她同玲珑,就真的好比那待宰的羔羊,在这破旧的屋子里,任人宰割。 路督军像是笑着,手却十分狠厉的拽着玲珑的头发,头皮上传来的巨大疼痛使玲珑不得不仰起头。 “真的不说?” 这句话是问沈萍的。 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可在玲珑坚定而绝望的目光中,沈萍又把话咽了下去。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无私而伟大,如果名单可以换回玲珑的命,她会毫不犹豫。 可是玲珑不愿意。 面对着路督军冰冷而狠厉的目光,沈萍摇了摇头。 路督军把一把冰冷的匕首贴在玲珑脸上,“看来,你们所谓的姐妹情,也不怎么样。” 玲珑已经放弃了挣扎,她只是静静的看着沈萍,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 就像她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那样。 “噗” 利刃猛地扎进玲珑的腹部。 沈萍把嘴张的老大,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却半点声儿都没有。 不像是声嘶力竭的哭喊。 更像是哀恸至极的崩溃。 一刀一刀又一刀。路督军一共拿匕首在玲珑的腹部捅了三刀,每一刀捅完,他都停下来笑着冲沈萍说道,“还不说?” 在沈萍的沉默下,又接着一刀捅了进去。 整整三刀,每一刀拔出来,都带着喷射而出的鲜血,殷红而可怖。 玲珑的面色惨白,路督军一松手,她就软软的摔倒在了地上,倒在了血泊里。 沈萍愣愣的看着,脑袋像要炸了一样疼。地上的血那么红,玲珑的脸色却惨白的像白纸似的。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玲珑的时候。 她正被师傅罚跪,跪在当院的积雪上。 沈萍慢吞吞走过去,歪着脑袋轻声问。 “你犯了错了吗?” “嗯。” 沈萍伸手,递给她两块奶糖。 “给你的,” 那天还纷纷扬扬下着雪,玲珑抬起头看她,冻的冰冷的手碰到她的手心,拿走了一块奶糖。 她像是在抿着唇笑,眼睛里有细碎的星芒。 “谢谢你。” 玲珑的尸体被几个士兵架出去拖走了,鲜血流了好长一道,一直蜿蜒到门口。 地上的血迹被他们泼了水擦,却依旧是满屋的血腥味。 路督军费了好一番力气,都没能从那个女奸细嘴里问出什么来。这件事儿可出了名了。 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别的什么,路督军亲自下了命令,要处死那个女奸细。 文件下达到许秋然手上的时候,正好是深夜。 他正埋头处理公务,手下的士兵敲门进来,递给他路督军下达的文件。 白纸黑字写的十分明了,可许秋然费了好久才看明白。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执行枪决这四个字同沈萍联系在一起。 有什么酸涩的东西在眼睛里汇聚。 许秋然用力的握紧手上的文件,骨节泛白。他几乎是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吐出了几个字。 “我知道了。” 第二日中午,日头还很足。 几个士兵在一块空地上围了起来,周围扯着警戒线,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 许秋然和几个高级将领站在一块儿,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成流的汗水顺着帽檐处流下来。 许秋然伸手去擦,却感觉自己连指尖都在颤抖。 很快,沈萍被带了过来。 几个士兵推搡着她,脚步有几分踉跄。 许秋然看着,整张脸都紧绷了起来,眸子里满是冰冷。 “许秋然!” “到!” 路督军笑着叫他,“既然是你抓到的,一会就你来执行吧,没问题吧?” “回督军,没有问题!” 很快,执行枪决的时间就到了。 许秋然握着枪,只觉得胸膛里那颗心脏快要蹦出来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用枪,更不是他第一次处决犯人。 可他还是莫名的紧张,甚至手里略显的冰冷的枪此刻摸着也很是滚烫,恨不得立刻扔了。 “沈萍,念你曾经跟我的份上,我给你一次机会。” 许秋然神色淡淡的看着不远处的沈萍,“我数五个数。你往前跑,五个数后我便开枪。” 一侧的几个将领都皱着眉,有些不满,虽然他们不怀疑许秋然的水平,可实在没有理由弄这么一出幺蛾子。 路督军却摆了摆手,“听他的。” 许秋然握紧了枪,手压在板机上,语气冰冷的念着数字。 “五…” 沈萍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求生欲,所有的不甘心此刻都涌了上来。 她还有好多事没做,她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 眼睛酸涩,泪水控制不住似的往下淌。她觉着自己现在一定是狼狈极了,就像卑微的蝼蚁一样,在许秋然手下苟且偷生。 “四…” 身上伤痕累累,每走一步都牵动全身的伤口,钻心的疼。可沈萍还是拼尽全力的跑。 她想活下去。 都说人在临死前会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东西。沈萍浑身酸疼的没力气,却也只能咬着牙往前跑。眼前景物渐渐模糊。 恍惚的,好像看到了第一次她看见许秋然的场景。其实她一早就注意到他。 她在台上唱的花腔婉转,他在台下冷冷的看着。眸子里不带一丝感情。 没有惊艳,没有欣赏。 哪怕后来的缠绵床笫,他也总是请冷冷的。唯一看到他不一样的,大概就是她流产的时候吧。 他抱着自己,似乎手都在颤抖。 哪怕小腹绞痛的几欲昏厥,沈萍心里竟然涌上了莫名的欣喜。 他还是在乎自己的。 “三…” 许秋然看着沈萍的身影渐行渐远,握着枪的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他想过很多种和沈萍的结局,却偏偏没想到会是这样!由他亲手结束她的生命。 耳边是风声振振,沈萍脑袋晕乎乎的,几乎连许秋然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嘭” 一声枪响在空地回响,震惊了枝桠上停的几只麻雀,它们扇着翅膀扑闪扑闪的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