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琴心 第一章 静水流深 浮躁的水会生涟漪激起浪花,静静的水志向深远却无声息。 ————静水流深 暮色苍茫,残阳如血。寒风凛冽,以大地为砧板,人为鱼肉。 破旧的木车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沉重的声响,衣衫单薄的少女牵着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走在逃荒的人群中。他们当中有老有少,老的有七八十岁,小的才不过五六岁。前路茫茫,或许连他们也不知道将去往何方。 少女看着两个孩子冻得通红的小脸,更握紧了他们冰凉的小手,两个孩子抬头扬起天真的笑容看着哽咽的少女。 突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一声声尖锐的惊惧声,“快!快跑!马贼!是马贼!” 尖叫声未落已停,冰冷的剑锋已贯穿她的喉咙,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咯咯”的声响,“放过……他……们……他们……只……只是……孩子……”然后缓缓倒在雪地中,疾驰的马无情的踏过她的尸体。 如血的暮色照在她背后男人的脸上,更显残忍,他冷笑一声,道:“原来只是些逃荒的,怪不得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到处都是血肉撕裂的声音,鲜红的血飞洒染红了白雪,少女紧紧牵着两个孩子向前奔跑,但他们怎敌得过杀人的剑? 前面已是深渊,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稚嫩的双手颤抖着捡起剑,指向缓缓走来的男人。 少女嘶声道:“阿雪……不!不要!” 男人扬起一抹嗜血的笑容,剑光闪过,撕裂的云雾又迅速恢复如常。 少女紧紧捂住怀中孩子的双眼,垂首埋在他颈间,颤声道:“阿寒,阿寒,活下去,你还小,不像我们一样无法选择生存的方式,一定要活下去……” 阿寒透过少女的指间看着缓缓走来的男人,紧接着少女的被拽着头发甩开,冰冷的剑锋贯穿了她的胸膛,少女缓缓倒下,温热的血溅在阿寒的脸上。 “活……下……去……”一行清泪滑落。 男人冷笑一声,一剑刺穿她的喉咙,鲜血飞溅在男人脸上,苍白的雪,刺目的红血。 血肉撕裂声又响起,男人转身看着地上死去的同伴,他盯着白色麻衣男子,冷冷道:“你是谁?” 麻衣男子甩了甩剑上的血,道:“将死之人,不必知道我的名字。”剑光再次闪过,男人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然后倒在雪地中。 他收回剑,淡淡道:“既然活着,就好好活下去,悔也好,恨也罢,人死不能复生。” 他转身似是叹息了一声,但随即消失在寒风中。 他狠狠灌了口酒,仰天长叹道:“剑客,与这个时代而言到底算什么呢?” 被马贼残杀是地狱,被卖入风尘妓*院是地狱,苍天不仁,万恶皆地狱。纵然手中握剑,却不能阻止世事的潮流,剑客能做的,恐怕只是为死人收尸吧。 …… 成片的乌鸦盘旋在空中,腐肉的气息吸引了这些冷眼观看者。 冻得发紫的脚碾过冰冷的积雪,跨过腐烂的尸体,他在寻找,寻找能让他生存下去的东西。 尸体上被血泡过的馒头,即便腥臭冷硬,也要吃下去。 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 “听说最近这片地方有鬼魂出没,没想到竟是个五六岁的可爱小鬼。” 阿寒警戒的盯着白色麻衣男子,缓缓举起手中生锈的剑,指向他,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男子不禁失笑,道:“这么小就要在尸体中寻找能够利用的东西以生存下去么?真是了不起。” 剑依然指着男子,冻僵的双手却已渐渐松动。 男子看着他坚定的眼神,道:“剑,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他解下腰间的剑,抛向阿寒,道:“给你我的剑。” 沉重的剑让阿寒倒退了几步,那是一把很普通的剑,漆黑的剑鞘,苍白的剑身,冰冷的剑锋。 男子转身,笑道:“想知道这把剑怎么用么?不妨跟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楚清寒。” 他顿了顿,思忖片刻,道:“这个名字太柔弱了,并不适合一个剑客。琴心,这个名字更适合你,剑胆琴心。” 阿寒喃喃道:“琴心……” “洛松音,我的名字。” …… 破旧的草庙前,十几个少年正团团围住一个弱小的男孩,他的手中还紧紧握着一块冷硬的馒头。 为首的华服少年上前一步,沉声道:“小子,这馒头又是你偷来的么?” 男孩儿紧咬下唇,手中的馒头握得更紧。 华服少年冷笑一声,道:“怎么不吭声了?前几次不是你有个臭小子为你出头么?怎么这次不见他?” 华服少年身后的黑衣少年冷笑道:“怕是前几次被我们打怕了,不过是个连剑都不敢拔的废物罢了!” 顿时十几个人笑了起来。 …… 他脸上的淤青依然很清晰,还有几处是新添的。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盯着不远处哄笑的十几个人,正欲上前,却听得身后一人淡淡道:“凭你一人之力是对付不了他们的。” 他转身,便见一个五六岁的锦衣小男孩儿,丰神如玉,不似寻常人家的孩子。 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锦衣男孩儿,便转身离开。 锦衣男孩道:“需要帮忙么?” 他淡淡道:“不必了,那样只会给我带来更多的麻烦。” 锦衣少年一怔,怔怔道:“前几次,我的帮忙给你带来麻烦了么?” 他淡淡道:“你的帮忙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的欺负我。” 锦衣少年默然,只能看着他又一次冲上前。 华服少年盯着不远处再次出现的人,冷笑道:“废物,前几次不是找了帮手么,那个温家小子?” 华服少年接过黑衣少年递上的木剑,指向他,道:“废物,若是这次你拔剑,或许我会放过你!” 黑衣少年冷笑道:“用木剑都很抬举你了!” 他的脚步依然坚定,只是手中的剑依然没有拔出。 华服少年冷笑一声道:“废物!”接着便提剑冲了上去。 锦衣男孩看着不远处依然不肯拔剑的人,正欲上前,却被人一把按住,他的手掌温和,却坚定有力,让人无法挣脱更无法反抗,忍不住想靠近。 他回头,便见一白衣男子,温文冲静,内敛谦和。 他睁大了眼睛,道:“你……你是……” 男子笑道:“你就是温家公子温陵游么?” 温陵游张了张嘴,许久才怔怔道:“你……你怎么知道?不……你……您是镇上新来的那位教书先生洛……洛……什么……” 男子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笑道:“洛松音。怎么,你也来听过我的授课么?” 温陵游的小脸儿红的可爱,低声道:“听……听过的。” 洛松音看着不远处的人,垂首笑道:“真是个可爱的小鬼,和那个孩子一样。” 温陵游看着处于下风被动抵挡的人,急声道:“谁……谁可爱了!还有他不是您的学生么?您怎么……” 洛松音垂首看着他,眼睛里还带着些许趣味,在他的注视下,温陵游的小脸儿更红了,他的脑袋几乎要低到脖子去了,他低声道:“您不去帮帮他么?” 洛松音看着不远处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爬起来的男孩,缓缓道:“浮躁的水会生涟漪激起浪花,静静的水志向深远却无声息。” 华服少年眼中的不屑已渐渐变为恐惧,他看着头破血流却依然挣扎着冲上来的男孩,大声喝道:“你是怪物么?够了!我已经累了!” 男孩紧握手中的剑,再次冲了上去,华服少年只能拿剑抵挡,“咔嚓”一声脆响,断裂的木剑斜斜飞了出去掉落在地上,而男孩的剑停在华服少年头顶不足一寸的地方。 十几个少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被大力冲坐在地上的华服少年,半天才怔怔道:“你……你竟然……” 华服少年看着头顶近在咫尺的剑,许久才缓缓道:“你为什么不……” 男孩喘息了许久才放下剑,他的剑依然未出鞘,他转身看了看弱小的男孩儿,便转身离去。 却听得背后男孩儿轻声道:“谢……谢谢,我叫姬重泽,请问恩人你……” 男孩转身道:“琴心。” 姬重泽正想说些什么,却突地看着琴心的身后,道:“你……你背后……” 只见琴心突地变了脸色,就像偷糖果的孩子被父母发现了一般。他的额头上直冒冷汗,想转身却又不敢转身,半天才敢转身颤声道:“老……老师……” 洛松音笑得愈发的温和,琴心的脑袋却要缩到脖子去了。 洛松音笑道:“功课都做完了么?” 琴心小声道:“做完了……” 洛松音笑得更温和了,他柔声道:“难怪出来打架。” “不……唔嗯!”洛松音一个爆栗敲在他的脑袋上,琴心只能捂头噙着泪水委屈的看着洛松音却不能解释一个字。 温陵游、姬重泽似已完全惊呆了,这样温文尔雅的老师却如此……简直就是人肉打桩! 洛松音笑着转身,无视已经呆掉的十几个人,笑道:“小孩子打架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然后便拖着不知生死的琴心离开草庙。 清晨,寒气更甚,薄雾袅袅,更显几分寒意、几分荒凉。 然而简陋的屋中却传来阵阵诵读声,洛松音抬头饶有趣味的看着窗外,笑道:“不进来么?外面可是很冷的。” 孩子们抬头不解的看着洛松音,又看看门外,果然,不一会儿,便见温陵游慢慢蹭到门口,身后还跟着姬重泽。 温陵游看着洛松音带着些许趣味的眼神,别扭道:“我可不是来听你授课的,我……我……” 他看了看左右,一把扯过身后的姬重泽,道:“那个……是他!对,我是来陪他的!” 一把被扯上前的姬重泽一愣,道:“啊?我……不是……我……” 温陵游看着依然笑得温和的洛松音,怒道:“别总是那种表情,好像我是你的学生似的!” 洛松音一愣,笑道:“欸?我以为你们早就是我的学生了呢。” 温陵游脸红道:“谁……谁要?” 姬重泽眼前一亮,小声道:“我……我也可以么?” 却突然听得背后一人幽幽道:“你们挡到我上课了?莫非……你们也来迟了?” 温陵游、姬重泽被这一声怨念吓得一愣,转身便见鼻青脸肿的琴心,“你……你这是……” “唔嗯!”三声闷哼,三个爆栗落在三人头上,三人哀怨的看着笑得愈发温和的洛松音。 伴随着一阵笑声,洛松音笑道:“你们三个都迟到了,小孩子上课迟到可不是好习惯。” 清晨的寒雾也似乎在这笑声中被冲淡了。 正文 第二章流浪的剑客 第二章 未折之花 凛若冰霜的你,犹如未折之花,色香依旧。 ————未折之花 夜色渐浓,无星无月,枯草丛中悄无声息,更给这苍茫的原野带来几分荒凉。 路上人踪绝。纷乱的时代,谁都无法预计明天的事情。 客栈也早已打烊,唯有街角的一家客栈依然亮着灯。 纷乱中的安静,安静中的诡异。刺骨的寒风刮进屋里,但他们似乎都全无知觉,不言不语。他们有老有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形态不一。不多不少正好六个人分坐在六张桌子上,奇怪的是客栈掌柜早已不见踪影。 第一张桌子上坐的是一个坦胸露*乳笑眯眯的胖和尚,他一手提着酒坛,另一只手正忙着往嘴里送刚卤好的牛肉干。他倒了大碗酒,喝罢便起身走到第二张桌前面若重枣的佩刀大汉前,道:“来人可是右护法座下‘霸王刀’京大戟?”胖和尚那一声似中雷轰顶,可见其内力深厚。 京大戟立即起身,恭声道:“不敢不敢。” 胖和尚大笑,突地立掌成刀,迅疾横砍他的颈间,京大戟大惊失色,却也不忘竖臂格挡,只听得他关节处咯咯作响,额头上汗珠直冒,正要抵挡不住,胖和尚手刀一撤,大笑道:“好,‘霸王刀’果然天生神力!” 他笑罢,突然伸出两指去夹第三张桌上锦衣男子手中的酒杯,锦衣男子桌下脚尖轻点,猛然从桌凳间掠起,胖和尚的两指堪堪划过他的衣襟,锦衣男子不禁变色,轻飘飘落在桌子对面,杯中的酒却洒出了几滴。 胖和尚笑道:“‘一鹤冲天’南鹤虱轻功不错,算的上江湖新一辈少年俊杰,足够在右护法座下办事了。” 第四张桌子上,一个瘦小老人闭目不语,他面色枯黄,下巴尖细,一双枯木般的手隐藏在宽大的袖中。 胖和尚走过去,道:“这位可是‘见血封喉’丁公藤丁大师?” 老人睁开双目,灰白浑浊的眼紧盯着胖和尚,阴笑道:“大师不敢当,正是小老儿,承蒙右护法看得起。” 第五张桌子的中年男人突地看向丁公藤这边,一双钵大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丁公藤面色突变,道:“夏枯草,你真是阴魂不散!” 胖和尚也微微变色,道:“原来是‘铁手无情’夏枯草。” 夏枯草冷哼一声,酒杯在他手中化作齑粉簌簌落下,他转过身似不愿再理会这些人。 胖和尚转身走向第六张桌子的华服男子,他正低眉看着手心,全似不受他人干扰。 胖和尚脸色微变,笑道:“可是右护法义子苏家公子苏方木?” 华服男子抬头,看着胖和尚,笑道:“大师客气了,有机会我定会在义父面前为您多美言几句。” 胖和尚笑道:“多谢苏公子。听闻公子就要与水姑娘成亲了,恭喜恭喜。” 苏方木的目光柔和了许多,笑道:“承大师吉言。此次天道流一事解决就准备成亲了,大师还是快些开始吧” 胖和尚笑了笑,转身道:“当今江湖分两大势力,我圣教自然不用说,中原各派武林盟欲与我圣教对抗,简直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但近来江湖上又出现了一股新势力,他们自称‘天道流’,已经残杀了不少圣教子弟。今日一聚正是为了这‘天道流’。各位都打探到什么消息?” 京大戟沉声道:“据打探,他们似乎与朝廷有关。但江湖人士向来不屑与朝廷勾结,莫非是朝廷想清剿江湖势力?” 南鹤虱道:“近几年来,我圣教与中原各派争斗,死伤无数,恐怕是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江湖势力历来被朝廷视为一块心病,怕是……” 丁公藤冷笑道:“区区一个天道流算不得什么。若是江湖势力彻底被清剿,那他姓赵的天下也就完了!” 夏枯草冷冷看了一眼丁公藤,沉声道:“我圣教每年必需的物资大部分来源于地方富豪,但近日来他们接连被杀,可见他们是有意针对我圣教。” 胖和尚笑着看向苏方木,恭声道:“不知苏公子怎么看?” 苏方木正抚*摸着一只白莲铜簪。簪子极致细密婉丽,细细镂刻雕莲花的铜身,一端的白莲更是采用上好的羊脂玉雕成,莹亮润透,极尽妍态,宛若温柔的女子如秋水般的眸子。 他放在手心轻轻地抚*摸,仿佛恋人间的耳鬓厮磨、轻声耳语。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来道:“我曾仔细看过近日被杀之人,均为一剑穿喉以致毙命,剑法快、准、狠,不知天道流何时出过如此剑法高绝之辈?” 胖和尚沉吟一会儿,正欲说什么,门外却突地刮起一阵风雪,刺骨的冰冷一瞬间蔓延开来,一阵发自内心的森冷猛然而生。 但凡高手,对于剑气杀气都很敏感,一个真正杀人无数的人,他们自身沾染了太多鲜血怨灵以及无数的罪孽,是以杀气外露,剑气横生。眼下这种情况,却让胖和尚猛然惊起,那是将杀气隐藏于刺骨寒冷之中,仿若冰冷的剑锋正抵于喉间,下一瞬间就能置人于死地。 苏方木不解道:“大师为何惊坐而起?” 胖和尚转身看着毫无察觉的五人,沉声道:“有杀气!” 丁公藤笑了笑,道:“和尚,莫不是怕了?哪里来的杀气?” 胖和尚无暇理会他的嘲讽,转身便走出去意欲探个究竟。 …… 一阵寒风夹雪刮进客栈,几人抬头却见胖和尚正定定站在门外。 丁公藤冷笑道:“和尚莫非是吓得不敢动了么?” 却听得胖和尚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沙哑难听,如同地狱恶鬼的嘶声喊叫,只听得他道:“好……好快的……剑……”然后便缓缓跪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凛风呼啸,乌云尽散,明月浮现,凄清的月光映出他身后的俊美少年苍白的脸,凛若冰霜的容颜犹如未折之花,色香依旧。雪舞纷飞,血光飘散,未能沾染他一丝便消逝于风中,其冰雪出尘之姿令人不敢逼视。 京大戟看着眼前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再看他浅葱色的外衣,袖口的白色流云图案,惊道:“你……你是天道流的人?” 少年默然不语,但手中的剑却已挥动。 夏枯草急声道:“苏公子先走……”声音戛然而止,苏方木还未动得丝毫,剑已贯穿了夏枯草的喉咙,温热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 一剑封喉,好快的剑!好准的剑!好狠的剑!说杀便杀,鲜血未染得他一丝一毫,他犹如罪孽之花,冰冷嗜血。 丁公藤掌中的毒针还未射出,京大戟手中的刀还未挥出,但他们已经永远不可能发动了,少年的剑快得可怕! 少年冷冷盯着举剑冲上来的苏方木,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度,残忍的弑杀于他而言似乎只是家常便饭一般简单平常。 少年挥剑,却不想苏方木剑锋突地一转,堪堪划过他的衣角。苏方木还未来得及转身,剑锋已从背后刺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刺穿喉咙的剑,手中的剑“叮”的一声掉落在地上,他倒在地上似乎还想提剑,“不……不想……死……”一只白莲铜簪缓缓滑落出来,苏方木的目光又变得温柔,一行清泪滑落,他缓缓伸出左手,想抓住白莲铜簪,却被少年又一剑刺穿胸膛,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努力伸出手想抓住簪子,却无能为力,只是喃喃低语道:“不想……死……泽……”至死他仍想抓住那只簪子。 突听得一人笑道:“逃跑可不行。”一剑划过,正欲逃窜的南鹤虱嘎声倒在地上。 一二十多岁的男子走进客栈,看着地上死去的几人,叹息道:“真是,每次都被琴心你先杀掉,不愧是‘天剑’,不如下次留几个给我。” 男子走上前,看着地上死去的苏方木,道:“这就是苏方木,每年提供给那群叛逆分子的幕后人?” 琴心道:“商陆,下一个要刺杀的人是谁?” 被唤作商陆的男子转身笑道:“不急,上面的任务还未下达,我们可以放松几天,连续一个月完任务,你不累么?” 琴心没有理会他,转身走出客栈。身后的商陆自顾自笑道:“终于可以歇几天了!话说满身血还真是不舒服。” 天道流虽组织严谨,法度严苛,居住的地方却不太严格,他们只是居身于一家普通的二层客栈里,他们大多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剑士,只能每日完成任务后,回来小酌几杯,换几个姑娘陪酒,日复一日。虽然生活看似*靡,但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剑道,或为保护亲人,或为天下苍生,或为寻安稳之所……而他们不仅要杀尽叛逆分子,更要杀尽那些为他们活动提供财力的人,例如苏方木。 据传天道流的发起人是曾经的武状元“温家枪”温少辛,一个心怀大志却壮志难酬的男人。如今天下纷乱,朝廷腐朽,外族入侵,江湖纷乱,杀人的事天天重复上演,他能做的只是尽己所能平定江湖纷乱,多守护一些无辜百姓。 一如既往,琴心和商陆回到客栈,跟同伴交流任务的完成。客栈一如从前的繁忙,毕竟三五个姑娘却要照顾几十个男人的饮食起居,实在不太容易。 简单的饭菜过后,商陆就接到一张画像,一个面泛红光,身着华服,体态肥胖的中年男人,商陆仔细看了看画像,交给一旁的琴心,小酌了几杯,道:“这就是下次任务要刺杀的人,关中富豪白果,据探他最近在这一带活动。” 琴心接过画像,道:“任务期限是几天?” 商陆一口酒险些呛死,他用力拍了拍胸口,急声道:“做什么?你又要去做任务?拜托,我们刚刚才完成一个好么,不用这么急,期限一个月!” 琴心道:“这么久?” 商陆倒了一杯酒,推给琴心,却被他推回,商陆白了琴心一眼道:“真是,居然不喝酒!” 他探过头,看着琴心手中的画像,道:“通常这种人会聘请很多高手为其保命的,这次任务不会太简单,自然时间长。他身边有马勃,是个很棘手的家伙。” 马勃这个人琴心自然是知道的,他的武器是一双钩子,使用钩子还在江湖上有些名气,那他就一定很不错了,要知道钩子这种武器本身就很难驾驭。 …… 白天的街道自然不似晚上那般死气沉沉,但行人也战战兢兢,生怕祸事一不小心就惹上身。 一群官兵大呼小喝的清路,他们正运送一个囚犯。行人们都纷纷避开,却仔细竖起耳朵打探着,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着。 “这不是刘家屯的孩子么,怎么就抓起来了?” “听说是偷了半碗米,得罪了有钱人家,过几日就要问斩了。” “偷碗米就问斩么?” “据说是有钱人家的少爷看上了他姐姐,人家不从,就以此要挟。” “这可真是……” 这样的事情几乎天天上演,人心早已麻痹,或许过一会儿他们就会忘记,转而谈论生活的艰辛。琴心早已漠然,他正欲转身离去,一股异香却突地袭来。 商陆急忙转身,探寻香气的来源,他惊叹道:“这是……” 琴心道:“白莲香。” 商陆惊异道:“没想到你居然懂女人的香气?但这可是寒冬,怎么会有白莲香?” “快看,那个女子,真是个少见的美人!” “啊!真的是个万中无一的美人,可千万别叫那些有钱的无赖看了去!” “啧啧,真是美啊!” …… 随着一声声惊叹,琴心望过去,却只见一身着月白裙的女子背影,一晃而逝。商陆急忙抓过一个男人,急声道:“美人?在哪呢?” 男人突然被抓过来,吓得颤声指向对面,道:“那……那边,不过……已经走了。” 商陆像是泄了气的球,松开了那男人,吓得他立即跑了出去。 他颓然叹道:“真是,少见的美人我却没看到!” 琴心却微蹙双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晚,雪停月现,又一个男人倒在剑下,他正与收剑回客栈,一道寒光闪过,一柄剑险些划过他的胸口。 琴心转身,一黑衣蒙面男子沉声道:“看样子你就是那个隐藏的剑客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圣教未免太看重你了!” 客栈里,一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端坐于上方,沉声道:“近日,琴心接连被人暗袭,虽然每次毫发无伤,但这也证明了叛逆分子已经注意到了琴心。绝不能让他们知道‘天剑’的存在,他是我们天道流隐藏的王牌,只接受暗杀任务。” 座下众人齐声应道,他们对于领队无不言从,只需回答是或不是,无须多问,这是队中法度,任何人不能怀疑,更不能不从! 温少辛对于这一切都很满意,只有严苛的法度才能规束流浪的剑客。 正文 第三章雪夜落花 第三章 雪夜落花 夕阳映江面,熏风拂涟漪,扁舟轻荡,花蕊散回风,委婉平静。 ————雪夜落花 华灯初上,一朵朵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亭台水榭上挂满了灯笼,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 走在街道上,商陆醉眼微醺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叹道:“今晚庙会祈福,这街上比以前有生气多了。” 他摇晃着走向琴心,道:“琴心,你说他们庙会都祈福些什么?” 琴心道:“不知道。” 商陆打了个酒嗝,笑道:“真是个无趣的家伙!我猜这些男人肯定都祈福有喝不完的酒,泡不完的美人!” 琴心推开一身酒气的商陆,淡淡道:“别把你猥琐的心思加到所有人身上。” 不一会儿,商陆又蹭上来,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么?” 琴心道:“什么事?” 商陆附到他耳边,低声道:“听说,水华阁最近来了个绝世美人,琴技高绝,有没有兴趣?” 琴心道:“没有。” 商陆一把揽住琴心,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琴心道:“你这家伙……” 青楼楚馆,骚人词客,杂沓其中,投赠楹联,障壁未满。 水华阁自然不同于一般秦楼楚馆,其精致华丽的布置,极高的消费让人望而却步,同时又让人趋之若鹜。 四根玉白浮雕金莲柱立于四角,中央水池上水汽氤氲,白雾缭绕,一白玉台子搭于水上,水中更有七八莲花点缀,三五鸳鸯嬉戏。 竹帘后五六头戴金丝八宝攒珠簪,身着镂金百蝶穿花裙的清秀艺*妓端坐一旁轻弹琵琶,台上数十身着五彩刻丝月白碧莲裙的丽人舞姿摇曳,五色之花皆从袖袜间飘落至庭下。坐于席上,瀯瀯之声与耳谋,佳人之姿与目游,渊然而虚者与神谋,俨然一派人间灵境。 商陆叹道:“啧啧,单是这气派,就不是寻常秦楼楚馆可比。” 突地,灯火全熄,乐声戛然而止,台上庭下的舞女艺*妓纷纷撤下,转而潺潺琴声流淌起来,空中竟飘起了片片白莲花瓣,一股淡淡冷香缓缓萦绕其中。 “这是……” “嘘……这莫非是那位绝色琴姬要出来了?” 屏息之间,似是一模糊身影翩翩而来。 鼓声、箫声渐起,琴声刚在弦上发生,倏而手法变奏,水波声、浆橹声,柔婉安宁,宛如置身山水画卷。 夕阳映江面,熏风拂涟漪,扁舟轻荡,花蕊散回风,委婉平静;渐渐,暮鼓送走夕阳,月上东山,江风习习,花草摇曳,水中倒影,层叠恍惚;忽的,渔歌骤起,点点白帆遥闻渔歌,由远而近,逐歌四起;接着,渔舟破水,掀起波涛拍岸,橹声欸乃……然后迅速落下,一切恢复平静、轻柔,慢慢飘忽辗转,缥缈悠长,轻舟在远处的江面渐渐消失,春江的夜空幽静而安详,令人沉湎在这诗画意境中…… 琴心似已醉了,黑夜被幽幽灯火点缀着,水面雾气腾腾,躺在一叶小舟上,点着一盏灯笼,和周围千千万万的人飘在忘川上,飘向奈何桥,身后的路早已看不见…… “啪、啪、啪……”突如而来的掌声打破这片静谧,众人恍然回过神来,只见一顶软轿上端坐一微胖中年男人,华服锦冠,身旁站一细眉隼目的高瘦黑衣男人,身后还有几个随从。一人正欲寻声前去教训,却被同伴一把按下。 “嘘……不要命了么!这是关中富豪白果,岂是你能触犯的!” “他就是白果么?” “看见他身旁的高瘦男人了么?听闻他就是江湖上人称‘血钩’的马勃!” “啊!竟是他!听闻他有一双吸血的钩子,专食高手的血,十年前曾被中原各派围剿而逃脱,后来下落不明,不想他竟会此时此地现身!” 白果轻掀软帘,笑道:“一曲‘水盈虚月’堪称中原第一曲。” 灯火缓缓亮起,薄雾尽散,众人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她是个怎样的女子呢? 牡丹太俗,桃花太艳,菊花太冷,杏花太娇,她比兰花更清丽,较莲花更淡雅,似乎倾尽世间词藻都不足以形容她的清丽脱俗。 那一双翦水秋瞳,脉脉含情,似有秋水缓缓而流,温柔婉丽,星眸含语。 简单朴素的月白褶裙,更衬得她温柔动人。 过了许久,白果才缓缓道:“诗句曾言‘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白某一直认为这不过是古人虚妄之言,夸大其词而已。今日一见水泽芝姑娘方知何为惊似天人。” 水泽芝微微欠身,轻声道:“贱妾惶恐,实不敢当。” 白果笑了笑,道:“水姑娘过谦,白某刚落得别苑一处,不如三天后请姑娘弹奏一曲,如何?” 庭下众人不禁暗自唏嘘,白果邀到府上,其心若司马昭,昭然若揭。 水泽芝道:“贱妾自知琴技尔尔,不敢叨扰。” 白果笑而不语,微微摆手示意下人。果然,一随从走上前,手托金丝镶边、明珠点缀的玉匣,纵身掠上台子,恭身递给水泽芝。 打开玉匣,一对精致的白玉镶红石镯子静静安在其中,玉中似有莹光缓缓流动,单看一眼就知这镯子定非凡物。 水泽芝轻轻合上玉匣,道:“大人如此贵重之礼,贱妾实不敢受,还请收回。” “这是……白送的玉镯为何不要?” “糟了糟了,白果此举意味着水姑娘被他看上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听闻白果有一习惯,凡是他看上的女子他都会赠予一双白玉镯。” “这水姑娘可真是……” 白果微微抬手,随从马上领会,立即抬起软轿,转身离去。正要出门时,黑衣男子却突然看向角落。 白果道:“什么事?” 黑衣男子盯了角落许久,才回头缓缓道:“不,没什么。” 白果一行人走后,角落里商陆才轻叹道:“马勃果然不一般。” 台上,水泽芝微微垂首,额前的垂下的发丝轻掩她清丽的容貌,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白果轻轻晃了晃手,道:“喂,琴心,琴心?你在听我说话么?” 琴心恍然回神,起身淡淡道:“该走了。” 白果一听,看了看手中紧握的酒杯,迟疑道:“这么早?” 琴心道:“队中法度第十一条,队士必须于子时前归队,违反法度者自刎以谢罪。” 商陆像是烫着了一般,一下子扔开酒杯,道:“走,快回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经过水池时,琴心抬首正撞上水泽芝微微抬头,华容婀娜,不温不火,一双秋水眸子依然脉脉含情,温柔动人。 琴心微微一怔,她平静的外表下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 水泽芝一身月白长裙静静坐在镜前,一只白莲铜簪放在袖口,黛眉重画,朱唇轻点,一切似乎已准备就绪。 她轻轻推开窗子,迎面的寒风吹落她的发丝。 她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轻声道:“真是个多雪的季节。” 雪花在掌心中融化消逝,她凝望着窗外的湖,盛夏的莲花早已凋零,就连些许痕迹也全无。 飞雪悄悄染湿她的发丝,几滴顺着侧脸滑过,落入颈间,浸入衣襟,她似乎出了神,许久才轻叹道:“世间万物都是有规律的,春有百花夏有月,秋有凉风冬有雪。莲花……本就不该在寒冬盛开。”她的声音很低很低,似自语,又似自嘲。 “叩叩叩,”门外丫鬟道:“姑娘,白大人送来的翡翠玉镯。” 水泽芝关了窗,微微敛眉,道:“进来吧。” 丫鬟推门,将玉匣轻放到妆台上,便恭身退了出去。 翡翠玉镯静静趟在匣中,水泽芝凝视许久,才缓缓带上。玉镯虽美,却如同枷锁,再美的白莲都会黯然失色。 不久,丫鬟在门外轻轻叩门,恭声提醒道:“姑娘,时辰到了。” 水泽芝起身敛裙,推门而出。果然,白府的车已经到了。车子缓缓碾过青石板上厚重的积雪,尽头便是飞雪园了。 …… 飞雪园,中亘积水,浚治成池,弥漫处“望若湖泊”,园多隙地,缀为梅、竹丛、假山,堂、楼、亭、轩稀疏错落,茂树曲池,疏淡平朗。中有秫香楼、芙蓉榭、泛红轩、兰雪堂、漱石亭、冷梅渡、竹香廊、飞雪台、紫藤坞,放眼亭诸胜山林雅致。 而水泽芝将要在芙蓉榭奏琴。 白果端坐在上,接过侍妾递上的酒一饮而尽,见水泽芝到来,便笑道:“水姑娘车马颠簸,不如稍作歇息,一同饮几杯?” 水泽芝微微颔首,道:“多谢大人美意,贱妾不擅饮酒。” 白果道:“那姑娘今夜要作何曲?” 水泽芝抬首直视白果,道:“雪夜落花。” 白果微敛神色,眼中闪过一丝阴沉,道:“好曲名。” 水泽芝轻敛袖口,便坐下奏琴。 操、弄、引、吟,平淡深远,缓缓弹去,细细审之,几带起,几拔刺,不疾不离渐入乱,一收痛快。 潇潇碧水,岳云如飞,白莲轻绽,初似微雨打白莲,极雨落之轻渺;序雨声大作,倏隐倏显,若莲将折;其将折也,忽复回直,雨中傲然;其将落也,雨息声停,云散月现,莲香阵阵。 琴声渐落,一切又平静如初。 白果起身,逼近水泽芝,冷冷道:“水姑娘果然不同凡响,一曲雪夜落花若不细审,怕是如上阴山之路般茫然无味。” 他突地走上前,紧紧捏住水泽芝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与自己直视,水泽芝惊道:“白大人自重!” 白果冷笑,沉声道:“不过是个琴姬,作什么清高?” 白果掐着水泽芝的手渐渐用力,袖中的铜簪滑落出来,她紧握铜簪,突地刺向白果,突如其来的袭击,白果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铜簪穿喉,一双眼惊异突兀的瞪着,再无声息。 一声脆响,翡翠玉镯落地,碎成几段。 雪舞纷飞,钩子尾端连着一根细细的锁链,而钩子的一端已深深嵌入他的肩膊,稍稍用力便血肉模糊,他不退反进,恍惚间冰冷的剑锋已抵上他的脖子,一剑封喉,他的身体渐冷,直到被风雪淹没。 他用剑抵着地,微微喘息,还未喘息半刻,他突然挥剑一斩,“叮”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打落,接着落入黑暗,一闪而过。 鲜血顺着他苍白的脸滑下,剑虽斩断袭来之物,却在他脸上划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从眼角到嘴边,深而长。 …… 冰冷的水从头倒下,他深深呼吸了几下,然后默默无声的站着。水顺着他的发丝滑落,流过他脸上的伤痕。 商陆微诧,道:“能把琴心划伤,看来马勃果然不一般。” 琴心默然,不管怎样冲洗,伤口依然流血不停,他用力的擦了一遍又一遍,依然擦不净。 商陆叹道:“听说含有怨念的伤口不会轻易愈合。” 琴心微怔,轻轻抚着脸上的伤痕,久久默然。 正文 第四章一场梦罢了 第四章 迷途之人 若是有家可归,又怎会深夜买醉,徘徊街头? ————迷途之人 雪夜,街上的酒馆还亮着灯火。 一月白长裙的女子却自斟自酌,一杯接一杯。 “看,那饮酒的姑娘真是漂亮!” “嘘,小点声,她可不是个吉利的女人!” “听闻她本是水华阁新来的琴姬,可前些天被白大人召去作曲,没想到白大人却死了!” “啧,这样的女子却是如此心狠手辣……” “这还不算什么,听闻追查不到凶手就把水华阁顶上去了!” 店小二闻言,犹豫几番,还是上前颤声道:“这……这位姑娘……” 她微微抬头,醉眼微醺的看着店小二,道:“什么事?” 店小二为难道:“姑娘,你看天色已晚,小店……小店要打烊了。”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不到亥时,更何况酒馆里其余的客人还坐着不动,她心下了然,微微一笑,抛下酒钱;便摇晃着起身走出酒馆。 店小二还沉浸在她的微微一笑中,就连酒钱也没数。 天空又飘起了雪,衣衫单薄却无家可归。 巷口处,细细的锁链紧紧缠住他的剑,却无法挣脱。黑衣人冷笑一声,用力一扯,伤口再次迸裂,鲜血的腥气刺激了他的感官。 忽的他用力扯回,鲜血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滴落,在雪中缀成点点红梅,趁着锁链微松,剑光闪过,黑衣人跌在血水中,溅起的血染湿她的长裙。 他手中紧握的剑“叮”的一声掉落在地上,谁都可以看见他血腥冷漠的一面,可他却不愿她看见。 雪纷纷落下,凛冽的寒风吹起她的发丝,露出她苍白的脸,她缓缓道:“你只过是一个剑客。” 他恍然一惊,接住缓缓倒下的女子,脸上的伤口再度崩裂,鲜血染红她的衣襟。 客栈里,队士们惊异的看着一向冷漠的琴心背着一女子缓缓走进。 琴心轻轻将水泽芝放在床上,看着客栈老板娘,道:“她……怎么样了?” 老板娘看着他脸上的鲜血,道:“无碍,只是醉了昏睡而已。” 她顿了顿,道:“剑客大人不去处理一下伤口么?女孩子见了可是会害怕的。” 琴心微微颔首,道:“麻烦你了。” 老板娘笑道:“客栈多亏了天道流照顾,这些算不得什么麻烦。今晚她先在我屋里睡下。” 琴心道:“多谢了。”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而空旷,甚至没有一张床,冰冷的地板上堆放着一摞摞厚重的书。 他默立良久,缓缓走进去,倚着一摞书坐下,剑依然紧紧握在他手中,不曾松动。 是夜,灯火全熄。她轻轻推开门,确定人已睡下,从袖中缓缓掏出一把短剑,瞄准他的喉咙,一剑刺下!满目鲜红,她的眸中只有冷漠、怨恨。 琴心忽的惊坐而起,冷汗微微浸湿衣服,他抬头一看,已是清晨了。久违的阳光射进窗子,琴心起身推门,脸上的伤痕似已不再流血了,却微微刺痛。 经过老板娘房间时,透过门缝却见房内无人,被子整齐的叠放在床头,房内似乎还存有淡淡的白莲香。 已经走了么?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闪过。 他正欲下楼,却见一抹淡蓝身影缓缓经过,带着熟悉的白莲香。 楼下,鸦雀无声,水泽芝一身淡蓝长裙,朴素清丽。她轻挽袖口,为队士们一一盛上米饭以及下饭的咸萝卜。 队士们一时反应不过来,客栈什么时候来了个如此丽人? 商陆小酌几杯,细细打量着水泽芝,见琴心下来,便收回视线,招呼他到这里坐下。 商陆悄悄凑上去,低声笑道:“味道怎么样?” 琴心不明所以,道:“什么?” 商陆轻笑,低声道:“别装了,看不出来啊,你。” 琴心放下碗筷,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商陆笑道:“就是昨晚啊!你没尝过她的味道么?” 突地琴心握起身旁的剑,一时间满屋寂静,所有人都屏息不敢动,毕竟不是所有人能接下琴心一剑。 可琴心却没什么动作,转身淡淡离开。 商陆手中的酒已洒出,直到琴心离开,他才大叫道:“真是!这家伙!吓得我差点让酒呛死!”说完还不忘夸张的用力咳几下。 他看了看所有人微妙的表情,喝道:“看看看!看什么看?都吃饱了撑的?”然后狠狠的扒了几口米饭。 楼上,水泽芝正静静整理着琴心房里散落的书,见琴心回来,便起身轻轻道:“抱歉,未经你的同意便擅自入房。” 琴心道:“无妨。” 水泽芝道:“这些书,你都会看么?” 琴心捡起散落在地板上的书,淡淡道:“不过使用来睡觉的倚靠。” 他顿了顿,接着道:“刽子手不需要懂太多,只需挥剑杀人。” 水泽芝微微一怔。 琴心放好书,道:“既然无事,不如趁早离开。”然后便欲转身离开。 不料衣角却被轻轻扯住,琴心转身,水泽芝慢慢松开手,轻轻道:“迷途之人。” 琴心道:“嗯?” 她的头垂得更低,道:“若是有家可归,又怎会深夜买醉,徘徊街头?” 琴心微怔,默然半晌才离开。 水泽芝眸中闪过明显的失落。 客栈厨房里,老板娘正和两个姑娘一边说笑一边刷碗择菜。 琴心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进去,进去了却又不知说什么,一时间只能呆站着。 两个姑娘不禁轻笑,道:“还真是青涩!” 老板娘竟也似有意和捉弄琴心,笑道:“剑客大人也想来帮忙么?客栈里忙得就连小猫也想来帮忙呢。” 两个姑娘掩唇轻笑,窃窃低语。 琴心脸颊微红,不自然道:“不知老板娘可否收留水姑娘?” 老板娘笑看着琴心良久,看到琴心面色渐红,才笑道:“当然可以,客栈可是很忙的。” 她抛了条小鱼给一旁的小黑猫,笑道:“你也想来帮忙么?” 两个小姑娘更是低笑,道:“小黑也想出份力呢!” 正当琴心不知所措时,门外商陆正经过,道:“原来你在这。” 琴心又恢复冷漠,淡淡道:“什么事?” 商陆向两个小姑娘打了个口哨,引得两个小姑娘低笑,道:“温大人在前厅议事,所有队士出会,不得延误,否则按违反队中法度处置。” 琴心道:“知道了。”随即跟着商陆去了前厅。 …… 前厅,温少辛正襟端坐,沉声道:“据探子打探,近日叛逆分子欲聚集谋事,时间大概在三日后晚间,近期加紧监视周边,发现疑似叛逆分子杀无赦!” 众人齐声应道:“是!” 散会后,温少辛单单留下了商陆及几个核心队士。 温少辛沉声道:“近日琴心接连被袭,你们怎么看?” 几人思忖片刻,心下了然,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温少辛道:“的确如你们所想,队中有叛徒。” 他顿了顿,道:“每个人都有可能,也包括你们,但我希望你们不是。” 他望向窗外淡淡阳光,怅然道:“或许你们会认为我太在乎琴心,几年前我见到他时,他高绝的剑法就吸引了我,这个时代,需要他……可每当我看到他清澈的眼神,我总会愧疚,他还那么小,却要每日在鲜血中走过,我实在不忍……” 商陆道:“大人放心,各队定会全力查处细作!” 温少辛一敛怅然,正色道:“那么就拜托各位了。” 他转向一名队士,道:“关于水泽芝,你调查的怎样?” 队士递上一份档案,道:“听她的口音不似本地人,大概来自江南。出身普通,只是一个中层商家的女儿,父母死后便一人流落至此,在水华阁卖艺为生。” 温少辛细细看了看档案,道:“密切监视水泽芝,不得松懈。” 队士立即恭声道:“是。” …… 冉冉晨雾重,晖晖冬日微。 多日的疲惫席卷而来,琴心便靠着厚重的书睡下。淡淡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暖色,浓长的睫毛微微上翘,薄唇轻抿,眉间还微微蹙起。此时的他似乎真的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而不是冰冷血腥的刽子手。 水泽芝轻轻为他盖上外衣,看着琴心毫无防备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想要抚平他的秀眉。 明明这么小,却已经挥剑杀人了么? 纤指轻轻抚上他微蹙的秀眉,却不料本来安睡的人却突地惊醒,紧接着便拔剑挥向水泽芝。 水泽芝一个猝不及防惊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琴心。 他的眼神冰冷而漠然,仿佛置身枯骨血河中,令人不寒而栗。 身上的衣服滑落,琴心一把接住,道:“这是……” 水泽芝道:“看你睡下,便盖上了外衣,否则会着凉。” 琴心看了看手中还残存余温的外衣,歉然道:“抱歉。” 水泽芝轻轻摇了摇头,道:“你……睡觉时也握着剑么?” 琴心淡淡道:“习惯而已。” 水泽芝微微垂首,习惯么?到底是怎样的环境造就了他神色漠然的说出这番话来? 琴心见水泽芝跌坐在地,不仅心生愧疚,道:“天气很好……” 水泽芝不解他为何突地话锋一转,道:“嗯?” 琴心道:“不如多去外面走走。” 水泽芝不禁微微一笑,道:“可以么?” 琴心微怔,道:“当然,只要你想。” 水泽芝颔首道:“麻烦你了。” “叩叩叩”,老板娘轻笑看着两人,水泽芝不禁低下头去,老板娘嘴角的笑意更深,却暗含一丝哀伤。她笑道:“水姑娘,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去街角的花店买几盆碗莲么?寒冬没有一丝色彩可真是太单调了。” 水泽芝整理了下长裙,接过钱便匆匆离开了。 莲花要在寒冬培育并不难,只要有足够的水分、温度,所以此时的莲花总是格外昂贵。 莲花上还沾着些许晶莹的水珠,水泽芝轻轻放下碗莲,便欲转身离去。 老板娘看着洁白的莲花,淡淡道:“果然,还是阳光下的白莲最美。” 水泽芝一怔,微诧的看着老板娘,只见老板娘在专心打理白莲,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 夜色渐深,商陆倚在窗边饮酒,身旁的姑娘拨弄了几下怀中的琵琶,轻吟浅唱着。 琴心拧干手帕,轻轻擦着脸上的伤痕,伤口似乎又裂开了,手帕上还染着丝丝血痕。 商陆看着一边重复擦拭的琴心,又望向天边寥寥无几的星光,不禁跟着琵琶声缓缓吟唱起来:“转烛飘蓬一梦归, 欲寻陈迹怅人非, 天教心愿与身违。 …… 待月池台空逝水, 荫花楼阁漫斜晖, 登临不惜更沾衣……” 楼台月隐,珠帘闲挂。歌声时隐时显,缥缈恍惚,辗转飘零,剑客的生命不正如此么? 人生不正也如风中的蓬草,漂泊不定,身不由己,再美好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想要寻找旧日的痕迹,却已物是人非,徒增伤感。上天注定了一生,现实总是与心愿相违,天教凄凉,这是天底下最深的无奈。 正文 第五章为剑而存 第五章 天道之流 剑客的生命就是为剑而存,为仁而存。既然手中剑还在,就不能轻言放弃。 ————天道之流 黑暗的街道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天道流核心一队队长商陆、三队队长马川乌、五队队长崔细辛、六队队长常山以及暗杀队二队队长琴心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赶往李记酒馆,一家并不起眼的小酒馆。 浅葱色的队服匆匆闪过,团团围住了酒馆,马川乌挥手示意三队悄悄包围酒馆,五队则负责监视后门,六队配合一队从正门发起袭击。 “急令!急令!”随着声音的接近,商陆微诧的看着跑来的水泽芝,道:“水姑娘?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水泽芝微微平复喘息,高声道:“紧急命令!地点是悠然居,子时前完成任务归队!” 商陆道:“你怎么会知道任务急令?” 水泽芝道:“其他队都外出执行其他任务,队中无人所以才派我来传达。”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温少辛的令牌给众人看。 常山低声骂道:“直娘贼!这些叛逆分子倒是狡猾!” 商陆高声道:“所有队士立即赶往悠然居!” 水泽芝则靠近琴心,并肩而行。 安静,安静的诡异。悠然居陷入一片黑暗中,门窗紧闭。 屋内,几十个人屏息关注着外面,缝隙中苍白的月光映出他们额上微微渗出的冷汗。 为首的男人轻声道:“事情败露,此间已被天道流团团包围,全身而退怕是……。” 身后一人思忖片刻,决然道:“不如由我从正面冲出,吸引他们的视线,然后您带领其余部下从后门撤退。” 然后便有人不断响应纷纷加入,为首的男人神色复杂的看着毅然决然的众人,沉声道:“新的时代开辟,定然不会忘记各位今日的热血!” 他顿了顿,道:“白英率十人从正门冲出,其余部下从后门撤退,不得恋战,保守实力!” 众人低声应是,他们神色毫无畏惧。 门外,天道流已部署完毕,商陆正欲带领队士冲进,不料十人却突地破门而出,他们神色决然,全然不在乎生死,提剑便发疯一般的冲上来。 常山冷笑道:“不知死活。”然后便挥剑斩向叛逆分子,所到之处鲜血飞溅,勇猛之状近似战神,商陆率领的一队也不甘落后,挥剑冲了上去,血光飞溅,染红白雪。 琴心则与一队其他队士攻进悠然居,屋里还残留一些人为大部队的撤退作掩护,一小部分人攻上二楼,包括琴心。 二楼,门窗大开,凄清的月光射进,一身着白色斗篷的男人静静站在窗边。 一人冷冷喝道:“你是什么人?莫非也是叛逆分子?” 男子转身,宽大的帽檐遮住他的容颜,只露出尖削苍白的下巴,月光下的他竟有些不真实。 琴心看着他,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就像曾经熟悉的亲人,一种血浓于水的羁绊。 白衣男子道:“初次见面就将别人轻易划为叛逆分子,确实不太懂礼数。” 队士被他轻蔑的语气激怒,便提剑冲了上去,可他还未接近白衣男子半步,便怔怔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颈间缓缓流出。 不仅第一个队士如此,剩下的几个也是如此。 琴心冷冷盯着白衣男子,他看见了,看见一黑衣男子迅速出剑,收割人命,其快准狠令人咋舌,就连琴心也不能保证从他的剑下全身而退。 不久,一黑夜遮面的高瘦男人便恭身站到白衣男子身后。 他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会让如此厉害的剑客甘心俯首? 黑衣男子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白衣男子冷笑道:“天道流么?凭你们能阻止时代的洪流?” 琴心道:“或许,即便沾染无数的罪孽。” 男子冷笑,一股劲风猛地袭来,转眼间他的剑已经到了眼前,琴心立即退开,挥剑刺出,他的剑法从来不是为求生,而是为了杀戮。 男子的剑锋忽的偏转,刺向肋间,而琴心的剑锋也刺向男子的喉咙,不要命的剑法!刀光剑影中,周围的物件都在强大的剑气中化为齑粉,他们都放弃了防守而采取极端的杀人招数,黑衣男子不禁暗暗心惊。二人剑法锋芒毕露,招招致命,却又不分上下。 楼下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白衣男子率先收剑撤出,微微喘息,意犹未尽。 白衣男子笑道:“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然后便转身掠出窗子,几个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他不仅剑法了得,轻功更是俊逸! 常山携几个队士冲上来,看着周围的狼藉,道:“你没事吧?” 琴心摇摇头,便下了楼。 悠然居外,上路面色阴沉的盯着不远处赶来的人马,手中的剑还沾着鲜血,血液一滴滴从剑锋滑落在地上,就连队士们也面露厌恶。 “真是,莫非他们又想抢功么?” 水泽芝看着众人厌恶的神情,道:“他们是……” 商陆冷冷道:“天心流,真是群苍蝇般的东西!” 天心流,与天道流同为剑客组织,负责汴梁治安,但却隶属不同,天道流隶属刑部,而天心流隶属大理寺。关于这个组织,水泽芝也是听说过的。 水泽芝不解道:“明明同为朝廷做事,怎么会……” 商陆不屑道:“别把我们和那群家伙相提并论!虽同为朝廷做事,但天道流不在乎出身,流浪剑客都可入队;而天心流大多出身官宦富商之家,自视甚高,根本不把天道流看做同等级的组织。每次任务将完,他们便像苍蝇般闻味儿跟过来,妄图抢占队士们浴血拼杀的功劳!” 说话间,天心流已走近。 天心流队士一脸嫌恶的看着天道流众人,上前喝道:“让开!天心流奉命查处叛逆分子!” 商陆冷冷看着,并不打算让路,道:“天道流奉命查处叛逆分子,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队士喝道:“闲杂人?你是在瞧不起天心流么,流浪剑客?” 商陆正欲发作,却听得一人冷冷道:“天道流法度,凡不穿队服者,一律按叛逆分子处置,杀无赦!”他的声音缓慢,却掷地有声。 琴心冰冷的眼神扫过天心流,手中剑微微出鞘,天心流竟无一人敢上前半分。 队士面色难看,道:“我等奉大理寺……”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 琴心的眼神更加冰冷,他沉声道:“我再说一遍,天道流法度,凡不穿队服者,一律按叛逆分子处置,杀无赦!” 马川乌一行队士已缓缓包围住天心流,崔细辛也已完成后门的截杀。 队士沉声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莫非要与大理寺做对?” 商陆反问道:“莫非天心流要与刑部做对?” 突听得一人淡淡道:“退下。” 众人抬头一看,一十六七岁女子正站在屋檐上,长发高高束起,一身贴身黑衣队服勾勒出他她傲人的曲线,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她的眼神冰冷而空洞。 商陆暗惊,这女子好生厉害,竟连她什么时候到来都不知道! 天心流队士一见黑衣女子,便齐声恭敬道:“参见大人!” 黑衣女子道:“大人传令,所有队士撤离,速速归队。” 队士一时语噎,马川乌率领的人已让出一条道路。僵持之下,他只能恨恨得带着队士离去,转身沉声道:“天道流不久就会成为历史。” 常山怒喝道:“你说什么?”正要发作时,却被商陆拦下。 常山瞪着商陆,怒道:“莫不是你怕了那女人?” 黑衣女子看了眼琴心,便转身掠出消失。 待天心流彻底离开,商陆才下令清理现场,收剑归队。 崔细辛沉吟片刻,道:“若不是商陆,你恐怕已经身首异处。” 常山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马川乌似是想起了什么,道:“莫非她就是天心流排名第二的杀手辛茵芋?” 常山嘎声道:“竟然是她……” 崔细辛道:“听闻她年纪轻轻便剑法了得,就连天心流第一剑客杜若都对她称赞有加,堪称天心流的天才剑客。” …… 客栈里,温少辛皱眉看着手中的刚刚送来的一纸文书,面色阴沉。 悠然居一事解决,却没有改变他阴沉的面色。 商陆道:“温大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温少辛沉吟几番,还是把手中的文书递给了他。 文书看毕,常山想起前不久天心流离去时留下的话,惊道:“这是……” 温少辛沉声道:“朝中主战派与主和派的矛盾一触即发,尚书大人所在的主战派落于下风,前方战事节节败退,连年割地赔款的重担都压在百姓身上。在这节骨眼上,尚书大人却被反将一军,遭大理寺一行人上书弹*劾言似与外族有勾结……” 马川乌道:“怎么会?尚书大人素来节俭,年年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又怎会与外族勾结?” 崔细辛沉吟道:“况且大理寺卿不过从三品,怎敢弹*劾正三品的刑部尚书?” 马川乌恨恨道:“官官相护,怕是又攀上了了不起的大官!” 温少辛道:“此次尚书大人被贬入狱,恐怕天道流也会被连及问罪难以逃脱。” 他顿了顿,道:“我不在时,整顿好天道流众剑士的归宿,还有……琴心就拜托诸位了。”然后起身向几人深深叩首。 几人大惊,立即上前扶起温少辛,道:“大人放心!” …… 天色微亮,琴心、商陆、马川乌、崔细辛、常山便被派出,客栈里只留下温少辛一人。 雪簌簌落下,杯中的茶早已冷掉。 屋内,一声声劲风挥剑声呼啸,温少辛手持长剑,随着一声声短喝而迅速挥下,不断重复,而上的汗水不断滴落,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截然相反。 许久,他才放下剑,道:“既然没走,要不要和我比试一番?” 琴心闻言,进屋看着温少辛,他只穿了一件便服。 温少辛道:“你都知道了?” 琴心道:“我陪你练剑。”说着便挥剑而上剑势凌厉,招招走险。 几个回合下来,琴心额头上也微微渗出汗珠。 温少辛笑笑,坐下倒了杯酒,推给琴心,道:“能和天剑过招,也不枉此生了。” 琴心道:“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么?” 温少辛道:“或许,但我却不希望他们来承担。” 琴心道:“所以你把他们都派出去做任务,留下你一人来承担?” 温少辛看着窗外,道:“挥剑的时代终于要结束了。” 琴心看着窗外,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缓缓道:“不,还没有结束,我相信他还活着,他教过我,剑客的生命就是为剑而存,为仁而存。既然手中剑还在,就不能轻言放弃。” 温少辛微怔,笑道:“来,陪我喝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琴心手中的酒杯映出他苍白的脸色,温少辛道:“怎么,不肯赏脸么?” 琴心一饮而尽,苍白的脸色显出微微红*晕。 温少辛大笑,道:“剑客不会喝酒可不行!”说着便要在为他倒上一杯。 正文 第六章风荡寒梅 第六章 风荡寒梅 然梅虽零落,而香不替如初,岂群芳所能妒乎? ————风荡寒梅 温少辛放下酒壶,笑道:“看来是没有机会与你同饮了。” 琴心正欲说什么,客栈外却传来一阵紧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破门而入。 来人身着黑衣,袖口还绣着白色流云图案,他们正是天心流众人。 为首的便是昨夜的黑衣女子,辛茵芋。 辛茵芋挥手示意手下人上前,一行人走上前便要将温少辛带走。 辛茵芋淡淡道:“太常少卿李纲因言论叛逆、不和政论被贬,现怀疑其部下天道流勾结外族,贪污粮饷,欺压百姓,天心流奉命查处,缉拿天道流队首温少辛。” 一行人正欲上前,温少辛却已起身,举起双手,道:“不劳烦各位了,我会去的。”然后便自己带上枷锁。 琴心起身还想挽留,却被天心流拔剑挡下。 辛茵芋面无表情的看着琴心,道:“你们终将被时代洪流淹没,这便是天道。剑客手中的剑却不能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是时代的可悲还是剑客的可悲?” 琴心冷冷看着辛茵芋,道:“以前倒是不知你如此能说会道?是时代的可悲还是剑客的可悲,只有剑能回答。”他的剑已微微出鞘,散发着森冷的锋芒。 辛茵芋微微动容,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少年,却有着如此凌厉的杀气,让她不得不心惊。 温少辛回头笑道:“天道流就拜托你了,剑在人在,我记住了。”然后便在天心流的押送下走出客栈。 辛茵芋看着琴心手中握紧的剑,道:“放心,我们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为了缉拿他,我们还专门雇了一辆马车押送他。” 她顿了顿,看向琴心身后,道:“况且,你也不能做什么,毕竟你还有别的顾虑。”说完便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去。 琴心转身,水泽芝静静站在一旁,微微垂首。 院里的的红梅已有几枝凋零了,然梅虽零落,而香不替如初,岂群芳所能妒乎? 马车疾驰而过,扬起一阵飞雪,崔细辛等人正往回走,看着疾驰而过的马车,微微皱眉。 寒风刮过,风雪骤起,马车车帘被掀起,还没等人看清,马车便扬雪而去。 崔细辛脸色大变,转身便冲回客栈。 客栈里,空无一人,就连素来温和爱笑的老板娘也不在了。 …… 城里已加强戒备,天心流被派出夜间巡街,而辛茵芋则和杜若一组,负责城北一带。 桥上冰雪渐渐融化,雪水滴滴落入湖中,形成水帘。 杜若笑道:“雪已经融化了,看来春天快要到来了。” 辛茵芋正欲回话,却突地转向不远处黑暗的巷口,道:“你有没有闻到白莲香?” 杜若仔细闻了闻,笑道:“这可是寒冬,怎么会有白莲香?该不会是任务繁重让你产生了错觉?” 辛茵芋仔细闻了闻,白莲香一闪而过,早已不在,许久,她才收回视线,道:“或许。” 黑暗的巷子里,水泽芝紧紧拉住琴心,轻声道:“不要再杀人了!” 琴心转身看着水泽芝满目坚持,只能作罢。 突地,一人轻轻拍上水泽芝的肩膀,来人还未等水泽芝惊呼便先一步捂上她的嘴,他轻抬斗笠,琴心这才看清来人,来人正是商陆,他背后还背着一个背篓。 商陆探头看了看还在巡街的天心流,转头低声道:“跟我来。”说着便转身离去,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城门附近,进往来人都被一一盘查,检查无误后才放进城。 琴心一行人则隐藏在附近。 商陆压低了斗笠,道:“事情我都知道了。眼下最为紧要的是保住实力,细辛、川乌、常山已经在筹划营救温大人,你是天道流的最后王牌,现在各方势力都在严查通缉天道流,你露面极少,也最为安全,今晚就出城,等形势一缓,我便通知你,随时待命。” 琴心道:“现在形势如何?” 商陆道:“不太好,今天下午告示已经贴满大街小巷,通缉我、细辛、川乌和常山,加上温大人现在身陷囹圄,你又接连被袭击,天道流恐将不保。” 他从怀中掏出一袋碎银,交给琴心,道:“天道流一事我会尽快办好,少则半年,多则一年甚至更久,李大人重新起用一事困难重重,投降派步步紧逼,排斥主战派。我已托人在城外为你置办了一处住所,你只需安心住下,有紧急事情我会通知你。” 琴心看了看水泽芝,道:“我们怎么出城?” 商陆解下身后的背篓,道:“背篓里装的是一些药材,一会儿你们伪装成卖药的夫妇出城,我已经帮你们打点好出城的官兵。出城以后便可靠卖药为生,切不可暴露身份。” 琴心将剑藏在背篓里,便牵着水泽芝出了城,出城时官兵竟没有检查他们二人便放了行。 直到确定琴心出城后,商陆才转身奔向不久前离开的巷口。 巷口里,杜若和辛茵芋早已等候在那里了,见一人奔来后,便派开身边的人,巷口里只剩三个人。 来人摘下斗笠,白雪微微反光映出他的脸,竟然是商陆! 商陆道:“琴心已被送出城,暂时不会回来。” 杜若笑道:“送出一个麻烦倒也好,毕竟他的一剑不是所有人都能接下的。” 商陆道:“莫非你觉得你的剑法不如他?” 杜若笑道:“只是不想麻烦而已。此事一成,蔡大人定会嘉奖你,现在你只需继续潜伏在天道流中,静观其变。等温少辛一死,便着手除掉天剑,世间只要一个天剑就足够了。” 商陆笑笑,道:“剑客动情本身就是罪过,我在等,等他犯错。” 杜若笑道:“区区一个女子就能消磨剑客之魂?你未免太看轻了他。” 商陆道:“一切自有时间定论。”说罢便戴上斗笠,转身离去。 辛茵芋看着商陆离开,道:“这种人值得信任么?他能背叛天道流,也一样会背叛我们。” 杜若笑道:“只有这种人才能从内部瓦解天道流。” …… 城外,山坡上。 屋内干净无尘,宽阔敞亮,被子、桌子、盆碗都是刚刚置办的。 琴心放下背篓,道:“我们先在这里安顿下来。” 水泽芝点点头,看着外面的天色,轻声道:“你……饿么?要不要我去做些饭菜?” 琴心微怔,看着水泽芝,道:“……嗯。” 水泽芝被他看的脸色微红,垂首道:“那……那我去看看厨房里有没有菜。”然后便迅速离开。 琴心收拾好一切,饭菜的香气萦绕在屋子里,他不经意间看向厨房里做饭的水泽芝,她的发丝偶尔落下,纤指轻轻将发丝别到耳后,她神色安然而认真,让人沉醉。 琴心第一次觉得原来天道流之外的生活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无趣,或许这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饭菜简单却朴实美味,两人只是静静的吃饭,一旁的火炉上还烧着热水,淡淡的白汽缓缓飘出。 水泽芝看了看简单的饭菜,敛眉道:“对不起。” 琴心不明所以的看着突然道歉的水泽芝,道:“嗯?” 水泽芝道:“对不起,没有下饭的咸萝卜,只有一些简单的饭菜。” 琴心放下碗筷,看着一脸歉然的水泽芝,柔声道:“没关系,我对饭菜不是很讲究。” 他顿了顿,接着道:“等天气暖和一些,就栽种一些春萝卜,萝卜耐寒力强,生长期也短,大概一到两个月就可以了。” 水泽芝微微一笑,道:“嗯。” 饭后,淡淡茶香萦绕,水泽芝为琴心冲上一杯茶,道:“山中的茶味道很清香。” 琴心看着手中散发淡淡香气的茶,道:“明天,我会到附近的镇上去卖药赚一些钱,然后买一些春萝卜芽。” 水泽芝道:“好,那我明早早起一些做饭。” 窗外,风吹云散,月光皎洁,一切刚刚好。 清晨,远山青黛,云雾弥漫,就连山脚下的枯草都沾染了白霜。 门外,背着药篓的琴心转身道:“我走了。” 水泽芝站在门口,还想说什么,出口却只成了一句,她轻轻道:“……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 琴心微怔,水泽芝大概永远不会知道“等”这个字对琴心来说意味着什么。 琴心的一生,有太多的等待。 小时候,他等待阿雪讨得饭菜回来;后来,他等待天道流的任务,等待黑夜降临去斩杀叛逆分子,等待黎明到来挥去噩梦……他的短短十几年中有太多的等待,而现在却有人对他说“我等你回来”,这句话宛如春风,他心里的冰霜似是微微化开了。 琴心柔声道:“好。” 镇上,比起城里的戒备森严要轻松得多,所有人都辛劳却满足充实,这里的要自然也比城中便宜得多。 天色微暗,琴心收起卖空的药篓,步行回去。 山路崎岖,风大又强,琴心背着药篓走着山中,他抬头看了看前路,一片黑暗无际。 微微亮光在风中飘荡,显得脆弱又温柔,让琴心忍不住靠近。 水泽芝手提灯笼,站在山路上,凛冽的寒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衫,她的怀中还紧紧抱着一件衣服。 琴心微诧道:“怎么站在这里?” 水泽芝将怀中的衣服递给琴心,轻声道:“山里很冷很黑,我……担心你看不见,所以点了灯,还有衣服……” 琴心看着手中还残存着白莲香的衣服,柔声道:“谢谢。”然后便将衣服披在冻得脸色苍白的水泽芝身上。 水泽芝看着琴心细细为她系好绳结,他的睫毛因沾了雪而不堪重负的微微敛起,薄唇微抿,他的容颜近在咫尺,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 水泽芝不禁微微别开眸子,轻声道:“可这是给你……” 琴心牵起她的手往前走,道:“天气很冷。” 水泽芝看着琴心紧紧握住她的手,十指修长,完全看不出常年握剑的粗厚,掌心虽被寒风吹得冰凉,但却让水泽芝心里一暖。 回到屋里,琴心解下药篓,道:“药卖的很好,明天可以多带一些。” 水泽芝闻言,不禁莞尔一笑,道:“镇上的药会比城中便宜好多吧。” 琴心道:“嗯,所以卖得很快。” 水泽芝望着琴心,道:“明天,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么?” 琴心看着水泽芝,她星眸含语,充满了期待,不禁柔声道:“好。” 水泽芝笑了笑,道:“饭菜已经做好了。” 饭后,二人还是默默饮茶,一切平静而美好。 琴心在木地板上搭好被子,桌子前,水泽芝还在提笔写着什么,关于内容,琴心从不问也不去翻看,若是她想说一切都会说的。 过了一会儿,水泽芝便放下笔,本子中间还夹着一只白莲铜簪。她转头看了看琴心,他还在细细的擦着剑,剑锋冰冷,却在不经意间刺痛了水泽芝。 正文 第七章动荡之舟 第七章 动荡之舟 草舟顺着水流一路向下,或许它还会搁浅,还会经历风雨,它又能否顺利到达它想要停靠的地方呢? ————动荡之舟 城中,街道上。 商陆背着药篓,手持“包治百病”旗子,头戴斗笠走在人群中。 琴心看着久未谋面的商陆,压低了头上的斗笠,道:“现在形势如何?” 商陆压低斗笠,道:“一月初金兵便兵分两路,意欲东路攻占燕山一带,西路攻占山西一带。朝中投降之风弥漫,主张继续割地赔款,加上李大人被罢一事,现在矛盾更加激化,蔡京见形势不对,正准备携全家南下,现在百姓们都骂他为‘六贼之首’,罪应诛九族。据探子消息,军民将一起举行示威,逼迫皇上罢免蔡京及其党羽,将李大人重新调回起用抗金。” 琴心道:“时间定在什么时候?” 商陆道:“明天晚上亥时之前。到时城中必定混乱,我们可趁机营救温大人。” 琴心道:“其他人呢?” 商陆默然,许久才缓缓道:“不知道,自从那次温大人入狱之后,便没有见过他们。不过明日他们定会出现,一起营救温大人。” 商陆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注意后,道:“那我先走了,倒时城中客栈老地方集合。还有,要小心城中的巡逻队和天心流,他们杀的人并不比天剑少。” 微熹下澈,水色映岱,苍翠淼淼,树影梭梭。柴扉半掩,孤虫独鸣。 水泽芝放下笔,轻轻合上本子,她拿出袖中的白莲铜簪,簪子在摇曳的烛光下闪烁,她小心将簪子收在袖中,转头去看琴心,琴心依然在擦拭剑锋,剑锋苍白而冰冷。 他擦了一会儿便收起剑,他依然紧紧握剑,斜靠在窗边。 水泽芝道:“你睡觉也不会放开剑么?” 琴心睁开眼,看着水泽芝。 水泽芝道:“你打算继续杀人么?” 琴心道:“为了正义而挥剑。” 水泽芝微微皱眉,道:“以鲜血换取你所谓的正义么?” 琴心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 水泽芝道:“你不过是天道流的用来杀人的工具,这样唯命是听的日子也是你想追求的么?” 琴心默然不语。 水泽芝不可置信的看着琴心,道:“抱歉,恕我不能认同你的生活方式。” 琴心淡淡道:“你已经管的太多,我的生活方式与你无关。”然后便起身走了出去。 夕阳将落,天色将黑。 水泽芝紧紧攥住手中的白莲铜簪,几番用力却又几番松开,最终,她的手还是无力的垂下,白莲铜簪缓缓滑落进袖口中。 虚掩的门被打开,水泽芝道:“你今晚有时间么?” 琴心道:“什么事?” 水泽芝低头道:“可不可以陪我到城中走走?一个人总是太孤独,所以我想……” 琴心思忖片刻,道:“好,我在门外等你。” 水泽芝坐在镜前,将发丝绾好。 “叮”的一声,白莲铜簪掉落出来,她怔怔的凝视着簪子,久久没有捡起。 门外琴心道:“我想在子时前赶回,你准备好了么?” 水泽芝恍然回神,立即将掉落的铜簪收起,扬声道:“准备好了,这就出来。” …… 城中,戒备森严,看似平静却又波涛汹涌。 酒馆里,水泽芝为琴心倒上一杯清淡的果子酒。 琴心喝了一小杯,道:“好清香的酒。” 水泽芝为他倒上一杯,道:“伤口好些了么?” 琴心道:“已经忘记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只是不再渗血了而已。” 水泽芝看了看窗外过往的行人,轻声道:“你们在准备营救计划么?” 琴心微怔,放下酒杯,道:“嗯。” 水泽芝敛眉,道:“所以你又要杀人么?” 琴心道:“这是不可避免的。” 水泽芝道:“你在杀人的时候从没有过迟疑么?我一直很想知道,那些从前被你杀掉的人,他们在临死前会看到什么呢?” 琴心淡淡道:“迟疑会让我心软。” 水泽芝道:“在你眼中,杀人只在于对方是否有生存价值么?” 琴心道:“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这是值得的。” 水泽芝不禁提高了声音,道:“可我并不认为以杀止杀可以带来幸福!” 周围一些客人闻声不禁望向窗边,水泽芝放低了声音,垂首道:“算了,我想去客栈看一看。” 天心流中,杜若手持剑站在上方左边,他身旁的天心流队首杜衡扫视一圈队士,道:“据探子消息,叛逆分子正隐藏在之前的天道流聚居所客栈,所有队士立即出动,捉拿叛逆分子,凡天道流众人,格杀勿论!” 杜衡顿了顿,沉声道:“此外,城中人口聚集众多,切不可伤及无辜百姓!” 队士们纷纷颔首,齐声道:“是!” 出了门,辛茵芋道:“杜大人未免太兴师动众。” 杜若笑道:“蔓草不除,必滋生成患。” 客栈大门上,已被封上了封条。 背着包袱的老板娘见琴心和水泽芝到来,道:“现在城中混乱,那你们怎么回来了?” 琴心看了看萧条的客栈,道:“没有人回来过么?” 老板娘叹道:“没有,所有人都音信全无。” 老板娘紧了紧包袱,道:“你们还是快些走吧,免得多生事变。” 琴心颔首,便转身离去。 水泽芝刚欲离开,却被老板娘叫住,老板娘看着水泽芝,缓缓道:“莲花只有在阳光下才是最美的。” 水泽芝微怔,轻轻点头便转身离去,老板娘看了眼客栈也快速离去。 巷子里,几个天心流队士突地看向巷口,大声喝道:“站住!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回答的只有剑,无情的剑划过之处,血光四溅,他们还未来得急拔出剑就已毙命。 琴心转身看着呆在原地的水泽芝,道:“快点离开这里。” 水泽芝微怔在原地,琴心干脆拉起她的手强行带她离开巷口。 水泽芝想要挣脱,却无奈琴心紧紧握住她的手,根本挣脱不开。 水泽芝道:“放开我!我不走,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样杀人的。” 前面,一波天心流队士又围攻上来。 琴心松开水泽芝,用力向身后推开她,冷冷道:“赶紧离开。” 水泽芝眼神坚决,摇头道:“不,我想亲眼去看,看看你口中所谓的正义,剑下所谓的幸福。” 琴心冷冷看着已经拔剑而上的天心流队士,冷冷道:“退开,不要碍事!” 天心流队士已挥剑冲上来,琴心拔剑,避开右边砍下的剑,转身刺向左手边队士的肋间,极薄锋利的剑身迅速刺进然后拔出,接着反手挥剑从背后斜斜向上刺穿队士的胸膛,迎面而来的队士还未落剑,便已被剑锋贯穿喉咙……一个接一个,他宛如修罗般冷血,鲜血飞溅,一个个人接连倒下。 水泽芝似已经惊呆了。 鲜血溅在琴心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目,他转身冷冷道:“还不快走?” 不久,大批的天心流队士便赶到巷口。 辛茵芋蹲下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死去的队士,他们的喉咙处鲜血还在汩汩而流,他们有的还没有完全拔出剑,手还紧紧握在剑柄上。 辛茵芋起身道:“一剑毙命,剑法快、准、狠。” 杜若笑道:“看来是他出现了,这样的剑法只有他能使得出来。” 辛茵芋道:“不过看来他似乎已经走了。” 杜若笑道:“走了倒也好,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天心流剑法该如何让应对天道流剑法。” 辛茵芋看着一直微笑的杜若,道:“每天笑不会很累么?” 杜若笑道:“笑可以隐藏我的杀气。” 辛茵芋道:“滴酒不沾也是如此么?” 杜若笑道:“酒会让我产生杀人的欲*望。” 辛茵芋深深地看了杜若一眼,转身收队离开,道:“就这样让他逃掉么?” 杜若笑道:“放心,鱼饵已经放出,现在只等鱼上钩。” …… 城外,李纲摘下宽大的帽檐,派开身边的随从,道:“天道流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少辛他……” 琴心震惊的看着李纲,嘎声道:“……不可能。” 李纲叹道:“就在昨天……现今我已被朝廷罢官,很多事都力不从心了。” 琴心怔怔道:“那您没有再上疏陈言么?” 李纲道:“奸佞当道,圣听蒙蔽,谏议屡屡被驳回。” 他看了看琴心依然清澈的眼神,又看看静静站在一旁的水泽芝,摇头叹道:“逝者已矣。我将离开汴梁城一段时间,附近镇上有我曾经置办的住所,你们不如继续假扮夫妻卖药,有什么事我会让商陆通知你。” 直到李纲离开,琴心还茫然站在原地。 前路茫茫,一只草叶编制的小舟搁浅在乱石水滩中,而不远处的河流依然向前奔腾,流行未知的远方。 琴心望着草舟久久出神,许久,他才轻轻拨开草舟,草舟顺着水流一路向下,或许它还会搁浅,还会经历风雨,它又能否顺利到达它想要停靠的地方呢? 一切还不得而知。 水泽芝看着水边怔怔失神的琴心,正欲上前安慰,却见琴心起身,道:“回去吧。”他的语气毫无波澜,水泽芝只能看着他孤独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果子酒即便清淡,但喝多了还是会醉,琴心第一次想尝试醉酒的滋味。 水泽芝没有阻止,她知道琴心需要醉一场,醉过以后就会好的多。所以她静静坐在一旁,为琴心倒了一杯又一杯,直到他醉酒睡下。 水泽芝轻轻为他盖上被子,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纤指不禁轻轻抚上他的侧脸,那里,还有一条从眼角延伸到嘴角的伤疤。 她抬手轻轻在自己脸上同样的位置划过,然后便放下手,走到桌前提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夜色已深,静谧无声。 等琴心再醒来时,天色已泛起鱼肚白,风吹芦苇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或许春天就快要到来了。 琴心费力撑起沉重的身子,宿醉的头痛欲裂的确很难受。他身上覆盖的被子还有淡淡的莲花香气,他恍然回神,才发觉自己睡在床上,而不是木地板上。 水泽芝坐在镜前梳理头发,她的发丝宛如缎子般柔软,在晨色中闪着淡淡荧光。 水泽芝转身,看着脸色苍白的琴心,道:“你昨夜醉了,还发了低烧,地上又凉,所以便把你扶到在床上休息。” 琴心歉然道:“麻烦你了。” 水泽芝道:“我煮了一些清淡的粥,不如先喝一些。” 琴心道:“谢谢。”他接过粥,味道很清淡。 他喝了一些,便放下碗,道:“稍后收拾一下吧,这里已经不安全,我们要搬到李大人安排的住所。” 水泽芝轻点头,便着手收拾去了,而她所带的东西并不多,只是一本本子,和一些简单的衣物。 林间的小路上,温暖的日光从枝桠间透过,留下了斑驳疏影。 琴心走在前,而水泽芝则缓缓跟在后面。 花店老板娘不过才二十岁,她手里还捧着一些含苞待放的梅花,见到水泽芝,不禁笑道:“这不是客栈的水姑娘么?好久不见了。” 水泽芝淡淡笑道:“好久不见了。” 花店老板娘看着不远处等待的琴心,道:“他是……” 水泽芝看了看琴心,道:“外子。”然后便简单道别离开。 花店老板娘看着他们渐渐走远,不禁喃喃笑道:“还真是平淡的夫妻呢。” 正文 第八章琴音寄语 第八章 琴音寄语 如果在一起带来的是沉重,或许离开便不会有悲痛,可惜,思念,无控;只叹,心动,由衷;只愿从不相识,此间无痛。 ————琴音寄语 风拂绿麦,吹起层层涟漪,草木的清香从不远的山坡上传来,河面冰消融,几只野鸭缓缓游动在水面。 阳光透过树枝从窗子斜斜照进,落在笔尖,落在还未干的墨迹上,点点疏影,时光静静,恍惚间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院子里,砍柴声回荡。 手起刀落,干净利落,整齐劈开的木柴散落在两边。水泽芝透过窗子怔怔看着琴心瘦削的背影,他神色淡然,专注的砍柴。 在那些未知的黑暗岁月里,他是否也曾这样神色不变的杀过无数的人?看着无数倒在他剑下的人,他是否也这样不曾回眸细看? 窗外的枝桠在她的脸上留下淡淡阴影,她轻轻放下笔,合上本子,放在抽屉里。 桌子上的酒壶已经空了,杯子上还残留着果子酒的清香。 水泽芝推门,静静凝视着琴心,久久默然。 琴心道:“什么事?” 水泽芝道:“家里的果子酒已经喝完了,我想去镇上再打一些。” 琴心起身,放下袖子,转身望着不远处田地里忙着栽种的人,道:“我们种些萝卜吧,会不会长出来我不知道,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水泽芝微怔,看着不远处田地里一起耕种的老夫妇,老妇为老人细细擦去额上的汗,然后继续播种,他们虽没有太多的话语,但浓浓的感情却像春水般静静流淌在他们之间。 这样的日子,他们也会拥有么? 镇上,两人静默的走在街上。 琴心走到菜摊上,蹲下看着堆放在一起的萝卜芽,转头看着水泽芝,道:“买一些吧。” 水泽芝轻轻点头。 菜摊小哥看着他们,笑道:“两位还真是恩爱!” 琴心垂首,水泽芝蹲下挑了一些萝卜芽,她举起青翠的芽,仔细看了看,又挑选另一些,菜摊小哥把萝卜芽递到她手中,她接过淡淡笑道:“多谢了。” 菜摊小哥笑道:“春萝卜生的快,大概四十几天到六十天就能收了。” 水泽芝凝视着手中青翠的芽,不禁笑道:“长得很快呢。” 微风轻轻吹起她鬓角的发丝,拂在她的清丽容颜上,更拂在他的心底深处。琴心看着她难得露出孩子般的天真笑容,不禁露出淡淡笑容。 若是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维持下去,或许也很不错。 直到结了账,淡淡的笑意还映在她的眸中。 丝丝琴声随春风轻轻拂过,水泽芝不禁驻足,闭眼倾听着店里的缓缓琴声。 琴声悠悠,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仿若相爱而不能相守的哀诉,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如果在一起带来的是沉重,或许离开便不会有悲痛,可惜,思念,无控;只叹,心动,由衷;只愿从不相识,此间无痛。 水泽芝不禁敛眉,掩去眸中的哀伤。 琴心看着她微皱的秀眉,道:“我虽不懂音律,但我想它一定是架好琴。就如同剑对于剑客的生命而言一样重要,好的琴姬自然需要一架好琴。” 水泽芝抬头看着他,眸中还带着些许震惊,许久她才垂首轻声道:“谢谢。” 山路崎岖,琴心背着琴缓缓走在山路上,风吹春草,窸窸窣窣,回音寥寥,暮色茫茫,将他们的身影慢慢延伸、拖长。 水泽芝跟在琴心身后,凝视着他的背影,他的身影在暮色中更显模糊,仿佛眨眼间就会消失,让她不禁想伸出手去抓住,即便跌倒。 琴心转身,看着跌倒的水泽芝,不禁放柔了目光,向她伸出手,柔声道:“放心,我会一直在。” 水泽芝眸色如水,缓缓伸出手握上他修长有力地手,只是,这样的双手真的能为她带来安宁么?水泽芝不去想,也不敢想,她只想度过现在平静如水的日子。 夜星寂寥的清辉轻洒,伴随着潺潺琴声。 缠*绵悱恻,悠扬婉转。袅袅清音似人间天籁,回声淌过流水,越过远岱,飘落风中千回百转;丝丝柔情如花香萦绕,飘过千山,落在枕边,化在梦中,不觉忘情。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水泽芝弹罢,抬头看着窗外的明月微微出神。 琴心走到窗边,看着皎皎明月,道:“好久没有这样赏过月了。” 水泽芝道:“我曾在秋日赏过这样的明月,那时的月还未染上血色……” 琴心道:“或许这样的明月不久就会消失,代替它的是一轮新月。” 水泽芝为他递上一杯果子酒,轻声道:“你似乎从未问过我的过去。” 琴心道:“嗯。” 水泽芝缓缓道:“我出生在中层商家,有着青梅竹马的恋人。” 琴心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他放下酒杯,静静看着手中的酒杯。 水泽芝顿了顿,道:“男孩子总是这样,几个人聚在一起说要出去闯荡一番,然后就离开了,留我一人待在原地,他们甚至没有回头。可是,不久就传来了他的死讯,我坐立难安,不愿相信便独自一人离开流落至此,还因此被父亲责骂,甚至……不愿再认我做女儿。听说……他是被人杀死的……” 她抬头看了看琴心,他似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微微敛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泽芝敛眉缓缓道:“本来,是可以按时成婚的。他是个很好的人,不论对谁都很温和,也是因此才喜欢他的。原本像我这样家里的庶女是不受青睐的,可他竟然向我求亲了。或许是因为我,他求亲时我很高兴但仅仅只是睁大了眼睛……心动却不会表达爱意,只能等待感情慢慢离我而去……” 她抬头看着琴心深邃却澄澈的眼睛,道:“或许女子永远不会懂男人的胸怀理想,他说功成名就之时就回来,可他就这样走了,甚至没有再回来。无论是战争或是讲和,不都是为了求得一片安宁么?战争是为了新的时代,求和是为了眼下的百姓,不论哪种方法都不是我所能深知的。” 琴心抬头,他的眸色深邃,似是有着惊心动魄的深邃力量,让人沉醉。 他缓缓道:“我曾见过血腥的屠*杀,也曾失去过最重要的亲人,双手深深感觉过尸体的沉重,不论是时代的重任,还是亲人的希望,都只有变强大才能支撑起重担和希望。” 他看着窗外流泻的月光,道:“我的双手已沾满了鲜血,背负了无数的性命和罪孽,那已变成我的责任。我愿意用手中剑去开辟新的时代,去获取保护更多人的力量,即便化身恶鬼、坠入深渊,我也在所不惜……这不仅是令自己活下去,更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他曾这样告诉过我。” 水泽芝道:“可仗义执剑,有时也会有救不了的人和事。” 琴心似是想起了什么,许久以前,也有人曾用弱小的双手举剑来保护自己,他缓缓道:“我会尽力去守护。” 水泽芝已经默然,或许她已经得到了心中问题的答案。 一时间,两人沉默无语,只有窗外月光寂静的清辉。 琴心摊开手掌,看着手心里半月形的白玉,玉上还刻着一个小小的“雪”字。这半块玉他一直戴在身上,不曾离开。 …… 田地里,水泽芝只是穿了简单的农作粗布短褐,但她依然清丽不可方物,仿若人间烟尘也不能染得她一丝。 萝卜芽已经播下,只需等待。 不远的田间上,一头戴斗笠的男人缓缓走来,他背负竹篓,手持一“包治百病”旗子,招呼喝道:“真是温馨呢!” 男人摘下斗笠,来人正是商陆。 水泽芝敛眉静静坐在一旁煮茶,屋里上路和琴心还在讨论什么。 商陆道看着煮茶的水泽芝,笑道:“过得还习惯么?” 琴心,目中不禁泛起一丝丝安然,道:“还好。” 水泽芝轻轻敲了敲门,端上茶水。 商陆笑道:“你们看起来真的很像夫妻呢!” 水泽芝闻言,起身道:“我先出去看看萝卜。”然后便走了出去。 商陆不禁一愣,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么?” 琴心看着关上的门,道:“话说回来,现在形势如何?” 商陆笑道:“怎么?这样的日子果然不是你想要的么?” 琴心道:“不,我本就不喜欢杀人,只是希望乱世快些结束。” 商陆道:“现在形势还是不太好,多次有人意欲暗杀李大人,所幸被我们及时挡下了。” 琴心道:“知道是哪几方势力么?” 商陆道:“目前还不清楚。他们都隐藏的很好,无论是武功还是其他方面,但他们的武功套路还是有几分不似中原路数。” 琴心道:“莫非是金人的爪牙已经渗入到汴梁城了?” 商陆道:“或许。但皇上意欲退居太上皇,到时新皇登基,必定根基不稳,还需依靠朝中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另外加上一些变革措施。如此看来,离李大人重新起用的日子不远了。” 直到接近正午,商陆才戴上斗笠准备离去,他转身看着琴心,道:“可不能让安逸的日子消磨了你的剑法。” 他解下背后的竹篓,递给琴心,道:“这里是一些药,你们应该可以再维持一段时间。” 琴心接过药篓,道:“多谢了,情况一旦有变,立即通知我。” 商陆道:“当然,那我先走了。”然后便整装离开。 琴心正欲回到田地,却见商陆扔来一袋什么,他喊道:“这是一些钱,用来生活。对了,千万不要生疏了剑法!” 琴心看了看手中的钱袋,转身却见水泽芝已经回到屋里了,她正盯着商陆离去的地方。 她放下袖子,敛眉道:“对不起,恕我没有招待他。因为实在不太会应对他。” 琴心道:“没关系。” 他把钱袋递给水泽芝,道:“这是他留下的一些钱,他还送来了一些药,正好上次的药快要卖完了。” 水泽芝看了看窗外有些阴沉的天色,道:“天气不太好呢。” 琴心看了看天色,道:“或许是要下雨了吧,这可是今年第一场雨。” 水泽芝微微皱眉,道:“或许。” 果然,下午便下起了雨。 春雨丝丝,和风细细,园林坡田,取次出荄,初芽又绿。 屋檐一角的风铃被风轻拂,发出阵阵轻灵悦耳之声,雨水顺着屋檐渐渐落下,坠成珠帘,落在油纸伞上,染湿她的发丝。 琴心撑伞走在前,道:“今天的药也卖得很好。” 水泽芝淡淡一笑,道:“是啊,卖得很快。” 春寒料峭,微风混合雨水斜斜吹进伞下,琴心垂首看了看染湿的发丝,脱下外衣,转身为水泽芝轻轻披上。 水泽芝看着身上温热的外衣,眸里还带着些许震惊,他眼中还带着些许柔情,不似平时那般淡漠。还没等她说什么,琴心便已转身,柔声道:“快些回去吧,晚些会变凉的。” 水泽芝抬头看着他瘦削的背影,紧了紧身上的外衣,缓缓跟在琴心身后。 她微微敛眉,眸中哀色更甚,她不禁紧紧攥住了袖中的白莲铜簪。 正文 第九章寒漪清莲 第九章 寒漪清莲 缠*绵,细雨,愁思暗暗生。 ————寒漪清莲 烛火摇曳,微风阵阵。 水泽芝还提笔伏在桌上写着什么,她看着手中的白莲铜簪,不禁想起了她流落汴梁的前一夜。 苏方木死去的消息已渐渐传开,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真是个不吉利的女人,听说未婚夫已经死了。” “嘘……小点声,被她听去了怎么办?她也是个可怜人……” “听说是还送给她一只生母留下的簪子,价值不菲呢!” “唉……听说是加入了投降派才这样的,若是不加入,说不定就……” “本就是个次子,想要功成名就再去迎娶心爱的女子。” “真是不幸呢……” 水泽芝静静坐在屋子里,听着外面的流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白莲铜簪,一滴泪水滴落在白莲花瓣上,泛起丝丝愁绪。 她本就是个执着的人,未婚夫死后,心下茫然,无所依靠,便一人独自寻到汴梁城,想要报仇。 若不是他,现在她或许已经拥有了幸福。是他破坏了她的幸福,不是么? 不是么?水泽芝反复问自己,她现在已经快要忘记来到汴梁的初衷了,是心动无可奈何,还是命运捉弄? 水泽芝几番举起白莲铜簪,却又犹豫不定,最终无奈伏倒在桌子上,她看着本子中已经干掉的白莲花瓣,喃喃道:“做不到,他不杀人的时候实在太温柔了,根本无法……” 她转身,看向身后,琴心早已怀抱剑沉沉睡去,他神色安然,不似初次见面时微微皱眉不安的样子。 她起身拿了烛灯,缓缓走近琴心,他的睫毛浓长而微微向上翘起,宛若安睡的蝶翼,薄唇微抿,脸上的伤疤依然刺目。 她拿起滑落的被子为他轻轻盖上,顿了顿,转而脱下身上的衣服轻轻覆在他的身上,似是闻到了熟悉的脸白莲香,琴心的呼吸更绵长了,完全没有初时的警惕防备。 她静静看着琴心安静的睡颜,抚上他脸侧的伤疤。 像我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配在你身边。 梅子黄熟,雨色苍茫,正值晚春。 连续的阴雨让田地变为池沼,水泽芝看着枯萎的萝卜,喃喃道:“怎么会……”纤指扶起枯黄的叶子,雨水打在她的掌心,也溅湿了她的长裙。 琴心撑伞站她的身后,看着绵绵阴雨,道:“已经入梅了。” 水泽芝满眸哀伤,道:“不……它们本不该这样的。”她轻轻抚*摸着枯黄的叶子,宛如温暖的双手轻抚孩子一般。 琴心看着紧锁眉头的水泽芝,手中的伞微微倾向她,而雨水却悄悄打湿他的衣衫。 他看着竹筐里已经拔出的萝卜,淡笑道:“本来只是想试一试,会不会活下来我也不知道。如今收获的却比我想像中的多。” 晚饭时,琴心多夹了几块萝卜,水泽芝轻轻放下碗筷,静静看着他。 琴心道:“怎么了?” 水泽芝微怔,轻声道:“没什么,只是看你吃的津津有味罢了。” 琴心放下碗筷,道:“嗯,第一次吃到自己亲手种出的食物,感觉很满足,也很辛苦。” 他顿了顿,道:“现在的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以前的我太自负,总想肩负天下兴亡重任,以为只有以杀止杀,手中剑才能平天下,但现在,光是维持这些就已经很辛苦了。” 他看着水泽芝的含语水眸,淡笑道:“或许,等乱世结束,我们可以隐居在此,即便辛苦。” 水泽芝怔怔看着琴心,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敛眉垂首,默然无语。 …… 暮蝉唧唧,回音寥寥。 思念化月华映天边,回忆巷口时,胭脂泪飘落,幽幽听风声,回忆嵌在残月中。 水泽芝跟在琴心后面,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她的手还被琴心紧紧握住。 琴心牵着她,拨开芦苇,为她挡去所有的危险,她只需要安然跟在他的身后。 步过沼地,曲曲折折穿过几条小路,眼前豁然开朗。 星空清朗,水面在皎月清辉下展现着别样的涟漪,芦苇荡的微风撩拨起一阵窸窸窣窣,天地间,仿若每一丝风都融入了这份安然,无尽遐思。 萤火虫飞舞,盛夏的莲花已经绽放,花香淡淡却持久清香。 水泽芝挣开琴心的手,拨开芦苇,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转身道:“这是……” 琴心看着水泽芝,柔声道:“是偶然发现的,这里的莲花很美。” 水泽芝轻轻伸出手,萤火虫缓缓落在她的掌心,一闪一闪的仿若夜空的星辰,她的眸子更是充溢了柔情,比月光更柔,较星光更璀璨。 她转身,却见琴心向她伸出手,微风轻抚他的发丝,他的眼底似是藏了无尽的星辰,深邃而耀眼,他缓缓道:“我会……保护你。” 我会……保护你…… 泪水顺着她脸庞滑落,她情不自禁的抚上琴心的侧脸。 我是一个不吉利的女子,却有人说会保护我,这样的我怎么有资格站在他的身旁?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值得你去爱? 房间里,微风透轻绸,衣衫逶地。 发簪在一瞬间滑落,柔软的发丝缓缓滑过他的指尖,落在他的唇间,拂过他的伤疤,泪水慢慢染湿他的衣襟。 衣衫缓缓褪去,她的肌肤白若凝脂,如缎子般光滑,莲香浮动,发丝交缠,十指紧扣。 缠*绵,细雨,愁思暗暗生。 淡淡白莲香还浮动在房间里,水泽芝紧紧依偎在琴心怀里,宽大的衣衫紧紧裹住她的身子,琴心紧紧拥著她。 他轻轻道:“你只不过是个剑客。” 水泽芝抬首道:“嗯?” 琴心道:“还记得么?这是你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 水泽芝轻轻点头道:“嗯。” 琴心拥着她,看着窗外的丝丝细雨,道:“虽然我只是一个剑客,但我却想守护心中在乎的人,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可时代不允许,所以我只能去改变这时代。天道流集结天下高绝剑客,这样一个组织,却处于时代的夹缝中,为江湖所不齿,为同行所不屑,这是剑客的悲哀,或许也是剑的悲哀。” 他轻叹道:“毕竟,这已经不是用剑的时代了。” 水泽芝看着他眼中无尽的悲伤,几乎要刺痛她,可他的眼中还隐藏着燃烧的剑客之魂,让人忍不住想去靠近却又怕被锋利的剑刃划伤。 琴心道:“曾经,我几乎生存不下去,是他收留了我,并且给了我这把剑,他告诉我,每个人生来都是孤独的,都是生存在无尽的黑暗中,我们不过是等待黎明的弱小之人,若是不变强大,那么世上谁会拯救自己呢?手中剑,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乱世终会终结,我希望手中剑可以拯救更多的人,即便我会承担无数的罪孽和血腥。” 水泽芝轻声道:“你曾想过放下剑么,或是结束这种生活?” 琴心看着倚在墙上的剑,道:“我曾迷茫过,手中剑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看着一具具倒在我脚下的尸体,我曾这样问过自己。可每当我看到无辜受苦的人们,我总会想起曾经的血腥,我不想他们像我一样,无法选择自己生存的方式。” 泪水悄悄滑落,没入黑暗中。 …… 他压低了斗笠,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才推开破旧的草庙门。 里面,早就有人等在那里了。 他摘下斗笠,甩了甩上面的水,看着微笑的杜若和面无表情辛茵芋,道:“剑已经入鞘了。”说话的人正是商陆。 杜若笑道:“毕竟还是小孩子,终究过不了一个‘情’字,无论他是谁,即便是天剑。” 辛茵芋道:“如何确定?” 商陆笑道:“他的眼神。” 辛茵芋道:“眼神?” 杜若笑道:“不错,剑客动情本身就是罪孽。他的眼神锋芒不再,那么他的剑就一定腐蚀了,这样的剑不该生存下去。” 辛茵芋手中的剑突地拔出,迅速射出穿透窗户斜斜钉在木框上,随着一声闷哼,鲜血溅在窗子上,随即被雨水冲刷去,不留一丝痕迹。 商陆淡淡道:“常山么?没想到一个鲁莽的大块头却能跟踪到这里来。” 杜若笑道:“看来你已经败露了。” 商陆道:“既然已经败露了,就该加快剑的腐蚀了。” 他望向柱子一边,道:“水泽兰,轮到你了。” 柱子后缓缓走出一个人,一个女子,一个浓妆却不庸俗,清丽却不失妖娆的女子,火红的长裙紧紧裹住她诱人的身躯,仿若美艳而致命的罂粟。 商陆笑道:“这就是最后的杀手锏。” 杜若看着她的眉目,笑道:“又是女人?” 商陆道:“不要小瞧女人的作用,她是水家的嫡女,为姐夫报仇、挽救姐姐,不是她应该做的么?” 水泽兰眸中闪过一丝阴暗,若不是那个男人,阿姐又怎么会离家出走,父亲有怎么会病倒,水家又怎么会沦为笑柄? 那个男人,必须要死! …… 田地里,琴心收好萝卜,正欲回屋,却见一抹妖*艳的红色。 琴心微怔,她的眉目竟有几分像水泽芝,不同的是水泽芝宛如寒漪清莲般清丽淡雅,而她像罂粟般美丽而妖*艳。 琴心道:“你是……” 女子敛去眸中的憎恶,垂首道:“水泽兰,我想找阿姐。” 琴心正欲说什么,水泽芝已经推门而出,看见来人后,不禁微惊,随即笑道:“是泽兰么?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水泽兰一见水泽芝,变冲上去紧紧抱住她,低声唤道:“阿姐,阿姐……” 琴心道:“你们先聊,我去田地里看看。”然后便转身离去,留下她们二人。 水泽芝倒了杯茶,推给水泽兰,道:“家里还好么?父亲……还好么?” 水泽兰冷冷道:“不好,一点都不好!你离家出走后父亲便一病不起,水家也沦为笑柄,被人耻笑!” 水泽芝敛眉,低声道:“对不起……” 水泽兰看着窗外忙碌的琴心,道:“现在就是机会!只要你杀了那个被称作‘天剑’的男人,就能为姐夫报仇,为水家雪耻,这样你就可以回去了!” 水泽芝微怔,不可知置信的看着她,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还有,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水泽兰牵起她的手,笑道:“因为我就是每次的传信人啊,只要……”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水泽芝打断,紧紧抱在怀里,只听得她轻声道:“汴梁不安全,赶紧回家,放下那些事情,你还小,不该参与这样的事。” 水泽兰一把推开水泽芝,看着她温柔而隐藏悲伤的眸子,惊道:“不……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要袒护那样的人?” 她紧紧抓著水泽芝的手,急声道:“是不是他逼迫你?” 水泽芝默然。 水泽兰颓然跌坐在地,道:“你忘记任务了么?是这个男人!是他!是他杀了姐夫,害的阿姐你流落汴梁!” 她像是疯了般翻动着包裹,喃喃道:“剑呢?剑呢……这个男人必须死!” 水泽芝看着疯狂的水泽兰,从背后紧紧抱住她,道:“回去吧,日后你就会知道,人生有许多事都是无可奈何的。” 泪水轻轻滴落在她的颈间,她像是触电般惊坐而起,喃喃道:“阿姐,你变了……” 正文 第十章倩影无痕 第十章 倩影无痕 莲花会凋零的原因,一是季节的更迭,另一个是……当那棵莲花枯萎的时候…… ————倩影无痕 微风吹过窗前的风铃,发出阵阵叮铃叮铃的悦耳声。 水泽兰看向窗外田地里忙碌的琴心,眸中恨意更甚,她冷冷道:“时机已经成熟,最迟在寒冬解决他。” 她缓缓靠近水泽芝,道:“你要做的就是加快剑的腐蚀,别忘记你的本分,还有如何给苏家一个交代。苏木通正欲解决他,为此他已经集结了四个顶级杀手,其中还有望月楼的鬼剑才,你应该知道他的厉害,要么死在你的手中,要么死在鬼剑才的剑下,阿姐一定要仔细想好。” 她起身整装,道:“那么,阿姐,我先告辞了。” 水泽芝脸色苍白的呆坐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水泽兰,关于望月楼,她自然是听说过的。 传闻,望月楼实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也是天下顶级刺客的集聚地。望月楼首领神秘无踪,而他的手下有四大鬼使,鬼剑才正是排名第一的刺客。 水泽兰看着她失神的样子,笑道:“怎么,阿姐不送我走么?” 直到送水泽兰出门,她仿佛才渐渐回神,她转身回屋拿了柄伞,递给水泽兰,道:“把伞带给他的父亲吧,这是他曾经送给我的,不如让他把这伞当成自己的儿子,聊以慰藉。” 琴心放下衣袖,缓缓走来,道:“要走么?” 水泽兰垂首默然,冰冷的恨意隐藏在她微敛的美眸中。 水泽芝看着琴心额上的汗水,强笑道:“嗯,江宁离此地甚远,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目送水泽兰离去,水泽芝眸中哀色更深,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几近不能站立,琴心见状立即扶住她,急声道:“你怎么了?” 水泽芝跌落在他怀中,看着他眼中的着急之色,缓缓道:“没什么,或许是盛夏太热了。” 琴心抚上她的额头,感受到她的潮热,轻叹道:“果然,从清晨就一直脸色苍白,怕是热伤风了。” 他的指尖微凉,让水泽芝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静静躺着看着煮药的琴心,他神色安然,他的手本是用来握剑平天下的,现今却为她煮药。 吃了药,水泽芝便沉沉睡去,恍惚间似是还有人静静坐在身边守护着,一直到下午,她才缓缓转醒,却见琴心在煮些什么。 淡淡的清香萦绕房间,不一会儿便见琴心回到床边,微凉的指尖轻触她的额头,琴心轻声道:“喝些粥再睡会好一些。” 他轻轻扶起水泽芝,让他靠在他的肩膀上,吹了吹粥,道:“曾经我热伤风时,他也为我煮莲子粥。” 水泽芝看着他似是怀念又隐含悲痛的眸子,道:“经常听你提起他呢。” 琴心微怔,道:“是么?” 他顿了顿,缓缓道:“他是我最尊敬的人,是他给了我这把剑,是他告诉我剑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我却……救不了他……” 水泽芝轻轻道:“原来剑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琴心看着手中的粥,曾经那个温润如玉总爱笑的人已经不再,记忆中的莲子粥也早已忘记了是什么味道,只余尸体的腐臭和鲜血的腥气。 …… 雨过天晴,盛开的莲花在昨夜的暴风雨,散落碧水间,花瓣顺着水流缓缓飘零。 一道消瘦的倩影静坐在水边,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云愁雨恨,面若烟润莲花,常带着清丽淡雅,衣袂无风自动,疑似仙人,除却水泽芝还有谁? 指尖划过微凉的水,她捞起逐水飘零的花瓣,轻叹道:“盛夏未过,就已经凋零了么?” 突地一件衣服披在她的肩上,水泽芝看着水中的花瓣,道:“你知道莲花为什么会凋零么?” 琴心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影,默然无语。 水泽芝缓缓道:“莲花会凋零的原因,一是季节的更迭,另一个是……当那棵莲花枯萎的时候……” 琴心微怔,然后便跳入水中,开始在水中摸索着什么。 水泽芝看着他,不解道:“你要做什么?” 琴心默然,依然在水中捞着什么,果然,不一会儿他便走到岸边,举起手中的莲藕,他看着水泽芝,柔声道:“莲花谢了,可莲藕还在。” 水泽芝怔怔看着他手中的莲藕,他的双手因为冰凉的水变得苍白,可他眼中的柔情足以化解一切寒冷。 突地,水泽芝起身不顾秋水的冰凉,便跳入水中,紧紧拥住琴心。 原来,莲花虽谢,但莲藕早已慢慢生成。 琴心微诧可看着紧紧拥住他的水泽芝,手中的莲藕缓缓滑落,冰凉的双手缓缓抱住她,淡淡白莲香萦绕。 梦中,芦苇飘荡,莲香阵阵,月华凄清如水,照在水中的白莲上,她的双手拂过摇曳的芦苇,抚过盛开的白莲,月白长裙随风舞动,他轻声问道等乱世结束后,你是否会和我归隐。 然而,芦苇飘荡,莲花静开,她始终没有回答。 一行清泪缓缓从她的眸中滑落,她似乎说了些什么,但等他想要听清时,她却消失不见,只余逐水飘零的白莲花瓣。 他想要伸手,却什么也抓不住,手中的长剑还缓缓滴着粘稠的鲜血。 琴心恍然从梦中惊坐而起,冷汗早已浸透他的衣衫,寒风吹过,他不禁看向身旁,旁边的被褥早已冷却,人已经离开很久了,就连淡淡白莲香也已经消失。 琴心起身匆忙套了件外衣,提剑便要推门而出,而门已先他一步被推开,寒风吹进,吹散他的发带,长发一瞬间散开随风飞舞。 来人微怔,摘下斗笠,正是商陆。 他看着衣衫单薄的琴心,道:“你要做什么?” 琴心看着门外厚厚的积雪,道:“什么事?” 商陆沉声道:“内奸已经查出来了。” 琴心微微一怔,突地他胸口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要倒下,商陆立即扶住她,道:“你怎么样?” 琴心用剑抵在地上,微微平复了剧痛,看着门外飞舞的白雪皱眉道:“今年的寒冬来的很突然。” 商陆道:“寒风透骨,你还是多穿一些吧。” 琴心道:“内奸是谁?” 商陆顿了顿,沉声道:“是水泽芝。” “叮”的一声,剑从他的手中缓缓滑落,他脸色苍白,不可置信的看着商陆,冷冷道:“你说什么?” 商陆道:“还记得上年寒冬腊月的任务么?曾经有一个叫苏方木的人死在你的剑下。他本是江宁富商苏木通之子,与水泽芝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成亲前却离开江宁到汴梁来,想要功成名就后再迎娶心爱的女子。苏方木死后,她便一人独自来到汴梁,接近你……” 冰冷的剑锋已经抵在他的喉间,商陆看着面色惨白的琴心,道:“还记得苏方木尸体旁的白莲铜簪么?你可以去看一看水泽芝的贴身衣物。” 琴心木然转身,抽屉里还陈放着她平日里总是秉烛提笔的本子,他苍白冰凉的手轻轻翻开本子,一只白莲铜簪缓缓滑落,掉落在地上。 许久不曾流血的伤口却在一瞬间突然崩裂,鲜血顺着他惨白的脸缓缓滑落,滴在纸上。 “腊月十八日,我独自流落汴梁的第二个月,听闻他是被一个称作天剑的剑客杀死的,我已无家可归,在那个雪夜,我遇见了他,传闻中的天剑,夺走我幸福的那个剑客。他脸色苍白,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却已经挥剑杀人了……” “腊月二十八日,我曾问过他,他们挥剑杀人的目的是什么,他告诉我是为了更多人的幸福,可我并不认同他的看法,以杀止杀只会带来更多的悲伤……” “三月十日,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几个月了,他说想种些什么,便买来了萝卜,当我看见萝卜因雨涝枯萎时,心中很痛,像是失去了什么……” “三月十二日,我向他坦白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我接近他的目的……” “四月二十日,他现在已渐渐对我放下了戒备,明明有很多机会刺杀他,却迟迟没有下手,根本做不到,他不杀人的时候实在太温柔了,做不到……如果他不是天剑……” “六月十日,莲花已经盛开了,他说他会……保护我……” “六月十七日,泽兰来找过我了,她要我尽快动手,否则苏木通会派更多人来刺杀他……可我无法下手……果然,像我这样的女子无法得到爱么?” …… 寒风刮过,停在最后一页,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心微动奈何情已远,人也非,物也非,事事皆非,往日不可追。” 本子从他的手中跌落,鲜血缓缓滴落在纸上,滴在一个“情”字上。 他似已麻木,商陆看着他,道:“在来的路上看到了一串脚印……” 还未等商陆的话说完,琴心已然冲了出去。 商陆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冷笑道:“再锋利的剑也经不起柔情的腐蚀。” 他跌跌撞撞的走在山间,寒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衫,脸上的伤口却流血不止,汩汩鲜血缓缓滴落在雪中,白雪染为红雪。 风雪弥漫,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更不知去哪里追寻,追寻什么。 风雪茫茫,心如刀割,没有任何人站在他的身后,挡住汹涌的风;更没有任何人能站在他的面前,挡住刺骨的雪。 莲花凋零的原因,一是季节的更迭,另一个是……当那棵莲花枯萎的时候…… 往日柔情还历历在目,恍如昨日星辰,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突地,一条铁链迅疾从背后射出,锁链一瞬间刺穿他的锁骨,紧紧撕裂他的血肉,鲜血在一瞬飞溅,染红白雪。 背后的黑衣人冷笑道:“天剑不过如此。” 他正与用力撤出锁链,却被琴心紧紧抓住,还未等他反应,他的剑已到了喉间,随着一声闷哼,黑衣人缓缓倒在雪地上。 他的眼神冰冷却茫然,即便手中剑已经迟钝。太过轻敌会带来致命的危险,更何况是天剑呢? 琴心木然扯出锁链,伤口已隐约露骨,鲜血早已浸透他的衣衫,他的脸色惨白几近透明,他竟似已不能感到疼痛,只剩一具空洞的躯壳。 剑锋再次向他逼近,一高瘦的黑衣男子瞬间出现在他的身后,剑锋已抵在他的背后。 黑衣男子冷冷道:“你的剑法比上一次慢了很多。” 鲜血缓缓滴落,白莲铜簪已渐渐染红,白莲香似乎就萦绕在旁。 黑衣男子微怔,看着从他背后穿出的剑锋,他竟然从正面反手刺出,不仅刺伤身后的人,更深深刺伤自己! 他竟似已经脱力,倒在地上喘息,可双手依然向前微微伸出。 黑衣男子看着腹部的汩汩鲜血,又看向已经倒在地上的琴心,道:“女人只会消磨剑的锋锐。”然后便没入风雪中消失不见。 白雪茫茫,他的发丝散落,离鞘的剑被长发的少年费力的拖地而行,在雪地上留下一片猩红,远方那么暗,看不见,没有一丝光明,好想闭上眼,静静的只想享受萦绕在旁淡淡的白莲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