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恩断情绝 苏婉玉悠悠醒来,模模糊糊看到头顶上方晃动着一张妇人的脸,面带忧色,正在紧张地看着她。 难道地狱里也不尽然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吗?苏婉玉心想,意识停留在咬舌自尽的那一刻,心头涌上浓浓的恨意,宋良俊,你不得好死!脑中想起父亲和哥哥疼爱的面容,眼眶里迅速蓄满泪水,父亲,哥哥,婉儿不孝!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苏婉玉没有注意到头顶上妇人的脸色骤变,挽起袖子,举起巴掌朝她脸打下来:“宋小米,你有出息啊?叫个臭小子骂两句就跳河?老娘天天打你怎么不去跳河?你倒是再跳一回我看看啊!混账东西!” 苏婉玉先头没反应过来,及至挨了几下,才被身上火辣辣的疼痛唤回神,听着熟悉的声音,抬起手臂挡道:“宋大米,你疯了?” 宋大米的堂兄对她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宋大米居然还敢打她?苏婉玉又气又恨,谁知浑身酸软无力,竟然抬不起来。一不留神,又叫宋大米薅了两缕头发,头皮扯得生疼:“住手!我是苏婉玉,不是你妹妹!” 宋大米杏眼一瞪:“苏婉玉?那贱人死了两年,骨头都叫老鼠吃尽了,你搬出她来吓唬我?当老娘是吃素的?”撸起袖子,给她脸上狠狠地来了几下,“敢对老娘大呼小叫?宋小米你掉了回河,胆子愈发大了啊!” 苏婉玉?贱人?死了两年? 涂着凤仙花汁儿的尖尖指甲划在脸上,刮得肌肤生疼,苏婉玉不躲不避,由着宋大米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原来她死了吗? 舌尖在口腔中扫过一圈,分明完好无损,没有一丝疼痛!苏婉玉心头剧跳,又听宋大米一口一个宋小米,心里渐渐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莫非她死后竟没有魂归地府,而是附身到宋大米那不争气的妹妹宋小米身上? 抬眼再觑宋大米夜叉似的凶相,心头生出一丝狐疑,宋大米素来跟她亲近,为何刚才话中提及“苏婉玉”,竟然毫不掩饰的憎恶? 不论如何,总算苍天有眼,叫她重生于世!苏婉玉咬牙暗道,前世叫宋良俊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害了她,今世定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只是,不知柳青云怎样了?她横死在大婚前夕,苏家和柳家的亲事后来如何了?正念及此,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小米可是醒了?” 声音清雅温润,仿佛清风拂过翠竹林般,苏婉玉眼睛一亮,柳青云!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险些被宋良俊侮辱的恐惧与委屈袭上心头,禁不住鼻头一酸:“青云哥哥!” “什么青云哥哥?”宋大米伸手打得她的头一歪,“要叫姐夫!” 帘子掀开,一位身穿青布长衫的青年男子浅笑着走进来,温雅清俊,很是惹人亲近。不等苏婉玉回过神来,宋大米飞快地落下袖口,葱白的指尖抿了抿鬓角,拈着一只素色手帕蘸在眼角上,变戏法般红了眼眶:“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这般想不开?你若有个好歹,可叫姐姐怎么活呀!” 柳青云掀开帘子走进来,便看到眼前这一幕,微微一愣,走过去揽住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小米这不是醒了吗?你再哭下去,倒惹得小米难过了。” 宋大米悲泣一声,埋首在他怀里,呜呜地哽咽道:“相公何必替她说好话?这死丫头是个没心没肺的,天生一副冷心肠,任咱们为她操碎了心,只顾自己任性!” 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柔弱,柳青云不由怜惜,一面为她拭泪,一面温声劝道:“小米是个好孩子,她刚醒来,定然还在害怕,你先别哭,我们问一问她发生了什么?”抬眼望向躺在床上的苏婉玉,不意突然落入一双赤红的眸子,不由一怔:“小米?” 苏婉玉在柳青云打帘子进来的一刹那,一双眼睛便直了似的盯着他,又惊喜又委屈,待到宋大米一声娇滴滴的“相公”喊出,顿时犹如被一道天雷劈在头顶,震得懵了! “你们——” 看着举止亲密的两人,苏婉玉又惊又痛,原来竟是这样! 成亲前的那天晚上,宋大米的堂兄宋良俊翻进院子,偷偷潜入她的闺房,将她掳到村子北头的小树林里逼她悔婚,她不同意,宋良俊便威胁说要跟她生米煮成熟饭。女子的名节是极重要的,莫说是她这样寻常佃户家的闺女,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吴氏皇家,女子若被污了名节,怕是也要遭人诟病的。 倘若那晚她被宋良俊侮辱了,不说跟柳青云的婚事作罢,日后只怕再也直不起腰来做人!不仅仅是她自己,连带整个苏家都要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苏婉玉又恨又恐,看着宋良俊涎笑着伸出手逼近,惊怒之下来不及细想,一口咬了舌头! 一夜之间,清白险毁,命丧黄泉,醒来后未婚夫已同他人结为连理,苏婉玉只觉一股郁气冲上头,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霜白的月光从窗子里透进来,照在水绿色的轻纱帐幔上,苏婉玉直直躺在床上,木然地望着帐幔。良久,嘴角扯出一抹似悲似喜的弧度。 柳青云,宋大米,嘿!怪道宋良俊突然对她生出绮念,原来是为了成就这对野鸳鸯! 宋家村的民风淳朴,村民们大多都是勤劳诚恳的人家,偏偏宋老汉家里娶了个懒婆娘,教出个儿子斗鸡遛狗,成日无事生非,好好的后生,白天不干活,晚上喝酒赌钱,村里人人提起来“宋良俊”三个字都要唾一口。 宋老汉有个兄弟,婆娘死得早,自己也早早蹬了腿儿,留下两个流着鼻涕的赔钱货托付给宋老汉一家,大的叫宋大米,小的叫宋小米。姐姐宋大米生得美艳,惯会打扮,布衣荆钗也能打扮出不俗的姿容,又嘴甜手巧,除了宋老汉的懒婆娘刘氏以外,人人都喜欢她。 但是妹妹宋小米仿佛跟她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顽劣得跟个男娃子没两样,天天顶着鸡窝头,脸上抹得黑一块绿一块,小花猫似的脏兮兮,宋大米也不管她,只常常寻了家住在村子西头的苏婉玉玩,两人一般年纪,又都是村里公认的美人儿,渐渐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苏婉玉一直以为宋大米跟她关系好是看重她的人品,可是大婚前夕宋良俊的恐吓威逼,后来宋大米又嫁给柳青云,两下结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起白天见到柳青云与宋大米恩爱的一幕,苏婉玉呕得快要吐出来,恨不得立时冲出去砍了两人!奈何浑身没有力气,只在心中暗骂,奸夫淫妇,不得好死!骂过一阵,怨气略减,眼前却渐渐浮现出一张少年羞红的脸庞,眨着一双清润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道:“玉儿,我此生必不负你!” 言犹在耳,可是她死了才不到半年他就另娶,娶的人还是她的杀身仇人!两行热意从眼角滑落,没入双鬓之中,苏婉玉闭上眼,紧紧攥起拳头,她瞎了眼才看上那样一个薄情浊目的男人。 正文 第二章 撞破奸情 可惜父亲与哥哥也没看清他的真面目,那样殷切地把她托付给他,后来发生那事,不知父亲与哥哥现在如何了?苏婉玉咯吱咯吱地咬着牙,屋里静寂得针落可闻,声音很是诡异。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居然比不上一个臭男人,苏婉玉死死地揪着被褥,又怒又痛,死死咬着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血腥味,才缓缓闭上眼,搜索脑中宋小米的记忆。 一点不落地搜寻下来,苏婉玉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宋小米还真是……一点没变!不,或者说变本加厉! 自从宋大米嫁给柳青云,宋小米便跟着搬到青石镇上,成日里游手好闲,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到处闲逛,不是调戏长得貌美的公子哥儿,便是翻墙偷看人洗澡,镇上长得好看的男子,她都数得过来! 老天爷怎么让她重生在这样的人身上?苏婉玉一想到日后上街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指指点点,就连重生以来唯一的欣悦也消散了。 “咕咕——”肚子里发出一阵怪响,原来这具身体从早上到现在粒米未进,也滴水未出。原本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知下腹胀得厉害,苏婉玉无法,只得掀被下床,弯腰从床下掏出两只鞋子,趿拉着往茅房摸去。 不久后,浑身轻松地从茅房里出来,畅快地叹了口气,犹豫着直接回房,还是到厨房里摸点吃食垫垫肚子,忽然耳中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低吟: “啊……哦……哦……嗯……” 苏婉玉浑身一震,脚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待走到一扇窗子下面,那古怪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窗纸,清晰地传出来: “柳哥——啊……哦……” “……嗯……哦……念玉……” 嘎吱嘎吱的床板响动声,与咚咚撞墙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苏婉玉只觉浑身的血液冲上头顶,胸腔中仿佛有什么炸开:“啊——” 柳青云与宋大米正做到兴处,忽听房门砰的一声巨响,连忙分开紧密交叠的身子。披衣下床,来到外间,只见宋小米直愣愣地站在门口,拳头紧握,双目赤红。 “大晚上不睡觉,你鬼叫什么?”被打断好事,宋大米气不打一处来,杏眼圆瞪,咬牙切齿地凶着宋小米:“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屋睡觉!” 宋小米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森然:“装神弄鬼的做什么?” 宋大米最不惧的便是鬼神之说,倘若苍天真的有眼,为何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当下拧起细细的眉,摆着纤腰走过去,一个指头摁在宋小米的脑门子上:“还瞪?——哎哟,还敢还手了?” 这时柳青云系好衣带,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捉住宋小米钳着宋大米的手腕,往两边分开:“小米怎么起来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柳青云倒不似宋大米那般恼怒,与此相反,他心中有些松了口气。今天是苏婉玉过世两周年的祭日,从七天前他便开始茹素斋戒,房事更加停了,谁知今晚竟然昏了头,跟宋大米滚在一处:“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快进屋里来。” 手指刚碰到宋小米的手腕,宋小米便如被烫了手似的飞快撤走,柳青云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小米真乖,你姐姐说话急了些,也是担心你才会如此,你切不可跟你姐姐使气。” 宋大米见她放手,连忙抽回手腕,只觉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雪白的腕子上红了一片:“可见是被撞坏脑子了,没大没小!还瞪什么瞪?走啊,我送你回屋!” 宋小米一缩肩膀,叫她推了个空,柳青云怕宋大米着恼,连忙打圆场道:“小米那屋里黑灯瞎火,别再绊着,你去取灯过来,我送小米回去。” 宋大米恨恨地盯着宋小米微垂的脸,再看柳青云目光躲闪,心中冷笑,这时想起来守身如玉了?呸,不过是个口是心非的玩意儿!扭身往里屋取灯去了,刚转过身,却听身后的宋小米温吞吞地开口道:“姐姐不必麻烦,我只是过来问姐夫一句话,问过就走。” 宋小米素日里是个再跋扈不过的性子,也只在宋大米手下微微露怯,且不常见,这句没底气的话说出来,倒叫两人都有些惊讶,宋大米也不着急取灯了,转过身站在柳青云后面,听他问道:“小米有何疑惑?且说出来,姐夫为你辨一辨?” 宋小米原来垂着眼,这时却扬起头来,睁着一双与宋大米七分相似的杏眼,湿润润的带着些惆怅:“姐夫,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对吗?” “小米为何如此感觉?”柳青云微讶,转念一想,又有些明白,“你落了回水,险些不好,遭此一劫,心里难免生出些以前没有的思量,这本是好事,只是须知人性本善。” 宋小米原来生得不差,只是年纪小,又没人教她收拾,该有的妩媚便一丝不露。此时月光如水,她顶着一头乱发,拘谨地站在门口,乌黑莹润的眼珠子带着一丝迷惘,竟难得有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妩媚之色,柳青云心中生出些怜惜来:“小米可是想起那位使你落水的公子?” “我们当时不在,不知道你和那位公子都说了什么,不过那位公子出身富贵,想来说话不太中听也在常理。只是他的心肠却不坏,你落水之后,还是他把你救上来的。” 宋小米平日里顽劣非常,柳青云想对她说教也逮不到机会,此时一番教导的话说出来,心下顿时有些得意,谁知宋小米的眼睛闪了闪,竟然道:“不是这个。”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低哑:“我,小米喜欢那位公子,想要嫁给他。姐夫觉得他是个好男人吗?” “这——”柳青云哑然,没想到她竟然有了这样的心思,一时有些尴尬,刚想向宋大米求助,却听宋小米轻轻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他长得那般好看,想来不是良配。便如姐夫一般,长得这般好看,还不是在苏姐姐死了不到半年,便娶了姐姐么?” 一句话落,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正文 第三章 气死贱人 宋小米仿若没有看到柳青云哆嗦的嘴唇,与宋大米变得铁青的脸色,眨了眨眼睛,仰头惆怅地叹道:“我早该知道,但凡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长得越俊,就越是寡性薄情,靠不住。” “住口!”宋大米脸色铁青,喝道:“怎么说话呢?你姐夫好心好意开解你,你倒好,说出这些话来糟践人?” 宋小米瞥了柳青云一眼,只见柳青云的脸色惨白,目光发直,失魂落魄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慢慢低下头,垂眼看着双脚,趿在左脚上的鞋子破了一个趾洞,鞋面脏得不成样子,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也不知爬过蟑螂没有? 缩了缩脚,略带惊惶地抬起头,看着柳青云道:“姐夫,我错了,姐夫跟别人不一样,姐夫是好人!每年苏姐姐的祭日,姐夫都带姐姐去祭拜,姐夫才不是薄情的人!” 宋大米闻言气得仰倒,偏偏说不出宋小米的不是来,指着宋小米,憋得快吐血。柳青云听到她的话,却点了点头,竟然面色好看许多:“小米,你还小,不懂得这些。” 语气怅然而哀伤,叫宋大米有如吃了苍蝇,回应也不是,不回应也不是。把拳头捏得死紧,一腔火气全发在宋小米身上,狠狠瞪着她,直想撕了她的嘴。 宋小米觑见她眼中的凶光,不退反进,挪步到柳青云跟前,小手揪住他的袖子,仰起头认真地道:“姐夫对苏姐姐的一片真情意,苏姐姐在地下一定感受得到,一定会‘保佑’姐夫与姐姐的。” “保佑”两个字从她的牙缝里挤出来,语气有些森然,偏偏柳青云不觉,竟然开心地摸着宋小米的脑袋,微笑着问:“小米也知道什么是真情?” 宋小米郑重地点头:“小米虽然莽撞,对这个也知道一些。譬如姐姐与姐夫成亲一年半,一直没有生小宝宝,定然是苏姐姐感念姐夫的真情,在地下保佑之故!” 她的表情是那么真诚,柳青云虽然觉得她的话不妥,到底怜惜她年幼,皱了皱眉,正打算纠正她,不防身后的宋大米突然尖叫一声:“宋小米!” 宋大米快疯了,这个死丫头说得什么话?难道不知道为了孩子的事,柳青云的老娘天天指桑骂槐,恨不得羞死她?宋小米是她的亲妹妹,为什么总是同她作对? 宋大米气昏了头,只想按住宋小米狠狠打一顿,奈何柳青云在旁,只得把账记下,压着火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岂是你一个姑娘家说的话?” 宋小米松开柳青云腰间的衣裳,扭头对宋大米道:“姐姐,小米说得是真的,姐姐不必害羞,这里又没有外人。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女人到了二十岁生孩子才好,对身体好,生下来的小宝宝也白白胖胖。姐姐今年才十八岁,没有宝宝是好事呢。” 柳青云闻言,顿时心中柔软,怜惜地把她抱进怀里:“你苏姐姐去时你还小,否则你这样体贴懂事,你苏姐姐定然喜欢。小米乖,姐夫与你姐姐都承你这份情。” 宋小米进来之前,柳青云正在跟宋大米做那档子事,身上还有一股子怪味儿没散,刚才揪着他的袖子时已经恶心得要命,此刻被搂在他怀里,顿时呕得想吐!柳青云见她挣扎,只以为她害羞,笑了笑放开她,对宋大米说道:“念玉,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娘并不是嫌弃你,是心疼你才会那般。” 宋大米心中冷笑,只不吭声。 宋小米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间抬起头,故作天真地问道:“姐夫,‘念玉’是谁?” 柳青云顿时红了脸,看了看宋大米,支支吾吾地道:“是我予你姐姐的……昵称。” 宋小米先前在窗下听到时并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再次听到,顿时恍然大悟——念玉,念玉,思念苏婉玉?呸!她心里膈应,脸上却笑盈盈的,拍手赞道:“真好听,一听就是读书人取的名字!” “够了!”宋大米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滴下水来,宋老爹没文化,给她取了个俗不可耐的名字,好不容易缠着柳青云答应为她取字,谁知柳青云竟说她与苏婉玉是好姐妹,又前后脚与他有婚约,而苏婉玉死得又那样可怜,便为她取名念玉,取两人共同怀念苏婉玉之意。 此刻被宋小米揭破,一肚子火气,语气便不大好:“夜深了,小米回去睡吧!” 宋小米也觉得差不多了,复仇不急于一时,乖巧地点点头:“嗯,我这就回,姐姐晚安,姐夫晚安。” 走到门口,又想到什么,转过身来关心地道:“生不了宝宝的事,姐姐别太烦恼。毕竟姐姐也不愿意生完宝宝落下病根,或者身材恢复不过来,跟胖婶似的天天揣着个大肚子,任人啥时候看着都像怀了五六个月似的对不对?” 宋大米噎得直翻白眼,连道:“你有心了。” 宋小米微微一笑,点头去了。 关上房门,柳青云想起之前未尽之事,顿时有些不自在:“咱们也睡吧?” 时已至此,宋大米也没有了非要同他行房的念头,原是厌恶他假惺惺地替苏婉玉守身,苏婉玉死时他不出头,死后又装痴情,把她放在何处?便顺着他的意思道:“嗯,睡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里屋的床上走去。 成婚一年半有余,宋大米早就看清身边这人不过是个胸无大志的小男人,哪怕有着青石镇上最年轻的秀才的名声,况且他又有那样一个老娘——哼! 早知是这么个东西,当初就不该算计苏婉玉,宋大米待床上另一侧微微塌陷下去,便吹了灯,翻身向里,揉着心口,久久也顺不了气,快要睡着之前,模模糊糊想道,原来这世上除了聪明人能叫人气不顺外,草包也能叫人气得睡不着觉。 正文 第四章 挑拨婆媳 宋小米回屋后倒是一夜好眠,偷来的姻缘也有脸在她面前显摆?哧,膈应不死他们!躺在床上对着空气一阵拳打脚踢,想起宋念玉有口难言把脸憋得狰狞的样子,无声地大笑几声,很是解气地睡着了。 夏季天亮得早,宋小米只觉得刚刚眯上眼,便听见外面院子里头传来走动的声音。半睁开眼,只见天才蒙蒙亮,翻了个身,又睡下了。刚要睡着,不防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妇人叫骂声钻进耳朵:“又不下蛋?天天干吃粮食,一年到头连个蛋也不下,养你中个什么用?” 这一嗓子厉害得紧,宋小米只觉有人拿破锣在耳边重重敲响似的,困意顿消。再睁开眼,屋里已经有阳光洒进来,便也睡不着了,揉揉眼睛坐起来。只听一声娇软的女子声音道:“娘,鸡蛋已经被我拾起来了,咱家的鸡可勤快呢。” 宋小米一听,登时眼睛一亮,有好戏瞧!跳下床,顾不得梳头擦脸,趿上鞋子便往外跑。窜到门边探出头,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位干瘦的中年妇人,半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只芦花鸡,青色的布鞋周围落了好一堆鸡毛,斜眼看着两步外拿着抹布擦桌子的宋念玉道:“哟,可是我冤枉这鸡了。” 一边轻轻摸着鸡头,一边用尖利的嗓子说道:“鸡哟,你可别和我老婆子一般见识,吃谷下蛋就是你的命,要是哪一天你不下蛋了哟,就把你炖了给我儿子喝汤。” 说完松开鸡翅膀,那只可怜的芦花鸡扑棱棱扇着翅膀飞走了,把一地鸡毛扬得半人高,落在宋念玉刚擦干净的桌面上。宋念玉扯了扯嘴角,拿起抹布将那几根鸡毛掸干净,皮笑肉不笑地道:“娘,跟一只扁毛畜生置什么气?再过两年,等它老了杀了吃肉也就算了。” 柳青云的母亲人称赵氏,闻言叉着腰哎哟了几声:“听听,可是嫌我老婆子不中用了,拿只鸡来比着骂我?老婆子为你们操劳了大半辈子,老了倒要被人嫌没用,一脚踢开了!” 宋念玉抖抖沾了鸡毛的抹布,笑道:“娘又逗我们玩呢,媳妇说的是鸡,这鸡老了不下蛋了,还拿好谷子养着做什么?老母鸡的肉香着呢,到时炖了给娘盛一碗鸡胸脯子吃。” 柳青云这时也从屋里走出来,走到赵氏身边,扶着她在桌边坐下,朝宋念玉使了个眼色:“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锅边看着,咱娘这会儿很饿了。” 宋念玉“哎”了一声,扭身往灶房里去了。宋小米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点发凉,倘若嫁过来的是她,此刻被磋磨的岂不就是她了?真想不到,温雅秀才柳青云竟然有这样一个尖刻的老娘,宋小米冷眼看着赵氏细眉细眼,一脸精明地指着柳青云数落,垂了垂眼,真是好笑,关她什么事?宋念玉是自作孽不可活,不值得同情! 院子里梧桐树上的蝉儿开始鸣唱的时候,四人围在桌边坐下,待赵氏动了筷子,便捧起碗开动起来。 桌子上是一碟酱黄瓜,一碟腌萝卜,一碟清炒油菜,一筐白面馒头,将小小的方木桌摆得慢慢腾腾。桌子旁边架着一锅南瓜粳米粥,煮得稠稠的,喷香喷香。宋小米左手边坐着柳青云,右手边坐着赵氏,夹在这两人中间,很不得劲,便只闷头喝粥。 忽然对面伸过来一个馒头,只见宋念玉眉眼弯弯,对她说道:“你这傻孩子,浑睡了一天,饭量也减小了不成?别净顾着喝汤,来吃个馒头。” 宋小米的目光落在她捏着馒头,涂着艳丽的凤仙花汁儿的手指甲上,被阳光一照,很是鲜亮:“我不吃。” 宋念玉眉头一拧,目光便透出一丝凶相,若是放在往常宋小米肯定会识趣地接过来,只是眼下此宋小米非彼宋小米,管她凶不凶,只耷拉下眼皮呼噜噜地继续喝汤。 柳青云见了,为免宋念玉尴尬,连忙接过来馒头道:“你们瞧,小米今日可比往常干净许多?头发也知道扎起来了,脸也洗得干净。” 宋小米心说,她可不是原来的宋小米,从小没人管,父亲一直教育她说女孩子要勤快爱洁,形象和内在要兼修。也不知柳青云和宋念玉是怎么想的,竟然从不管原身,由着她顶着鸡窝头,两只爪子一块青一块绿的,也不怕丢了秀才家的脸面。 赵氏咯吱咯吱嚼了块嫩黄瓜,半抬起褶皱的眼皮子道:“昨晚上又怎生了?大半夜里我听着还哐哐嗷嗷的,又闹什么呢?” 宋念玉不答,低下头对柳青云使了个眼色,柳青云便道:“小米昨天落水,到夜里魇着了,没什么事。” 赵氏“嗯”了一声,瞥了宋念玉一眼:“要我说这孩子好不好,还在于教导,不是我说你,媳妇儿,小米今年也十四岁了,眼瞅着就快嫁人了,就这么纵着像什么样子?叫人瞧见了,知道的说你这个做姐姐的不肯上心,不知道的没得讥笑我们读书人家连个丫头片子也不会教!” 宋念玉的脸色便不大好看,忽听对面“喀”的一声,宋小米将碗筷摔在桌子上,踢开凳子站起来,掐着腰道:“喂!老婆子!你欺负我姐姐干什么!我姐姐嫁进你们家一年多,什么活不干?伺候你伺候的不好是怎么着?不就是没生个儿子吗?说不准就是给你们累的!” 赵氏还好,只是面色阴沉,不愿跟一个丫头片子计较,倒是柳青云在青石镇上是出了名的孝子,最听不得旁人说赵氏一句闲话,立时沉声喝道:“小米坐下!如此在长辈面前高声大叫成何体统?还不赶快道歉!” 宋小米将脖子一梗:“我不!我姐姐没错,你娘还不把她当自家人看,是什么意思?要是相不中我们就早说,我们这就卷了包袱回家去!” 宋念玉听着前头还像话,铁石一般的心肠都忍不住微微触动,听到后面不由脸黑了,暗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是嫌她没被休呢?杏眼一瞪,训斥道:“坐下!混账东西,说的什么话?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都是我该做的,你多什么嘴?” 赵氏哼哼两声,放下筷子,也不吃了:“既然嫌弃我们家不好,我也不说旁的,云儿啊,这就送你媳妇回娘家住几天吧。” 宋念玉忙不迭地起身,按住作势要离桌的赵氏,陪着笑脸道:“娘何必跟个孩子生气?”狠狠瞪了宋小米一眼,“不过小米是该管教管教了,娘说得对,媳妇吃过饭就好好教她。”一面殷勤地给她碗里添满粥,“娘吃饭,待会儿就凉了。” 难得宋小米长了心,肯替她在外人面前出头,虽然话不中听,倒难得一片维护之意。宋念玉坐回原位,抬眼看着坐在对面满脸不忿的宋小米,好不欢喜。 正文 第五章 公子赔罪 一顿饭吃得沉寂无味。 当然,除了宋小米之外。夺了原本属于她的姻缘的宋念玉饱受艰难,对宋小米来说简直就是最好的下饭菜,喝完一碗粥犹觉不过瘾,又伸手从筐子里抓了只圆滚滚的白馒头,就着腌得嘎嘣脆的萝卜条,三口两口吞下肚。 饭后,赵氏包了一小撮铜钱出门找对门的老太打牌去了,柳青云要读书,便起身去了书房,留下一桌子待收拾的碗筷,宋念玉倒没有露出埋怨不快的神色,仿佛是习惯了,掖了掖落在耳畔的碎发,瞪着宋小米道:“先别慌着出去玩!帮我把碗刷了,一会儿我有话嘱咐你。” 宋小米心道:“姑奶奶被你抢了相公婆婆还不够,还要帮你伺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只按住太阳穴,眯起眼“哎哟”叫唤起来:“头好晕,哎哟,眼花,天黑了,好多星星!” 宋小米的身板壮实,嗓门也亮,恰好柳青云还没进屋,闻声退回来,对宋念玉道:“小米刚醒,你怎么就吩咐她做事?”话中带着埋怨,转眼又对宋小米温声道:“小米不舒服就回屋歇着吧。” 宋小米现在是怎么看柳青云怎么不舒服,只觉他假惺惺令人讨厌:“我想回村子里去。” 宋念玉一愣:“你回村里做什么?” 柳青云也道:“你大伯跟大伯娘对你和你姐姐都不热情,小米怎么还想回去?” 宋小米怎么不想回去?虽然宋老汉一家对宋念玉和宋小米两个确实不怎么样,为此宋念玉在成亲后就把宋小米接到柳家住着,可如今宋小米已经换了芯,最想回的地方便是宋家村! 从原身的记忆中得知,苏婉玉死后,宋良俊一把火烧了小树林,就此从宋家村里失踪了。村民们扑灭大火后,在林中发现一具女尸,经仵作检验后证实是苏婉玉。再后来宋家村里莫名传出流言,说苏婉玉不检点,跟野汉子私奔,野汉子不要她,拿了她的钱把她先奸后杀。 宋小米不用猜都知道这流言是怎么回事——除了宋念玉还能有谁?父亲以前正经念过书,识字有学问,在村里备受敬重,谁闲得没事败坏他? 从原身的记忆里得不到丝毫有关苏家的消息,宋小米心急如焚,脱口道:“我想大憨了!我要去找他玩!” 大憨是宋家村里的傻子,徒手打死过一头牛,平素里听不明白话,很不招人待见,偏偏原身看上他的大力气,用糖果哄了他当保镖。宋小米想不出别的借口,便把大憨扯出来当幌子。 宋念玉不答应:“不行!昨天刚掉进河里,今天还想着玩,看来不管你是不行了!从今往后你就待在家里跟我做活,哪里也不准去!” 宋小米把脖子一梗:“你管我?”说着拔腿就跑,宋念玉和柳青云没反应过来,不留神叫她窜了出去,待反应过来追上去时,只听“哎哟”两声,宋小米一屁股蹲在地上,露出站在门外的两个如玉般俊俏的公子哥儿。 “表弟?”柳青云惊讶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两位公子,左边那位个头稍矮,约莫十六七岁,此时正捂着下巴,龇牙咧嘴地瞪着跌在地上的宋小米,显然疼得不轻,柳青云忙把他让进来:“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被唤作“表弟”的公子收回目光,并不回敬一声“表哥”,只对柳青云点了点头,便扯着右边同伴的衣袖迈进门,柳青云也不生气,仍然十分高兴地在前面引路。 两人身上穿着华丽的绸缎,水儿似的光滑柔软,手里各握着一把纸扇,扇坠儿晶莹剔透,不知是什么玉雕成,就连腰间挂的荷包也精致无比,不是寻常易见的物件。宋念玉看直了眼,闩上大门便扯起宋小米一路尾随进屋。 “上茶!”柳青云等人落了座,指着桌上的茶壶吩咐道,宋念玉端起茶盘,笑着问了句:“相公还没介绍,这两位是咱家的什么亲戚?” 柳青云指着年纪稍小的那位公子道:“这位是我的远房表弟,家住丰州城,姓夏名子秋,咱们成亲时他还送过礼。这一位……”他指着另一位公子,面露迟疑。 知道他不认得,夏子秋接过话头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姓蒋,陪我来青石镇上散心。”说着,冲蒋行端连使眼色,蒋行端便站起身,对几人抱拳笑道:“昨日子秋顽劣,出言不逊,使得宋姑娘不慎落水,心内甚是愧疚,今日特来赔罪。” 宋念玉“哎哟”一声:“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一家人呀!”说着踢了踢宋小米,冲她使了个眼色,“也是这丫头不妥当,才惹得表弟生了气,表弟不怪罪便好。小米,还不快跟你夏表哥赔罪?” 夏子秋比宋小米大上两三岁,宋小米原应叫他一声儿,只是想起昨天原身被他害得落水之事,心里便不痛快。原身不过是见他生得俊俏,多看了他两眼,便被他左一句“搓衣板成精”右一句“野鸡成精”,挤兑得跳了河。虽然原身的为人确然不怎么样,但这夏子秋如此刻薄毒舌,可见也很不是个玩意儿。 见她不肯吱声,宋念玉暗骂一句上不得台面,想掐她两下,抬起手才发现手上还端着茶盘:“你们坐着,我去给你们沏茶。” 柳青云便出言解围:“小米自昨天落了水,醒来后人便有些木木愣愣。” 夏子秋闻言,这才正眼看向宋小米,只见她与昨日所见大有不同,头发虽然还是黄不拉几,却编成了一条麻花辫,脸蛋也洗得干干净净,只是面色有些苍白,愈发显得一双杏眼水润清澈。 “肤浅!”夏子秋在心里嗤了一声,面上挤出一丝愧色,将带来的礼品推了推:“我买了两盒一品斋的糕点,虽然不值什么,也是我的一点心意,给宋姑娘压惊。” 见他并不以“表妹”称呼,宋小米挑了挑眉头,抬眼打量起他来。夏子秋生得俊秀斯文,直鼻尖颌,皮肤白里透红,脸蛋儿嫩得仿佛能掐出水儿,心道:好一个俊俏公子,怨不得昨日原身看他看呆了去! 只是她却不是原身那个莽丫头,看不出他掩在眼底的不耐烦,半垂了眼,说道:“你拿回去吧,我不敢吃。昨天只是看了你一眼,你便推我下河,今天吃你的糕点,你岂不要拿刀子剐了我?” 正文 第六章 口水喷出 夏子秋听得愣住了,好生牙尖嘴利!怎么昨天还木木讷讷的傻丫头,今天忽然伶俐起来? 柳青云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宋小米平素虽然不识大体,却没到如此地步,而且她昨日扒在门外分明说喜欢夏子秋,还想要嫁给他,怎么今日说起话来跟仇人似的? 蒋行端的眼睛闪了闪,笑道:“宋姑娘还在生气?既然如此,子秋,你亲自给宋姑娘赔礼道歉!” 柳青云这时也回过神来,忙道:“使不得,原是小米莽撞妄为,怨不得两位。”视线转向宋小米,刚想呵斥,却见她两手掌心扶在膝头,低眉搭眼,好不乖巧。不由得心里一软,对夏子秋道:“小米平时不是这个样子,她是再乖巧不过的了,只是昨日受了惊吓,人还没缓过来。” “难为表弟买了一品斋的糕点,小米最喜欢他家的点心,倒是因为价格太贵,平时舍不得多买,这回得了两盒,可是有口福了。” “谁有口福了?”宋念玉端着茶盘走进来,笑盈盈地打破室内尴尬,“要说有口福,还是两位公子有口福,家里种的香瓜这两日便熟了,待会儿我去摘两个来,这刚从秧子上摘下来的瓜呀再清甜不过,都等着啊!” 放下茶盘,在宋小米脑门子上摁了一下:“小米,快给两位表哥倒茶。” 一下子两个都成表哥了!宋小米撇嘴,亏她刚才不在,要是听见夏子秋叫她宋姑娘,不知该如何恼火?她可是最讨厌人家瞧不起她,上辈子苏婉玉那么照顾她,不也被她使计害了? 站起身,挨个给三个大男人倒茶,最后来到蒋行端身边,倒满七分,见蒋行端的一举一动都透着高傲疏离,冷不丁甜甜地笑起来:“蒋公子,要是不嫌弃我们小门小户的茶水不干净,便喝一口尝尝,我姐姐泡茶的手艺可好着呢。” 他们这种出身富贵的公子哥儿,饮食品茶都有讲究,蒋行端只稍一闻便知茶水味道如何,本不打算喝,谁知宋小米如此说,不得不端起来抿了一口,不论滋味儿如何,嘴上毫不吝啬地赞道:“果然好手艺!” 宋小米似笑非笑地盯他一眼,端着茶壶放回茶盘,坐到对面托起腮,拿夏子秋开刀:“表哥,蒋公子都说好喝呢,你不尝一尝吗?”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宋小米脸上笑得甜美,夏子秋便不好拒绝。只是他与蒋行端不同,蒋行端肯委屈自己,他却学不来那等面子功夫,心里恼火地想,表哥也是你叫的吗?眼睛转了转,说道:“表妹如此机灵乖巧,善解人意,想必泡茶的功夫也不在话下?若是表妹泡来好茶,我便喝上一壶又何妨?” 宋小米挑挑眉毛,“当真”两字冲到舌尖,转了两圈又被她咽下——她虽然会泡茶,但是“宋小米”不会!若她果然泡出来比宋念玉好喝十倍的茶,柳青云与宋念玉不要把她当成妖怪了? 看着夏子秋得意的笑容,心中哂笑:不是要得罪他吗?怎么竟置起气来了,真是傻了:“那真是不好意思,我不会泡茶,表哥不肯喝姐姐泡的茶,看来今儿只能渴着了。” 夏子秋激将未果,反被将了一军,心里不服气,再看宋小米低下头不肯理人了,眼珠一转,心想这就想让少爷注意你吗?也高看自己了!满肚子的气瞬间烟消云散,挥开折扇,潇洒地摇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宋念玉端着两盘切好的香瓜走进来,热情地招呼道:“快来尝尝,刚摘下来的好东西,绝对香甜。” 宋念玉若肯夸什么,那一定是好东西,即便夏子秋这样的刁嘴,也不由赞了句:“果然好瓜!” “好吃就再吃一块,家里还有,待吃过晌午饭我给两位兄弟摘几个捎回去。”宋念玉热情地道,“两位兄弟来咱镇上,不知要待到什么时候?过几日西瓜就下来了,到时候来家里尝鲜啊,刚摘下来的鲜瓜,搁井里拔一拔,不知道多爽口!” 夏子秋嘴里咬着瓜片,便瞪眼去看蒋行端,蒋行端只动了一块便没再吃,此时斯文地拿着丝帕擦手,客气地答道:“我跟子秋这回来倒是会住上一段时间,镇子外头有个庄子是我家的产业,到时我们住在那里,要吃什么也都方便,就不打扰了。” 说着对夏子秋打了个眼色:“多谢柳兄和嫂子的招待,只是我和子秋还有些事,今日便不打扰了,改日再做东请两位一聚,也谢过宋姑娘的宽宥。” “这……怎么就走了?再坐一会儿吧?”见两人站起身,柳青云跟宋念玉面面相觑。 “不了,我们还有些事,这便走了!”夏子秋拉着蒋行端的袖子,打头走在前面,柳青云知道留不住他们,只好送他们出门。 宋念玉心里有些失望,难得有个不错的亲戚,人家还不肯来往。然而想起方才蒋行端的话,两人要在镇上住一段时间,心里又高兴起来,在后面热情地喊着:“改日一定再来啊,都是亲戚,今日认了门,有空一定多来坐坐!” 转眼瞧见宋小米仍旧蹲在凳子上,没眼色地啃着瓜,不由气得在她脑袋上打了一巴掌:“还不出去送客人?” 宋小米将最后一口瓜塞进嘴里,灵巧地躲开,撒开脚丫子朝外头跑去。正巧柳青云送夏子秋到门口,见她跑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快跟表哥说再见。” 这时院子里头响起宋念玉的声音:“相公,我包了几只香瓜,快给两位兄弟带上!” 柳青云推了推宋小米,转身进了院子,宋小米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身前两步远处的夏子秋,眼珠转了转,忽然一个喷嚏打出来:“阿嚏!” 于是一口嚼烂了的混着口水的瓜便喷到夏子秋华丽的绸缎衣裳上,夏子秋虽然眼疾手快地往旁边躲去,到底还是沾到一些,顿时气得脸红:“你——” 宋小米冲他做了个鬼脸,不待他冲过来,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上大门,哈哈大笑起来——宋念玉不是要巴上这门亲吗?她偏叫夏子秋再也不上门!不能杀了她,难道还不能给她添堵? 正文 第七章 凶手上门 “叫你瞧不起人,这回遭报应了吧?”蒋行端抱胸站在一边,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夏子秋气急败坏地跳脚。 夏子秋低头盯着腰侧的衣服,上面的污渍虽然擦干净了,但是点点湿痕依然清晰可见,咬牙切齿地道:“少爷下回不叫她跪地求饶就不姓夏!” 蒋行端嗤笑一声,道:“得了,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谁都不能招你?昨天差点害得人溺死,今日这遭也不算吃亏。” 夏子秋的脸色更加难看,辩道:“怎么不是我吃亏?昨天我为什么骂她你不知道?一个姑娘家,有那么看大男人的吗?哈喇子都流到脚脖子上了,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恨不得扒了本少爷的衣裳!” 夏子秋恨恨地想,他长这么大,收到的手帕荷包无数,接过的情诗秋波也有几筐,就是没被人如此赤裸裸的调戏过!想想就恼火,眼里透出一丝轻蔑:“他们这样的人家……”顿了顿,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罢了,不过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少爷同她置什么气?没得失了身份!” 蒋行端失笑,道:“你这样想便很好,他们家行事再不像话,总归同你家里有些亲戚关系,不是要听戏吗?快走吧!” 说着背过一只手,打头朝前走了。 夏子秋见状,忙抬脚跟在后面:“说得是!爱慕本少爷的人从京城排到南疆还要打几个来回,她算哪一路货色?想叫少爷注意她,也不回家照照镜子!没羞没臊,本少爷今儿看了她几回,也不知回去会不会长针眼?” 于是宋念玉拨开堵着门板的宋小米,拉开大门探出身子,便听到一句少年略带粗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人叫小米,该长的地方还不及小米大,少爷等她嫁不出去哭的时候再来瞧她……” 紧跟在后面走出来的柳青云也听见了,面上有些尴尬,回头看向被训了一顿落在后面的宋小米,耷拉着眼皮子,垂着脑袋拨弄着系在腰上的流苏,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前头宋念玉的脸色变了几变,“砰”的一声关上大门,扭身指着柳青云的鼻子骂起来:“这就是你们家的亲戚?什么腰缠万贯,良田千顷,我呸!就是这样的教养?什么德行!” 柳青云从没见过这样尖刻的宋念玉,横眉竖目,好像夜叉似的,更兼夏子秋说话难听,一时便有些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宋念玉理也不理他,扭头推了宋小米一把,气道:“宋小米,你跟我过来,看你这副德行,叫人笑话!” 宋小米不肯配合,挣开她的手,梗着脖子道:“我要回村里找大憨玩!” “大憨?大憨能给你饭吃还是能给你买衣裳穿?”宋念玉瞪着眼睛道,伸出尖尖的指甲,用力摁在她脑门子上:“你还要嫁给他啊?你愿意老娘还不愿意呢!他能给几个大钱的嫁妆?老娘养你这么多年白养了?” 不意间看到柳青云站在旁边,满脸惊愕地看着她,暗道失言,语调一转,悲切地呜咽起来:“傻孩子哟,你从小就不会干活,不嫁到好人家可怎么活啊?姐姐骂你骂得凶,可都是为你好,刚才你夏表哥说的话你是没听到,是那样的瞧不起人,你不知道姐姐心里多难过,呜呜……” 柳青云见她还是那个一心为家人着想的柔婉可人的宋念玉,并非圣人书中写的君子公敌,长舒了口气,走上去揽住她的肩膀:“小米以前还小,我们耽误了她,现在补救也不迟,从今以后我们……” 宋念玉依偎在他怀里,抽泣着点头:“嗯……相公说的是……” 两人你侬我侬地说了半天,只是不见宋小米吭声,抬头一瞧,院子里哪还有宋小米的身影?再扭头一看,大门往两边敞开,竟然已是跑了! “宋小米!!” 不管宋念玉如何气恼不休,柳青云又是如何叹其不争,宋小米浑然不放在眼里。她此刻正朝着城门口匆匆奔去,转眼就是两年,父亲与哥哥现在如何了?对她来说,只不过是闭上眼又睁开的事,对他们来说却经历了失去亲人,背负流言,血仇不能报的痛苦! 宋家村离青石镇并不远,出了城门,往南走上一个时辰也就到了,统共不过十几里路。 宋小米来到宋家村的入口,抚上立在村子口比人还高的标志性的大青石,望着远处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屋宇轮廓,忽然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害怕。书上讲的“近乡情怯”,似乎就是讲的她现在的心情。 宋小米的眼前浮现出小时候父亲苏长福盘腿坐在炕上,用那双原本应该握笔的长满茧子的手,拿着一本簇新的《三字经》,一句一句教导她的情景。 苏长福原来不是宋家村的人,突然有一年单身带着两个孩子搬来村里,因为曾经念过书,会写字,会画画,每当有人要给远方的亲戚写信,或者过年的时候贴对联,都会提着一根腊肠或一包炸果子来求他帮忙。从小到大,小姐妹们不知多羡慕她有个好父亲。 宋小米咬着嘴唇,半倚靠在大青石上,这块大青石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头,从上到下,一丝棱角都没有。曾经她要到镇上卖针线,哥哥苏谦玉便把她送到这里,目送她远去,哪怕她已经十六岁,再不会被坏人拐了去。 听父亲说,她和哥哥的名字都是母亲起的,已经记不得长什么样的母亲说,女孩子要柔婉,男孩子要谦恭,他们两个是家里最珍贵的宝贝,所以哥哥叫苏谦玉,她叫苏婉玉。 自己真是混账,不过被欺侮罢了,算多么大的事,居然想到自尽?如今顶着宋小米的身子,再也得不到父亲慈爱与骄傲的注视,也再听不到哥哥爽朗的笑声,想到这里,忍了多时的眼泪再也锁不住,从眼眶里倾泻而出。 宋家村里今日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因为一个了不得的人回来了! 两年前苏婉玉烧死在小树林里的那晚,无声无息消失在宋家村的宋良俊忽然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光溜水滑的绸缎,敲锣打鼓地回来了! 正文 第八章 何为无耻 宋老汉与婆娘刘氏穿着宋良俊捎来的鲜艳体面的绸缎衣裳,站在家门口逢人就说“我儿子多么有本事”“我儿子多么有能耐”“我儿子在外面做了大事”之类的话,从早上到晌午,下地干活的村民从家门前路过又回去,两个人还站在那里喋喋不休。 宋良俊却提着两只礼盒,来到村子西头,站在宋家村里唯一姓苏的人家门前,掸掸衣裳,高声喊道:“岳父,大舅哥,不肖女婿宋良俊回来了!” 回应他的只有隔壁院子里传来的一阵“汪汪”的狗吠声。 “岳父,大舅哥,当年之事虽有我的不对,但是婉玉之死另有隐情!你们放心,我宋良俊虽然不是好人,但我在此对天发誓,若此生不为婉玉报仇,就叫我天打雷劈,下辈子堕入畜生道!” 苏家大门里头,苏谦玉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褂,露出滚着汗珠的小麦色胸膛,站在院子里,一手拿着铁锨,双眼圆瞪,脖子上的青筋都凸出来:“爹!你别拦着我!让我出去!这个畜生居然还敢回来,我一铁锨拍死他!” 苏长福的身量高瘦,头发花白了大半,四十来岁的人看起来像六十岁,比不得苏谦玉年轻力壮,吃力地拦着他:“你不许出去!” “爹!你拦着我干什么?好不容易这个畜生回来了,我要为婉玉报仇!” 苏长福抓着铁锨不松手,不知气得还是恨得,双手微微颤抖:“他既然敢回来,定然有了靠山,你别鲁莽!” 苏谦玉的眼珠子都红了,低吼道:“他有靠山?他有靠山就能杀了人不偿命?那婉玉就活该被他害死?” 苏长福摁不住他,被他拖着往大门口挪,又急又气,指着屋门口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男人?你只想为婉儿报仇,可你媳妇怀着你的孩子,再过两个月就生了,你不管不顾地报了仇,让你媳妇还活不活?她孤儿寡母没个男人怎么过?” 苏谦玉回过头,看着屋门口一只手托着肚子,一只手扶在门框上的李氏,愤怒又无力地低吼一声,撒开了手。苏长福夺过铁锨,仰起脸,哑着嗓子道:“老头子一辈子养了两个好孩子,不想都毁在一个畜生手里!” 这时大门外又响起宋良俊的声音:“岳父,大舅哥,你们不愿见我,我不怨你们!等我给婉玉报了仇,再来跟你们请罪!婉玉虽然不在了,我仍旧是你们的女婿,有我一口饭,就有你们半口,到将来一定给岳父养老送终!” 说着跪在地上,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留下带来的礼盒转身走了。 直到宋良俊走了很久,苏谦玉才一只手拎着铁锨打开大门,见宋良俊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走到他留下的礼盒旁边,看着躺在地上包装精美的礼盒,嘴里发出一声冷笑,抬脚踢到路边的草丛里。 李氏扶着苏长福跟在后面走出来,见状微微蹙眉:“捡回来喂鸡鸭也是好的,丢了太可惜了。” “你知道什么?”苏谦玉勃然变色,厉声呵斥,“当年若不是——”他额角上的青筋抖了抖,沉着脸走到礼盒滚落的地方,又飞起一脚,直到把两只包装精美的礼盒踢到杂水沟里,再也不成样子。 李氏只是有些会过日子,并非爱贪图小便宜的人,此时见苏谦玉驳了她的面子不说,连个解释也没有,不由有些生气,搀着苏长福的手就有些用力。苏长福仿佛没感觉到,抬眼看了看苏谦玉用力咬牙,鼓起老高的腮帮子,往远处看了一眼,沉声说道:“婉儿不会白死的!” 说着从李氏的手中抽回手臂,背着手往院子里头进去了。 李氏见苏长福进去,便红着眼眶看着苏谦玉,想叫他来哄自己,谁知苏谦玉转过脸来,眼睛比她的还红:“当年要不是我糊涂,没把那贱人拿来的东西丢掉,给了家里的大黑吃,到晚上大黑也不会失去警惕,叫那畜生翻进墙来也不知道!” 拎着铁锨狠狠杵在地上,别过头重重喘着粗气,懊悔的心情难以言表。李氏惊愕地看着他,模糊晓得了一些缘由,走过去劝道:“这事怪不得你,谁能想到他们有那样狠毒的心思?” 劝了好一会子,苏谦玉的情绪才缓下来,搂着李氏进了家,喀的一声从里头闩上大门。 不远处,宋小米从一棵老粗的杨树后面现出身来,看着紧闭在面前的涂着棕色油漆的木门,死死捂着嘴巴,泪水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滚落,很快淌了满脸。 那天晚上宋良俊翻墙进院,大黑并没有狂吠示警,原来是这个缘故!宋小米对宋念玉的恨意前所未有的浓烈,连手指头抠进树皮里也不知道,直到指尖传来痛意,回过神后只恨手下抠的不是宋念玉的脸! 那天下午宋念玉提着一篮子绿豆糕来表达祝福,因为苏谦玉不喜欢,等她一走便要丢掉,她想着宋念玉是一番好意,东西也是好东西,就叫苏谦玉扔给了大黑。 大黑吃了当时没事,谁知到了晚上,宋良俊翻进屋里来,大黑都没有动静,想来就是那篮子绿豆糕的缘故。宋小米恨恨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掰着树皮,直到掰秃了巴掌大的一小片,才擦干眼泪,又望了一眼不远处熟悉的大门,踩着杂草转身离开。 宋良俊回到家里,便被刘氏扑上来一通摸摸捏捏:“儿啊,那老头子可打你没有?伤到哪里了?”见宋良俊完好无损,才放心地拍拍胸口,紧接着就是一顿数落:“你傻啊?他们家出了那样的事,咱们躲都还来不及,你怎么还上赶着去讨打?幸好他们还算有眼色,知道儿子你不好惹,没敢动你,否则老娘非跟他们拼了不可!” 宋老汉把嘴里的大烟锅子搁在门沿上磕了磕,耷拉着眼皮子道:“你那会儿为啥子跑了?也不跟我和你娘说一声,一走两年,连封信也不捎,叫人家戳我们脊梁骨戳了两年!” 正文 第九章 双凶再见 宋良俊一瞪眼:“谁敢给你们脸色看?我去教训他!” 他原本生了副好面孔,只是游手好闲惯了,看起来很不正经。一走两年,那副轻佻的模样倒都去了,右边眉梢下面添了一道寸长的疤,瞪起眼来颇有威势,连刘氏都不由得唬了一跳,随即想起这是自己的儿子,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就是,我儿子如今出息了,谁还敢欺负老娘?打得他们跪地求饶!” 说罢,走上前捧起宋良俊的脸,一边摸一边咧着嘴笑:“我儿有出息,娘一定给你说个顶顶好的媳妇!” 宋良俊被搓的脸都变了形,拨开她的手不耐烦地道:“都大晌午了,做没做饭?饿死了!” 青石镇上,宋小米抬脚跑了,只把宋念玉气得跺脚:“让她跑!跑了就别回来!我是再也不管了!” 到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就连柳青云对她百般挑逗也起不来兴致。柳青云以为她担心宋小米,便劝道:“咱们小米是个懂事的孩子,那个大憨既然是个傻子,两人定然出不了什么事。” 宋念玉无缘无故心里烦躁,倒不是因为宋小米,只是听他提起来,便顺着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这样的人家,嫁不到夏家那样的富贵人家也就算了,要是落到大憨那样的傻子手里才是笑话,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狗屎上!”” 柳青云失笑:“我看你是多想了,小米的眼光高着呢,前头既然瞧上了夏家表弟,再看大憨定是入不了眼的。” 宋念玉低头斜睨着他:“怎么?你左一句右一句,是嫌小米回来吃白食,不想叫我接她回来?” 柳青云连忙摆手道:“我没这个意思,小米是自家人,我岂会嫌她?你想接她回来便接回来就是,我是没意见的,何况你家大伯跟大伯娘又是那样的性子,小米住在那里也不顺心。” 宋念玉轻哼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头,摁在他胸前的茱萸上:“算你还有良心!” 柳青云的身子微僵:“不过,明天就接她回来是不是太急了?小米虽然平时看着粗咧咧的,到底也是个大姑娘了,经了夏家表弟这回事,只怕心里存了不痛快,倒不如叫她在村子里住几天,权当散心了。” 宋念玉哪管宋小米顺不顺心,她见柳青云如此做低伏小,哄她开心,渐渐也就把心头的不安抛开了,软软地俯下去,缠在他身上:“看在你如此肯为我着想的份上……” 柳青云旷了几日,早就憋不住,见她主动贴上来,连忙抱住她,翻身压在身下。 次日清晨,宋念玉伺候赵氏出了门,便把碗碟收到灶台上刷洗。她上午邀了隔壁的王嫂子到集上采买用度,天是越来越热了,要给赵氏扯一身夏衣,给柳青云也扯一身,她自己也久不添新衣裳了,只是待会儿出门时穿哪件裙子好呢? 一不留神,“啪嗒”一声,把一只盘子碰到地上,摔成好几瓣。 柳青云听到声音走过来,见宋念玉弯着腰,正在捡地上的碎瓷片,便嘱咐道:“仔细割着手。”话音刚落,便听宋念玉一声痛呼,伸出一只往外冒血珠子的手指头,撅起嘴埋怨地看着他。 “真是不能说,一说就中。”柳青云扯出手帕,为她包上,“这些碗就先放着吧。” 小心地托着宋念玉的伤手,宋念玉低着头由他牵出灶房,暗恨读书人都是假清高,什么君子远庖厨,若是乡下男人敢不洗碗,定叫他在地上睡三天! 转念一想,若不是嫁给有些家底的柳青云,现在她该挂着毛巾戴着斗笠下地干活去了,哪还有心情生这闲气?便又释然了,娇娇地偎着柳青云,说道:“我今早起来总有些心神不宁,左眼皮一直跳,不知是为什么?” 柳青云看向她的眼神便多了两分怜爱:“你真是个好姐姐,小米有你这样为她牵肠挂肚的姐姐,真是有福气!” 宋念玉垂下眼睛,做羞涩状在他怀里拱来扭去,柳青云抱着温香软玉,心下感叹:“既然你始终放心不下,不如我们这就去接她回来?夏家表弟的那位朋友在宋家庄近处有一座庄子,若小米住在那里,说不得又撞上他们,倒不如接回来。” 宋念玉见他说到这个份上,只好同意:“嗯,那我们啥时候动身?” 嫁到青石镇上一年多,宋念玉回宋家村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有心显摆嫁得好,到底因为这份亲事得来的不光明,等闲不回去。 柳青云因为赵氏的缘故,不好意思再见苏家人,当年苏婉玉死后,赵氏登门苏家讨要嫁妆,这样苏婉玉虽然死得不明不白,但若为柳家鬼,以后也能享柳家后人的香火。谁知苏长福一口拒绝,闹了赵氏好大一个没脸。再后来宋家村里传出苏婉玉不检点的流言,苏长福认为是赵氏恼羞成怒,污蔑苏婉玉,两家彻底决裂,从此断了往来。 再后来娶了宋念玉,宋念玉不提回村,柳青云也乐得不去,逢年过节时也只是叫人捎些东西给宋老汉一家。 “咱们也有些日子没探望大伯跟大伯娘了,不如趁这回买些东西,看看他们去。”柳青云道。 宋念玉仰起秀气的鼻头,轻哼一声:“若不是怕落了你柳秀才的脸面,我连半文钱都不乐掏给他们花!” 出门买了一篮子鸡蛋并两斤猪肉,坐上柳青云从邻居家借的驴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城。 晌午时分,两人到达宋家村。驴车停在宋老汉家门口,宋念玉从车板上跳下来,走到门前“砰砰”地拍门。过了一会儿,大门从里头打开,宋念玉看见来人,不由得双腿一软,倒在身后的柳青云怀里。 正文 第十章 双凶互撕 “你你你怎么回来了——”宋念玉看着出现在门后的那张许久不见的脸,惊得话都说不稳了。 宋良俊冲她一笑,斜身让出道来,做了个请的姿势:“我的好堂妹,两年不见了,你过得还好吗?每天夜里睡觉都安稳吗?” 他脸上笑得热情,眼睛里却不是那样,竟仿佛装着深深的怨恨。柳青云皱起眉头,不知为何有这样的念头,然而大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接过宋念玉手里的鸡蛋和猪肉,体贴地扶着她往里走,口中问道:“这位是?” “你是妹夫吧?我是大米的堂哥,你也叫我一声堂哥行了。”宋良俊把两人让进来,扬脸朝屋里喊道:“爹,娘,大米跟妹夫回来了!” “你喊什么,又不是外人。”宋念玉强笑道,紧紧抓着柳青云的手,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她总感到焦躁,左眼皮跳个不停,原来是应在这里。 宋良俊的回来出乎宋念玉的意料,原以为经过那件事,他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宋念玉一面往里头走,一面忍不住偷看宋良俊,因为装着心事,看起来便有些魂不守舍,柳青云低头问道:“念玉,怎么了?你手心里都是冷汗?” 宋良俊耳朵一动,捕捉到柳青云亲昵的称呼,惊奇地问:“妹夫唤我妹妹作什么?念玉?”眉毛挑了挑,不等柳青云回答,很快赞叹道:“好名字!想来就是你们读书人才能起这样好的名字,要说我们村里只有苏家兄弟和苏家妹子的名字起得好。” 说到这里,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似的:“苏家妹子叫婉玉,我妹妹叫念玉?不错,妹夫有心了!我妹妹从小就嫌自己的名字难听,羡慕苏家妹子有个好名儿,这回自己也有个带‘玉’的名字,可心满意足了!” 他的嗓门又高又亮,就像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狠狠插在宋念玉的心上! 宋念玉生平无恨,唯独后悔缠着柳青云给她起了个名字,换也换不得,忍又忍得辛苦,每每被叫到,都恨不得把苏婉玉从坟里挖出来再弄死一回。 宋良俊仿佛没察觉到宋念玉的反感与厌恶,仍旧热情地把两人往屋里引。若是放在往常,秀才和秀才娘子来家里,宋老汉和刘氏早就堆起笑脸迎上去了。可如今不同以往,村里最有本事最出息的后生,他们的儿子宋良俊回来了!一回来就捎来大包好吃的好喝的,还有一人好几身绸缎衣裳,他们能比得过?就连宋念玉身上也不过穿着半新的棉布衣裳罢了! 刘氏坐在高凳上,装模作样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才故作和蔼地道:“咦?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小米呢?怎么没有跟来?” 什么?宋小米没回来?宋念玉本就心神不安,闻言更觉添堵,原本不想理会,可是宋良俊就站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柳青云的脸上也露出担忧的表情,只得勉强地笑了笑,从小凳子上站起来:“大伯娘,小米没回来吗?” 刘氏见她脸色苍白,有意使她着急,便伸出粗短的小手指头,掏了掏耳洞:“你如今也是当了人家媳妇的人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这么不庄重?” 宋念玉呼吸两口气,躬了躬身,挤出笑脸道:“我这不是担心小米?她昨天跟我说回来,我撵不上她,想着来回也不远,就叫她自己回来了。怎么她没有回来吗?” 宋小米自打生下来就没叫人省过心,当然也没叫人操过心也就是了,刘氏想着宋小米从前也曾夜不归宿,都没什么事,便没放在心上:“哎哟,那得快点出去找找,一个大姑娘家晚上不回家住,成天跑得不见人影儿,可真叫人担心。” 柳青云拧起眉头,只觉刘氏刻薄得令人厌恶:“小米哪里就是那样不懂事的人了?” 她要不是,怎么会看着人家富家公子哥儿移不开眼,叫人骂得羞愤跳河?刘氏心说,只是没等她开口,旁边的宋老汉把烟锅子往桌子腿上磕了磕,抬起褶子里的老眼对宋良俊道:“俊儿,你去跟你妹妹和妹夫找找,找到人后仔细问问,别被人欺负了。” 刘氏目送他们出了大门,才斜眼瞅着宋老汉冷笑起来:“你倒是把人当老宋家的骨血,人家当不当你是亲大伯呢?一年到头来看你几回?”宋老汉瞪了她一眼,顿时不敢说了,拎起宋念玉带来的鸡蛋和猪肉,絮絮叨叨地往灶房去了。 宋良俊出去后,指着村西边道:“妹夫,你往那边找找看,我跟大米,哎不对,我跟念玉往东边瞧瞧。” 柳青云想起进门时宋念玉的古怪,与宋良俊不寻常的眼神,揽着宋念玉不放手:“我在这村子里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方向,还是念玉给我引路吧。” 宋良俊顿时失笑:“妹夫还怕我欺负念玉不成?她是我妹妹,我欺负谁也不会欺负她,何况我们兄妹两年不见,也有些话要说。莫不是……妹夫不敢一个人在大白天走路罢?” 柳青云皱起眉头,心里不快,只是宋良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不好坚持,正巧宋念玉抬起头来,柔声笑道:“相公,那你便往西边去吧,正好我也有话跟哥哥说。” 柳青云见状,只好松开手,抬脚往西边去了。宋良俊待他走远,脸上的笑意慢慢冷下来,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的弧度,看得人心里发寒。 宋念玉支开柳青云,也是想瞧瞧宋良俊跟两年前有什么不同。此时看来,还真大变样了,从他脸上浮着轻佻,想什么看什么都能猜出来,如今却不同了。宋念玉心思微转,露出关切的神色:“这两年都没有哥哥的音讯,哥哥去了哪里?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宋良俊在前面走着,东张西望,像在寻找宋小米的身影:“哪里比得上妹妹,嫁了好人家,吃穿不愁。我身无分文,流亡在外,多少个夜里惊醒,梦中一个身披红色嫁衣的女鬼满脸是血,来找我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