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是阳光明媚,转眼就是乌云压顶。素月紧了紧胸前的包袱,撒腿在狭窄的山路上飞奔起来。若是不能在暴雨落下前抵达山脚的木屋,她就要变成一只落汤鸡,搞不好还要夜宿深山。
哪怕是连轻功都用上,她还是没能改变悲催的命运,大雨倾盆而至,不消片刻便让她从头湿到脚。她急着寻个山洞躲雨,又没看清脚下青苔,脚下一滑的瞬间,她就感觉屁股要开花了。
被逐出师门已经是不幸,还赶上这大暴雨,素月屁股上的痛在心里磨成深深的怨念。她怀疑这大雨就是自己那无良、却又本事过人的师父特意招来折磨自己的。可是,自己不过就是打碎他一个花瓶嘛?就算是珍藏多年,也不至于这么小气啊!
唉,怎么这全天下最小气的师父,就偏偏让自己给碰上了呢?
“月儿?月儿?你在哪儿?”
浑厚的男音隔着嘈杂雨声传来,让素月心里一暖,她想站起来,才发现左脚根本动不了。这是练功留下的后遗症,习惯性脱臼,也不疼但就是不能动。
她只能坐在原地,一遍遍的扯着嗓子重复,“师兄,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快来救我啊!”
清羽被那个“救”字吓得差点没了魂,心急火燎的赶来却看见某人好好的坐在地上,正做着上肢伸展运动,不觉眉头浅蹙,“你当这大雨是洒水玩的吗?淋-病了怎么办?”
嘴上这样说,却还是解下自己的蓑衣为她披上,“来,快起来了。”
素月眯着眼睛,扭过头小嘴一瘪,哇的哭起来:“师兄,我的脚又骨折了,屁股也开花了!”
“骨折?开花?”清羽只用了零点一秒就明白过来,无奈的摇摇头,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迈步往回走,“都跟你说八百回了,这叫脱臼,不叫骨折。”
她才不管是骨折还是脱臼,反正也不疼,她只要有师兄的抱抱就成。心满意足的靠在清羽怀里,她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
拨开一丛垂吊着的藤蔓,露出一个隐蔽得山洞入口,清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淋下去了。
一进洞便有寒气扑面而来,素月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又往清羽怀里缩了缩,“师兄,这里好冷!”
“没事儿,师兄给你生个火就不冷了。”清羽将她放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板上,“你快把蓑衣和湿衣服都脱下来,别让湿气浸到身体里。”
很快,火堆就燃起来,洞里的温度一下子升高不少。清羽又找了几根树杈做了个简易的晾衣杆,回头才发现素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你怎么了?还怕师兄偷看不成?放心,你那胸无二两,师兄是绝对不会看的。”
若是平常,她一定会噘嘴生气,等着他来哄自己,可这一次不同。素月仍旧静静的看着他,“师兄,你怎么不把斗笠摘下来?洞里那么黑,你把笠沿压得那么低,不怕看不见路吗?”
“不怕,师兄不是学过盲剑么?带个斗笠算什么!”
他嘴上说得风轻云淡,可他分明紧张得又将头埋得更低。
“师兄,我都看见了,你把斗笠摘了吧!这一路你总不能都瞒着我吧!”
一条手指宽的赤红鞭痕从他的眉角顺着脸颊一直延伸到他的下巴,像一条丑陋的大蜈蚣。她已经有所准备,可还是被惊出一身冷汗,“怎么,怎么会这样?”
正文 第二章 风雨同路
星眉朗目,鬓若刀裁,初见时白皙的皮肤因为每天练功而变成小麦色,却没有让他难看一分,反而更加的成熟和迷人。这张脸素月朝夕相对七年,从看见的第一眼便一直喜欢到现在,没有一刻觉得腻的。可究竟是谁那么残忍,尽然在这张俊美的脸上留下这条不应该存在的伤痕!
“对不起,吓着你了吧!”清羽慌忙带上斗笠,温柔的拂去素月腮边的泪水。
他就知道,不该让她看的!
“是谁?是师父吗?”
他不说话,她心里就明白了。满山就只有一个缙云观,满观能打得过他的,也就只有一个天一道人,他们的师父罢了。
摘掉他的斗笠,强挤出笑来,往他伤口上吹了口气,“师兄不怕,月儿呼呼就不疼了。”
小时候他们练功受伤的时候,总是这样安慰彼此的。
“小傻瓜!”清羽宠溺的揉揉她的头,“别担心,你露珠儿师姐给我上过药,已经不疼了!”
“那会留疤吗?”
问出这话,素月就后悔了,她明显看到清羽的笑容在脸上一僵,“我,我就是问问,不管师兄变成什么样子,素月都永远喜欢师兄!”
“小傻瓜,瞧把你吓的!你师姐的药,那可是这世上最好的,不会留疤的!”
温柔的笑意在清羽在脸上涟漪般的荡开,连伤痕都变得不那么刺眼,素月一时又看得呆了。
“你还不脱衣服,是等着师兄来帮你吗?”
“讨厌!”明知道他是戏谑,她还是羞得满脸通红。亏得山洞里黑暗,她只求他看不见,就像她先前并未看见他的那道鞭痕一样。
暴雨变成大雨,大雨变成小雨,就这样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夜。待阳光懒散的探出云头,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荫洒在林间小道上,斑驳了两个疾步而行的身影。素月好几次回头偷看跟在身后的清羽,昨晚自己睡了一夜,他便在火堆边守了一夜,就因着担心自己会受寒。他俊朗的面容微带着憔悴,眼里布满血丝,还有那道无法忽视的鞭痕……
“师兄,你回去吧,我可以自己下山了。”纵使心里有千般的不舍,素月还是狠下心来辞行,“等我找到家人,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她自七年前上山,便一直是他的拖油瓶,每每总是连累他被师父责罚,被师兄弟们嘲笑。不过是因为那句“师兄”!
如今,她已经被逐出师门,还要害他受累,断断不该啊!
清羽没有说话,依旧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
素月有些恼,她也希望时间可以慢下来,可长痛不如短痛,分别只是迟早。她猛然转身,迎了上去,一字一顿道:“清羽师兄,我在跟你说话呢!”
斑驳的阳光碎金般洒在他高大的身影上,落在她清澈的眼眸中好似泛着粼粼的光。清羽抬手抚平她眉间的怒意,浅浅一笑,道:“我昨日也被逐出师门,若然月儿还不让我跟着,我该怎么办呢?”
他笑得那样轻松,好像说的事情跟自己全无关系,好像这些年的师门情谊,不过是一场过眼的云烟。
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起转转,素月紧抿着嘴唇纵身一跃,勾住清羽的脖子,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师兄,以后咱们俩风雨同路!”
清羽未置可否,只是温柔的摸摸她的头。
一个时辰后,当双足站立在山脚的平原之上,素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被大雨洗礼过的一切都是那样明澈,青草混合着泥土的芬芳,那是自由的味道!
“自我八岁上山,已近七年,这还是我头一回下山,却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从前素月未曾觉得,这一刻却有那么些不舍。
清羽在手指在她额间轻轻一扣,“强赋情愁,杞人忧天,先想想怎么找到你的家人吧!”
是的,若不是这意外,她也会在及笄之后拜别师父下山寻亲的,原本的计划只是别略微的提前而已。
“战火燃起之前,我父母曾是家乡的耕作能手,满大陆只有瀛渊国最是重农抑商,我想他们应该在那里吧!”
清羽在她的肩头一拍:“那我就陪你瀛渊国,找到你的家人!”
“谢谢师兄!”素月不禁莞尔,也在他的肩头一拍,“放心,以后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我罩着你!”
这些年,她从未听他提起过家人,她想他也是师父收养的众多孤儿之一吧!
两个人一面走一面商量着路线的问题,浑然不知危险正在悄悄靠近。
正文 第三章 刺客来袭
芳草萋萋的小径上,几个樵夫打扮的人与他们错身而过的瞬间,闪电般的拔出藏在柴火中的利刃。
“月儿小心!”清羽本能的将她往旁边一推,一个利落的转身,长剑已然出鞘。
并不宽阔的小路上,霎时间纷乱起来。
天一道长的剑法以轻越洒脱而出名,于分花拂柳间取人性命。而清羽可说尽得其真传,在那几个假樵夫的围攻下毫不吃力,挥洒自如。
这场面让素月生出几分熟悉,她似乎也曾看见这样的场景,可又想不起是何时何地……
那几个樵夫原是有备而来,配合默契,招招都奔着清羽的要害,却不想总是被他轻而易举的化解,久攻不下之下,不由得恼羞成怒,其中一人竟然转头挥刀砍向站在一旁走神的素月。
带素月反应过来,刀锋已近在咫尺。她匆忙的矮矮腰,堪堪避了过去。
“喂,你们几个大男人,打不过我师兄就算了,还来欺负我这个小姑娘,以大欺小也不怕遭报应的吗?”
清羽正跃在半空准备飞剑杀敌,乍一听差点摔下来,以大欺小不是自己经常干的事吗?师妹这是指桑骂槐吗?刚一下山就变得如此彪悍?她这适应环境的能力是不是也太强了点?
那偷袭的假樵夫自然比清羽更惨,第二刀都没使出来,便喷出一口老血,倒在地上直接挺尸了。
素月嫌恶的跳到一边,避开喷溅的污血,“哦,果然遭报应了!”
见此情形,围攻清羽的几个人动作立刻慢下来,脸上露出惧意,“那,那是妖女?那是个妖女!”
因为没人看见她出手,而她手中更没有任何兵器!
“师兄,不好玩,我们走吧!”
他们不想再打,素月更是不想。她不是第一次看见血,却是第一次亲手杀人。这场早该结束的混战,她不知道清羽在拖延、在试探什么!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仅仅一招清羽便解决了剩下的几个杀手,忙不迭的过来看她,“怎么?可是伤着你了?”
素月好端端的在他眼前转了个圈,“没事,就是见了血,心慌!”
“是我疏忽,让你受惊了。”清羽歉意的握着她微颤的小手,谆谆教导道:“下次出手的时候,尽量站远点,要杀人就直接就打死穴,那便和点穴一样,不会见血了。”
“还有下次?”素月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她只是想下山寻亲而已,要不要这么刺激啊!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如果这一路注定要跌宕起伏,她希望能知己知彼。
清羽摇摇头,眼神变得悠远飘忽。
“你刚才没有直接下杀手,是在等什么吗?”素月不甘心的追问。
“我只想看看他们的武功路数,可惜一无所获。”
见他的表情有些懊丧,素月收敛起自己的好奇心,“没事,咱们都在山上多少年了,去哪儿跟人结怨,估计就是个误会。”
“但愿如此!”
清羽比她更希望这是个误会,时隔多年,好多事他并不那么想再记起来。可偏偏世上的事,就是无法尽如人意!
正文 第四章 欺人太甚
午间十分,他们终于抵达了离缙云山最近的温泉镇,袅袅的炊烟中素月的肚子不争气的打起鼓。
清羽果断挑了镇上最气派的酒楼,准备饱餐一顿后两个人再赶路,谁曾想满桌的酒菜又被下了毒。
当店小二将最后一道热菜端上桌,香气袅绕中素月捏着鼻子喊了声“欺人太甚”,清羽已然抽出雪亮的长剑,一个纵身直扑几米外那个满脸肥肉的掌柜。
那掌柜也不含糊,竟先用衣袖将清羽的剑弹开,方才不疾不徐跃开一丈。
这战斗力可比刚才那几个假樵夫,不知要强上多少倍,素月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店里的伙计亦从各个角落抽出家伙,或朴刀、或长剑。见此情景,其他的食客立刻做鸟兽散,方才还喧哗热闹的酒楼顷刻间鸦雀无声,。
“你们到底什么人?为何对我们紧追不舍?”敌人步步逼近,素月本能的退到清羽身边,两个人背靠背形成防御的姿势,被虎视眈眈的店家和伙计包围起来。
“我们是什么人?”为首的掌柜哈哈大笑起来,“自然是要你们命的人。”
“若然是要命,也让我们做个明白鬼,我们与你等素昧平生,何来搏命之仇?正所谓四海之内……”
素月还在喋喋不休,清羽右手持剑,左手拉着她,已经率先发起进攻,目标是要在门口的方向打开一个缺口,突围出去。
“小姑娘,看来你的这个朋友,心里清楚得很嘛!”那胖掌柜的笑容越发得意,“而你却浑然不知,可是遇人不淑啊!”
素月看了清羽一眼,他似乎是刻意避开自己的眼神,只专注的挥舞着手中的利剑,一剑比一剑狠,一剑比一剑急,全然不似道家的淡然气息。
自先前的刺杀之后,清羽这一路就显得心事重重,偶尔还会露出悲伤的表情。她以为是心有余悸,现下看来却是藏着秘密。素月顿觉胸中气恼,他们朝夕相对,说好风雨同路的,怎的还藏着小心思呢!
可这胳臂肘必定还是要往里拐的,尤其不能让坏人看了笑话。
“关你鸟事!”素月愤愤的甩开清羽,扬手就是五枚落月针,直逼胖掌柜的面门。她要化悲愤为战斗力,给这种说风凉话话的人一点颜色瞧瞧。
“哎呀,还是个高手呢?”
没想到素月也是会武功的,而且出手凌厉。胖掌柜毫无准备,狼狈的抓了个人当挡箭牌。
五根纤细的落梅针钉分别钉在那人的眉心、两颊、鼻尖、下巴,一声杀猪似的惨叫响彻云霄,震的梁上的灰尘都扑扑簌簌的落下来。
一击未成,却带来意想不到的附加效果,好些人都被灰尘迷了眼睛,正好打开一个缺口,清羽趁势拉着素月就跑。
“快追,格杀勿论!”胖掌柜气得跳脚,托着肥肥的肚子跟在后面吆喝着,“杀掉他们,重重有赏!”
这一路,遇到的商贩可是倒了大霉,不是被素月和清羽掀了,就是被后面的杀手撞翻,总之是鸡飞狗跳,满地狼藉。
慌不择路之下,他们竟然跑进了一条死胡同,这是分分钟就要被追上的节奏啊,难道只能拼死一搏了?
正文 第五章 扑朔迷离
千钧一发之时,旁边一栋房舍的门忽然打开,一个年纪约莫三十上下的男子从里面探出头,朝他们招招手。
仿佛是溺水时抓住的救命稻草,那一秒他们都默契的选择了信任。刚进屋阖上门,那群黑心店家的声音也尾随而至。
“怎么不见了?明明看见他们跑进来的,难道还会遁地不成?”
“一群废物!”胖掌柜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竟然嚎啕大哭起来,“我在这儿等了十年,十年了,你们怎么就不能给我挣点气啊!”
哭够了,骂够了,胖掌柜终于还是带着手下走了。清羽这才卸下紧张倚着门坐下来,神色疲惫不堪!
十年,那不正是清羽上山的时间吗?
素月不说话,就蹲在清羽的面前,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她这最最最敬爱的师兄,这满缙云山最最疼自己的男人。
她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清羽也不说话,同样淡定的迎着素月的目光,眼神不卑不亢,竟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
就这样过去好半晌,才听见有人幽幽的道:“喂,两位,你们是当我不存在吗?你们这样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真的好吗?尤其,我还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哎!”
清羽这才想起屋里还有别人,忙拉着素月起身向他道谢,“多谢大哥救命之恩,敢问大哥高姓大名?我们乃是缙云山中天一道长的徒弟,我叫清羽,这是我……”
素月挣了一下,反而被抓得更紧,本想恶狠狠的给清羽一个眼刀,奈何迎上救命恩人探寻的目光,只好转了口气,“我叫素月,天一道长的关门弟子,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哦,原来是天一道长的徒弟,难怪气质这般出众。”那男子看着素月,笑得很甜,“我叫水牛,你可以叫我牛哥,这里是我家。”
“哦,原来是牛哥!”清羽夸张的一声感叹,本能的将素月往身后一拉,挡在他们中间,“我们身带是非,未免连累牛哥,还是先行告辞,救命之恩,他日再报!”
他抱拳告辞,转身就要开门。
“哎,据我所知天一道长一向与人为善,清羽兄怎会身带是非,不妨说来听听,看鄙人可能帮得上忙?”水牛直接将身子往门上一靠,大有你今天不说清楚,就别想出这个门的意思。
刚打完一架,素月可不想再打一架,何况这也是她心里的问题,索性也面无表情的望着清羽,看他如何推脱。
“方才你们也听见那人说十年,十年前我才八岁,已经记不得怎么招惹上他们。”清羽求助的望着素月,“师妹,你可还记得八岁时的事情?”
“记得,并且永远也不会忘记。”素月斩钉截铁的答道:“彼时我刚过完八岁的生辰,战火便烧到家乡。父母带着我逃亡时遇上师父……”
清羽无奈的抬起手,示意她停止,转头看着水牛,目光已经变得凌厉,“哪敢为这位牛哥又是何方神圣?不论青红照白就敢救我们,当真是胆识过人啊!”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素月以为这是人之常情,原来这也是有原因的?
正文 第六章 以命换命
“这么说,你便是我要等的人咯?”水牛也一改刚才无赖的样子,十分正色起来,“鄙人不才,为这个日子,已经在此处苦等九年。”
“前尘往事,该散便散,你们这又是何苦?”清羽撇过脸,眼中是压抑的哀痛。
“你们到底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素月咆哮起来。
一开始是她和清羽无视了水牛,后来她又跟水牛逼问清羽,现下清羽跟水牛谈的火热,她反倒成了多余,这叫她怎么能忍?
“你们谁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敢看素月质疑的目光,清羽垂着头还在犹豫到底说不说,水牛却“噗通”跪了下来,“属下水牛,参加臻殿下!请殿下随属下一同回国,参加朝圣大典。”
殿下?还是真的?这是几个意思?素月的脑袋彻底浆糊了,她替下水牛的位置,将身子抵在门上,“你们今儿要是不说清楚,谁也别想出这个门!”
有时候不知道未必是件坏事,同理知道也未必是件好事。
比如现在,三人同行,一人一马,四天三夜的狂奔,一路上遇到最多的就是刺客。他们秉承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原则,终于从缙云山逃到黄水,手脚完好,微带轻伤!
跨过黄水他们便进入昊玥国大都天陵城的范围,水牛已经通知人在这里接应。一旦进城,那些成群结队的刺客都将会自动消失,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新的阴谋与暗杀。
史书上记载的黄水原是宓江的一条支流,在天陵城外的河道已经萎缩,充其量算得上一条宽阔的溪流。溪上架着三座石桥,可素月已经等不及排队过桥,直接打马就往河里趟,她受够了这丧家犬一样的日子。冲到一半才发现清羽跟水牛还在河岸上。
两马并列,马背上的男子昂着头,望着高高的城墙出神,即便这么远,她也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近乡情怯。这一次,她破天荒的没有催促,只安静的等着。
“殿下,可是还没准备好?”
“这一路回来得不容易,总不能叫那些人占了便宜。”清羽深吸一口气,望着素月淡淡一笑,“走吧,待会儿那个傻丫头又要大呼小叫了。”
即便衣衫早已在打斗中破损,即便鬓边早已沾满灰尘,即便那双星眸早已因疲惫而黯淡,素月还是觉得这一笑能驱散阴霾。这些天,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笑,这预示这日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可没有等到进城,新一波的刺杀又来了。一枝利箭自他们方才离开的河岸而来,带着划破空气的轻啸,如一条发起进攻的毒舌,直扑清羽的后背。
“师兄,小心。”素月想也没想便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扑过去抱着清羽从马背上翻了下去。
只要再快那么半秒,就算又逃过一劫。可就差那半秒,长箭从素月的左肩射入,箭头从锁骨下穿出,加上重重的一摔,她立时晕了过去。
“月儿,醒醒,别吓师兄,你还没有去参观师兄的宫殿,你一定要撑住啊!”
鲜血混着河水片刻便将她的衣服染红,清羽霎时间乱了心神。
正文 第七章 宁睡不醒
清羽立刻就要打马送素月进城就医,却被水牛拦下来,“殿下,此处刺客不敢现身,只能放冷箭。现下已不宜再骑马,不如你抱着素月姑娘走前,属下牵着马断后,以马为盾,避过城门口就脱险了。”
离城门口不过百米,这一路却走得异常艰难,清羽心急的恨不能用上轻功,却又不能离开马匹的庇护。幸好水牛准备周全,前来接应的人里就有大夫,听到城外骚乱,已然在城门口等候。
连日的疲惫加上受伤,这一觉素月足足睡了三天,待她睁眼,已经身在清羽的长乐府中。白色的五重幔帐,水晶的流苏吊坠,是昊玥国招待贵宾的礼仪,阳光透过红木的窗棱照进来,将雅致的房间布置得星光点点。
“嗤……”
她不过是睡得久了想翻个身,只是那么微微的一抬肩膀,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实在是太疼了!
练功时她没少受伤,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疼,疼得她巴不得自己没醒过。
“姑娘别动,御医嘱咐您要静养。”一个穿着浅碧色宫装的丫鬟从外间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和几碟清淡的小菜,“这御医果然是极厉害的,说你这个时辰会醒,果然就行了!”
尽管她笑得甜美,可自带的刺杀后遗症,素月本能的往后一缩,又牵得肩膀一阵巨疼,咬牙道:“你是谁?我清羽师兄呢?”
“奴婢七巧,是这长乐府的宫女。臻殿下一早便进宫去参拜大王,估摸这会儿就快回来了。”
七巧将食盘放在床头旁的矮凳上,白粥的香气扑鼻而来,素月的肚子不争气的打起了鼓。
“姑娘别急,奴婢这就伺候你用膳。”
“不,不必了,麻烦你扶我起来就成。”素月尴尬得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一来她现在对陌生人本能的抵触,二来她也没有被人伺候的习惯。
七巧倒是大方,淡淡一笑,便扶着素月起身,动作温柔却不失力道。
“你会武功?”这个小小的发现,让素月更加紧张。
“姑娘放心,七巧是姑娘可以绝对信任的人。”
你说我就信吗?素月心里腹诽着,仍旧警惕的看着她。
“水牛是七巧的亲哥哥,奴婢家世代守护宋氏,家父随先王妃而去,这一代就剩下奴婢和哥哥了。”
“原来你就是牛哥的妹妹,抱歉得罪了!”虽然比刚才还尴尬,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素月想抱个拳,奈何肩膀实在动不了,只好招招手,示意她坐下。
“这些年,可辛苦你们了。”
早在缙云小镇他们开诚布公的时候,就把彼此的家事和盘托出。清羽本名拓跋臻,是昊玥国的二王子,母亲是王妃宋氏,而水牛一家则是宋氏的家臣。
因为要守着拓跋臻,水牛不得不跟这个妹妹分离,没能参加妹妹的成长,水牛非常的遗憾和自责。而这种感情激起素月的共鸣,就像她日夜思念着自己的父母和弟弟一样。
“只要臻殿下平安归来,奴婢便不觉得辛苦!”七巧笑着端起矮凳上的白粥,细细的吹凉,“姑娘是殿下的救命恩人,便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奴婢一定会尽心伺候姑娘的。”
“别,别,我和你的臻殿下有数年的同门之谊,以前多蒙他照顾,救他是应该的,你无需谢我。”素月避开她送到嘴边的粥,“你且放下,我右手完好,尚能照顾自己。”
七巧脸上略略有些尴尬,“姑娘,可还是信不过奴婢?”
素月不言。相持之时,忽听得“吱嘎”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正文 第八章 士别三日
往日里高高束起的头发,今日全都垂下来,右鬓处梳着两条细小的辫子,后肩处一条月白的丝带将发尾松垮垮的束在一起。一身价值不菲的天蚕丝白玉长袍包裹着健硕完美的身形,衬得整个人说不出的潇洒风流。就是表情太严肃了点,眉宇间带着浑然天成的孤傲,好像不是那个温柔宽厚的清羽师兄了。
素月咽了口唾沫,抹了抹嘴角,确定没有口水流出来,才巴巴的道:“师兄,你今天真是太帅了!”
清羽并没有看她,只抬手示意跪在地上的七巧起身,淡淡的吩咐:“水牛在前殿等你,今天准你们二人假,好好叙叙旧。”
“谢殿下!”七巧满心的欢喜,但看到矮凳上的药,她又有些为难,“不过,素月姑娘……”
“这是我自会安排人照料,你且退下吧!”
七巧走后,房间里有那么片刻的静默,素月觉得自己这一觉不是睡了几天,而是睡了几年。她的清羽师兄身上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温暖气息,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
“干什么这么看着我?”清羽端起白粥,舀了一勺送到素月的嘴边,“睡得不认识我了?还是被我帅晕了?”
阿弥陀佛!素月心里默默的念了句佛号,她感觉自己的神经都要错乱了。认真的看了清羽三秒,方才狠狠的点点头,“帅得差点没认出你来!”
若不是他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她还真不敢说认识!
把粥和小菜都吃了个精光,素月终于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她习惯性的抓清羽的衣袖擦嘴,伸出手却抓了个空。以前每次清羽换新道袍的时候,她都会这么干。虽然清羽总是一脸嫌弃,却从来没有拒绝!
素月心里又忍不住小小的委屈了一下。
“吃饱了吗?吃饱了我们就说点正事!”将空盘盏都移到外间的桌上,清羽再坐下脸色也严肃起来。
这一定不会是她知道的事,素月隐隐感觉到不安,瘪了瘪嘴道:“可以不听吗?”
清羽摇摇头,眼神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从今天起,从这一分刻起,你便不能再叫我清羽或者师兄,你必须要像所有人一样,称我作殿下或是臻王子。”
“不要!”素月气呼呼的撇过头。
这一声师兄她叫了七年,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这不是跟你商量,是必须!”这一次他不打算纵容她,“往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自有上宾的待遇,缺什么少什么,想吃什么都告诉七巧,她自会替你安排。伤好之前,就不要外出了!”
“凭什么?你确定我这是上宾待遇不是被软禁?”素月可不吃这套,她才不想做养在笼子里的小鸟!
清羽根本不理会她的辩驳,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我离开多年,府中的人早已辨不清忠奸。除了七巧和水牛,你暂时不能信任任何人。尤其,不要提山上的事情,一定要记住!”
她敬他、爱他,皆是因为这段难能可贵的师门的缘分,如今他地位非凡,就想将过去的一切抹杀吗?
“臻殿下,当真是士别三日要刮目相看吗?”
“月儿,你要明白,今时不同往日,我们须得步步谨慎,不能授人以柄。”
实在不能接受他这样郑重严肃、颐指气使的样子,素月觉得心里堵得慌,“尊贵的臻殿下,你以为满朝上下有谁不知道你上山那点破事吗?你以为那些杀手是凭空来的吗?”
“你理解也好,被迫也罢,从今往后,你都得这样生活。记住,我叫拓跋臻,是昊玥国尊贵的臻王子。”
看他拂袖而去,素月一掌击在床架上,用力过猛,牵得胳臂又是一阵巨疼。
正文 第九章 曲线救国
一连两天,拓跋臻都没有来。
七巧除了一日三餐细心伺候,也会陪素月说说话,给她讲一些昊玥国的礼仪和这长乐府的规矩。一开始素月还会客气的回应几句,到后来她都只是静静的望着窗外,或是屏风外那模糊可见的大门。
傍晚时分,大门外总算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却是水牛。
“素月姑娘,这几日恢复得可好?”回到故乡,见到妹妹,水牛的心情好了,嗓门也更加响亮。
他恢复家臣的身份,又得拓跋臻的信任,所得官职不低。腰带和惯用的铜护手上都嵌上了宝石,这一打扮,人的气质也出来了,全不似初见时的无赖模样。
“多蒙令妹照顾,能恢复得不好吗?”素月扯出淡淡的笑意,“几日不见,牛哥越发英俊了!”
“哈哈哈……”他爽朗的一笑,脸色微微泛红,显得很是受用,“素月姑娘还是一样的风趣幽默啊!”
“牛哥不要谦虚,我这可都是实话呢!”素月调皮的超七巧飞个眼,“不信你问问七巧。”
兄长在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山一般的英伟,可被素月这么一问,七巧反而扭捏起来,诺诺的道:“姑娘说是,便是吧!”
牛哥又是一阵轻笑,方道:“妹妹,你且去准备晚饭,让我陪素月姑娘说几句话。”
看着七巧应声退下,牛哥啧啧道:“瞧这丫头,还是腼腆,不及姑娘万分之一洒脱。”
“牛哥过奖了,素月可没有那么好!”她原以为他过来也就是叙旧聊聊,眼见他支开七巧,心中不免黯然,“不知牛哥今天来,所谓何事?”
“能有什么事?就冲咱们那同生共死的交情,不该来看看你吗?”大抵是没想到素月如此通透,水牛嘴上利索搪塞,双手却不自觉的搓起来,“还不就是想跟你聊会儿天嘛!”
素月将一切都看得明白,“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正觉得闷得慌呢!”
“是吧,瞧我来得多是时候啊!”见素月未起疑,水牛心下才松了口气,“你整天也出不了门,我跟你说说我这几日的见闻可好?”
素月笑眯眯的点点头,静看他要说出什么个花来。
“这几日我都跟在殿下身边,不是陪着殿下觐见王上和各位后妃,就是在府中接见前来拜访的王公大臣。这九年隐心埋名的憋屈,可算是一下子都讨回来了。”
瞧他一脸的兴奋,素月知道这是真的,但他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
“那些个王公大臣们,可送了不少好宝贝给殿下,瞧得我都眼晕。可咱们殿下,还不一定都收呢!”他似想起什么,一拍脑门,从怀里摸出一支约莫六寸长短,通体碧绿的发簪来。簪顶的碧玉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月牙形状,不需对着阳光,也能显出晶莹剔透,样子简单却非常名贵。
“听殿下说下月便是你十五岁的生辰,这支发簪送给你,还望姑娘喜欢。”
“喜欢,自然是十分喜欢!”素月忙不迭的接在手里,她觉得这可以算是拓跋臻的讲和了吧!亏他还记得自己的生辰,也不算全没良心。
“姑娘喜欢就好。”顺利完成任务,水牛总算长舒一口气,“殿下久不在此,需要打点忙碌的地方甚多。若有怠慢冷落之处,还望姑娘多多见谅!”
这半晌,只有这句才是重点!
素月心里禁不住又是一阵委屈,在温泉镇的时候,他们可是说得好好的,不管走到哪里,他都不能冷落自己。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呢?
唯有将一丝苦笑挂在唇边,“我明白,见不着也没办法,就是想着若是能到院子里走走,每日也不至于胡思乱想。”
素月一向是单纯善良,又心直口快,这便是拓跋臻不让她出门的原因。正所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这府中人现下敌我未分,不得不谨慎起见。
正文 第十章 艳压群芳
许是素月的抱怨起到效果,许是拓跋臻良心发现。几天后的一个早晨,素月刚刚用过早膳,七巧就带着几套色彩鲜艳的衣服献宝似的呈到她眼前。
“姑娘,看看喜欢哪一套?”
伤口恢复得很好,已经结痂,素月已经可以下地,她临在窗前,淡淡的扫了一眼,“喜欢有何用,不知要穿给谁看。”
“自然是穿给殿下看啊!”
“你怎知他今天一定会来?”每日她都盼着他能来,可盼来的总是失望。自相识以来,他们何曾这么长时间不见面的?
“他不来,咱们可以出去啊!”七巧意味深长的眨眨眼,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着淡淡的红。
“出去?我可以出去了吗?”想起他的叮嘱,她竟然不自觉的产生了畏惧,他说过不许的!
“当然可以。我们也不走远,避开人多的地方,只到花园里转转,若是见到便是缘分,若是见不到,也好过在这屋里憋着啊!”
看七巧说得这样肯定,素月的心里隐隐生出几许期待,她莫不也是经拓跋臻授意,要给自己一个惊喜,弥补这些日子的冷落和苦闷?
素月心中带着欢喜,便任由七巧帮她打扮起来。
她原想梳个发髻,配上那根碧玉的发簪,不过七巧说还是要等到年龄,完成郑重的及笄之礼,才能做那样打扮。
“姑娘放心,奴婢定会给你打扮得顶顶漂亮的。”七巧当真是人如其名有一双巧手,三下五除二便将素月的头发收拾利索。
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发型,万千青丝披在肩上,间或梳着一些小辫,辫中缠着彩线,辫尾系着白色的轻羽。前额处贴着一弯白色的月牙花钿,衬得一张小脸恬然可人,随性而不失贵气。
七巧在她身后啧啧叹道:“待奴婢帮你抹上胭脂,必能艳压群芳。”
“胭脂?还是不必了吧!”素月不禁皱眉,她可没想过要艳压群芳,只盼着能见到拓跋臻,不管是叫殿下还是叫臻王子,大家能像以前那样常常见面就好。
七巧也不勉强,带着素月到桌边选衣服。五套新衣,颜色各异,都是轻纱锦料,华美非常。全部似她的记忆里的粗布麻衣和一层不变的道袍。
素月看得眼晕,索性让七巧直接拿主意。
收拾妥当,两个人便朝着后花园进发。七巧果然只挑僻静阴凉的地方走,这一路连一个人都没遇到。安全到是安全,但素月又不禁又些担心,若这真是拓跋臻的安排,那未免显得太敷衍了吧!
穿过一片碧桃林,眼前的景色一下子开阔起来,芳草如茵连接着一弯碧色的荷塘,空气中弥散着淡雅荷香。荷塘边上矗立着一座八角凉亭,面积不大却颇为雅致。八个棱面垂下的白色纱幔随风轻扬,隐约可见里面的雕梁画栋,亭心的石桌上摆着些茶点果盘。
最重要的是,一侧的石凳上坐着一位面如冠玉的男子,只一个侧脸素月便认出那是拓跋臻。
“奴婢到林后等着姑娘。”七巧适时地躬身告退。
素月满心的欢喜,恨不得立刻飞奔过去,奈何肩上带着伤,振臂无力,步伐便也快不起来。
她想唤拓跋臻,张了张嘴又改了主意,她要悄悄的过去,悄悄的蒙上他的眼睛,就像以前他捉弄自己的那样!
她轻手轻脚的挪步,每近一步,她便能将他看得清楚一分;每进近一步,她心中的快乐就多一分;每近一步,她感觉风景就更美一分……
忽然,拓跋臻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