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正文卷 第一章 娘娘不见了   冷宫之内,寒蝉声噤。   没有一个人敢抬头,贺献帝一脸阴沉,像要杀人一般立在这里,不作一声。   “陛下,娘娘的衣物还在。”许久,李公公终于举着火把从冷宫里出来,拿过一个包袱。   他禀告,把包袱递给贺离棠,贺离棠看也没看扬唇就是一声冷笑。   他扬手,身后的两位小公公立即搬来一张满是灰尘的木桌。贺离棠拿过包袱,直接把里面的物样件件倒了上去,再一件一件地翻,直到最后一件也让他扔在了地上。   他笑出了声,包袱一扔,稳稳当当地落在李公公的手里。   “银软家当俱不在,贴身衣服也没有,她这是收拾简装走了。”天子震怒,无人敢站。   身后禁军举着火把,也是头深深低垂,迎合天子之怒,贺离棠说:“你们,一个德妃都看不住,朕要你们何用?”他气愤地只恨不得立刻就把这在场的所有人治个欺君之罪!   他生气,很生气。   贺离棠冷笑,就说那日她怎么会那样听话的就搬到冷宫,还不带一个宫人。原来是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而他,竟然信了她的鬼话,没有提早发现?   “陛,陛下……”李公公脸色惨白,心想,这下德妃娘娘闯的祸就真是大了。宫妃离宫前所未有,而且玉将军玉子通近些日子还在朝堂里跟献帝不和,君臣生隙,这一下玉家恐怕要有灭门之灾!   前些日,德妃玉可卿因为在御花园里当众打了萧珪茹,闹得皇宫里沸沸扬扬。后又在德胜宫里当着贺离棠的面砸东西,被贺离棠直接打入冷宫,德胜宫里一片哀嚎。这两天过去,风波刚刚停歇,玉可卿竟然就已经不在宫里了?   李公公说:“陛下,宫中戒备森严,德妃娘娘能去哪里呢?”   宫中禁军来报。   “禀陛下,莫统领,没有找到。”   贺离棠稍从李公公这的思绪里转过神,“莫道津找不到人?”   禁军:“是,莫统领他……”只是摇头。   贺离棠气笑了,冷哼,“关键时候他这个禁军统领不见人影,看来莫家也是想反了。”   他一声轻叹:“今日德妃之事,任何人不得向外透露。”语气平淡,冷静异常。   但下一刻。   “倘若此事走露丝毫风声,尔等,诛九族!”   无人回应。   无人敢回应。   许久的一阵沉默。宫人们战战兢兢地看了李公公一眼,李公公挤眉弄眼,他们又悄悄探了一眼贺献帝的反应,随后立即连滚带爬跑出这颓败的冷宫。   冷宫中已空无一人,只有贺离棠和李公公。   “你说,”贺离棠突然开口,李公公立即上前,见他嘴角一抹冷笑,“德妃如何离开的冷宫?”   李公公躬身,很恭卑地:“老奴,不知。”   “德妃还真是不让朕省心。”他说罢,笑笑,瞟了李公公一眼。   李公公道:“要不,去问问玉将军?娘娘恭敬孝顺,许是出宫与将军闲叙。”   贺离棠道:“出宫与否尚未得知,冒昧宣见玉子通,怕是打草惊蛇,玉可卿心思细腻,胸有城府,绝不会贸然消失而不留下后招,她想要将朕逼入绝境,朕却不能依照她设定的来。”   “陛下,圣明。”   ……   玉可卿被封为德妃,那是贺献帝贺离棠即位入驻皇宫那天的事了。她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嫁给了他,那时候先帝驾崩,诸子夺嫡,贺离棠在朝中无权无势,处境堪忧。是她,毫不犹豫地嫁给了他,举玉家全族之力,护住了他的安危,同时为他护住了这个皇位。   玉可卿的父亲玉子通是朝廷钦封安邦将军,在先帝时期立下过赫赫战功,差点还封成了安邦侯。玉子通官从正二品,在朝廷和军队里有很高的声望,所以在当时能够对贺离棠鼎力相助,为他排除万难,登上了皇位。   而且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玉可卿的堂兄还在这个阶段为了救贺离棠被刺客伤到了命根子,从此不能人伦,遭人笑柄。   ……   总之在贺献帝登基的道路上,玉家立下了血与泪的功劳是全天下人都认同的事情。故而乡间有野史称,当今的陛下之所以会娶德妃娘娘是为了倚仗玉家的势力,后来因为怕玉家功高盖主,所以一再打压,帝王薄情。   贺离棠眉头不展,坐在御书房内,起压一片低落。   莫道津让李公公带着来到门外,李公公道:“陛下,莫统领来了。”   “请见。”贺离棠道,他坐在桌椅后边,紧皱沉思的眉头不展开。   他已经等莫道津很久了,他这个禁军统领关键时候擅离职守,没有能问清楚玉可卿的下落,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   莫道津进门就低着头,看他紧盯宫门,内心惴惴不安,跪下:“臣,拜见陛下。”   “她怎么会不见?”贺离棠立即问,“禁军怎么办的事?”   两声冷话,问得莫道津一额头的冷汗。他在来之前已经听说了,德妃娘娘在冷宫消失了,而禁军就是负责宫城得安危,不论如何他这个禁军统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贺离棠沉默一言不发,站在这里,身边零零散散的几个宫人纷纷退了下去。   莫道津抱拳:“臣,不知。”   没有人注意到,贺离棠的耳朵动了动。   “你不知道?”他震怒,掌心用力在桌上一拍。   莫道津深吸一口冷气,低下头,但还是说:“臣,不知道。”   贺离棠手指着他:“你身为禁军统领,一个罪妃离开了冷宫你不知,在宫里下落不明,这就是你办的事?”   莫道津只是低头,对贺离棠的谴责,无话可说。   莫道津与贺离棠也是旧识了。他是莫大将军之子,宫里的禁军编制,巡逻制度,防御分布就是由他们父子二人设立的,可以说得上是固若金汤,一般不会有人能够随意出入宫城。   可是,玉可卿就是这样奇怪的消失了,莫道津也只是叩拜,接连地说:“臣不知。”   “臣不知道。”   “臣巡逻未曾见到。”   贺离棠怒了,甩手玉砚扔了过去:“你一个禁军统领巡什么逻?”   哐当一声,砚台落地,摔成了两半。   御书房里一片寂静,寂静得有些诡异。   只有李公公还敢答话,悄悄地立在一边,低声说:“宫里戒备森严,娘娘能去哪呢?应还是在宫里,走不远的。”   贺离棠真的要气疯了,转头怒喝:“她既然离开了,难道会在宫里和朕捉迷藏吗?你以为玉可卿是这种无脑之人?”   贺离棠此刻真觉得世间怎么会有她玉可卿这样的女人,不仅不安分,现在还敢用这种方式蔑视皇权。   向他示威?   “她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贺离棠怒道一句,吓得李公公也赶忙跪了下来。   “陛下息怒。”李公公忙说,但贺离棠却还在自己愤怒的情绪里。   她真当他过去太宠她,当他欠了玉家的,所以敢这样和他蹬鼻子上脸,胡作非为?   贺离棠的眉头疑惑地挑起,唇下咬牙切齿,“玉可卿,你可以!”   李公公犹豫不决,但还是说了:“还是去问问玉将军吧,毕竟是娘娘的家人,娘娘如果离开皇宫又能去哪呢?”   “不可能!”却没想到贺离棠否决得这样干脆。   让李公公没有了第二句话了,谁也没有说话。   贺离棠仍在恼恨,他原以为她悔改了,到冷宫里好好反思,却没想到她竟然给自己留了个这样大地惊喜!   宫妃私逃出宫可是死罪,她玉可卿当真以为自己对他有再造之恩,所以为所欲为到这般地步?   尤其还是她,全天下谁不知道她是他的妃?早在大婚当日她玉可卿的画像就已经传遍了天下,离开了皇宫她能到哪里去?   贺离棠气得一拳砸在桌面上,力气之大让这块玉石版都有些轻微的开裂。   “李公公。”他终于张口。   “老奴在这。”李公公起身,弯着腰,毕恭毕敬。   “传朕旨意,”贺离棠道,“今后,宫中如果还有谁敢提及德妃,一律交内务府,宫法处置。”   李公公点头退下,他又说:“莫道津。”   听见他叫自己,莫道津抬头,应了一声:“在。”   贺离棠说:“给你一炷香时间,处理此事,然后到来御书房见朕,迟了一步,大将军都保不住你!”   莫离津深深地吸气,良久,终是说:“臣,遵旨!”   贺离棠忽然感觉好累,站在台阶上的身形有些微的摇晃。   “陛下?”李公公担忧地过去,“陛下息怒。”   贺离棠闭上眼,再次睁开,眼底里已经没有了方才地狂风暴雨。他紧盯着房门,眼神里的阴鸷让人胆寒心惊。   “陛下?”   李公公不只道他要去哪里,只能紧紧跟着他离开。贺离棠大步迈出,头也不回,门外候着的宫人连忙跪下,直到天子的步伐走远,向着冷宫的方向,再也看不见。   谁也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更没人知道德妃玉可卿的下落。   贺离棠藏于袖袍中的手心里紧紧捏着一样物件,是先前在玉可卿留下来的包袱里掉出来的一只香囊。   “玉可卿!”贺离棠想一次,心里就是无限的耻辱。    作品正文卷 第二章 万事俱备   他紧紧捏住,鹅黄色的香囊此时让他捏得变形,面对颓败的冷宫,似乎恨不得将这些顷刻化成灰烬。   “不要让我有找到你的一天。”他说,语气冰凉,无比愤恨。   ……   此时京城前往宜州的官道上,一女子掀开车帘,愉快地哼上了小曲。   马车微微颠簸,车里,白草堂睁开眼稍瞧了她一眼。   “德妃娘娘,您这样,在下很难办啊!”他凤眼轻睨,话里虽然说是难办,但语气中压根听不出来。   玉可卿一副宫廷侍卫打扮,此时已将外袍脱下,没有挽上的发丝垂落在车榻上,轻轻一笑,便是倾倒众生。   白草堂说:“德妃娘娘请务必记住自己的身份,切不要做出有损封号的事情。”   玉可卿微楞,随后被他气道:“白草堂,你竟敢说本宫没有德行?”   她好看的眉眼轻挑着,与白草堂对峙,不愿败下分毫。   白草堂是是先帝钦封的神医,有先帝遗诏在身可以在有生之年随意进出皇宫。他刚从宫里给贺离棠诊脉出来,玉可卿便是蹭上了他的马车。   白草堂说:“德妃娘娘不要这样,要让宫里知道你是由我带出来的,我可就要身首异处了。”   “白神医既然誉为神医,医者仁心,难道就忍心看着我送死吗?”玉可卿问,视死如归地看着他。   白草堂立即捂住了眼,叫唤:“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玉可卿不满地哼了声,但仍然忍不住露出一瞥笑意。她乔装侍卫离开冷宫,在白草堂离宫之际潜进了马车,最后随着他一同出宫,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恐怕贺离棠这辈子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是他亲手送出去的吧!   大贺这么大,她赌一百两贺离棠绝对找不到她!   白草堂叹气:“德妃娘娘,宫里吃得好穿得好,又身份尊贵,你为何要这样纠缠于我,非要离开呢?”   他的手脚被绑住,不安分地动着。玉可卿注意到这一点,忽然意识到。   “对不起呀苏神医,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坏我的事,”玉可卿给他松绑,连忙道歉,“我是一定要离开的。”   白草堂看着她略显忧伤的神情,哀声一叹:“你这又是何苦?”   玉可卿道:“白神医心善,定是不会忘记那年答应过我的话,也不会让我送死,现在就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说到往事,白草堂愣了愣,看了她一会儿。   他倒没想否认,只是笑笑道:“多年前的事情德妃娘娘又何须再提?”   “不巧得很,本宫最是当真之人,”她说,认真道,“白草堂,你我就不要客套了,以前怎么叫的今后就怎么叫,自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不是德妃了。”   她坚定的眼神让他不能拒绝,刚还想说些什么,但玉可卿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白草堂,你答应过我如果我哪一天要跟你离开,你会带着我游历四方,要是你去告密让我被抓回去斩首的话,我做鬼也不会忘记你失信绝情的!”   白草堂无声一笑,活动了下手脚,轻声问:“你离开了,玉将军怎么办?”   玉可卿神情凝重,只对她说:“爹是先帝钦封的安邦将军,玉家不会有事。”   她又说:“我自有安排。”   玉可卿离开京城最放不下的也是玉家。   玉家是先帝钦封的安邦将军府,父亲玉子通获封安邦将军,官居正二品,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大将。但现在,自从贺离棠即位后,玉子通的官位就被贬了两次,现在已经是从三品。   在大贺来说,也算是史无前例。   既然玉子通还在朝廷里做官,她的离开一定会让贺离棠若去找玉家的麻烦。所以她要占得了先手,皇家最要面子,如果她能先把他的面子拿住,那么玉家也就安稳了。   至少不会伤及性命,贺离棠也是要面子的。   所以,在她离开之前就已经让婢女小荷提前通报了玉府,把自己离宫的打算和父亲说,要让父亲提前一步到宫里找贺离棠要人。她玉可卿从皇宫里消失,玉府找宫里要人,贺离棠拿不出来,凭借玉家之前为贺离棠做的种种事迹,谅他也不敢再作发难,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不过,事情变成这样玉可卿心里多少有些感慨。   先帝驾崩,诸子夺嫡,她许下了自己的一生为他,拿出了玉家全族之力,甚至她的堂兄为了救他被人伤到了命根子,可是到头来……   最后得到的结果也不过是兔死狗烹,令人伤怀。   但她玉可卿还算是幸运的吧,让她在这个时候遇见了白草堂,至少她还能逃离那个地方。   那么,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当年贺离棠没有成为九五至尊坐拥天下,现在他们之间会不会就很幸福?   玉可卿想,但旋即否认了这个想法。   如果当年贺离棠没有得到皇位,那么等着他的就只有被新帝处死的下场。他能仁慈,可大贺他的那些兄弟们不见得会大度……   见她叹气,白草堂道:“你要是后悔了现在我还可以送你回去。”   一句话,让玉可卿立即没有好脾气了。   “回去做什么?你什么时候见我做过回头事?”她很不高兴。   白草堂笑笑:“那是以前的你。”   “现在也一样,”她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想起往事,问,“要是以前我没有举荐你进宫给先帝看病,是不是现在我就已经走在绝路了?”   离不开皇宫又受不了气,在冷宫里被活活折磨死,这种结局想想都令人浑身一颤!   但是她还是微微一笑,笑容宛若当年。   白草堂在被封为神医之前就和玉可卿认识,那会儿还是玉可卿开口向宫里举荐,这才有他给先帝治病被封神医的事。   那时候她尚无嫁作人妇,和白草堂相遇,相谈甚欢,奉为知己。   那时白草堂说,为报她知遇之情,今后只要她开口他就能带她离开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要是她还不嫌弃,他白草堂能够照顾她一生一世!   只是后来,她嫁给了贺离棠;之后又成了当今德妃,白草堂也离开了京城,这些话就不了了之。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这一个承诺,在今时里竟然用上了。   “也许是天地感念吧!”白草堂又笑笑,没再答话。   因为和他此前的那些交情,所以当玉可卿知道他在宫里诊脉马上就要离开的时候才会冒充侍卫做这样铤而走险的事。   就算整个世界都与她为敌,白草堂也不会背叛她。她相信这一点,也相信和白草堂离开以后他绝对不会亏待了她。   所以,这个时候再不跟着他走还什么时候走?错过了这个时候,今后这深不可测的宫城,她就更加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后宫宫妃私逃出宫是欺君罔上的死罪。如果不是一切都谋划好,再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贸然离宫。   可是话又说回来,即便死罪又怎么样?让她继续在宫里委曲求全,听萧潜如辱骂玉家还要看着他和萧潜如亲热,那样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   所以她这一走,倒也是心安。   马车哒哒地驶去,玉可卿突然问,“白草堂,你这么些年,成家了没有?“   她的话令白草堂骤然愣住,盯着她看,半晌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不会还没有吧?”玉可卿惊讶,随后感叹,“可惜我这些年都在宫里,也认识不了什么贤淑女子能介绍给你认识。”   白草堂看着她问:“你是认真的么?”   “不然呢?”玉阑珊道,一本正经,“像你这样有才华的人还没有娶妻,是整个大贺朝廷的罪过!”   无形之中又把贺离棠骂了一次。   “你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了,现在已经离开京地,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了。”他叹罢,合眼小憩。   相较于她这边悠闲的马车哒哒,皇城内,愁云惨淡。   一连三日,贺献帝封宫闭门,不上早朝。   安邦将军玉子通捧着先帝敕令和先祖排位进宫见驾,三日未归,满朝震惊!   满朝文武站在宫门外,翘盼宫中,看来今天献帝又是不早朝了。   宫外,萧太师。   “太师,您看而今这朝局……”   萧太师斜视,对这等五品小官没有放在眼里   “朝局如何,都是大贺的天下。”他只道。   五品官笑问:“谁都知道太师千金是而今受到盛宠的如贵人,不知道娘娘有没有告诉太师什么,这德妃关进冷宫和玉将军进宫面圣,之间有没有什么事可以与下官指点一二?”   萧太师不高兴了,忑着脸。   “如儿身为皇妃,能与本官说什么?”   “可,德妃娘娘是因为如贵人才被罚入冷宫。”   萧太师瞪眼,五品官立即止住话,低头连连回答:“是是是,太师说的对,说的对,是下官糊涂了。”汗颜擦汗。   对他极快的反应,萧太师冷笑一下。不作声,转过身,径直离去。   宫内,已经是贺离棠和玉子通对峙的第三日。   贺离棠眯眼:“玉将军今日还要与朕磕守?”    作品正文卷 第三章 当是要积德   一名老将身周围满了禁军,但他手持先帝敕令,也没有人敢动他。   玉子通满脸胡茬,道:“可卿是老臣膝下唯一的爱女,说好三天前回家小聚,但到今天还没有见到人影,请陛下念及老臣与可卿父女一场,让老臣与她见上一面,臣见完就走,一定不再打扰。”   御书房内一片沉寂。   贺离棠倒吸了一口气,直下丹田,气得他想要吐血。   “德妃在前,玉卿家在后,你们两个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来逼宫?”贺离棠终于怒了,失去了天子威严,怒视汹汹地道,“德妃已经不在宫里,你身为其父岂敢说不知道?”   见终于逼出他的这话,玉子通冷下心神,低声说:“臣,不知,敢问陛下臣之女不在宫中那去了何处?”   “你!”贺离棠怒而甩手,强行把胸口的这股怒气压下去,冷笑一声,“朕还想问你她去了何处!”   “臣之女自有长腿,况且已经嫁给陛下很多年了,她要去哪里早已经与臣无关。”   “玉子通!”   “陛下,请告知老臣臣女的去向,然玉家上下宽心。”   “玉子通,德妃私自离宫朕未诛你玉家满门已是留情,你竟然还找朕要人?”贺离棠愤怒得直喊他的名字,眉心已经皱成了八字形。   玉子通答:“臣女入宫,宫中戒备森严,人怎么会不见?如果臣女真的在宫中不见了,臣便要向陛下要人了。”   “你好大的胆子!”贺离棠震怒。   “敢问陛下将臣女放到了什么地方?”   空气诡异般的寂静,众人皆知玉将军既然这副样子进宫大概就没有抱着活着回去的想法。他拿着先帝的敕令,敕令上写的是钦封定邦府的圣旨,当年玉家满门忠烈,差一点就是要封侯的。   贺离棠忽然明白了过来,身上的怒气顿时全消,哈哈大笑,但阴冷至极。   “好啊,你们父女二人竟联合起来算计了朕,玉爱卿说的对,宫中戒备森严,人不见了,朕无话可说,”贺离棠道,“不过你也提醒了朕,既然戒备森严,那莫道津失察之责难辞其咎,不如让他代替你玉家全族问斩如何?”   房间里的禁军顿时一个个脸色煞白,玉子通答:“陛下不可,莫统领是莫大将军之子,朝中难能可贵之武将,今后如果蛮邦来犯还要倚仗莫大将军领兵出夷,请陛下三思。”   贺离棠一声冷笑:“你这话倒是和莫道津说得一致!”   他朝莫道津瞟了一眼,看得他浑身打了个寒颤。此前贺离棠说要斩玉府全族,问他的意见,莫道津也是说玉将军是朝廷里难得的武将,今后还要多倚仗对付外邦。   而且玉家对他的恩情整个朝廷谁不知晓?杀了他有损皇家颜面。   贺离棠的眼里瞬间露出一道精光:“但朕有玉爱卿镇守边关,又何须惧怕他蛮夷来犯?”   玉子通抬头,看着贺离棠的眼神发生了一点变化。   贺离棠就驴下马,顺道:“玉将军是先帝封的安邦将军,这些年在京城养尊处优享尽了荣华富贵,朕想之该是让玉将军去为大贺安邦了。”   玉子通低下头,已是明白了,头深深低着,不说一个字。   贺离棠这才露出笑意,感觉扳回了一城,道:“明日玉将军便携亲卫部队前往嘉塘关,秣兵历马,定要守卫边关。”   他和煦地笑着,刚才险些被他下旨斩杀的莫道津却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阴冷。   玉子通动了动,放下敕令,匍匐跪拜。   “臣,领旨。”   这一定是朝廷里惊天动地的大事。经过三日不朝,忽然间,玉府所有身兼武职的人全都启程离开了京城。   这是什么情况?   陛下把玉家发配了边疆?   朝官还来不及琢磨,又听到宫里传来了消息。   “如贵人贤淑温良,品性可人,现册封如妃,赐仪清宫,钦此!”   如贵人封妃,朝官纷纷思考不及玉府的事情了,眼下一个个排着队到太师府门口道贺,生怕自己晚了一步。   “恭喜太师,贺喜太师。”   “太师千金现封妃了,日后一定会是大贺的皇后!”   “太师万福,祝太师早日成为国舅,福寿天齐!”   ……   一时间,门庭若市,竟比向天子道贺还要隆重。   安邦将军府。   玉子通一身戎装,等着小厮搬好行囊这就离开京城,前往嘉塘关。眼下凑上萧太师千金封妃,朝廷官员都去了太师府,他这门前比往日还要冷清。   “玉将军!”莫道津骑马奔来,为他送行。   玉子通问:“莫统领没去太师府道贺?”   莫道津随口答道:“有什么好去的,德妃娘娘也是妃。”   玉子通缄默了,莫道津道:“这个,给。”   他从马背上拿下一个包袱,玉子通一眼就看出了上面绣着的玉家家徽。   “这是……”玉子通惊楞。   “这是德妃娘娘托我转交将军的。”莫道津答,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与玉子通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通。   玉子通这才恍然明了,忙道:“原来小女能顺利离宫是受了莫统领恩情,莫统领这份恩,我玉子通没齿难忘!”   玉可卿能换上侍卫服又能顺利避开耳目躲进白草堂的马车,怎么能少得了他这个禁军统领放水?不然依照宫里的规制,她这么大个人离开皇宫,怎么能不被发现?   玉子通就要下跪,莫道津忙拉起他,说:“我和可卿从小一起在军营里长大,我一直都当她作妹妹看,她在宫里受苦我也不忍心,要是能够离开,也是最好的了吧!”   玉子通说:“宫中多是非,可卿离开,的确也是好事,毕竟陛下已不是当年之人。”   他的话说的莫道津也低沉了下来,沉默了很久,对玉府,莫道津只有一句:“这些年将军辛苦了。”   玉子通摆手,换了话题,问:“莫大将军近日可好?老夫有阵子没去看他了。”   “家父一切都好,”莫道津道,将玉可卿托付他转交的包袱塞进玉子通的马车,说,“眼下时局动荡,无言不便多留,就此告辞,祝将军一路顺风!”   “保重。”   “保重。”   玉家门将骑马坐车,一行队伍缓缓离开,安邦将军府,注定更显凄凉。   莫道津目送,直到他们走了很远,走到看不见了以后,他这才转身,却地上掉了一样东西。。   “这是……”莫道津拿出来,是一个精巧的香囊,也是玉可卿交给他的,他有印象。   “唉,”他叹一口气,将这个香囊放进怀里收好,念道,“德妃娘娘,希望你今后过上平凡轻松的日子,脱离苦海,一生无忧吧!”   他道:“要是让陛下再看到你,我也没办法能帮你第二次。”   说罢,转身离去。   玉可卿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年以后的事了。   “哦?萧珪如封妃是意料中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她说。   白草堂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对着她笑问:“你不心痛?”   玉可卿像听笑话一样,反问:“我心痛什么?”   她离开宫城,随白草堂到宜州住下,成了他的表妹白子玉,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宜州地处大贺边境,毗邻西隶,是一个风景优美,商业繁荣又远离京城的好地方。   嗯,主要是离京城很远,远到京城的消息好数月才能传过来。   白草堂作为神医,经常能出入达官贵人的府邸,听到的东西也就多一些。此时看着玉可卿,他笑道:“还有说讲德妃娘娘在冷宫里闭门思过,陛下很高兴,下旨封了冷宫任何人不得入内,朝廷里一群见风使舵就想玉家的好日子是不是又要来了。”   “好日子?我被打入冷宫,爹被发配边疆这就是玉家的好日子?”她挑眉,一时间忽然笑了,道,“你先别说这些了,今天洛旋会不会来?我还要向他请教《大贺律法》给隔壁村李嫂子打和离官司呢!”   她现在的身份是苏子玉,一个跟随洛旋出入公堂为人讲话的讼师。   可是说到讼师……   白草堂问:“你能不能不要总接和离案,拆人姻缘,不好。”   玉可卿不服气了,道:“哪里是我拆人姻缘,这当地媒人乱说亲,搞得人家庭不和谐,不美满,我这是为了他们好才给他们作和离的,怎么怪到我头上?”   “你要是当初和我学医,虽然你年岁已高,已经学不出来了,但是给我打下手也是好的,救死扶伤才是积德。”   “你才不积德!”玉可卿哼声,倒也没和他再多话,转过话头,问,“上次你说,他把我爹发配到哪里了?”   在这里玉可卿得知的消息都是白草堂告诉她的,包括父亲到边关驻守的消息也是一样。   白草堂道:“嘉塘关,哦,就在宜州,离这里没有太久的路,你是要去看伯父?”   他以伯父相称,可见与玉家的交情有多深。   玉可卿点头:“嗯,既然爹就在宜州,我不去探望就真是太不孝了。”她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一段时间没有声音。    作品正文卷 第四章 落败至此   “可是,”白草堂有一些顾虑,此时说给她听,“要是他在伯父身边埋了眼线,你过去让人看见了,岂不是……”   玉可卿微怔,一时左右为难,焦急不安。   这段时间的确非常安宁,贺离棠好像没有派人四处搜捕她。可是,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暗地里布置些什么。   宫里隐瞒住了德妃不见的消息,只是安邦将军玉子被通调到嘉塘关,其他的一切依旧,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贺离棠这样的处理,玉可卿能理解,毕竟对皇家来说,面子重要。可是他不声张,不代表他不想拿她治罪。   “可是,”玉可卿犹豫道,“爹就在这里,我……”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玉可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纠结过了。   啪!   突然一双手拍在了她的肩膀上,玉可卿抬头,白草堂一脸灿烂的笑容对她,凤眼微微眯起,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今天我就应了嘉塘关的邀请,去关中义诊。”   他的话让玉可卿的眼睛逐渐闪耀出光来:“真的?”   “嗯,”他点头,“不过我的药童需要乔装打扮一番,女人可是不能进军营。”   除了官妓。   这或许是冥冥中使然,贺离棠怎么就会大发慈悲把玉家调到宜州的边关来?   玉可卿很高兴,戴着帽子和面纱,跟着白草堂来到军营,一路上都没有消停过。   “哎哟,你打我做什么?”玉可卿捂着头,不满地向他提出抗议。   白草堂说:“马上就要进营里了,你记得不要说话,更不要抬头看人,与人对视。”   只要一对视,这些大老爷们谁不会发现她是个女的?   玉可卿不耐烦地点头:“好了,知道了,那爹在哪里,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白草堂说,“军中这么大,伯父是不是还能稳坐将军的位子,还真不好说。”   “白大夫!”   军营里走出来一个将领,穿着盔甲,笑脸盈盈:“终于把你盼来了,军力随行的大夫医术差,你知道现在没有战打,好的大夫都想办法往太医院走了,留下来的小病还可以,治不了大病,这不就多往你那里走几趟了吗?”   白草堂笑着应付,接受了他们军中这种勾肩搭背的招呼方式,刻意把玉可卿推到了一边,笑着说:“好说,好说,想问贵兄怎么称呼?”   将领道:“我姓李,你就叫我李副将吧!”   “原来是副将大人!”   “哎,不要这么见外,我们都好说话的很,快进来吧!”   一番寒暄终于结束,玉可卿随着他们走进军营,趁机在白草堂腰上狠狠捏了一把。   “啊,李副将!”白草堂道,脸上笑得灿烂,问,“听闻京城里来了个大将军到嘉塘关驻守,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副将微楞,看着他,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玉子通以前的安邦将军?”   玉可卿皱起了眉,白草堂也是疑惑,问:“为何说以前,难道现在……”   李副将随意地甩甩手,说:“哦,现在就是个伙头军,偶尔也连连新兵蛋子的吧!”   “伙头军?”白草堂疑问一声,反手按住了玉可卿的胳膊,让她不要冲动。   “是啊,”李副将点头,还在说,“以前那么有名的安邦将军现在就是一介伙夫,想不到吧?听说是得罪了什么大官,总之挺惨的,跟你说,有时候我们看了,都不忍心哟!”   白草堂没有转头,也就没有发现玉可卿脸上滑落的泪水。但他毕竟很关心玉府的事,同李副将道:“李副将,我苏某也去过京城,和玉将军之前有过往来,今天玉将军沦落到此我心里也有不忍,想见一见,李副将可否安排一下,让我叙个旧?”   “这,行吧!”李副将答应了,对白草堂说,“现在没到饭店,他应该在伙夫房里。”   玉可卿做梦也没想到离开京城后再见父亲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境里。   玉子通穿着沾满油污的衣服,在柴火堆里忙忙碌碌。   玉可卿眼眶一下就湿润了,李副将道:“不巧,苏大夫,将军叫我,我先回一趟,你们正好叙旧,等我回来带你赴宴。”   他说的赴宴,不过是将军请客吃饭。白草堂有礼地答道:“有劳。”   李副将跑开,玉可卿再也忍不住了,扑了过去。   “爹。”她跪在这蓬头垢面的老夫跟前,哭诉着却不敢大声。   玉子通听闻这一声,手中刀落,稍抬起头,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慌了。   “爹,女儿不孝。”玉可卿立即拉住他的手,摇头让他不要躲避。她说,“是女儿连累了爹,连累了玉府,要爹这个年纪还要受这种苦,女儿不孝……”   她泣不成声,眼看就要失态。   白草堂忙过去拉起她,扶在怀里不至于让她跌倒,躬身道:“玉将军,在下白草堂,是名大夫,以前在京城见过一面。”   他这话是说给其他的伙夫听,玉子通仰头,看着他愣愣点头:“好,好好。”   他面容憔悴,完全没有了当初京城安邦将军的那副身材。玉可卿的情绪稍微好了点,白草堂放开他,扶起玉子通,道:“将军同意我和您叙叙旧,我看到旁边就有空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三人来到一旁,不远处是操练场,这里僻静,附近又声音嘈杂,很适合说话。   白草堂刚扶玉子通坐下,玉可卿立马就跪了下来,朝玉子通磕了三个头。   “爹,都是女儿任性害爹这样,爹就惩罚女儿吧!”玉可卿抽泣,再多的苦也要压住,不能在军营里让人发现。   玉子通叹气:“起来吧,让人看见,不好。”   “爹!”   “起来,这不怪你,”他说,“是我拿先帝敕令威胁陛下,这才招来苦果,不过看到你现在一切安好,爹心里也就放心了。”   “爹……”玉可卿嘤嘤哭泣不止,趴在玉子通的腿上,半晌都不能起来。   一副感人至深的父女相见场面,白草堂不忍心打破,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对玉子通问:“伯父究竟经历了什么,官府里传闻伯父是到嘉塘关镇守边关,怎么做起伙夫了?如果我没记错玉家入将籍的还有不少人,他们人呢?”   玉子通叹息:“他们全被安排在关外站岗巡逻,我能留在营地里,已经是好的了。”   “怎么会这样?”玉可卿惊诧,“爹可是安邦将军!”   “安邦之名只是一个称号,至于是不是将军,还是当权者说了算。”玉子通说,颇有一分无奈。   ……   “将军为大贺安邦,先帝也感念,没想到献帝当道就成了这样。”白草堂感慨,叹气。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传来,把玉可卿和白草堂都吓了一跳。一个穿着文雅,看上去像是书生的人走了过来。   白草堂转身,看到是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是你啊,唉。”他喘气,看得出是放下心了,道,“你今天怎么会在军营?”   “我?这里有人家里的田让人占了,想告去官府请我为他写诉状,你今天来这里给谁看病?”   玉可卿站在一边,这个人她从来没有见过,但看上去和白草堂似乎认识,问:“他是谁?”   白草堂笑笑,介绍道:“洛祠旋,宜州的讼师。”   “哦,”玉可卿点头,笑道,“见过洛大哥。”   洛祠旋呵呵笑着:“客气了,你就是传白草堂这次接过来的表妹?嗯,是个美人,比他好看多了。”   “肤浅,怎么能以貌取人,再说在下对这副皮囊也颇有自信。”白草堂不服。   玉子通坐在这听着他们的话,知道他们两人并没有表亲关系,但也没有说破,连好奇询问的心思都没有。   洛祠旋终于注意到了他,指着玉子通问:“这位伙夫是谁?”   “是……”玉可卿抢先回答,突然让白草堂捂住了嘴。   “是营里遇到的一位老先生,我这次来嘉塘关入营看病,这位老先生也在其中。”白草堂道,解释。   玉可卿缓缓收住了想要表明是她爹的话,静静地看着他。白草堂没有说这位和她的关系,也没有告诉他这位就是朝廷里的安邦将军,他只是一句简单又便于理解的话,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   洛祠旋笑道:“哦,那你好好看病,我继续去找人了,改天去你茅庐拜访。”   “随时欢迎。”白草堂拱手。   洛祠旋朝他笑笑,走过玉可卿身边的时候,笑着又说:“苏姑娘要是愿意学习大贺朝律可以来找我,我现在正缺人手,苏姑娘若是不嫌弃……”   “你快走吧!”白草堂赶人,毫不留情。   还特意叮嘱一句:“不要打我表妹的主意!”   玉可卿看了一眼父亲,转身低头朝他笑笑,没有说话。洛祠旋也是笑笑,点头告辞。白草堂还在警惕地盯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没有关系,你们不用这样维护老夫,老夫活过半载,怎么会在意旁人的闲言闲语?”玉子通终于说话了,对着他们,摇头,忽然笑了。   “草堂,老夫很高兴你还能记得卿儿,”他说,“你还能帮着她,老夫也就放心了。”    作品正文卷 第五章 讼人和离   “爹。“玉可卿仍很然难过,坐到他的身边,委屈又自责。   白草堂道:“玉伯父不要这样说,可卿和伯父之前对我也多有照顾,这次玉家的遭遇,我也是……爱莫能助,十分自责。”   “你何必自责,这些都是玉家之前种下的因果,”玉子通说,站起身,“唉,罢了,老夫该回伙房去了,你来军营去忙正事吧,我离开久了,他们又要说了。”   “爹!”玉可卿咬咬牙,还是上前抱住了他。   “伯父,这次我和可卿来军营就是为了来看您,其他的都不是正事,”白草堂说,“不过军中戒律森严,我和可卿也不便久留,我和可卿就在宜州,离这里不愿,伯父今后有什么需要就托人告诉我,白某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他嘱咐道,又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   “边关的营地不比京城,有需要打点的地方,伯父请收下,不要委屈了自己。”   玉子通叹气摇头:“你们啊,唉,大贺啊!”   一声叹气外,再也没有只言片语。   回到白草堂的茅庐,玉可卿的心情依然很低落。   “能和伯父相隔这么近,方便照顾,已经很好了,“白草堂拿进来一盘糕点,”比起留伯父远在京城,你们父女相隔,献帝陛下也是做了件好事。“   忽然听到他夸贺离棠,玉可卿顿时就怒了。   “别跟我提他!”她很生气,“那个人渣的名字我一辈子都不想听到,让他滚!”   “这样对陛下的人整个大贺也只有你了,”他笑着做到她身边,拿起一块糕点,“这是洛祠旋托人送过来的见面礼,说是给你的。”   “给我?”话题一转,玉可卿从自责又烦恼的情绪里出来,好奇地看着他。   “嗯,给你,”白草堂点头,问,“你的大贺律例看得如何了?要是想研习律法,去和洛祠旋学倒是不错的选择。“   玉可卿听出了弦外之音:“你是来当说客?”   “为何如此问?”   “吃人嘴短,”她回答,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的嘴角,质问,“你是不是让他送来的食物收买了?”   看到她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白草堂忽然低头,拿袖帕猛擦嘴角。   “没有,你想多了。”白草堂否认。   “你明明就有,白草堂,从十年前你就说不了谎,现在还想卖我?”玉可卿生气,故意挑起眉梢,“说,洛祠旋贿赂了你想要干什么?我虽然已经嫁过人,但也不是随便的!”   白草堂的脸色都吓白了,忙摇手道:“不不,你误会了,他只是想到你是姑娘家,或许能更好的做那些事。”   “那些事?”   “给,给人说和离的事,”白草堂解释,“他一个未婚大男人,总是给已婚夫妇去官府打和离,总有些尴尬。”   玉可卿顺着他的话接:“所以他想找一个已婚女子,最好还是像我这种离开了相公的女子来做和离诉状,是不是?”   白草堂又是摇头:“不是不是,你多虑了,他,他只是想找个帮手,我想你正好在看律例,就……”   “就做个顺水人情?”   “这,和洛祠旋去做讼师未必不好,”白草堂道,“能与人打交道,便是不寂寞,也不会为了玉将军的事想进死胡同。”   白草堂微微叹气,“今日去嘉塘关,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伯父的事情已经如此,你想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大贺重律法,如果朝廷对伯父的安排有不妥,你做讼师说不定将来还会对伯父的处境有所改观,而你……”   “不用说了!”玉可卿立即打断他的话,”我去。”神情非常坚定。   白草堂笑了。   玉可卿心性大胆,敢作敢当,这一点白草堂绝不怀疑,或许过去曾有任性妄为,但为人忠孝,这一点他更是肯定。   玉可卿虽然离宫,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眼见父亲玉子通沦落到那般境遇,她这心里也是几位不忍。   所以白草堂想给她这样的机会,也是机缘巧合,能与洛祠旋学习成为当地的一名讼师,和官府弄好关系,平日里或许能对玉将军有一些帮助,说不定还能改变玉子通在军营里的待遇。   可是,好景不长,白草堂的一番好心很快泡了汤。   洛祠旋的确小有才气,教得玉可卿渐渐的小有名气。她虽然成为了讼师,只不过……   “可卿,你为什么和洛祠旋学了和离之条,专给人打和离官司?”白草堂想不明白,哀叹,“早知洛祠旋会这样教你,我就不当让你去。”   当地县衙提起她来都是一声叹气,县太爷对她也是极其厌恶。因为她口舌如簧,学了一身精通的如何用大贺律例为夫妻诉讼和离。当地夫妻去衙门里告拆婚一件又一件,严重影响了宜州的婚姻稳定率,让县衙乃至州府头疼不已。   可是悔之晚矣,玉可卿已经成了当地有名的和离讼师,经过她手里的和离案一件又一件,络绎不绝。   玉可卿放下讼纸,反问:“白草堂,你现在说这个不觉得晚了么?三年都过去了!”   哦,原来她跟洛祠旋做讼师,一晃已经三年了!   玉可卿没有忘记三年前白草堂的话,“你不是说做讼师可能会对爹有好处?现在说后悔了?”玉可卿有点想笑。   白草堂摇头:“但我不是想你去给人弄和离,可卿,地方官衙最在乎家庭稳定,夫妻和谐,这关乎到地方县衙的政绩,你……”   后面的话他都不忍心说出去。   玉可卿挑眉:“那又如何?是他们的官媒乱点鸳鸯谱在先,十六岁的姑娘配给六十岁的老头,还有王法吗?”   她很生气,肩膀都在颤抖。这是她接到过的最惨无人道的官媒配婚案子了,这样胡乱配姻缘,和土匪强盗有什么区别?   见说服不了她,白草堂也只能作罢,“好吧,你开心就好,我今天去营里看伯父,近来天凉起来了,给伯父送些被褥。”   他转身出门:“我觉得你还是考虑一下我的话为好。”   留下一句,这才真正的走了。   玉可卿的面前放着一叠讼状,她放下笔,靠到椅背上,稍微有一点出神。   她想着白草堂的话,打内心来讲,并非没有道理。先帝时期边关战火连连,贺离棠即位后提倡休养生息,朝廷设置官媒,为适婚男女强行官配,接婚迎亲。   各地县衙以百姓成家立业作为政绩,而这项政绩的标准就是看当地的成婚人数,如果人人都成家立业,那就是县太爷最大的荣誉了!   说不定还能提拔到京城,一享荣华。   玉可卿很纠结,也是知道白草堂话里的厉害,只不过……   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想做,就好像是在同贺离棠置气。他做的事让地方县衙指派官媒不顾民生,百姓有苦难言,此时如果还没人帮助他们,真的要让官府毁那些个姑娘一生?   就算不是二八姑娘配老汉,就是年轻小伙子强行要求娶老阿婆这也是有违教化。   天地难容啊!   以当今皇上为首,朝廷官府凉薄无情,但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能无情,能难以眼看这些无辜百姓被推进火坑。   所以做和离讼师,玉可卿一点也不后悔!   没过多久,洛祠旋悄悄走了进来。   “看门没关,我就进来了,”洛祠旋道,笑着,“今天说好去东村王家媳妇那里看情况,你准备好了没有?”   玉可卿笔下写着的正是给王家媳妇做的状词,她听见洛祠旋的话,连忙转身,拿起纸张说:“写好了。”   洛祠旋拿过来一看,赞赏地点头:“子玉姑娘,你的状词真是越写越好了!”   “没什么,不过感同身受。”玉可卿道,没有接受他的称赞。   他叫她子玉姑娘,是因为她说她是白草堂的表妹白子玉。洛祠旋从来没有怀疑,点头说:“那就走吧,东村离这里有一段路,要是赶得快,还能回到吃晚饭。”   前往宜州得官道上,处处结满了水果,一片山清水秀,风景美不胜收!   一辆马车里,常白止放下帘幕,叹道:“看来今年宜州又是丰收,陛下圣威之福!”   马车中三人同行,除常白止外,其他两人都坐的端正,其中一个正微微闭目,好看的眼睛尾端微微上扬,此时睁开,目光深沉得仿佛囊进了天下之神光。   “离杨子端府邸还有多远?”贺离棠问。   常白止回答:“进了宜州城就到了,还有不到半日路。”   马车里得一行人正是当今献帝贺离棠和禁军统领莫道津,外加一个常白止作为钦察大臣微服出访,为的是查一查一件要事。   “陛下,”莫道津拱手,“这一次来宜州没有事先告知当地官府,有些事查起来就不是很方便,要不臣先行一步也好在宜州有个照应。”   贺离棠缓缓撇头,扬起嘴角便是一笑。   “如果官衙知道朕也来了还能查到真相?莫统领,你的聪明才前几月让童家小姐的爱犬吞了?”   莫道津脸色一阵尴尬,听到他提起童家的那位小姐,连忙退后:“臣,多言。”    作品正文卷 第六章 公报私仇   宜州太守杨子端,为官十三载,是朝中的老臣。此番听闻朝廷派了钦差大臣过来,一大清早就整理官府,在宜州城门口静立等候。   师爷从一旁端来了一碗水,道:“杨大人,可口水吧!”   杨子端眺望前方,额角上的汗水不断的滴落,但他也没有擦汗,摇手道:“不用。”转过身,“你们这些个都站好,钦差大人来了看见这副德行像什么样子!”   他怒斥这些人掀衣擦汗的不雅举动,这些人连同师爷让太守责备了后又端正的占到预先安排好的位置。   等了一会儿。   “陛下,前方好像是杨子端在城楼前等。”   贺离棠一行人的马车就要带了,常白止放下了窗帘。贺离棠眼睛都没有睁开,静静地说:“不要叫陛下,你是钦差,叫棠公子就好。”   常白止遵从点头,道了声:“是,棠公子。”   马车缓缓停住,外面的车夫让开,贺离棠忽然拉过常白止。   “你是钦差,你坐这。”他给常白止让开了座,常白止刚坐下,车门就让人打开了。   杨子端在外边拱手相迎:“下官宜州太守杨子端,恭迎钦差大人。”   常白止端正而坐,对他说:“杨大人客气。”   太守府位于宜州城的正中央,府邸阔气,让常白止也忍不住左右顾盼。   贺离棠也是一样,摇着折扇走在他们后面,轻声感慨:“这宜州太守府坐落城中,环顾四周,倒是跟京城的皇宫有些相似。”   他的话引起常白止和莫道津一阵冷汗。但杨子端不知道,只以为他是跟着杨子端到这里来的随行人,说:“这不是本官吹牛,要说皇宫里的风景恐怕还比我这,宜州风景宜人,举国皆知,现在正值花开季节,几位大人来的正是时候!”   常白止无声地叹气,摇了摇头,心里也不知道该暗叹这杨子端是蠢还是自作聪明。身后,贺离棠却是笑了笑。   “杨大人客气!”摇开折扇,跟着踏进了中堂。   屋内飘香,伴着刚端上来的热茶,带着点淡淡的茶香气,常白止看了贺离棠一眼,只见他点头,方道:“杨大人,本官此次奉圣明前来宜州视察,此番就要多打扰太守大人几日了。”   杨子端笑着挥袖:“钦差大人哪里的话,大人想在宜州待几日便待几日,想了解什么下官就让人带钦差去看什么,还有莫统领的事,下官已经与边关布政司交代好了,莫统领随时都可以前往。”   “多谢杨太守。”莫道津拱手。   常白止说:“那么,言归正传,朝廷新一番配婚令很快就会下发到各个州县,宜州的婚亲情况,杨大人是知道的,多年位于各州之末,这……”   说起这个,杨子端额角渗出冷汗,拿起衣袖胡乱擦擦,说:“回禀钦差大人,这为百姓说媒配亲宜州各县镇都在做,官媒数量也已经超过了临边的靖州,可是,这……”   杨子端显得很为难。   贺离棠忽然开口:“杨大人但说无妨,我们钦差大人最通情达理,熟读礼法,定会为大人你排忧解难。”   杨子端回头看了他一眼,叹气道:“这位大人有所不知,在宜州,有讼师专做和离讼,跑到官衙来击鼓要给夫妻离婚,你说这,这宜州的婚亲比重怎么上的来?”   “还有讼师给人拆婚的?”莫道津觉得新奇,“这倒是前所未闻。”   杨子端好像找到了能倾诉苦水的人,一口气就把心里的苦全都倒出来:“钦差大人有所不知,从好几年前开始,宜州当地百姓就有陆续告官与配偶和离,当地一些讼师见有利可图,更是熟读了《大贺律例》关于男女婚配的内容,讲得头头是道,各县衙不判离也得离了。”   莫道津道:“这马上配婚令下来,要是男子休妻又没有在恰当的时候重新成婚,那可都是要充军边疆的,太守大人要跟宜州百姓多讲清楚利弊才是!”   “本官讲了啊,唉,莫统领有所不知,这讼师不仅拿《大贺律例》引经据典,还搬出了祖训礼法,道德经,还有先祖陛下的口谕,深得民心,教唆着一种刁民来与县衙对抗,这判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杨子端十分沮丧,常白止忽然问:“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杨子端说:“他们要找到心里满意的婚亲之人,还说要不忘先祖之本,男子可以休妻,女子也当可以休夫,不然婚姻不幸,必然要请离,还说官衙就是要弘扬正义,不能包庇违法与阴暗龌龊的事情,要为民做主,自然也要为女子做主,判女子与夫君和离。”   贺离棠本在悠然品茶,并不打算管这宜州的政事。但杨子端话说到了这里,他忍不住问:“女子要休夫君?历来都没有的事,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杨子端苦着脸,“可讼师说,大贺以礼治国,人分男女,男子是人,女子也是人,女子也当有追求幸福的权力,这番话还是当着一干百姓的面,赢得了一片称赞,民意如此,官衙也不能够强行说女人就不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那样,这帮刁民还不得造反了?”   杨子端苦恼的要落泪了,他诉的苦,让贺离棠眉头仅仅皱了起来。   他说的苦处,贺离棠三人也不是不能理解。宜州毗邻西隶,又互通商贸,本来就已经是鱼龙混杂,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冲突,是最容易造反的地方。   而且西隶在先帝在位时就已经呈现出对大贺的觊觎之色,要是宜州先乱,西隶趁虚而入,那又是要掀起战火,最后还是要苦大贺百姓。   并且,从礼法上来说,女子追求幸福的说法并无可厚非,只是基于现实,这样的观念和对民众的教唆,实在不利于当下的朝局稳定。   尤其是还发生在宜州。   “那些讼师是谁,杨大人可不要让邻国细作乘虚而入,扰乱了当地政务。”贺离棠警示。   杨子端的额头直冒冷汗:“是是,大人说的是,下官这就去查那些讼师的底细,只不过……”   他的脑海里此时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的背景,怎么都不像是会成为细作的人。   他稍有皱眉,贺离棠看在眼里。   “杨大人好像有顾虑。”   杨子端立即回神:“没有没有,就是那为首的,绝对不可能是细作,她……”   “他是谁?”   “她是白神医的表妹,和白神医一起住在神医茅庐里,如果她要是细作,那白神医他……”   杨子端的话言尽于此,意思已经表明的很清楚了。   白草堂和京城与皇宫的关系怎么样不用分说,如果他的表妹效命了邻国,那么他呢?恐怕是大贺早就危险了吧!   这三个人听到他的话也是一惊,对于白草堂,他们三人各有来往,也都吓了一跳。   常白止:“你说的可是先帝御封的那位神医白草堂?”   杨子端点头:“正是。”   常白止惊嘘不已:“他什么时候有了个会打官司的表妹?”   还是打的和离官司?   杨子端摇头,叹气:“白神医本来就在民众里有很高的声望,百姓对他表妹也非常尊重,所以那位打的官司每次门口都围满了人,现在出门走在街上都是人群拥戴,呼声极高,下官恐怕……”   “他表妹叫什么名字?”贺离棠直接问。   “白子玉。”   “白子玉?”贺离棠疑惑地重复了一声,渐渐地,嘴角漾开一个难以琢磨的微笑,“除了这位白子玉,还有谁会阻碍配婚令?”   这白子玉就是玉可卿在宜州的化名,宜州太守早就对她为百姓打和离官司心存不满,想要治她,现在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没有了,”杨子端说,“就她一个,起初是在青竹镇,弄得当地婚配率急剧下降,后来民间刁民一传十、十传百,到了现在整个宜州每日不少人找她做和离,下官真是拦也拦不得,抓也抓不得,只有命官媒抓紧配婚,下官之难请钦差大人明鉴!”   杨子端终于把这口气吐出来了,心里舒畅极了!他抬眼看了看常白止,一脸忧思,看得他甚是满意。   要说这白子玉也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之前他怎样去求情,拜访,甚至威逼利诱都没用,奈何民间呼声高又有白草堂护着动不了她,可是愁坏了整片县衙。   现在这块影响他乌纱帽的绊脚石终于踢给了上面,心里怎能一个畅快了得?   他治不了她,总有人能治得了她!   离开了太守府,莫道津与常白止跟在贺离棠的身后。刚才杨子端的话在他们三个人心里各有心思,常白止问:“公子,杨子端的话,公子认为如何?”   贺离棠低声发怒:“全州县衙加上杨子端都搞不定一个女人,真是荒谬!”   他很不满,在杨子端控诉那个白子玉的时候就非常不满。他原以为宜州有许多讼师在做和离的事才让杨子端这样苦恼,但没想到他说就只有一个。   就一个,还是个女人,就能搅和得整片衙门鸡犬不宁,那这个杨子端还要他何用?    作品正文卷 第七章 惊吓过度   “不过,没想到白神医也在宜州,还有个表妹。”常白止忽然道,语气里抑制不住的欢喜之情。   贺离棠看着他嘴角扬了扬,笑问:“常大人可要朕替你说媒,让你好回家向常老夫人交代?”   常白止已近而立之年,至今却仍无家室,故而贺离棠有此一问。   “承蒙陛下美意,臣前妻嫁进府里不日就暴毙身亡,算命先生说臣天生命硬,克妻,陛下还是不要为难白神医的表妹了。”   常白止恭恭敬敬地作揖回答,贺离棠笑了。   “你平日规规矩矩,竟然也是这种迂腐的人。”   “臣,守旧。”   他们君臣两个人一句一答,莫道津走在一旁,终于看不过去了。   “常大人,你再这样就要暴露陛下身份了。”   他一句一个陛下,是怕别人都不知道?   常白止这就站直了身子,轻声咳嗽两声:“公子和莫统领说的是。”   他们三人又走了一会儿,莫道津看到前面人群拥挤,好生奇怪。   “公子,那边好像有什么事。”   常白止首先认出来,“咦,那不是衙门吗?”他指着人群里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衙门前的石狮子,“看来都是围着衙门去的,不知道杨子端这又在搞什么名堂?”   贺离棠摇开折扇:“去看看。”   宜州城衙门外里里外外人群足足围了五六层,贺离棠一行人虽然穿着民间的衣服,但是布料款式还是和一般百姓有很大出入。他们走过来,百姓们还以为是宜州城里的达官贵公子,纷纷让出了一条道。   贺离棠走在前边,看到衙门内的官衙正在审案,堂下跪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五大三粗,皮肤黝黑,是一个精壮的汉子。女的一身鹅黄色布裙,跪在那里抹眼泪,而在她的身侧,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子面上含笑,正拱手向审案官,口里滔滔不绝。   咔地一下!   贺离棠手里的折扇瞬间断成了两半,他的手紧紧捏着扇子骨,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用有多大的力死死捏着折扇。   他似没有意识地,目光直直地盯在这个正口若悬河讲话的女子身上,身形僵硬,一动不动。   莫道津察觉到他失常的情绪,挤过人群到他旁边,好奇地叫了一声:“公子?”   贺离棠目光如炬,直盯盯地盯着一个方向,莫道津顺着这道目光看去,这一看,瞬间吓得魂都没了!   这不是德妃娘娘吗?   莫道津惊恐地嘴都合不拢了,这堂上滔滔不绝的女子可不就是玉可卿吗?她当年不是离开皇宫,离开京城,跑得远远的了吗?她……   她就是跑到了宜州?   莫道津觉得三魂七魄都消散了,这一两年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放玉可卿离宫时候的场景,他原以为玉可卿会躲得远远的,这辈子不会再见到她,可是……   他竟然再次见到了,而且还是和这一位一起见到了。   莫道津心里不由地担忧起来,忙拉过贺离棠的衣袖要拉走他:“民间纠纷没什么好看的,陛下,正事要紧。”   吓得他都直接称呼“陛下”了!   但贺离棠没动,仍然直盯着眼前的那人,谁都不知道他此时心里是怎样想的。   莫道津还在道:“陛下,我们快走吧,天黑之前能到边关一趟就不错了,到时天黑得宵禁了。”   他们两个大男人窃窃私语、拉拉扯扯,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纷纷不满,朝他们投来厌烦的神光。   莫道津看到了这一片敌意,接着拉他道:“陛下……”   “胡闹。”   贺离棠只是淡淡地吐出这一句,松开了紧紧合在一起的双手,断成两节的扇骨一手一个,身形已经放松下来。   他的目光没有移开,仍看在玉可卿的身上。没有人知道此刻他是怎么想的,常白止见他们两个如此反常,也是凑过来问:“怎么了,莫兄为何如此失态?”   他还不明白,莫道津朝他努努嘴,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再提。   但常白止不明白,他入朝堂的时间没有莫道津长,见玉可卿的次数也没有莫道津多,所以这一时根本就没认出来玉可卿是谁。   玉可卿在堂前为女子做和离的辩解,从先皇祖训到民间习俗,再到夫妻二人日常生活与朝廷治安稳定与百姓安居乐业的大环境相结合,全方面地阐述了这个婚必须离的重要性。   说的是头头是道,口若悬河。   常白止顺从他的暗示朝玉可卿看,虽然不明白他这是为什么,但听到她为堂下女子所做的辩解,不禁感慨:“妙啊,宜州此地竟有这样善于口辩的奇女子,如果是男儿能入朝堂,定可成为朝廷栋梁!”   莫道津万念俱灰地捂住额头,对常白止也是放弃了希望。   常大人,你这句话不是给陛下的心头火上浇油吗?   果然,贺离棠问:“哦?常大人认为此女子应当得以重用?”   常白止仍不明白地说:“是啊,先帝在位时就有考虑任用女子为官,臣以为此女子便可开大贺先河。”   他赞叹道,仍不满意,又说:“果然高手在民间。”   他这一说,莫道津差点吓得把心都吐了出来。   莫道津苦着脸,几乎是乞求地对常白止道:“常大人,您快别说了。”   再说陛下就要炸了,咱们两个随君在外可都没有好果子吃啊!   常白止却还是一脸茫然,对着莫道津说:“你这是怎么了?常某说得句句属实,等退堂后我还想与该女子认识认识,就是不知道这奇女子是出自何家了。”   他一声叹气,似乎还感觉自己与她天壤之别,与她说话高攀不上。   “呵呵,”贺离棠嘴角一声冷笑,道,“你想知道她是谁?”   “回公子,嗯。”常白止重重点头。   他说:“那就是刚才差点要成为你新夫人的白草堂的表妹。”   常白止惊讶:“是白子玉姑娘?”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是叫白子玉吗?”贺离棠冷哼哼地笑笑,半截扇骨在他手里指向前方,显得格外突兀。   他们三人没再想着离开,一直看到了审案结束。   莫道津忐忑不安,时不时朝玉可卿看一眼,当然,这场和离官司,她又赢了,还当场帮五大三粗的汉子写了休妻书。   对和离的结果,百姓们好像都特别高兴,退了堂就立即一窝蜂地围了过去,对她的称赞声掩盖掉了所有的声音,更是把他和贺离棠挤出了衙门的大门。   莫道津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一看,贺离棠此时的脸色果然是黑的。   他趁着贺离棠在出神,忙拉过常白止来,警告他说:“常大人,你可千万不要去找那位讼师了,为了咱俩的小命,算我求你了!”   常白止不明白,一身正气,“莫统领你这是什么意思?此女子精通律例,正是朝廷现在需要的人才,你……”   “她给百姓打的是和离官司啊,你早上没听杨子端讲吗?在宜州打和离官司有这么多人围观的,就只有那一个啊!“   莫道津痛心疾首,常白止道:“那又如何?不就是白神医的表妹,白神医与陛下和先帝都交好,如果他有这么优秀的表妹,那就更应该去见识了。”   “不不,你留步,”莫道津拉住他,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常白止,这是宫廷里的秘密,我只对你一个人讲,你要分得清轻重,这一位是宫里的德妃娘娘。”   “不可能,德妃娘娘在冷宫里,怎么会在这!”常白止才不相信。   “我说的是真的,这是个秘密,德妃娘娘早就不在宫里了!”莫道津急得跺脚,“这是陛下不愿意透露出来的秘密,总之今后的事情反正你不要多事,多看好陛下的情绪,这一次宜州之行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清了。”   他说这话一半是为了玉可卿,一半是为了他自己。他怎么会不知道当年贺离棠是明知道自己私放但放过了他,现在玉可卿又出现了,那后面的事的确是谁都讲不好了。   说不定迁怒起来,他这个禁军统领也得玩完了。   常白止这才半信半疑,问:“真的,是德妃娘娘?”   “我骗你做什么,”莫道津更加拉过他,并悄悄地朝贺离棠看了一眼,小声地,“陛下当年就想处死玉家全族,哪怕是眼不见为净才放过了玉家,现在玉将军又正好在嘉塘关,你……”   “你们两嘀咕什么?”贺离棠一声冰冷地质问,吓得两个人立即止住话头,浑身一个哆嗦。   “陛,陛下……”   “回去。”贺离棠只是淡淡地道,好像根本没有认出那被人围着的女子就是三年前逃宫的玉可卿。   “陛下……”莫道津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心里感激涕零,高呼,“陛下圣明!”   高呼声让人群的声音淹没,谁也没有听到他说的这句话。   “莫统领,”常白止在后面追上,“莫统领,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他刚在失神,看到莫道津和贺离棠已经走了,连忙赶上。这些话他不和自己说还好,他这一说,自己就更加糊涂了。    作品正文卷 第八章 集市相遇   “那既然是德妃娘娘,为什么会成为白神医的表妹?”   常白止仍旧不明就里,莫道津叹气:“常大人,这时候就不要拿出较真的精神了。”   “你们两个磨磨蹭蹭地做什么?”   贺离棠在前边忍不住催促,“鬼鬼祟祟,难道要背着朕做什么?”   “不敢不敢。”莫道津连忙摇头,追到他身边。   他们三人悄然离去,这个被人群围着的人是完全不知道的。   根本没有看到。   “白姑娘,谢谢你,谢谢你。”刚堂上跪着的那个小女子哭卿卿地,拉着玉可卿的手不放,非要晚上叫她去吃饭。   “张娘子,你太客气了,神医茅庐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呢!”玉可卿委婉的拒绝,跟前人潮涌动,这一副热情的场面她也是头一回遇着。   要说往日,虽然也有不少乡亲们过来和她闲话理短,但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多。   在衙门的一角,此时两双眼睛正在默默地注视这一切。   师爷:“大人,今天找了这么多做戏的,够了么?”   宜州城县令一撇八字的小胡子得意得扬起:“人总是多多益善,不然怎么把这小妮子的罪证给坐实了?”   原来今天这么多的人全是杨子端安排来的,他知道今天她会在这里参加审理一个和离案,所以故意做出这一切,为的就是要造出她“深得民心”的假象,而且声势越大越好,好让上头来的钦差大人看到,从而解决掉这个一直梗在心里的心头刺。   既然他已经决定要除掉玉可卿,那么她的罪当然是越重越好了。并且,这也给了钦差一个充分的理由。   话说宜州有这样一个捣乱分子,以后的配婚令施行成效不好,那也怪不到宜州太守至下的一众衙门头上了。   说不定还能升迁……   想到这里,暗地里的两双眼睛里都是闪烁出一抹精光。   入夜,玉可卿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白草堂随口一问,“今天怎么去了这么久?”   “乡亲们太热情了!”玉可卿瘫软地坐下,忽然看到了一旁坐着的洛祠旋,他正乐呵呵地朝自己笑着。   玉可卿惊喜:“洛大哥?”   “子玉姑娘好。”   “洛大哥不是说去京城了吗?就回来了?”   这一声问话让房间里的那两个人都是一笑。   洛祠旋尴尬地笑道:“子玉姑娘,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是很想去国子监学习,今后考取功名,可是今年报名的人太多,没有选上。”   一听说他是要去京城求学考功名,玉可卿喜悦的神色瞬间淡下来了。   “功名有什么好的?现在这个朝廷里做官还不如当个普通老百姓来的实在,给那种昏庸的皇帝办事,好心一定没有好报,去不了才是最好!”   她满腔怨言,听得洛祠旋愣在这里。   “子玉姑娘,说陛下的坏话那可是重罪,你现在也精通《大贺律例》,不会不知道惩罚……”   玉可卿没有说话,一想起京城里的那位,什么入朝为官、报效朝廷之类的话在她这里就统统成了屁话。她扭头一哼,走近别屋,整个晚上都没再出来。   过了很久。   “草堂兄,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惹子玉姑娘不高兴了?”洛祠旋向白草堂寻问。   白草堂也是叹出口气,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叹息道:“不是你的错,是这丫头自己的事情。”他没有多讲,拿起碗筷过去敲门。   “今天回来还没动筷子,出来吃口饭吧!”   房间里沉默无语,白草堂又敲了敲。   “玉儿?洛祠旋也就是说说而已,出来吧!”   还是没有回声。   白草堂皱眉,腿上用力,不顾情面地踹开了房门。房间里一片空荡,出了一扇半开着的窗户在风中来回摆动,哪里还有一点动静?   “这丫头,”白草堂笑了笑,“竟然一声不吭就跑了。”   收起碗筷,也是作罢。   话说玉可卿从窗户那跳了出来,沿着茅庐外的小道一直跑到了镇子里的集市上。今夜洛祠旋的话让她又想起了京城里的那段日子,心情烦闷,只好自己出来走走。   散散心。   白草堂的茅屋依山伴水,风景独好,而且离镇子很近。她走在街上,看了一会儿热闹,晚集的繁华让她渐渐忘记了刚才的烦闷,此时心情好了许多,也更有心思继续逛下去了。   路边的摊贩看见了她:“白姑娘,一个人出来逛呢?”   “嗯,是呀!”玉可卿开心地砖头,那摊贩忽然从摊子上选了一根琉璃钗。   “上次我娘看病白大夫没有收钱,这是我刚从临州收回来的钗,说是能带来好姻缘,就送给你吧!”摊贩道。   灯笼的光照下,琉璃钗碧绿中闪着一点红光。玉可卿看着连忙拒绝:“这怎么好!”   “白姑娘,你就拿着吧,你和白大夫都心善,让我的钗给你找个好人家。”   摊贩说话直,把玉可卿听笑了。   “我就不用了,还是让它给白草堂找个好姻缘吧!”她哈哈笑道,举着这支钗也没再拒绝,道,“我替家兄谢谢你了!”   她把钗子拿起,正要收起来,忽然手中落空,一只钗让人夺了去,令她心慌意乱。   “还给我,你这个小偷!”她反手就朝那人抓过去,“以为在大街上抢东西没人管了么?”   那夺钗之人高大威猛,一双冷冽的眼神盯过来,让玉可卿蓦然打了个寒战。   “白草堂可以有,你就不用有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来宜州不久的贺离棠,而玉可卿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还有再见到他的这一天,所以一时间晃神了,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公子,你太快了公子,你……”常白止终于追了上来,正好撞见了这一幕。贺离棠手拿一根钗,侧脸低头,正用一种很复杂的神情死死盯着身边的一名女子。   这一刻,常白止忽然有种感悟,那便是在这个时候他千万不能过去打搅了陛下的好事。   他默默退到了一边,贺离棠这时转身,弯下身同这个女子的距离更近了一步。   他的脸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玉可卿这一刻虽然惊讶,但也是抗拒的,伸出手拦在二人中间,别过脸去。   “这位公子,你,你拿我的钗了。”   贺离棠眉头一挑:“你的钗?本公子分明见到这钗是在这小贩手里,怎么就是你的了?”   他温润沉稳的声音令玉可卿心里生出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触,但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情绪,总之她现在很想逃离这里。   那摊贩见到这样的场面,连忙为玉可卿解围,说:“这位爷,这支钗的确是这位白小姐的,可以祈福姻缘,寻得好人家的幸福钗。“   小贩的话让贺离棠稍稍看了一眼这支钗,嘴角的笑意渐浓,在这个夜色里晕开。   “哦,幸福钗,好姻缘,“贺离棠饶有意味地念着这几个词,转过脸,”这位姑娘还需要什么好姻缘?还想寻找什么样的好姻缘,本公子也很期待。”   玉可卿快速伸手想要抽出他手里的钗,但贺离棠的反应比她快了半步,就在她指尖刚刚触碰到钗上时,他的手就已经高高地举到了头顶。    作品正文卷 第九章 生死攸关   她张着嘴,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贺离棠道:“我以为你不需要再寻好姻缘,你……”   玉可卿一张小脸吓得惨白,连忙退后,转身就跑走了。   小贩看不过去了,责怨了声:“这位爷,你怎么连女人的东西都要抢?她的兄长白大夫前些日治好了我娘的病没有要钱,我收着了这支钗特意为白姑娘留下,你这样做不就是土匪流氓?在这个镇子里欺负了白大夫和白姑娘的人就是我们的敌人,快把钗还给我,今天的生意不做了!”   摊贩也是讲义气的人,眼看着玉可卿跑远自己的拆也没送出去,连忙收摊,拿回了那支钗挑着箩筐就走了。   贺离棠站在这里,这时候常白止才敢走过去。   “公子。”   他抬头,贺离棠的眼神却一直看着玉可卿离开的方向。他蓦然想到今日莫道津和他说的那些话,难道那一位真的就是当今冷宫里的德妃娘娘?   他不明白,但还是要劝道说:“陛下,该回去了。”   贺离棠的视线这才收回,随常白止走了几步。   “你先回去。”他说。   “陛……”   “先回去!”   贺离棠低声地震吼住他,常白止不再说了,只鞠躬告辞。   茫茫集市,人来人往,刚才跑走的人影早就不见了。   贺离棠盯着,风稍微吹散了他束在身后的发丝。   “你是妖精吗?”贺离棠问,“化成她的模样来让朕心堵?”   即便是风,也没有给他回应。   贺离棠叹了口气,嘴角不经意地笑了,抬起脚,朝和常白止相反的方向走去。   话说玉可卿从集市上回来,几乎是没有停歇地一口气跑了回来。   她上气不接下气,整张脸红红的,手捂着脸还能感觉到上面的温度。   “我一定是看错了,”她口里不断地喃喃自语,“怎么会把别人看成是他呢?我怎么会看成他呢?”   她拍打自己的脸:“玉可卿,你清醒点。”   夜里,玉可卿一夜无眠。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都是集市上贺离棠的那张脸。   “啊啊啊!”玉可卿难以忍受地爬起身,惊恐地想,“难道他真的在宜州?”   外面月明星稀,万物静籁,要真是她想的这样,那就可怕了。   他没事到宜州来做什么?她安静地想道,想过了很多种理由,忘记了时间,竟就这样到了天明。   天亮后,白草堂敲门。   “可卿,回来了吗?”   玉可卿没有回话,白草堂道:“今天我要去太守府,可能这两天都不能回来。”   门忽然打开,玉可卿站在门内,一脸阴沉。   “白草堂,你知道,他来了吗?”玉可卿问。   “谁?”   “贺离棠。”   白草堂吓了一跳,盯着她一夜没睡疲倦的脸,伸出手:“不是发热了吧?”   “我没病,贺离棠来宜州了你知道吗?”玉可卿问。   白草堂茫然地摇头,她叹气,转回身:“算了,你走吧。”   “等等,你说清楚,怎么会忽然这样问?”   玉可卿又转头,冷漠地对他说:“我昨晚看见贺离棠了,你相信吗?“   无论白草堂相不相信,总之在几个时辰后到太守府内,他必须相信了。   “草民,叩见陛下。“白草堂恭敬行礼,座前坐着的这人就是活生生的贺离棠,当今的皇上,白草堂才开始彻底的信了玉可卿今早的话。   贺离棠坐在这里,唇角一抹讥笑。   白草堂,朕还没去找你,你倒先送上门来了!   他在心里暗笑,面上道:“平身,不用这样拘谨,朕此番是暗自来访,你叫我棠公子便好,只是京城随钦差一同来的生意人。”   “敢问陛下做什么生意?”   “你再叫陛下,明日朕就下旨叫你入宫做看病的生意。”   “这样为难草民,不好。”白草堂道,低着头。   他们没有当着太守的面,是在客房里单都见贺离棠,旁边常白止陪着,贺离棠忽然拉过他说。   “这位大人是来宜州视察的钦差,常白止。”贺离棠介绍。   白草堂恭敬行礼:“见过常大人。”   常白止也是拱手:“白神医客气,在京城我们曾见过几面,还一同饮酒,不必这样客气。”   “白某记得。”   白草堂今日过来是早就接了太守府的邀请过来诊脉。这事还要说到钦差下州县视察的事情,因为白草堂御封神医经常出入京城,杨子端想肯定认识不少大官。所以,在听闻钦差大人就要来了的时候,就请了他过来和钦差叙旧。   这边有了当下这尴尬的一幕。   “棠公子,”白草堂抱拳问,“棠公子为什么来宜州了?”   贺离棠没有答话,常白止在一旁先劝说了,拉开白草堂说:“公子过来肯定是有事,神医就不要多问了。”   他的话令白草堂心头一紧。   他有些理解玉可卿今早晨的那个表情了。   此地不宜久留,他立即告辞,说:“草民还约了病患,这就告辞,告辞。”   他转身出门,还没碰到门框,衣领忽然让贺离棠拿住。   “上次一别,白神医走得匆忙,没有好好叙旧,这次再见怎么又这么匆忙?贺离棠的声音冰冷的象没有灵魂,“来宜州后,听闻白神医尚有一表妹在,本公子从未听说,改日带来看看。”   “不知道是何等人,配不配得上我们钦差大人。”   他又补了一句话,白草堂还好,倒是吓得常白止脊椎一紧。   如果他没想错,白草堂的表妹应正是那位传说中的德妃娘娘!   陛下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常白止想不明白,冒出了一头冷汗。   白草堂低头回答:“无知妇人而已,不足以入公子的眼。”   “哦?”贺离棠一声上扬,“能让太守杨子端头疼不已的女子竟是无知妇人?那本公子还真想见见了,你为先帝亲封神医,常大人又是朕的肱骨之臣,若你表妹能配上常大人,那真是天作之合。”   他说的极其自然,让知晓实情的白草堂产生了点疑惑。   眉头皱了皱。   “表妹样貌丑陋,实在是难以见人,污了常大人的眼。”   “白神医真是谦虚了。”   “是棠公子抬爱。”   贺离棠忽然看向常白止,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好的点子。   “正好,今日无事,既然来了宜州,就去白神医处拜访一次,你看如何?“   “自然好,来宜州前不知道白神医是定居在这里,要是提早知道,在下也是想去见一见白神医。”   贺离棠发话了,他常白止岂敢不从?   唯独白草堂有意见。   “陛下,这不好。”   “有何不好?白神医有一奇人表妹,就这样私藏在茅庐里独自欣赏,这不好吧?就这样,请吧,白神医。”贺离棠笑道,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白草堂敢肯定,贺离棠这一定是故意的。   他无奈,不敢不从,只好带着他们到了神医茅庐。   他此时此刻完全相信玉可卿说的昨天晚上见到了他的话。她一定是见到了他,不然贺离棠怎么会这样坚持地要跟他回家?   还这样坚持要看他表妹,显然就是明知故问!不过这样,话说回来……这是不是又意味着贺离棠早就知道了他表妹就是她?   白草堂想到这里,浑身一个寒战。如果这位陛下昨晚就知道该怎么来他这茅庐,说不定昨天夜里他就要和这位陛下碰上面了?   看来他,的确是奔着玉可卿来的,来者不善!   “陛下,请。”   “常大人,请。”   白草堂还是打开房门,表现得自然稳当。   他不能露出怯色,刚才贺离棠的目光一直盯在自己手上,要是他表现出了一点异常,不仅对这件事无益,反而还可能害了玉可卿。   贺离棠轻微应了一声,跨进房门。常白止随后,叹道:“白神医果然是高人雅士,茅庐居于山野,依山伴水,屋内也是一副清灵之象!”   “常大人请随意,寒舍简陋,恕招待不周。”   白草堂就要离开,贺离棠叫住他,故意问:“你表妹在何处?”   白草堂躬身:“表妹或许有事外出,可能而今不在茅舍。”   “那真是可惜了。”贺离棠道,若有所思。   话说玉可卿昨晚因为想到贺离棠一夜未睡,今早出门没多久就觉得很困,不得已只好提前回来。   她来到门外,发现门没锁,稍微惊奇了一下。   “白草堂,你这么快就从太守府回来了?”   她大声地问,惊醒了围坐着的三个人。   玉可卿眨了下眼睛,从这三人的身上来回扫过,忽然一下就精神了。   这不是贺离棠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玉可卿惊讶地杵在这里,白草堂闭上了眼朝她微微摇头,她这才正了正心神,吞下一口唾沫,笑问:“表哥,这两位是谁啊,从来没见来过?”   她笑得自然,清新脱俗,让贺离棠本得意的眉眼瞬间皱了下去。   玉可卿呵呵地笑着,很豪爽地拍了一把白草堂的肩膀:“表哥带客人来家里怎么都不先说一声,我好歹也是个黄花闺女,被吓到怎么办?呵呵呵,二位见谅,见谅。”   “原来这就是你表妹,”贺离棠冷笑,锐利的眼神一下盯住她,嘲讽道,“还是黄花大闺女,很好!”   黄花大闺女?   贺离棠听着她满口胡诌,真觉得好笑,眉角的皱纹也是更深。   玉可卿没心没肺地笑着,一副完全不打算认的态度,这让贺离棠心里更堵得慌,说道:“白神医,可有人和你说过,你这表妹像一个人?”   玉可卿的后背都湿透了,全是渗出来的冷汗。白草堂不换不满,问:“像谁?”   贺离棠戏谑的眼神再次盯在她的身上,对白草堂说:“本公子的一位故人。”   玉可卿本以为见到他会是一番腥风血雨,却没想到他竟然没有直认自己,就这样打着哑谜掩盖过去了。   贺离棠这是打了什么主意?   她找了个借口一个人出了茅庐,站在湖边,她忍不住深思,想不明白贺离棠的用意。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大发雷霆然后去衙门叫人把她押送回去,然后狠狠地罚她。可是他没有,这是为什么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蹲了下去,不觉间想出了神。   她离开了茅庐,贺离棠和这两个大男人再待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了。他也起身,没有用任何理由。   他是皇上,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也出了门,走到空地上,就看见她一个身影独自蹲在湖边上。   贺离棠一声冷笑,走过去:“表妹呵!”   玉可卿想得出神,背后忽然响起他的声音,她吓得心里“咯噔”一声,心跳急剧加快,一声尖叫,整个人没有反应过来,失了平衡,就这样跌进了湖水里。   冰冷的湖水,浸湿了她全身,也让她稍微冷静下来。但是眼前见到的这副境遇,又让她非常的惊慌。   “我,我不会水。”她说话之际就已经呛了几口,努力睁开眼睛,贺离棠的身影稳稳当当地站在岸边,一点都没有要救人的意思。   “救,救命!“她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可身子就要沉下去,她死命挣扎,却越来越危险,水里象是有个什么东西拉她,让她越来越难维持在水面上呼吸。    作品正文卷 第十章 杀人还是救人   “贺、离、棠。”   玉可卿艰难地叫出最后这几个字,声音含糊不清,在水光中最后看他一眼。   想来他的确是恨自己吧,就这样站在岸边连腰都不弯一下。   她笑了。   算了,还是死吧。   就这样闭上眼,她放弃了挣扎,让身子随水沉下去。   贺离棠站在岸边看戏,忽然听到隐隐约约的那三个字,眉心忽然一紧。但见她的人已经不在水面上。   噗通一声。   玉可卿在水里睁开眼,最后一丝神智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落下来。她嘴角一丝轻笑,眼皮越来越重,终是昏了过去。   玉可卿做了一个梦。   梦里,贺离棠对她百般折磨,巴不得她死,冰冷阴鸷的眼神看着他,嘴角还露出得意又猖狂的笑容。   然后他的身后还站着萧珪茹,她身上的衣服和首饰更加华丽了,也是看着她落水,一点点,一点点,沉到水底。   水底……   “啊——我不要死!”   玉可卿大叫一声,从床上直接弹坐了起来。   四周,熟悉的草药香气,沉木的屋梁,竟然是白草堂的神医茅庐。   她回来了?   玉可卿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哪哪都是好的,只不过衣服湿漉漉的仍然贴在身上,提醒她刚才是真的落水了。   “咳咳咳。”她起身,咳嗽地走出来,白草堂一脸阴沉地坐在那捣药。   “白草堂。”   白草堂看见她起身,忙放下药舂:“快去换衣服。”   他塞给她一身女装,玉可卿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贺离棠已经不在了。   她松下口气:“他们?”   “已经走了。”   她这才彻底放下了心,转身回屋。干净的衣裳穿身上当然比那一身湿衣服好多了,白草堂是大夫,她跟了他这么久,多少也知道湿衣上身容易得病。   玉可卿很快好换衣服出门。   “我睡了多久?”玉可卿开门问。   “你还这么淡定?”白草堂生气地把东西一扔,“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   玉可卿楞然地想起刚才的那个梦,还有记忆里依稀看见贺离棠站在岸边冷漠的身影。   “贺离棠他要杀我,”她道,认真地,“我能掉进湖里都是因为他,他……”   “他是想杀你,但如果要杀你就不会就你上来了,”白草堂道,“驱寒的药熬好了,快喝。”   果然那家伙还是救了自己。   “那是他不愿意把杀人的事做的这么明显,”玉可卿说,“你是先帝御封的神医,不想在你这里动手罢了。”   玉可卿知道,贺离棠早就想杀她了,在她三年前离宫的那一天,他就想将她千刀万剐。这三年她安然无恙,只不过是他没找到机会罢。   夜里风大,虽然喝了白草堂的药,玉可卿还是生病了。   “啊啾!”她擤着鼻涕,蜷缩在床头战战兢兢。   白草堂叹气:“我看你还是赶紧收拾东西走人,躲得远远的。”   “我走了,谁来照顾爹?”玉可卿道,又打了一个喷嚏,“爹在嘉塘关里,贺离棠找不着我又去为难爹怎么办?”   “那你就等死吧。”他道,手里的银针扎下。   玉可卿叫唤一声,脸色吓得苍白。   “白草堂,你,你知道我怕针的。”她害怕道,但白草堂的手已经盖上她的眼。   “不扎好不快,放心,我的手法很好。”说罢,继续扎针,不过遮住她眼睛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玉可卿的心里焦虑万分,贺离棠的确是来了,她不怕他来找自己算账,但是她怕他在迁怒玉家,让父亲在营里吃苦,那比斩她的首还要难受。   那天晚上,加上今日,她和他一再的见面,看来是逃不开的劫了。   玉可卿叹气,不过转过念头想,他好像并不打算直接戳穿她的身份。   她想着,心里忽然生出几许侥幸来。可能是因为顾及皇家的颜面,可能是因为还有其他的事情令他顾及不暇,所以她还是有机会?   心中暗笑。   几日后,莫道津从边关回来。   “陛下,”他卸下行装就匆匆忙忙到贺离棠跟前,“边关松散,我观察一日进关了不少西隶人,都是伪装成大贺子民,用意凶险啊!”   他禀告着边关的发现,但贺离棠好像并不在意。   “嗯,这个事你去办就好,朕信你,“贺离棠说,点头,忽问,“德妃你熟悉,你怎么看?”   莫道津面色一紧。   “我?”莫道津怔道,心知不好,“我,我不知道。”   贺离棠的指节在桌上敲了敲,房间里顿时一阵沉默。   “当年德妃离宫,你擅离职守,偷偷私放,这几年就没与德妃有联系?”   贺离棠的声音让莫道津面色大惊,惨白一片。   “陛下,臣,冤枉!”   时隔三年,莫道津万没想到还有他再拿出来讲的一天。他低下头,这件事也是万不能认的!   “莫道津,朕不罚你不代表朕不知道,要是没有你首肯,玉可卿决不可能离开宫廷,更不可能出现在宜州!”   “陛下!”莫道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贺离棠只是看着他,说:“朕不是瞎子,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朕既然当时没有罚你,现在自然也不会罚你,起来吧。”   莫道津心头一片复杂,叩谢道:“谢陛下!”   贺离棠沉下一声,忽然起身。   “陛下?”   他走到门边:“你刚从边关回来辛苦,先去歇息吧。”   “可要随同?”莫道津担忧地问。   贺离棠只是留给了他一个微笑,转身出门,至于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就让莫道津好猜了。   “可卿啊可卿,陛下怕是你命里逃不脱的劫数吧!”他一声感慨,“你好自为之。”缓缓起身,还是忍不住摇头,轻叹。   玉可卿坐在门前晒太阳,拿着一碗药盅。因为那次落水病还没好,所以她推掉了所有状纸,安心养病。   今天的阳光很好,不晒但也不小,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真舒服啊!“她满意地伸了一个懒腰。   “病了?”   玉可卿闭着眼睛,笑答:“嗯,被人推进水里了差点淹死,唉,你说我怎么不死,按照《大贺律例》杀人偿命,害我的那个家伙也就该死了,哈哈哈。”   她开着贺离棠的玩笑,没有注意到身边贺离棠那一张越来越阴下来的臭脸。   来的人正是贺离棠,他和莫道津告别后就直接来了这里,却没想到一来就听见她咒自己去死。   “看来你很想死。”贺离棠冷道。   玉可卿忙道:“不不不,我一点都不想死,可总有人想让我死呐。”   她悠然地回答,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睁开眼,正迎上贺离棠那似笑非笑的眼睛。   “唉呀妈呀!”   她吓得一骨碌地滚到了地上,手里地药盅打翻在地上,黑漆漆的汤药倾倒出来,漫出一股苦涩的味道。   贺离棠转头,看着她说:“早知你想死,那天就该让你沉进湖底。”   “你你,你,你……”没想到他会出现,玉可卿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手指着他,口中结结巴巴。   贺离棠眉头一挑:“怎么,这就是你见救命恩人的态度?”   “救命恩人?”玉可卿终于能说出话了,他这一声让她发笑,指责道,“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掉湖里?”   “要是没有朕,你早就死湖里了。”   “你……”玉可卿忽然反应过来,他刚才好像说了,“朕?”脑海里瞬间闪过一片风暴,然后立即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你,刚刚叫自己什么?你知不知道平明百姓叫‘朕’是蔑视皇权罪,要杀头的!”她故意做出很夸张的表情,刚才贺离棠那一声或许就是在试探自己。如果她是一个平民百姓,听到他这样称自己一定会有所反应,而如果她没有反应习以为常的话,就是自己承认了身份。   玉可卿想着更是坚定下一颗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朝他高高昂起头,硬是做出一副完全没见过他的样子。   果不其然,她从贺离棠一双好看的眸子里看到了几许惊讶。   “白草堂的表妹,”他道,平缓地,“不应该不知道朕是谁。”   他这样的回答让玉可卿已经准备好接招的心里防御有些崩塌。是了,白草堂是知道他是皇上,而她自称是白草堂的表妹,那又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玉可卿懊悔,刚才只顾紧张去了,竟没考虑到这么明显的事情!   总之这一个来回,她败了。   话已至此,玉可卿立刻跪下,朝他叩拜道:“民女子玉,拜见陛下。”   “子玉?呵呵。”   他笑得不明不白,让玉可卿心里一阵发毛。贺离棠问:“你究竟是名为子玉,还是名中带玉?”   “民女自是叫子玉,是爹娘取的,所以名字里也是带玉。”   她恭顺低着头,额前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脸,让贺离棠看不真切。   他没有说话,就这样让她跪着。过了很久,玉可卿感觉自己腿上有些麻。   “陛,陛下。”她有些犹豫地开口,抬起头,忽然听到贺离棠一声呵斥。   “白草堂的表妹就这样不懂规矩,朕何时命你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