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01章 古城门前的风与别处不同。 寒冷的夜里的风声,隐隐约约地有一种金属感,仿佛刀剑在空中相互撞击。 这夜的风刮得惨烈,似千军万马在呼啸,裹挟着尖利的金属声在城门内外卷袭,从树上卷下来的几片叶子在空中诡异地旋转着,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揉搓得粉碎,碎片上下翻飞着,却始终不落到地下。 徐幻之的袖子上浸着刺目的鲜血,一滴一滴地,一路滴落在城门前已被游人踩得光滑无比的青石板上。 他是从窄小的城门内跑出来的,前一刻还抱在他手上的黄绸包裹经过两个黑衣人的一番抢夺,已跌落在地,绸布里裹着的精致的木匣子也被摔成两半,露出里面一个黄金的动物头。 坐在经过古城门口的出租车内,章筱雨凭着记者的职业本能端着照相机抢拍了徐幻之和两个黑衣人的打斗。不知是不是章筱雨看花了眼,那动物的眼睛似乎在昏暗中闪着精光。 徐幻之似乎无意与夜色里挥舞着匕首的黑衣人纠缠,只应付地抵挡了几下,扭头便跑。 这一转身,便结结实实地撞到章筱雨乘坐的出租车上。 又被弹了出去,跌坐在车前的地面上。 “碰奇!结对系碰奇!……” 出租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下。 车内的司机一脸晦气,挥舞着双手,嘴里不停地含糊不清地嘀咕着。 章筱雨听出司机说的是“碰瓷!绝对是碰瓷!” 因为说的是广东普通话,听起来便有些口齿不清了。 章筱雨迅速地拉开车门下了车,被车外的冷空气冻得猛地缩了一下脖子。 风吹起章筱雨脖子上的红色丝巾,忽地一下挡住了她的脸,她赶紧一把抓住丝巾,甩向背后。慌乱之中用力过度,丝巾更像是被她抓下来扔出去的,又被风卷起来,落在路边的大榕树上,挂住一根粗壮的气根,被风继续地吹着,像一只红色的翅膀在夜的阴影里扑棱着。 顾不上丝巾了。 章筱雨一回头,出租车已加速自她身边鼠窜出去,仿佛背后有鬼怪追赶。 一个黑衣人飞快地抄起起盒子里的东西。 那一刻章筱雨清楚地看见了灯光下黑衣人手臂上的豹子纹身。 纹身的黑衣人和另一个黑衣人一起,飞快跑进城门,消失在暗黑的巷子里。 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乎是瞬间发生在她眼前的这一切,章筱雨朝着正坐在地上整理伤口的徐幻之走去。 呐呐地问了一句: “你没事吧?要帮你报警吗?” 徐幻之闻声一怔,望向章筱雨。 夜色里,她一身素色衣裙,瘦弱的身子在路灯下仿佛一片单薄的榕树的叶子。 他缓缓地抬头往上看。 下巴微翘,嘴唇小巧而丰满,鼻子笔直挺拔。 再往上,他看见了她的眼睛。 瞬间,他的眼里只见她被黑色的长发萦绕的白皙的脸蛋上的大眼睛,漆黑如墨,在黑暗中也光亮如星。 那眼睛让他如遭雷击。 她又回来了,她又回来了,她又回来了。 第一卷 第002章 他脑中反反复复地便只这么一句话。 生生世世,什么都变了,只这双眼睛永恒不变。 一时间,翻江倒海般地,就这么慌了神。 脸上却是淡淡的。 她也怔怔地望着他。 眼前的男子,一双狭长的凤眼,看人时微微眯缝着,眼角翘起来,不知怎地竟像与自己熟识一般。 他迅速地低下头,再缓缓摇头。 “不必了。” 徐幻之硬生生地把视线从章筱雨脸上移开,捂着流血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却是以常人难以觉察的迅疾走向夜色深处。 风刮得更大了。 又冷又怕,章筱雨不禁瑟瑟地发起抖来。 若不是地面的青石板上几滩鲜血在灯光下发出可怖的亮光,章筱雨会以为刚才自己做了一个梦。她有些茫然地抓住脖子上照相机的带子,另一只手揪紧了薄薄的外套领子,望向徐幻之消失的方向,恍觉自己真的在做梦。 不是梦。 那条红色的丝巾仍然飘飘悠悠地挂在榕树上。 几片树叶被风卷起,打着转,落到不远处的青石板上。 章筱雨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家”,其实是章筱雨和她的闺蜜海伦一同租住的一栋当地农民当做杂物房使用的几乎废弃了的旧式的小楼,夹杂在较场尾的民宿群里。 小楼当初和大多数无人居住的老宅子一样破败不堪。 经过章筱雨和海伦一番精心设计和装修,这栋小楼眼下已变为一个又小资又文艺的温馨小窝。小楼虽然有三层,但面积不大,一楼的小花园占去了楼层的一半,进门便是一个小客厅,二楼和三楼分别是章筱雨和海伦的卧室。 两人的卧室各有各的风格,章筱雨的卧室简洁舒适,两面粉刷得很粗糙的墙,墙上都是书柜,而海伦却把自己的房间布置成了粉嫩的公主房。 海伦是章筱雨的大学同学,两人同样读的是传媒系。 大三那年养父养母先后去世,孤身一人的章筱雨瞬间变得独立起来。 毕业之后章筱雨选择在杂志社做记者。海伦却依仗自己姣好的身材和一张酷似影星钟丽缇的面孔当上了模特,酷爱摄影且摄影技术不错的章筱雨和海伦除了“同居”之外,也不时地有一些工作上的合作。 这天夜里的经历让章筱雨很是不安。 回到家,洗完澡,把当天拍摄的图片整理好,章筱雨在床上躺下,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古城门口那个被人打得身上流血,又被出租车把腿撞瘸,却又不让自己报案的男子。 明知道自己应该报案。 不单止是因为目睹一起抢劫案,也因为自己乘坐的出租车撞到了他。 但是他的眼神却让她觉得,他的话似乎天生就是她应该听从的。 这种前所未有的奇怪的感觉让章筱雨感到困惑。 章筱雨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快天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一直没有听到海伦回家的声音。 她一如既往地做梦了,梦境却是不同往常地模糊不清。只记得各种各样的声音,像是奔跑打斗的刀剑声,又似是古城门口特有的风声。 第一卷 第003章 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下午,章筱雨打开手机,信息便一条一条地涌出来,大部分都是主编李蕊和杂志社同事的。章筱雨快速地起了床,坐在梳妆台前快速地画了个淡妆,再快速地拿起包,背起照相机走出卧室。 穿过花园快步地走出大门,正要锁门,章筱雨才想起花还没浇。 又回身把包放下,拿起水枪把园子里的花都浇了一遍,这才重新走出去,把门锁上,走向停在门口的她的那辆二手的牧马人吉普车。 发动机很大声地响起来,章筱雨一踩油门,车子便喧闹着向前驶去。 到了杂志社,章筱雨推开门,快步向李蕊的办公室走去。 格子间的同事们纷纷抬头看着章筱雨,脸上是清一色的同情的表情。 小赵从座位上跳起来,凑近章筱雨耳边。 “你小心点,老大正在等你呢”。 章筱雨镇定地对小赵一笑,胸有成竹地,走过去推开了主编室的门。 李蕊如往常一般,漂亮的脸,精致的妆容,干练的职业装。 与之不配套的,是她的一脸阴沉。 她一面敲着电脑,一面一言不发地盯着推门而入的章筱雨。 章筱雨凑上前,坐下,笑嘻嘻地对李蕊: “老大,我回来了。” 李蕊仍旧一言不发,绷着脸,盯着章筱雨。 她早知道年轻女孩惯不得,对她有一分的好,她便有十分的骄纵。 章筱雨不管李蕊的脸色,拿出一摞相片,递过去: “老大,您别生气,先看看我拍的东西?” 工作对章筱雨而言不过就是这般。 我喜欢了,我坚持了,我认真了,再给你几分真诚和一张笑脸。 便皆大欢喜。 如若不是,她会选择转身便走。 李蕊有点迟疑,依旧板着脸,接过照片。 照片在手里翻着,脸色逐渐缓和,李蕊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柔和起来。 章筱雨一屁股坐在李蕊对面的椅子上,开始在手机上翻看新闻。 她还得时时捕捉一些网上的热点,不然,如何写专栏?如何赚稿费? 章筱雨极易满足,自己觉得自己的钱并不少,养父母留给她的都在银行里存着,她很少去看那里的数字,但能走正途靠自己赚到手的,她也从不嫌多。 “照片拍得倒还不错,把人物故事和城市景观巧妙地融合,主题和立意都很好……” “老大,您交代的活儿,我哪次没干好?” “哪次我没表扬你?可表扬归表扬……” “必须表扬,我这次的城市人物专题,绝对标新立异……” “该批评还是得批评,你们年轻人有时太自以为是,一有点本事吧,就目中无人,对吧?” “是是是……不过,我真没有啊,我这不一直都在忙吗?” “我不是一个刻板的人,大家把活干好了,你们有什么事打个招呼,哪次没准假?可到点儿了,眼看杂志要出了,哪儿都找不到你人,电话也打不通,杂志开了天窗,大家都够开除的份,对吧?”…… 李蕊的声音越飘越远。 第一卷 第004章 手机上的新闻把章筱雨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 新闻报道的视频里,两个黑衣人面无人色地躺在沙滩上,其中的一个手臂上正是章筱雨昨晚在古城门口看到抢劫徐幻之的黑衣人的纹身。 警察拉起了警戒线,几个警察和法医在现场拍照、勘查。 几个记者也在拍摄。 章筱雨愣神,耳边恍惚传来女记者的声音: “今天凌晨一点,有市民在本市一偏僻海边,发现两人倒在海滩上,警方在接到市民报警之后迅速赶到现场,发现倒地的男子已无生命迹象。” 视频中出现一张章筱雨十分熟悉的面孔,她的发小,市公安局的刑警杨一凡。 记者们一见杨一凡,便争先恐后地挤上前,唯恐落后于人。 “警官,有什么线索吗?” “刚刚立案,无可奉告。” “干嘛呢,章筱雨!跟你说话呢,可不可以不要看手机?!” 李蕊的声音高亢起来。 章筱雨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 “两个都死了……” 李蕊一脸奇怪,不解地看着章筱雨: “什么死了活了的?你是我的王牌摄影师,不需要负责刑事案件的采访。” 章筱雨连连摇头: “不是不是,老大,是那豹子……” “什么豹子狮子的……对了,说到豹子,我倒想到一个主题,现在正是古玩热,你去古玩城看一下,拍点古玩的照片,找点故事,回来做个专题。” 章筱雨这才回过神: “老大,这个创意好。咱们杂志能坚持到今天,全靠老大的超常智慧,要不早关了。” 李蕊瞪了章筱雨一眼: “别贫嘴了,马上去拍。” 章筱雨站起身,拿了包往外就走。 李蕊猝不及防,没想到章筱雨的动作突然变得这么敏捷,有些不敢相信。章筱雨一边朝她挥手一边走了出去。 走出编辑部大门,章筱雨便用手机拨了杨一凡的电话。 “喂,筱雨,我这头正忙着,回头再打给你啊!” 章筱雨一愣,没想到杨一凡就这样挂了自己的电话。 原本想问的几个问题都被堵在肚子里。 初秋的天气在南方还十分炎热,好奇心在肚子里迅速发酵,才从空调房里走出来的章筱雨额头上顿时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章筱雨想了想,大步走向停车场,开车直奔古玩城。 杨一凡正在刑警大队的会议室里。 坐在会议桌旁边,神情严肃地看着主席位上的刑警队长董朝。 董朝眉头紧皱,环顾一圈会议桌上的几个年轻刑警。 回过头,又盯着投影仪上的照片。照片里,正是两个黑衣人躺在海滩上的尸体。 投影最后停在死者的手臂上。 上面赫然是一只豹子的纹身。 董朝的声音沙哑低沉: “当了这么多年刑警,还真没见过这么个死法,两个人同时暴毙,而且身上并无明显的外伤。他们的身份都弄清楚了吗?” 刑警小张回答道: “这两个人都有前科,是盗窃惯犯,根据我们调取的监控视频,他们在死之前的一天晚上曾经参与抢劫。” 第一卷 第005章 董朝皱着眉头问: “被抢劫的人是什么身份调查清楚了吗?” 刑警小李抢着回答: “队长,被抢劫人的身份我们还在调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小张又补充道: “队长,我们在监控视频上还发现现场有个女人。她好像是乘坐出租车经过现场的,还和被抢劫人有过对话,她的身份目前我们也还在调查。” 杨一凡从会议桌上的木匣子里取出一尊金钱豹,放在桌面上。 金钱豹一放在桌子上,室内的温度仿佛一下子降了下来,小李猛地打了一个冷战。 杨一凡瞪了小李一眼: “有这么冷吗?” 又转过头去,对董朝道: “队长,这是现场发现的物证。” 董朝盯着金钱豹仔细地观察,小李和小张围了上去。 一直坐在会议桌最远处的老王也走过来凑近了金钱豹,认真地观察。 小李习惯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和打火机,刚想点上,杨一凡又瞪他一眼,朝桌子上“禁止抽烟”的标志扬了扬脸。小李便讪讪地笑,把香烟放进口袋,打火机还是拿在手里,习惯性地点火、关火,关火,又点火。 “队长,您说这豹子是真金的吗?” 小李一面说,一面打着打火机,火苗顿时烧到金钱豹的左爪。 杨一凡拍开小李的手: “这是证物!证物!小心犯错误!” 杨一凡拿起金钱豹,翻过来,金钱豹的肚子朝上,露出刻在肚子上的两个篆字。 小李一愣: “这是啥?” 小张凑上去看了半天: “啥玩意啊?啥字啊?一个也不认识!” 董朝瞟了一眼杨一凡手里的豹子,又挨个看了一下大家。嘴角露出一抹戏谑的笑: “这是篆书‘冒犯’,大概是这个豹子的名字。你们啊,平时有时间别老刷朋友圈,玩‘王者农药’,还是多抽点时间读读书,学习学习吧!” 杨一凡绷着的脸又恢复了本来面目,得意又促狭地对着小张一笑: “没文化很可怕吧?这就告诉你,证物是不能冒犯的!” 董朝便笑着瞪了杨一凡一眼: “小杨,一会儿你把这个送到鉴证科,让他们去找专家鉴定一下吧。” 故人轩古玩店静卧在古玩城里一条古旧的小巷子的尽头。 一座古老的四合院,外表看上去只是个不起眼的老院子,里面却是别有洞天,雕梁画栋,曲径通幽。门前的一处院落,徐幻之辟出来做了故人轩的店面,摆放着的一些古玩看似普通,却让真正的古玩玩家羡慕不已,又望而生畏。 故人轩几乎从来没有买家。 只有卖家。 好些东西都是徐幻之花高价买回来的,卖家都是一些急于用钱的藏家,别处都是狠狠地压价,徐幻之却是雪中送炭地帮忙,因此便得了不少好东西。有的卖家周转过来之后想要回自己的东西,徐幻之便又原价卖回给原主,便是好东西,也从来没有夺人所好的心思。 天井的墙边种了一株桂花树,是徐幻之买下这座老房子那一年种下的。 第一卷 第006章 转眼间桂花树已经长到了二楼的窗口,而徐幻之已经懒得去计算自己来到这里的年头了。 他早已习惯一个人坐在天井里的茶桌上泡茶。 经年累月,喝一念花开,喝一念花落。 那天泡的还是那壶茶,突然他的左手一抖,开水差点浇在了他的右手上。 或许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徐幻之无数次这样想,却又无数次选择了留下来。 留下来,便遇到了她。 他没有想遇到她,相遇对他从来不是一件好事,他便急急地逃开了。 他不想知道她是谁,他只希望她过得好,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能与自己喜欢的人生儿育女,白头到老,幸福快乐地度过余生。 他的想念从来没有中断过。 一想,便是一天。 一想,便是一年。 一想,便是百年。 像一只蚕,每想一次,便吐一口丝,如果想念可以用长度来计算,他早已把自己缠成一个厚厚的茧。 蚕可以破茧而出,他却像是作茧自缚,活也活不了,死也死不去。 漫长的日子需要打发,徐幻之没有别的嗜好,除了喝茶,便是泡在书画间写字。一天天,一年年,一笔,一划,费掉的纸墨不知多少。 他的字从来不曾公开示人,否则,便会成了抢手的买卖。 写字的时候心无旁骛,但徐幻之的耳朵就是听到了微弱的脚步声。 由远而近,由大而小。 一声一声,高跟鞋底“笃笃笃”地敲在了他心口,一阵钝钝的疼。 抬起头。 一眼便是章筱雨灿烂的笑脸。 “是你呀……你的腿好点了吗?” 她似乎有些诧异在此再次见到徐幻之,笑问道。 好了吗? 早好了,受过的伤,几个时辰便能复原如初。 他痛恨自己的伤能好得如此之快,希望能像普通人一样,能住进医院,打针,吃药,能感受疼痛的减弱和消除。 便是这样,也成了一种奢望。 却不能与人说。 愣了神,怔怔地望着她,手中的笔蘸满墨,一滴一滴地滴到纸上,浑然不觉。 “筱雨?” 杨一凡人随声到,他脚穿一双软底的运动鞋,走路无声无息地,到了跟前站住,二人才察觉。 徐幻之自章筱雨身上收回视线。 手中的笔一掷,便在宣纸上洇出一幅狰狞的水墨图。 章筱雨却是一脸的惊奇: “一凡,你怎么来了?” 杨一凡为难地,看向章筱雨的眼神却有满满的柔情: “我是来办案的……要不,筱雨,你先回去?” 章筱雨爽快地点头。 转而又看向徐幻之: “啊,好……那我改天再来拜访你。 其实她是满心的欢喜,她再次看到了他,知道了他的所在。 那天夜里的遇见便是实实在在的,不再是她以为的一个梦。 一转身,长发飞扬,衣袂飘飘,高跟鞋的声音逐步远去。 杨一凡的视线一时半会儿收不回。 听得徐幻之冷声一哼,顿时惊觉过来。 杨一凡递上警官证。 徐幻之一眼不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徐先生,我是刑警大队杨一凡……请问,这两个人您认识吗?” 第一卷 第007章 许是因为章筱雨刚才看徐幻之的神情,杨一凡对初次见面的徐幻之并无好感,因为职责所在,便例行公事地问了起来。 徐幻之语如其人,淡然答之: “不认识。” 杨一凡便又问道: “我们查了那天晚上的监控记录,您被这两个人打劫了?” 徐幻之点点头: “确有此事。” 杨一凡便紧接着问: “为什么不报案?” 见杨一凡问得有些咄咄逼人,徐幻之的语气便愈发地冷淡: “做古董这行的,被贼惦记很正常。” 杨一凡很不满意地腹诽了一句,继续例行公事发问: “有什么东西被抢了吗?” 徐幻之轻描淡写地回答: “一件小古玩。” 杨一凡便又问: “什么样的古玩?” 徐幻之淡淡地: “一尊金钱豹。” 杨一凡从笔记本里翻出照片,展示在徐幻之眼前: “是这个吗?” 徐幻之看了一眼,点头答道: “没错。” 杨一凡便盯着徐幻之: “有什么您觉得可疑的人吗?” 徐幻之摇头: “没有。” 杨一凡收起照片,又盯紧徐幻之问道: “徐先生,请问被打劫之后,您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 徐幻之答道: “事发之后,我回了店里。” 杨一凡盯住徐幻之的眼睛: “有谁能证明呢?” 徐幻之坦然地望着杨一凡: “没有,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杨一凡收起笔记本,再也没有问题,对徐幻之却多了几分疑虑。 他不甘心地望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又看看宽大的屋子: “我能参观一下您这里吗?” 似乎洞穿了杨一凡的想法,徐幻之摇摇头: “不好意思,现在不方便。” 杨一凡合上手中的笔记本,放进背包内。又例行公事地: “今天先到这里吧,徐先生,有什么想起来的事情请和我联系。” 杨一凡转身欲走,又被徐幻之唤住: “杨警官,东西可以还给我吗?” “对不起,徐先生,在案件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作为证物,暂时由我们替您保管。再见!” 杨一凡似乎在徐幻之面前挣回了面子,离开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 出了故人轩,杨一凡马上拿出手机给章筱雨打电话。 章筱雨在咖啡馆等杨一凡。 等的人不急。 咖啡馆里有的是书,咖啡馆主人的品味亦是不凡,墙上的一面书柜既是一个漂亮的装饰,又摆满了主人精挑细选的各种小说。不过片刻,章筱雨便沉浸在一本线装的《牡丹亭》里。 被等的人心急火燎。 约了三天才约上她,却被单位安排开了大半天的会,到咖啡馆的时候,已经迟到了整整一个小时。 坐下,喝一口早已冷掉的咖啡,杨一凡仍旧气喘。 为了早见到章筱雨几分钟,他开车一路狂飙,凭着刑警对道路判断异乎寻常的直觉专抄近路,下了车便以冲刺的速度飞跑过来。 章筱雨待他缓过劲,便不咸不淡地问: “有什么事不能发微信打电话,非要跟我当面说?” 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章筱雨向来不大客气。 第一卷 第008章 杨一凡便赶紧发问: “筱雨,那天我去故人轩的时候你怎么也在啊?” “我去拍照啊。最近我们主编想做一期古玩专题,我几乎天天都往古玩城跑,那天正好被你碰上了呗。” 杨一凡满脸警惕: “我总觉得那个卖古董的不对劲儿。” 徐幻之那双狭长的凤眼浮现眼前。 章筱雨白了杨一凡一眼: “为什么?” “第一,他看到两个死者的照片,一点都不意外。” 章筱雨不置可否地看着杨一凡。 “第二,丢了那么贵重的东西,他不但不报案,至今都没问过一次案件的进展,这很奇怪。” 章筱雨又白了杨一凡一眼: “人家要是天天上门逼你破案,你是不是又要说人家没觉悟,不相信人民警察?” 杨一凡便有些急了: “筱雨,你先听我说完。第三,警察问话,一般人多少会表露情绪,像他这么冷静的,就只有一种人。” 章筱雨很感兴趣地问杨一凡: “哪种?” 章筱雨的问话让杨一凡隐隐有些兴奋,他神秘地降低声音: “人格异常的高智商罪犯!” 章筱雨便不屑地一笑: “医生眼里都是病人,警察眼里都是坏人。一凡,你是警察,凡事都要讲证据!” 杨一凡有些不服气,嘟囔着: “这不在找吗?” 章筱雨拿起一本菜单: “喏,先别找证据了,先把菜找了吧。” 章筱雨笑嘻嘻地把菜单丢到杨一凡面前。 杨一凡便大叫起来: “这么贵!换个地方吃烧烤吧!” 章筱雨笑着摇摇头: “我请你行吧?” 杨一凡拿起菜单边看边瞪了章筱雨一眼: “哪能让你请……反正,我告诉你啊,你和那个徐幻之别走得太近。” 章筱雨撇撇嘴,颇觉无趣。 便转过脸去扬起手来: “服务员,点菜。” 清晨。 房间的小床上,章筱雨戴着眼罩,抱着抱枕睡得正熟。 门被轻轻推开,一只手举着刀向床边移动。 刀慢慢地伸向熟睡中的章筱雨。 章筱雨的眼罩被一只手揭开。 睁开眼,看见面前的刀,章筱雨惊声尖叫起来。 海伦脸上敷着黑色的面膜,看不清她的模样,她举着刀,发出恶作剧得逞后的大笑。 章筱雨坐起来,这才看清是海伦,一手拿刀,一手端着早餐,盘中还放着个削好的苹果,便假装皱起眉头。 “你要死啊?!吓死我了!” 顺手操起一个枕头砸过去。 “我死了谁给你做早餐?” 海伦灵巧避过,将早餐放在一旁,摆摆手,迈着模特步向楼下走去。 一面走一面听见章筱雨说: “知道了!就你对我最好了!一回来就给我做好吃的!” 章筱雨起床,洗漱,端着早餐盘子一面吃一面下楼。 海伦在卫生间对着镜子在脸上涂抹着。 章筱雨端着盘子倚在卫生间门上,斜斜地瞟着镜子里海伦已经涂上一层薄粉的脸。 “昨晚干嘛去了?又那么晚才回来。” “和客户喝酒去了,客户不肯走,我只好陪着啊。” 第一卷 第009章 海伦继续往脸上抹胭脂,嘟着嘴,倒有几分委屈。 “你可得注意点儿,熬夜熬得眼圈都发黑了。” 章筱雨叮嘱了一句,转身走向厨房,放下盘子,顺手从果篮里抓了一只苹果。 海伦赶紧凑近镜子,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 啃着苹果,打开茶几上的电脑,章筱雨翻看着里面的照片。 她翻过几张在古城门口抓拍的照片,停在一张特写上。那张照片是一双手在拿木匣子,匣子里露出半个黄金金钱豹的脑袋,拿照片的手腕上有个显眼的豹子刺青。 海伦从洗手间出来,看见章筱雨对着照片发愣,好奇地凑上前。 “新潮了嘛,你也想刺青?” 章筱雨头也不回: “我看的是手。” 海伦不解: “手有啥可看的?” 章筱雨盯着屏幕上的照片: “这是一只与众不同的手。” 海伦好奇地: “有什么不同啊?” 章筱雨回头看了海伦一眼,一字一顿地: “这是一只死人的手。” 与此同时,章筱雨突然转身抓住了海伦的手腕,盯着海伦白嫩的手。 海伦猝不及防地被章筱雨的语气和动作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脸色惨白,和照片上的死人手竟然有几分相似。 露出一脸报复得逞的笑容,章筱雨啃了一大口苹果,嚓嚓地嚼着: “哼,看你还敢不敢吓我!” 周末的大鹏湾海边。 沙滩洁白,海鸥在浅水处优哉游哉地散步,海风轻柔地吹拂,太阳不肯发力,懒洋洋地照在海面上,把海里的水汽蒸发上来,使得原本干燥的深秋的空气也变得温润了。 露天广场的尽头,一块巨大无比的广告牌上打着“鹏城古玩拍卖会”的字样。 这是一场文物界、古玩界、艺术界的名流大咖的聚会。 而这样的戏码,每天都在不同的城市上演着。 有的人因为无聊,有的人想抓住机会满足自己的欲望。 这些人各怀心思,聚集在这看似高贵的场合里,各自寻觅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打扮得时尚而隆重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端着各式各样的酒杯,在自助餐桌间和古玩架子间穿梭着。男人们高亢的谈笑声和女人们做作的低语在广场上空交织,如果音调再高一点,用作保护古玩的玻璃罩恐怕都要被震碎了的。 章筱雨在人群中穿梭着拍照。 一尊青铜鼎庄严地摆在一个显眼的位置。 地上铺着红地毯,作为特邀模特的海伦穿着紧身低胸的吊带长裙,展露出曼妙动人的身材,站在青铜鼎旁边,不断变化着各种娇媚的造型。 几个老板模样的人围着青铜鼎指点着,议论着,视线却是更多地落在海伦的身材上。 端着红酒杯的大肚子老板指着青铜鼎。 “哥几个看看这个以前是干啥用的?” “这个是祭祀用的。” “这个是记录历史的吧?” “怕是涮肉的火锅吧!” “哈哈哈……” 青铜鼎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休闲西装,一脸刚愎自信的中年男子——古玩界名人、大学考古系的教授童嘉树。他听着一群人外行又庸俗的议论声,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微笑。 第一卷 第010章 光头老板走过来,热切的眼光望着童嘉树: “童教授,我在电视里经常看您的《鉴宝》节目,很崇拜您!请您过去给我这个宝物掌掌眼。” 面对光头老板的恭维,童嘉树不免照单全收,脸上的表情却是执著而刻板的。 “对不起,我是副教授。” “哎哟,您是大名人,再说了,副教授也是教授嘛。” 光头老板憨笑着,弯着腰把童嘉树引到青铜鼎旁的海伦身边。 看见海伦,童嘉树收敛了一脸的严肃,对海伦报以温和一笑。 随即转向光头老板: “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光头老板一脸的得意: “我这可是祖传的青铜大鼎,西周的,您给鉴定一下,看看现在能值多少钱?” 童嘉树看也不看那个鼎,但是着意地看了一眼海伦。 海伦也对童嘉树报以妩媚的一笑,眼角却飞扬起来,似乎在寻找别的什么人。 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秦刚身上。 海伦知道那是古玩界最财大气粗的大咖,也知道秦刚最近正在物色古玩模特,她心里早就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童嘉树这才掏出放大镜看起铜鼎。 旁边的人都屏声静气地看着童嘉树。 “我看你这不是西周的,倒像是上周的,火气这么重,太新了。” 童嘉树很快地下了结论。 光头老板顿时满脸失望,又抱着一线希望: “童教授,您再给仔细看看,这鼎可是从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 童嘉树笃定地: “不用看了,我的结论就是你这个东西是赝品,年头太短了,如果是你祖上传下来的,那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也太年轻了。” 光头老板不服气地: “您就那么肯定吗?也不仔细看看,一句话就给说死了?” 本来抬脚欲走的童嘉树看见海伦也走到鼎前,便又走了回来,站在海伦身边,很有风度地表现了起来。 他一面指点着青铜鼎,一面对光头说: “你这件东西从器型上看,的确像是春秋时期的,但是要知道,鼎主要是用来记录重大事件和举办礼仪的,首先,你的鼎上没有文字,再者,就是单凭肉眼看,也能看出这是铜和锌混合冶炼出来的,先秦时期哪里能提炼出锌呢?锌是近代才使用的,我们用的电池外壳主要就是用这个材料造出来的。” 光头老板涨红了脸,只能尴尬地点头。他脸上堆着笑恭维道: “教授的眼光就是高,这玩意儿确实是前几年一个家伙抵债抵给我的,说是值一千万哪。” 童嘉树便愈发地得意: “如果它是真的,一千万可就太便宜了,至少要加一个零。不过你也别太难过,放在家里当个摆设倒也挺不错,等传到你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的时候,说不准就能值点钱了。” 童嘉树正笑着,光头老板突然脸一变: “那家伙还给了我一张鉴定报告书,鉴定书上可有您的大名呀。” 童嘉树扫了一眼鉴定书,也不用手接,脸也突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