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如常的一天,才怪
    “纯纯阿,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来?”刘伯边捆绑算好的早报,一边朝禹纯的位置喊话。
    由机车跑下来的禹纯,香汗淋漓地冲到一叠叠未算的报纸前面,蹲下身子,喘气不已的说:“不好意思,我……”
    “昨天又加班了喔!”张姐抢一步替禹纯答话。
    “嗯。”禹纯低头回答。
    刘伯抱着一大叠已经算好的报纸,装进禹纯机车配置的送报袋。“这些我和张姐已经整理好了。”
    “谢谢阿伯和张姐。”禹纯感激的说道。
    “别说谢谢啦!我们都知道纯纯你兼了许多工作,何况我们也比较早来,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张姐拿着一条手帕,为禹纯擦汗,“纯纯,来,阿姐替你擦擦汗,看看你满头大汗。”
    天色灰蒙未亮,街灯才熄灭,路上行人都还赖在被窝温存之际,派报生早已沸沸腾腾准备着要送到每户的报纸。为了在每一户订报的人家,在一醒来到信箱取报的时候,有报可以阅读,早起的整算是必须的。否则往往送迟了,就有可能遭到订户的指责或白眼,甚至遭到派报中心扣薪水的惩戒。
    只有国中肄业的禹纯,其实很重视这份工作,甚至也不能没有这一份工作。因为双亲事故之后,全家的生计就全都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更何况家里不只有她一个人要生活,她还有一位就读私立高中的妹妹要照顾。但是学历尚浅的禹纯,没有其他更享受的差可以兼,眼前有派报和便利商店的工作,于她而言,已经满足了,至少这是她可以轻松掌握的工作。
    “剩下的算好了。”禹纯拢拢额际散下发丝,疲惫的眼神透着的是对这份工作的专注。
    她抱起整算好的报纸,准备装进报袋。沉甸甸的早报,压在她怀里,象是过重的巨婴,显得儿大母小的突兀感。
    “装好了,我要去派报了,掰掰。”禹纯扣上安全帽的带子,扬启一抹稚气未脱的微笑,发动机车,挥手后扬长而去。
    “小心一点。”刘伯与张姐有些心疼的异口同声。
    “30,31……”禹纯嘴里一边喃喃地念着住户的号码,一边以极其熟练的手势将报纸卷进信箱或塞入门的缝隙。她不像有些派报生一样,随随便便的放了就走。不亵渎工作,一向是她不变的信念。派好这甲区的早报后,禹纯很是满意的催动引擎,要赶赴下一个位置。
    迎着尚未甦醒的晨风,肌肤上是一阵凉爽。她其实很享受这样缓慢却有流动感的触觉,每每在凌晨时分,骑着自己挣钱买来的机车,驰骋在风的呓语中,让她会对今天又重新抱持希望,面对昨天也会充满一丝梦般的怀念。
    是的,她是需要如此的振奋,每日一次即可,她一直是很知足的一个人,美好的东西一天一帖也就足够了。至少可以使自己往好的方向去想,而不对悲情的部分埋怨。
    知足如她,嘴中开始轻轻的唱着昨晚在便利店里,电台拨放的新情歌。总认为记忆力不好,可是对于初听见的歌曲,往往又可以容易的在心底不断的流转,进而唱出口。
    就在经过一处窄转角之际,禹纯仍愉快的唱,如昔的准备转弯。
    “哇─”一声尖锐的惊叫声,割裂了整座城市,当然惊醒了禹纯。
    “啊。”禹纯瞬间停下机车,连叠的说抱歉:“对不起对不起。”
    一位神情疲惫,穿着海蓝T恤白牛仔裤的男人,捡起摔在地上的摄影机,表情扭曲又心疼,正准备开骂,却被禹纯的举动弄的更生气。
    “惨了,报纸散了一地。”她赶紧弯腰捡着零落一地的早报。
    “你……”顾竟明唇角颤抖,双眼恶狠狠的骂道:“你这头乳牛,你在干嘛,你竟然只顾捡你的报纸,我……”他简直要被气到说不出话来。
    “乳牛?”禹纯回过头来,盯着顾竟明看,杏眼迷糊的眨呀眨,十分迷惑的回应,“先生,你是在叫我吗?”
    “还会有别人吗!”顾竟明放声大叫。
    禹纯将地上的报纸悉数捡起后,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拉一拉宽松的粉红外套,曲线玲珑毕露,一对傲人的双峰微微嗲着。她生平最恨人家叫自己乳牛了。
    禹纯重新坐上机车,发动引擎,两眼愤怒地直视着前方,丝毫没见到几近跳脚的顾竟明和他已弹出镜头的摄影机。
    “让开。”
    “有种你就骑呀!”顾竟明用手撑在挡风玻璃前,企图阻止禹纯不负责任的离去。
    所以禹纯发动了,什么也不管。
    顾竟明动作敏锐的跳开,却抓住禹纯机车的后座不放。
    “放开。”禹纯第二次喝令。
    “等等,你撞到我了耶。”
    对喔,我刚才是撞到他了。禹纯顿时想起错原先起于自己,于是面容刷上一阵青一阵白,停止了机车的发动。
    “这才对嘛。”顾竟明打了一个浓浓的喝欠。
    禹纯瞥见顾竟明肩上的摄影机,自然也察觉镜头似乎坏了,半边十分凄凉的垂挂在原来位置的五公分处。
    顾竟明打量着禹纯的表情,感到兴味跃跃,他第一次见到一个如此迟钝后,脸色变化又如此快速的女孩子。
    “对……不起。”禹纯内疚的说。
    “打算怎么赔。”顾竟明邪恶的以目光促狭她。顾竟明这时才发觉,眼前的女孩子似乎有点可爱,直觉上很容易被欺负的清纯长相。于是决定作弄一下禹纯。
    “我没带钱。”禹纯低头。
    “哼哼,刚才还那么嚣张。”
    “对不起,请你原谅。”
    顾竟明听见禹纯那么认真的回应,反而认为自己比较是做错事的人,正被禹纯以道德中的宽恕所惩罚着自己恶质的念头。
    “算了─”顾竟明掏出口袋的一支笔,然后咬着笔盖,再抓过禹纯的手,摊开。
    “阿!”禹纯见到陌生男子在自己的手心写下电话号码和名字,刺刺痒痒的不自在。
    “好了。”顾竟明满意的笑,“如果真有心要赔我,就打到我公司,问地址。”
    之后顾竟明潇洒地转身走了,留下更困惑的禹纯杵在原地。  
    圣贵中学的钟声铛铛响亮,随即涌现急欲放学的学生潮。闷了一天,所有课业的繁琐,皆因为这夕阳斜映的钟声嘹喨而一概解脱。植满枫树的校园,在这夏秋之交,显的萧风飒飒,却让青黄红三色渐层的枫叶,给脂染上奇特的缤纷,远于其他萧索之外。
    禹佩佩伫立在校门口,甩著书包,踢着地上细小的石子。皮肤苍白的她,搭配着一身过于瘦削的身材,虽然年轻却有些病态的成熟。她不时低头细叨,又不时左右顾望,象是在等待着。
    突然一辆重型机车利落的停在禹佩佩的面前,一位斜眉小眼的男孩脱下安全帽,笑容朗朗不羁的说:“佩佩,等很久了吗?”
    禹佩佩投以一道锐利的眼神,“董育成,你迟到十五分钟了。”
    “是吗?我的手表才迟到两分钟耶。”董育成揽住禹佩佩的腰,有些苦笑的答道:“我的宝贝佩佩,我从我的学校骑到圣贵也不只十五分钟啊,而且我骑的很快了,差一点就被警察拦下来……你应该知道我是爱你的,所以骑的这么快连生命都不顾了。”
    禹佩佩一听到有关情爱的话,便心软,像只撒娇的猫咪摩搓董育成的鬓角。她从来就很喜欢听男友说明他有多为自己牺牲,正如她一向惯读的言情小说一样,很甜腻的感觉,很能使自己感知到来自外界的关心。或许这样滥情的言词,可以稍稍弥补她幼时丧亲的空乏。
    “还在生气啊!”董育成装出求饶的姿态。
    “猪头。”禹佩佩带上安全帽后,便一跃而上男友的后座。
    “走!”
    “谢谢光临。”禹纯亲切且客气十足的喊着,送别刚进来购物的老先生。
    禹纯瞥了一眼腕表,六点三十四分。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到,真不晓得佩佩在干嘛。刚开始都准时到店里来帮忙的,最近似乎都特别晚,迟到的越来越久。
    禹纯摊开掌心的原子笔字迹,已被手心的汗,糊淡了样子,但还是可以看的清楚。
    一种异样的刺激感,缓缓的爬上心头。是一种介于刺痛与痒的中间,彷彿顾竟明的笔还在她的手中写着,如此酸涩的亲切,让她仍不自觉的以为,时间还停止在今天的清晨。
    “小姐,小姐……”一位左手抱着婴孩,右手牵着小男生的妇人,不断的叫唤她,音量也越来越大,越来越不耐烦。
    “对不起……呃,您的总共是九十九块。”
    “妈妈,姐姐在睡觉吗?是不是你常常骂爸爸的‘做白日梦’啊?”穿着幼儿园制服的小男生,仰头朝向妈妈询问。
    妇人紧张的赶紧抓着儿子就冲出门外,脸红羞愧的急忙离开。   
    “姐!”禹佩珮看一看禹纯,又注视着那仓皇离去的妇人小孩。
    “你来了啊。”
    “她们……”
    “没事,只是我刚才发呆过头了。”
    “天,像看到鬼一样,跑的比飞还快。”禹佩佩掏出书包内的小镜子,仔细的检查自己的脸有无异样。
    “你今天很慢喔。”
    “嗯,我刚才和育……”话说到一半即止,禹佩佩惊觉自己差一点讲错话。因为禹纯并不允许她现在就交男朋友。总是一再的盯聆要以课业为重,绝绝对对不可以和人交往。
    “我刚才和同学去吃饭。”禹佩佩改口。
    “那就好,你现在要以功课为重,好好准备考大学了。”
    “好好好,我知道。”禹佩佩放下书包,不以为然的说:“姐,你越来越像老妈子了,好唆。”
    “老妈子!”是啊,自从身兼亲职的禹纯,为了保护与栽培自己唯一的妹妹,不知不觉就开始每一件事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覆叮嘱。所以怎能不像个老妈子呢?
    “姐,这是什么?”禹佩佩发现姐姐的手心里有字。
    “是债主的电话。”禹纯无奈。
    “债主!姐,你去借高利贷了。”
    “不是。”禹纯自觉躲不过禹佩佩的逼问,于是全盘说出今天的偶遇。
    “哇,好浪漫。”
    “浪什么漫啊。”
    “姐,你打了没。”
    禹纯摇摇头。
    “来,我帮你打去问。”
    “好吧。”反正迟早要还的。禹纯心想。
    禹佩佩拨了电话过去,兴致高昂的询问地址。
    “怎么样,公司名字呢?”禹纯心急。
    “是一间经纪公司。”禹佩佩嘴角溢漾的微笑更灿烂了。 正文 第二章 狼遇大红帽
    “干,又没签中。”黄体成吐掉叼着的烟,揉烂手中的彩票,愤怒沮丧的正要走进摄影棚时,看到一位陌生的女人,东张西望。
    这位陌生的女人扎束一头马尾,宽大的白色T恤,直筒牛仔裤,手里还握着一杯珍珠奶茶,整体感十分俗气。黄体成本来无心去注意这一个女人,可是当两人比邻而过时,黄体成愣住了。
    哇靠!这妞应该有E了吧,不,可能更大,或许有F罩杯也说不一定。见色心喜的黄体成,开始以过去的经验张开十指测量女人胸埔的大小。
    没错,一定有E以上。黄体成自信满满的咧开嘴笑,得意非常。
    禹纯在经过黄体成的身边时,因为他身上散发的浓厚酒味而觉得恶心难耐,本想加快脚步离开的,却被黄体成唤止了匆忙的脚步。
    “小姐,请问你在找什么?”黄体成仍死盯着禹纯的双峰。
    “嗯,我要找……”当禹纯想说出自己正在寻找的B 1棚时,却惊觉黄体成色欲流淌的目光,使她全身不自在,于是停止了回话,瞳仁映射出回击的怒意,希望藉此保护好自己。
    黄体成蠕动肥油的厚唇,两眼几近瞇成猥亵的直线,年届四十的他,看起来就像五六十岁的色老头。“找什么啊!”
    黄体成的脚步逐渐逼近禹纯。
    禹纯惶恐的大叫:“不要过来。”然后拔腿就跑,并把半杯珍珠奶茶扔到黄体成的身上。
    “喂─,不要跑啊─”黄体成伸手想唤止禹纯,可是体型胖硕的自己,赶不上禹纯迅速的逃离,只好捡起那一杯珍珠奶茶,再丢进原本装了彩票与烟蒂的垃圾筒。
    干,今天怎么这么衰。黄体成摇头咒骂。
    而笔直的甬道又走近另一个短发瘦高的女人,戴着一副银框眼镜,黑皮紧身衣,叼着一根淡菸,嘴唇是虹艳的亮红色。
    “导演,早啊!”尤丽微启红唇,妩媚的说。
    黄体成不语,表情还余有失望之感。
    “求欢不成吗?导演,你今天气色不好喔,呵呵呵”
    “尤丽,你少惹我。”黄体成因为被说中要害而恼羞成怒。
    尤丽抖了抖烟蒂,彷彿没听进黄体成的气语,一脸淡漠的应道,“今天不是要试镜吗?”
    “嗯。”
    “人选应该还没决定吧。”尤丽踱近黄体成的身边。
    “难道……”
    “我想的,和你要的一样。”尤丽给了他一枚吻,紫色寇丹的手指不断的缭绕黄体成的裤裆。
    “我不喜欢太瘦的女人。”黄体成捏着尤丽未发育似的乳房,“这样没感觉。”
    “喔,是吗?”尤丽转身往禹纯逃走的方向看,“是因为她。”  
    “哼哼。”
    “一点小事而已。”
    “小事?”黄体成狐疑地睨着尤丽浓妆的脸。
    “意思就是,我帮你,你帮我。”尤丽又用食指轻轻滑过黄体成的唇,接着说:“我要这一部戏的女主角。”
    “哼哼,我早知道你的来意不简单。”
    “彼此。”
    禹纯依旧在偌大的摄影棚里徘徊。她拿出口袋里的纸条,上面注明就是这里的摄影棚没错。可是这离她的想象实在差太多了,她早先以为佩佩会帮自己连络上顾竟明本人,谁晓得顾竟明所留的电话一拨通,接起来的人却传达说,顾竟明通常不会在经纪公司内,泰半时间都在出外景,跟着摄影队外出。
    据说,顾竟明今天会到B 1棚替电影的新人征选,作试镜的意见提供。
    所以,禹纯决定要在今天来还钱,她虽然不晓得钱是否足够,但她告诉自己,今天就一定要作个了断。毕竟,禹纯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
    禹纯下意识的摊开手心,一个人默默的对着干净白皙的手掌发呆。
    “今天我就要作个了断。”禹纯自言自语,心窝霎时翳上一丝浅薄的愁绪。
    “小姐,小姐……”尤丽朝向发楞的禹纯喊唤。
    禹纯惊颤了一下,回神后,“你好,有事吗?”
    “我想请问一下,新人征选在哪里呢?”
    新人征选!禹纯没想到眼前的成熟女子和自己一样要到那里去。于是笑逐颜开的说:“我也是要去那里。可是我不晓得往哪走,听说是在B 1的摄影棚。”
    “B 1,那我知道怎么走了。”尤丽附和似的笑了。
    “那我带你去吧!”尤丽狐媚的掠起笑容。
    “好。”禹纯应喏。
    尤丽靠近禹纯的身边,将手环住禹纯的手臂,状似亲密如姐妹。眼神则不停的上下打量禹纯,尤其当她窥到一点禹纯身材的曲线时,更在心里咬着牙,既羡又妒。但口中若无其事的说道:“真好,有你陪我,否则我很害怕呢!”
    禹纯因为一向习于照顾人,而又见到尤丽紧张且娇腻的模样,不由得将内在的母性光辉展露出来,“没关系,我们现在是两个人了。”
    “是啊,这使我放松许多。”尤丽故意吐一口气,充作放松的样子。这样简单的作态,对于尤丽而言,实在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的一件小事。她,自翎是一位演员,是的,尤丽是个演员,曾沐浴过走红的掌声,和影迷的引领盼求。可是,演艺生涯是善变又不念旧情的,自从与某豪富交往退隐之后,观众彷彿也忘了有这么一号人物。象是擦拭过随手即丢的铝箔包,回味的过程通常只与啜饮的数分钟略等。
    一但等到和豪富分手重回影坛,却被人遗忘在角落,彷彿从来没有她,没有一位唤做尤丽的红影星,全全然然是现在众认的二线演员。
    所以,尤丽会拼了命去争取那原本属于自己的掌声。而这次的征选,是她心仪已久的踏脚石。
    “我叫禹纯,你呢?”两人在前往目的地时,禹纯询问。
    “我是尤丽,尤物的尤,华丽的丽。”尤丽语气冷淡。
    “好亮的名字,真适合你。”禹纯荡开清秀如灿的笑靥。
    “是吗?”尤丽惊讶地望着禹纯。这类的言词赞美老早从她退隐以后就消失了,甚至怀念时都还不大晓得那风华叱咤的滋味。不晓得已经过了多久,连尤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有过曾经,那集伤感与光彩的青涩岁月。
    “谢谢。”尤丽感到一抹喜悦的愧疚。
    两人踅步到一扇门前,尤丽停止脚步,“到了,就是这里。”
    “是这里吗?感觉好黑。”
    尤丽撇过头去,试着不去直视禹纯清澈疑惑的眼瞳,“嗯,就是这里没错。”然而,歉疚的念头始终敌不了对掌声的渴望,尤丽转回来,巧笑倩兮的说:“你先进去吧,我帮你买杯喝的。”
    禹纯拉住她,让尤丽浑身抖了一下,“谢谢,可是不用帮我买了,我不会渴。”
    “好……好”尤丽连说话都在发抖,将门打开后,仓皇的快步离开。
    禹纯小心翼翼的摸索着电灯,步伐安静且谨慎,深怕在一个不小心又撞坏了东西。她可不能再撞坏什么了,毕竟要赔一台摄影机就足够了。事实上,禹纯晓得自己身上也没其他多余的钱好拿去做这样的赔偿。
    我还要存佩佩的大学学费呢。禹纯心想。
    “奇怪,电灯到底在哪里?怎么找都找不到。”她自言自语地摸索着,结果被地上堆置的杂物绊倒了,整个人就狼狈的摔在地上。
    而电灯突然之间亮起,出现一具庞然大物,是黄体成。
    赤裸上身的黄体成,用绿豆般大小的眼珠子低溜溜一眨也不眨的直盯住禹纯。
    “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禹纯讶异。
    “想我吗?”黄体成步步逼近。
    “才不想。”趴在地上的禹纯缓缓向后移。
    “噢……别这么无情嘛!”
    禹纯抓起身旁的短木棍,紧张的说:“你……要干嘛?”
    “哼,明知故问。”黄体成开始脱下裤子,只剩三角裤,以猥亵的口吻道:“我全身都好想,好想你啊。”
    “变态,走开!”
    “走开?你以为我不晓得你要干什么吗?”黄体成卑鄙的笑容,因为脸上层层堆栈的肥肉更显畸形,“还不是想要当主角。”
    主角?禹纯困惑而迅速的念了一遍。不对啊,这不是她来此目的,她才不要什么主角,她是想要还债的啊!“呃─先生,我们可能有一点误会。”
    “误会,哼哼,有什么误会等一下就全部都知道了。”黄体成张牙舞爪的逐步逼近。
    “不要过来,浑蛋,不要过来─”
    “乖,不要怕,不要怕,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偌大的摄影棚,进驻数十个女人,多是年纪尚轻又抱持明星梦的女人。因为人声鼎沸,使得此刻心烦的尤丽退到一处狭角的板凳上,翘着腿抽烟。
    背着单眼相机的顾竟明,吊儿郎当而笑意四溢地进入棚内。
    今天的顾竟明感到有一点莫名的愉悦,听公司接电话的小妹告知自己说,有人找他。顾竟明便一下子就设想到可能是昨天下班后,在路上撞到的那位女子。
    其实,在留电话给那女人时,顾竟明觉得再见面的机率是一半一半。这使得顾竟明有些担忧。虽然顾竟明自认幽默风趣,很容易掳获女孩子芳心。可是当顾竟明面对傻里傻气的她时,总会涌起去逗弄她的念头,一但见到她水澈的眼神,无辜的逼视自己。又会令顾竟明油生怜惜。
    所以,当时顾竟明并不确定她是否会再打给自己。这是顾竟明捉摸不定的。
    “顾哥,早。”片厂的助理抢先问候。
    “早。”高佻的顾竟明出声之后,引起参加征选的人的目光。
    几个熟知演艺生态的女孩,纷纷窃窃私语,对顾竟明评头论足一番。
    顾竟明并不理会。
    侷处于角落的尤丽,也同样发现到顾竟明的踪影。于是,她捻熄了烟,整整衣角,起身过去打招呼。
    “你好,顾先生。”尤丽率先伸手。
    “尤丽,阿,好久不见。”顾竟明回握。
    是阿,是许久不见了。尤丽对于这句无心的话特别在意,感觉有点讽刺。
    “今天也是来试镜。”
    “对。”尤丽歛起不悦,柔声的说:“还希望你多多提拔。”
    顾竟明摸摸后脑杓,朗笑回道,“好说好说,尤丽姐的经验那么丰富,我就算不出声,导演也会加一点分的。”
    尤丽的眉角不禁因这样语带羞辱的话而抽慉。可是尤丽一想到属于自己的胜利即将到来,便又怒意驱散,妖媚且礼貌的点头回笑。“我相信会的。”
    “嗯,那就好,祝好运。”顾竟明拍了拍尤丽骨瘦的肩头。
    但顾竟明的目光不免游移,客套话说完了,与那女孩子约的时间已超过二十分钟了。顾竟明环视整座片厂,就是没有她的踪影。
    顾竟明略显忧心的再一次环察。他晓得,那女孩子的身材,他没有理由看不见她的。
    “该不会不来了吧!”顾竟明揣测。
    “喔,不会不会,导演等一下就来了。”助理误会顾竟明话中的意思。
    “呵呵,没关系,我再等一会儿。”顾竟明苦笑。
    助理一直打黄体成的手机,有接通可却没人接,面部表情越来越紧张。
    “我去抽支烟。”顾竟明踱步至棚外。
    “拜托,怎么迟到这么久。”顾竟明斜倚在墙壁,此处与B 1有些距离。
    他低盼一眼腕表。
    “真没时间概念。”顾竟明不耐的喃喃自语。
    “救─命─阿!”就在自己要点上第三根菸时,彷彿有求救的声音,悄悄地传入耳际。
    顾竟明本不以为意。以为是某个棚在拍摄。
    可是呼喊声连缀不休。
    顾竟明想起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休息室,不是摄影棚的地方,而且他越听这声音越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曾经听过相同的声音。   
    不安的他,冲至求救来源的休息室门口,门把被锁住,当下的念头,就是撞开。
    “碰──”顾竟明摔在地上。
    只见黄体成全身不着一缕地压制在一位女孩子的身上。
    是她!顾竟明随即挥拳击向黄体成。“你这禽兽。”
    黄体成跌在地板,嘴角沁血,“你疯了你。”
    顾竟明心疼地注视着泪痕遍颊的禹纯。
    “救……我。”
    “啊─,多管闲事─”黄体成抓起一张板凳,企图回击顾竟明。
    “小心!”
    敏捷如顾竟明,侧身躲过板凳,并用脚重重踹在黄体成的肥肚子上。
    然后,顾竟明拉起禹纯。“跟我走。”
    禹纯站起后,又因为脚扭到而蹲下,“我的脚。”
    “我抱你。”
    “抱我?”
    “对,来,我抱你。”
    不待禹纯反应,顾竟明就蹲低身子,用瘦却结实的手臂抱住禹纯。
    两个人疲惫的跨过,已经昏厥的黄体成。 正文 第三章 物归原位
    黄昏的日落,缓缓遁入山间,依依不舍的眼神还有些余华未落尽的缤纷。陆上人群行色匆匆,多是下了班欲回家同家人晚餐的匆忙。而时序已秋,公园内的尘土卷袭在落叶之间,透散离别更深的伤感。
    为了行动方便,顾竟明改抱为背,禹纯攀在顾竟明的背脊,手环着脖子,几许发丝无力而娇柔的附着顾竟明的颈子。
    禹纯隐约之间嗅到顾竟明体肤上散发的运动体香膏的清爽香味。犹如口中嚼着的薄荷口香糖般,浅浅的一点甜凉,很干净的黝黑皮肤下的率性。
    她认为自己是顾竟明肩上背扛的摄影机,渐渐地游浮一抹幸福,是很飘忽的那一种,是捉不着的尚未落尽铅华的秋风。她从来就没被人如此安稳的抱过,更别说是让一个陌生人用背背着,似乎很被珍重的感觉。
    于是,禹纯的手指轻巧的移触其他的部位,包括她还未挂牢的颈项,都想去更深入的认识一番。可是一摸到单眼相机的挂带时,禹纯彷彿被电击到一样,迅速的放开了双手。
    “怎么了?”顾竟明有些沙哑且温柔的循问。
    “没……没事。”禹纯这时才想起自己是要来还钱的。
    内在罪恶感侵蚀企图幸福的欲望,禹纯显得慌乱的舞动手脚,“放我下来了。”
    “没关系,我背你回去。”顾竟明以为是小孩子气,所以不愿放下。
    “我又不是你女朋友,快放我下来啦!”禹纯发着娇嗔。
    顾竟明因为这无心的话给划了一刀,心口汨汨地泛着血。
    没错,她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凭什么这样背着她。顾竟明放下禹纯。
    “你看我还是可以走的,啊……”禹纯再一次跌倒,幸好有顾竟明搀扶着。
    顾竟明感到心疼的说:“你看你,走都走不稳了,算了还是我背你吧!”
    “不要背我,我自己可以走。”禹纯推开顾竟明的手。
    “唉,好,那我扶你总行了吧!”顾竟明实在搞不懂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这么倔强。
    禹纯将手勾在顾竟名的脖子,一跛一跛的前进。“就快要到了,谢谢你。”
    “别客气,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弄成这样。”顾竟明怜惜的望着禹纯苍白泛紫的鹅蛋脸。“你真倔强。”
    禹纯思索了一会儿,才语带歉意的说:“我应该怎么赔你。”
    “赔!不用赔我了。”原来她一直在意这件事。顾竟明心想。
    “可是……”
    顾竟明截断禹纯的话锋,“别说什么可是的了,如果真的说到赔偿,我也不晓得要赔你多少遮羞费呢?”
    听见顾竟明戏谑的玩笑话,禹纯被逗的微绽笑意,“你喔。”
    “好了,等一下回家早点休息,等你姐的电话。”坐在机车上的董育成,用手关悯的抚触禹佩佩白里泛红的脸颊。
    “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消息,真的不晓得她会不会出什么事情。”禹佩佩站在家门口,和董育成交谈。
    “不会不会。”董育成习惯性的环抱禹佩佩的腰支,眼神朦胧的说:“我的宝贝佩佩,别想太多了。你姐姐那么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担心是多余的。”
    “话这么说没错。”禹佩佩语气忧心的说。
    “比较起来我还比较担心你呢?我的宝贝,你的年纪比较小,应该要懂得照顾自己了。记住我是爱你的。”
    禹佩佩又因为董育成贴心而深情的言语,忘了接下去要说什么。自然也减少了担心。
    “我知道了,那我进去了。”
    “宝贝,你忘记什么?”董育成挽过禹佩佩小脸庞,以熟悉的姿势亲吻。
    然而,这一幕的全收揽在禹纯和顾竟明的眼底。
    “禹佩佩,你在做什……”禹纯的斥骂声还来不及说完,顾竟明就将自己按耐不住的热烈唇办给贴了上去。
    顾竟明将自己薄唇,倏忽地贴紧禹纯愤怒的话锋之上。这是顾竟明奢望以久的丰泽淋漓的唇瓣。打从第一次见到禹纯便想这么做了,但那时的疲倦感与陌生逼使自己在道德之前行礼如仪。
    虽然顾竟明从来就不想对禹纯掩饰澎湃的热情。
    或许是过快的突兀感和羞怯难堪,禹纯来不及回应。脑中就只闪过一个念头,大叫。“阿───”
    这是划断热情的高分音阶,四个人都呆若木鸡。
    顾竟明被这锐叫泼醒了原有的理智,纵使还不完全冷却。
    可禹纯的表情已降至冰点。
    “姐夫。”禹佩佩很是欢欣的小跑步至两人僵固的面前。
    顾竟明世故的收敛起深情破裂的错愕,亲切地扬启玩世不恭的笑靥,朝向禹佩佩的方向。“嗨!”
    “你好,我是禹佩佩。”禹佩佩用手肘抵了抵禹纯的胸部,“她妹妹。”
    “喔,妹妹好,我叫顾竟明。”顾竟明打算顺水推舟。
    禹佩佩第一次见到有人对自己的姐姐如此的直接。说不上为什么,禹佩佩对眼前的陌生男子极有好感。自从双亲过世之后,为了照顾唯一的妹妹,禹佩佩也晓得,姐姐会封闭自己对于感情的期待。
    禹佩佩自认是最熟悉禹纯的人了。禹纯曾经就为了禹佩佩的抚养问题与亲戚和社会局争执。甚至国中毕业开始交往三年的男友,也因为禹佩佩能否一起嫁入夫家而作罢。
    所以,禹佩佩知道自己必须要有些应对的成熟。
    “你……好。”董育成骑着机车到禹佩佩的旁边,怯懦地和顾竟明问好。
    “来,育成,我帮你介绍,这是我姐夫。”
    “姐夫好。”董育成知道自己有靠山了。
    “你好你好。”顾竟明将手搭在禹纯的肩膀上,状似亲暱。
    “这是我姐。”禹佩佩笑得越来越开心。
    “大姐,你好。”
    “什么姐夫……”禹纯气怒的甩开顾竟明的手,咆哮叫道:“佩佩,你跟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禹纯伸出手指着董育成。
    “他是……”
    “他是佩佩的男朋友嘛!”顾竟明陪笑地打圆场。
    “对对对,他是我男朋友,他叫董……”禹佩佩跟着附和。
    “董什么。”禹纯跛步地靠近董育成。“你到底是懂还是不懂阿,我们家佩佩要考大学了,你知不知道阿……”
    “姐。”
    “等等。”顾竟明拉开禹纯。
    禹纯则一反常态的乱叫。
    “别叫,别叫……”
    禹纯似乎没听见。
    顾竟明情急之下,又将自己的唇往禹纯的唇瓣送。双手把禹纯的身躯抱着更紧。两人几乎要融在一块了。
    旁观的禹佩佩和董育成顿时再度哑口。
    四个人两两分坐在客厅的藤椅上。彼此面面相觑,空气显得沉重无法流动,就冻结在四人的眼神中。
    “哇,纯纯没想到你烤的饼干这么好吃。”顾竟明抓起桌上的手工饼干,刚放进口中,还来不及嚼碎,便脱口而出。
    禹纯骠了顾竟明一记白眼。“别叫我纯纯。”
    “真的好好吃喔~!”董育成有样学样地说。
    “对阿,姐,真的很好吃耶!”禹佩佩嘴里塞着食物接应。
    顾竟明摸一摸左脸颊仍在发烫的五指印,凑到禹纯的耳边细声说:“别动怒阿!”
    可是禹纯控制不了。“佩佩,我不是和你说过,要专心考大学嘛!”
    “我当然知道。”禹佩佩刻意的挽住董育成的手臂,“可是没有他,我读不下去。更何况,姐,你自己还不是国中毕业就交男朋友了。”
    禹纯的脸乍时染上猪肝色。“可是我……”
    口齿伶俐的禹佩佩截断禹纯的话语,“而且你现在有姐夫了阿,怎么还可以这么专制。”
    “那不一样阿。”
    “什么不一样,难道就只允许你‘州官放火’,而不准我这个‘百姓点灯’阿。”
    “佩佩说的有道理。”顾竟明很是同意的点点头。
    “你别插嘴。”禹纯又睨了顾竟明一眼。
    禹佩佩象是看见曙光,滔滔的说:“姐,为什么要将我的爱情,分隔在学业之外。”
    “他不是你姐夫。”禹纯认为这句话蛮刺耳的,索性先截断。
    “好,就暂时当作不是姐夫好了。可是为什么你能和你男朋友接吻,却阻止我呢?”
    “佩佩,我想你误会了。”顾竟明瞥见禹纯的脸色涨青。
    “是吗?真的是我误会了吗,难道你不喜欢我姐,难道你不喜欢她的身材吗?”禹佩佩也同样激动。
    “够了!”禹纯喝止。
    “佩佩。”董育成拉一拉禹佩佩的手。
    “姐,别再因为我,成为你不碰感情的理由。其实,爱是没道理可言,没有规则的,为什么你要躲……”
    “啪─”禹纯甩了一个极清脆的巴掌在禹佩佩的脸庞。
    “不要再骗自己了,我们都需要爱,我们都躲不过的!”禹佩佩拉起董育成冲出门外。
    “佩佩,佩佩……”禹纯开始叫唤,希望藉此能唤止妹妹的脚步。
    门被猛力的摔上之后,意外的空寂。
    禹纯跌坐在地板上,不禁放声大哭。她的倔强和忍耐力,片刻全瓦解在顾竟明的眼里。
    “为什么,为什么?”禹纯旁若无人的嚎啕。
    桌上的手工饼干,悉悉落落,而禹佩佩的那一块,被咬去一口后就一直放在盘中。
    透明茶壶的柠檬红茶,外缘翳上一层水渍,是冰镇被热气解冻的痕迹。浅浅且变形的印着地上的禹纯和藤椅上的顾竟明的影子。
    顾竟明没有走近禹纯的身边,只是静静地沉思。他晓得,自己这时候接近禹纯是最有利的时候,可是也最危险,因为他并不明白,禹纯是否已开启了一点空隙,可让自己探入。
    抑或是,栓的更紧,任谁都无法靠近。
    虽然,顾竟明自许是了解女人的男人之列。但,却仅止于熟悉一个女人的肉体。对于感情受挫的灵魂,顾竟明深知他仍是门外汉。毕竟,探知女人的肉体往往比其精神来的有趣且轻松容易。
    所以,顾竟明决定等一下,至少等禹纯平静一点后,沟通才有其必要。否则,即便是安慰,亦会被泪水冲却的一无是处而短暂易逝。
    温吞又缓慢的空气氛围,彷彿让柠檬醋浸渍般,酸涩并使人无力。
    原本大哭的禹纯,慢慢地转为啜泣,最后是干渴的哽咽。她支起身子,为自己倒了一杯满满的红茶,急忙的饮下,湿了胸襟。
    “喝慢一点,免的呛到。”顾竟明心折的说。
    禹纯再为自己倒了一杯,囫囵吞饮。酸甜的红茶,溼透了上衣,而使上衣玲珑有致地伏贴在双峰的位置。
    顾竟明看见禹纯若隐若现的曲线,理智有些崩溃的跑过去抱住禹纯。声音瘖哑的说:“你不要再喝了。”
    禹纯却因为重心不稳,而使两人摔在地上,禹纯的双眼上面停着顾竟明热烈的瞳仁。 
    “不要管我,不要管我。”禹纯捶着顾竟明的胸膛。
    顾竟明略弯嘴唇的弧线,眼中摺摺闪烁。
    “你笑什么?”禹纯察觉自己正被人侵犯。
    “你好可爱又好傻。”顾竟明在理智与感性之间斟酌字句,“你不会喝酒对不对?”
    禹纯杏眼圆睁,有些微怒。“关你什么事。”
    顾竟明冉冉的起身,并用宽厚的手扶直禹纯的身躯。不回应禹纯,只是饶富兴味的揪着禹纯看。
    “你不要笑。”禹纯认为这笑容很诡异,可以直透自己的心思似的。
    “笑也不行。”
    “不行!”
    顾竟明端凝着禹纯澈亮的眼睛,忍不住一直瞧。
    “你以为这样很好玩吗?”
    顾竟明点点头,不语。
    “你不要以为自己很有魅力,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会在意你。”
    “我从没说过我很有魅力。”顾竟明成功的转移禹纯的自怨自艾,却被惹得心头痒痒的。
    禹纯突然认为自己说错话,脸颊染上红霞。
    “你说你不会在意我。”顾竟明又油生想逗弄禹纯的念头。
    “废话。”禹纯擦拭着几乎干冷的泪痕。“你对我来说,只是个陌生人。而且这里是我家,我何必在意你,你甚至连我家里的电灯都不如,我何必去在意你。”
    “所以你很在意电灯!”顾竟明知道初次见面的她,又回来了。
    “我……”
    “你会跟你不在意的东西,说你并不在意,嗯,譬如就像我。”顾竟明朗朗大笑。
    “你不要以为我好欺负。”禹纯抓起饼干,朝顾竟明身上丢。
    顾竟明敏锐的闪过,“哎呀,好凶悍。”
    “对付坏人我一向不心软。”禹纯忘了适才的难过。
    “坏人,不会是说我吧!也不想想是谁救你回来的。”顾竟明拿起饼干,往嘴里塞。
    禹纯立刻无言以对。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免的说我邀功。”
    “你给我出去,滚,出去。”
    “我打算住这几天,因为你的缘故,我和那黄大肥猪的生意泡汤了,暂时没有地方可以去。”
    “滚回你家!”禹纯下逐客令。
    “我这份工作泡汤了,怎么住饭店。”顾竟明故意引发禹纯的良心不安,其实他只想避避公司里的锋头罢了。
    “怎么会……你住饭店?”
    “而且,我的摄影机坏了,暂时没办法跟公司交代。”
    “无赖。那我还你钱,你说啊,到底是几千块啊?”
    “几千块?呵呵,买个镜头都不够。”顾竟明又抓起饼干,卡滋卡滋。“就住三天好了,真便宜你了。”
    禹纯的脸色,顿时青白交接。 正文 第四章 躲是躲不过的
    “佩佩,你别再跟你姐姐呕气了。”董育成揉一揉与佩佩削过的短发,伴着凉风,手心里是略带锐利的撩痒。
    “我不跟她呕气,我是在跟自己呕气。她总是在逃避,最后为了逃离心情,她甚至忘了自己还是个女人。”禹佩佩眼眶擒着泪水,拎起安全帽戴上,罩住自己企图回想与奔离的思绪。
    “其实你还是很关心她吧!”
    “骑吧,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佩佩。”董育成努力让禹佩佩回心转意。
    “拜托你,至少让我暂时离开这里。”两道热烫的泪水,沿着禹佩佩脸颊窜流。
    “唉─”董育成拗不过女友的固执,便发动机车,扬长而去。
    “这是她第一次打我。”禹佩佩紧抱着董育成的腰,放声在风中交谈。
    “第一次?”董育成疑惑了一会儿,随即又说:“难怪你特别激动。”
    殁黯的道路上,偶而泛着澄黄色的光影,左右两边的人或树,在高速之下,模糊了原貌。只有风是越来越锋利的,呼呼于耳边作响,彷彿夹藏着过多的诅咒,让人心头与身体都是寒冷的。 
    “会冷吗?”董育成体贴的回头询问。
    “有一点。”禹佩佩不禁将手环抱的更紧,微微颤抖。
    董育成用单手骑车,另一只手把女友的盖入自己的制服内,借以取暖。
    “宝贝,还冷吗?”他减慢速度,语气也显的温暖。
    “不会。”禹佩佩原本冻凉的手,因为董育成的体温而回暖。手指因而恢复了灵活。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很敏锐的熟悉男友的体温,于她而言,这是电影中浪漫的情节,即使是小说也无法比拟的窝心。
    一开始,她很小心翼翼地移动食指的位置,然后是悄悄更换十只手指,就在陷入一片醉心的茫然里,甚至算过了腹肌有几块……
    董育成突然用单手握住了制服内禹佩佩的手,“佩佩,你是个好女孩。”
    “怎么了?”禹佩佩有些惊醒。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我想我和你姐一样,认识你之前都还在逃吧……呵呵,我一定是被你传染了,连说话都不像自己了。”
    “当然,董育成现在包含的不只是‘色’一个字而已,还包括我们两个人的灵魂。”
    “灵魂?”董育成诧异自己会跟禹佩佩谈到情欲外的事,或许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吧!“佩佩,你真有趣,我越来越爱你了。”
    “是吗?我是一开始就很喜欢你喔。”
    就在两人情话呢喃之际,从身后窜出几辆改装过后的机车,轰轰的由左右迅骑至两人的前方。
    共有五台被拔掉灭音器的机车,挡住董育成的去向,一群染发的少年舞动木棍与西瓜刀,张牙舞爪的示威。
    “你看那两个狗男女,好恶心喔。”一位刺青的少年指着董育成与禹佩佩两人。
    “是不是要去打炮阿?”略胖的男子大声叫嚣。
    “看样子也知道要去宾馆。”一个瘦小被载的少年边笑边叫。
    “你们不要太过分!”禹佩佩愤怒的骂着。
    “唉呦,好凶喔,我好怕……”染成金发的男子装作害怕的模样。
    有一辆机车放慢速度到禹佩佩的旁边,缺了牙的少年嬉笑道:“不满足吗?你好凶喔,不满足,你男朋友是不是不能翘翘阿!”他弯曲中指,试图挑衅。
    “干,你们这群没教养的。”感到羞辱的董育成踹倒禹佩佩旁边的机车。
    剩下前方的四台机车,阻止了董育成的机车。
    “妈的,竟敢踹你老子的车。”缺了牙的少年持起木棒,奔向董育成。而其余的不良少年,也挥刀弄棍的一齐涌向董育成。
    董育成因而被层层围住,众多少年的吆喝声中,拼命的猛打。
    早先被董育成撤到一边的禹佩佩,忍不住全身发抖,“不要啊───”
    “佩佩……”依稀有这呼唤卷在风里,撕碎。
    一名瘦小的男子被禹佩佩的尖叫声充耳,于是抓着木棍往禹佩佩的方向走,“不满足,你是不是皮在痒阿?”
    “不要过来,不要……”
    突然,呜呜地响起急促的警笛声。
    “快走快走,条子来了,条子来了。”少年们乘回机车,一哄而散。
    禹佩佩焦虑且泪痕狼籍的跑向满身是血的董育成身边。
    “育成──”呼喊的声音,和在风中,如有诅咒。 偌大医院内,正值病患休息的晚寝时间。
    三0五号病房内却依旧可听的见,脚步来回踱步的声响。
    禹佩佩坐在病房左侧的小几旁,守着董育成宁静的眼瞳,幽幽恍恍显得空洞。一名高壮的警察站立于她的身后,略胖的另一名警察打完电话后,进入病房坐在门边的塑胶椅上,制作笔录。
    “小姐请跟我们合作。”身材壮硕的警员询问道。
    “该说的我都说了。”禹佩佩将头枕落董育成的手心里。
    “这还不够,我们还欠缺你父母的联络方式。”胖警员提醒眼前穿着圣贵中学制服的女孩。
    “父母很重要吗?”禹佩佩盯着胖警察瞧,蜂刺般的注视。
    “他们必须为你的行为负责。”壮硕的警员回答。
    “他们不会为我的行为负责的,所以我的行为自己负责。”
    又是一位叛逆期正盛的少女,胖警察摇头说:“那么请你将父母电话交给我,由我们来联络。”
    “地狱并没有专线为你们服务。”禹佩佩像只受挫的猫,擎起汗毛防卫回忆添增伤感。
    “抱歉,……那么你的监护人呢?”胖警察没想到少女的双亲已故。
    “我现在没有监护人了。”禹佩佩静静地将头靠近董育成的肩膀边。“只剩我一个人。”
    听见女孩莫名其妙的答覆,高壮的警察直觉她是翘家少女,“请拿出你的证件,未成年人都会有监护人。”
    “麻烦出示证件,否则你跟我们回警局一趟。”胖警员接道。
    禹佩佩缓缓回眸,眼神深墨如洞望着墙上的油画,画中是两个相似的女子,四只手中怀褓着同一束缤纷的各色玫瑰。
    “我今天刚结束自己的身分,现在只剩一副很疲累的灵魂罢了。”禹佩佩晓得自己即将被阅读过的言情掩没,而成熟的字眼正逼迫她双目里仅有的坚强。
    “只剩灵魂?”高壮的警察感到疑惑。
    另一名略胖的警员似乎被禹佩佩的回答激怒了,“法律规定,每位国民一出生就有身分证明,你再这样胡言乱语,我们将强制带你回警局侦讯。”
    气氛一下子陷入胶着,现实的作业压缩呓语的范围,有一阵子,几乎只有苦涩而凉的药水味代替了言语的抒发。
    禹佩佩保持沉默。
    胖警察站起身子,认为这么询问下去不会有结果,决定带禹佩佩回警局。
    病房门突然开启,一位妇人忧虑着急的跑进来。
    “董妈妈!”禹佩佩惊呼。
    胖警察踱近董陈玉翠,询问道:“请问您是董育成的母亲吗?”
    “我就是育成的妈妈。”
    “您儿子和这位女孩子被飙车族盯上。”
    “有没有怎么样?”
    “您可以过去看一下。”胖警察指着病床的方向。
    董陈玉翠冲到董育成的身边,万分不舍的摸着唯一儿子的脸庞。“育成,育成……”
    “董妈妈,育成还在昏迷中。”禹佩佩提醒。
    董陈玉翠一听到禹佩佩的声音,立刻双眼怒视着禹佩佩,“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们育成也不会被人家打成这样。”
    “董小姐,您认识她吗?可以告诉我们,她家里的联络方式吗?这个女孩子一直不肯跟我们合作。”高硕的警察插嘴道。
    “嗯,……我抄给你们。”禹佩佩紧张的拿起纸笔,写下电话。她知道,董育成的母亲不喜欢自己。于是不希望董陈玉翠因为禹佩佩的不合作而更厌恶她,态度马上转变。
    高壮的警察把禹佩佩的纸条递给胖警察到门外打电话联络禹佩佩的家人。
    董陈玉翠本想接着开骂,但见到禹佩佩把纸条递给警方,就不想再理会禹佩佩。毕竟,病房中还是适合安静。
    握在禹佩佩手心的董育成的手指,悄悄地有了知觉。
    “育成。”禹佩佩忙唤着。
    董育成眼睛渐渐地张开,起先是模糊的光影,后来就可以见到眼前的人。
    “育成阿,妈在这边。”董陈玉翠心疼的说。
    “阿,好痛!”董育成扶着绑着绷带的额头。
    “来,妈帮你揉一揉。”
    “阿,不要!”董育成甩掉母亲的手,口气微怒的说:“你是谁阿,我又不认识你。”
    “育成,我是妈妈啊!”
    “你是我妈妈?”董育成皱眉道:“可是我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育成!”董陈玉翠眼眶中开始有泪在打转。
    “该不会是丧失记忆了吧!”高壮的警员喃喃念道。
    丧失记忆!不会的,不会的,禹佩佩心急的想。“育成你还好吗?”
    “应该还好,谢谢你这么关心我。”董育成满脑子挂满问号的又说:“小姐,你是来看我的吗?”
    “我是佩佩阿,你的女朋友阿,你难道忘了吗?”
    “是阿,她是佩佩阿,育成,你的女朋友阿,记得吗?”董陈玉翠开始慌张的替禹佩佩陈述,希望能唤起董育成的印象。
    可是,董育成想不起来眼前的人,因此不愿说话了。
    “育成,你说说话。”禹佩佩激烈摇晃他。
    就在此时,病房的门又被打开,禹纯和顾竟明进来。   正文 第五章 记忆是寂寞的冰牛乳
    “我真的不记得了。”董育成虚弱的吐出。
    “佩佩,佩佩……”禹纯前去制止妹妹不停的拉扯病人。
    禹佩佩重新坐回椅上,尽管咬着牙,泪水也已经擒不住地奔流,“姐─”
    “你有没有受伤?”聪颖如顾竟明见这情形,多少都猜到了十之八九。
    董陈玉翠埋首在儿子的腿上,痛哭失声。往昔的亲情已经淹没在泪水中。
    记忆不复的董育成,两眼瞇的更紧,眼前的他,只有浑沌可言,于是试图将视角缩小,希冀藉此获得一点松懈。
    “育成,你还记得我吗?”顾竟明把手掌摊开,在董育成的眼前摆晃。
    董育成摇一摇头,迷惘依旧。
    顾竟明叹了一口深似古井般的气,并把双手插回后裤口袋,踱向高状的警察面前。
    “请问你是禹佩佩的监护人吗?”高硕的警察询问顾竟明。
    “不,我……”
    “我是佩佩的姐姐。”禹纯回首答应。
    胖警员正好进来,两名警员絮絮叨叨和禹纯说明了一下禹佩佩与董育成发生的情况,并完成笔录。
    顾竟明将上身倚靠白而无表情的墙壁上,沉思。
    生命毕竟太无常,而人生而短暂,顾竟明实在很不喜欢涉入其中。他掏出衬衫口袋里的原子笔,兀自转着。象是陷入一阵蓝色的旋涡,一切思绪全流转进入里头,属于爱与关怀的想望,被指间运转的笔旋揉出异样的颜色。似乎还见的到白色,黑色与如电般绮丽的火黄。
    白色使他想起清纯一类的词汇﹔黑色是属于未界定的疏离,冥冥中,泛着影响其他的色彩的霸道。
    至于火黄,令他忆起了突来且热烈的吻。嘴角不禁慢慢的爬上一道傻笑。
    生命真是短瞬而突兀阿,可是顾竟明着实喜欢这类的挑战,那非关生命的情关。虽然不想被生命摆布,但他很欢喜被安排与禹纯的邂逅。
    或许些许的安排,应该也能欣然接受吧。顾竟明心想。
    禹纯走出病房,疲惫的神情,和顾竟明呈现极端的对比。
    “真的变化好快。”禹纯无奈的说。
    顾竟明忙着打理自己的思绪,接口道:“什么变化很快?”
    “我说不清楚,这样的感觉很飘邈又很锐利,我不是很晓得怎样去表达。”禹纯皱眉。
    顾竟明因为禹纯的话,似乎被从生命的可玩性中猛力的拉出来。原来自己忘了,生命既富可玩性也同样残忍而讽刺。象是董育成丧失记忆一样,就是个被生命嘲弄的玩笑。
    “看来还是人定胜天这句话好。”顾竟明有所领悟的说。
    禹纯思索着又说:“谢谢你陪我过来。”
    “不用说太多谢谢,你会跟佩佩这么客气吗?”
    “我们太靠近了,甚至连谢谢都忘了怎么说。”
    “那你也不要对我太客气。”
    禹纯觉得顾竟明话中还有别的意思,下巴又低了下去。
    顾竟明讪讪的笑道:“你的情绪波动好大。”
    禹纯仰头望向他,定定的看着他。
    “嗯,你不要误会我是那一种很好色的人,我借住在你那边的时候,我会很规矩的,所以不要怕我侵犯你。”顾竟明被禹纯盯着而情绪慌张。
    见到禹纯沉默的顾竟明,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忙迭补强的说:“反正我对你又没魅力,你不用担心太多啦!”
    禹纯的心被浅浅的划掠一刃。
    从医院走出,禹纯准备要去派报,转身对顾竟名说:“我要赶去整理报纸了,你先回去吧!”
    “我差一点忘记你是派报生。”顾竟明这才想起,他低头瞥了一眼腕表,“现在才快四点,那么早就要去。”
    “我们是早起的鸟。”禹纯随口。
    “我是被撞到的虫。”顾竟明顺势接道。
    禹纯的心被撩了一爪,干笑地说:“我走了。”
    “小心,别再撞到人了。”顾竟明凝视禹纯搭上机车,发动引擎离开。
    路经一座公园,寂寂寥寥的蝉嘶,扒响夜的安宁。水银灯清泄的光线,划割每一个暗夜的路面成不同区块。顾竟明心头有些许烦闷,于是进入公园,挑了张凉椅坐好。
    一面影子温吞的掠过绿郁的树丛。
    顾竟明又掏出笔来,闷闷且专心的转着。
    而影子无声的蹑到了顾竟明后方。却很成功的用蝉声掩饰了树叶擦身隐隐地婆娑。
    顾竟明安静的思索一些问题,整个人都专注于笔中旋出的漩涡。没有发现一点异像。
    倏忽地,影子握着的武士刀锋,很疯狂的刺进顾竟明的背脊,一次又一次,直到顾竟明陷入昏迷才离去。
    “啊─”顾竟明倒卧在地上,凄惨的发出呻吟。
    在有限视线里,他似乎察觉那庞然大物被一阵喝斥后跑开﹔而在迷蒙的印象中,见到了火黄的光线被墨黑掩盖。
    禹纯停下机车,表情郁卒的走到自己应该整报的位置。
    “纯纯,你生病了吗?”张姐关心的询问。
    “系啊,纯纯的脸色很难看耶。”刘伯也问道。
    “没有啦,只是有一点累。”禹纯虚弱的语调,透露出自己的疲倦。
    “系没睏好吗?”刘伯以南升国语的腔调说。
    “阿伯,我真的没事。”禹纯使力抱起一叠厚甸甸的报纸,要装入派报袋内,可是脚步一踉仓,整叠报纸随人摔落地上。
    “小心,小心……”张姐趋步向前,扶起禹纯,再拍一拍禹纯的膝盖。
    刘伯也靠近的说:“有按怎吗?”
    “我还好,没事!”禹纯弯身捡散落地上的报纸。
    张姐突然大喊:“唉呦,怎么这么烫。”她摸到禹纯发热的额头。“纯纯,你发烧了啦!”
    “没……有啦,我没事,真的真的。”禹纯重新将报纸塞入袋中。
    “有没有看医生。”张姐帮忙把报纸塞进报袋。
    “有……啦!”禹纯胡诌一个逞强的谎。
    刘伯忧心的说:“医生没叫你好好休睏喔?”
    “喔,医生有开药给我啦!”禹纯又边了一个谎来圆场,她坦开袖子,做出很强壮的样子,“你们看,我还是很强壮啊!”禹纯不希望刘伯与张姐担心,而且自己昨天在便利商店有休假了,今天可不行再休息,更何况,家里的开支每月捉襟见肘,还有禹佩佩的大学学费,她都还没有存够呢!
    目前她很需要钱,除了禹佩佩的私立中学的高昂学费外,还有每日的开销。
    而且,禹纯还盼望藉工作忙碌,减少和顾竟明独处时的不自在。  
    “你呦,不要这么逞强。”张姐了解禹纯拼命的原因,但还是感到心疼。
    “不会啦!”禹纯如往常一样,整理好报纸后,又赶忙跳上机车,挥手说:“不要担心,我先走了。”
    远远地,把刘伯和张姐怜悯而疼惜的眼神遗留在脑后。
    入秋了,凌晨的风时刻都有变化,越接近月底而寒冽。禹纯挽起袖口而裸露的手臂,纷纷竖起汗毛。她,停下了机车,将袖子拉好。隐隐约约被莫名的愁绪惹得吐了一口长气。
    脑海突然忆起了顾竟明的形象,她下意识的再次摊开冷汗涔涔的手心,面对干净而湿润的手掌,觉得有一丝不舍。
    思索大约数分钟后,理智被一声急速的煞车声唤醒。
    禹纯才抬起头,只见红色的车头,张着大灯迎面而来。禹纯整个人连机车都被撞倒在地。
    昏迷前,不晓得为什么,禹纯觉得燥热由额头蔓延至手心。
    红色跑车车门打开,下来一位短发黑衣女人与一位高挑蓄长发的男子。
    “是她!”走近禹纯后,尤丽焦急而慌乱的叫道。
    “你们认识。”打扮时髦的男子讶异。
    “嗯─”尤丽冷淡。
    “那正好,快抱她上车,我们就决定是她了。”没有撞到人的紧张,男子反而欣悦的念道。
    阳光和驯地爬过地毯,再攀上禹纯熟睡的面容。卧室里,瀰漫一股苦香的咖啡氛围。气味分子彼此之间相激荡,产生独特而温柔的催醒剂量。
    牵动禹纯沉酣的嗅觉,张开眼,视界里是她从没见过的物品。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点?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我是死了吗?不然怎么感觉到一阵疼痛后的安详。禹纯心想。
    耳下的音乐,轻漫且叮咚着敲着禹纯的幻觉,以为自己解脱了。
    “你醒了。”阳光底下,一位捧着马克杯的男人,乘着温氲的咖啡气味,出现在禹纯的眼前。
    “这里是哪里?”禹纯问。
    “这是我住的地方。”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昏倒前,禹纯只记得红色的庞然大物涌向自己。
    男子歉疚地说:“昨晚,我开车不小心撞到你。”
    “那我的报纸呢?我的车呢?”
    “你要派的报纸,我已经找人帮你做完了。至于你的机车,还停在楼下。”男子啜了一口咖啡。
    禹纯顿时有点心安了,“你又是谁?”
    被问及这句话的男子,觉得很诧异,没想到还有女孩子不晓得他是谁的。不过对男子而言,这样子就不必刻意太做作。“嗯……你可以叫我T.S。”
    “T.S.?好奇怪的名字,你是外国人吗?”禹纯第一次如此称呼别人,认为很饶口。
    T.S.略显褐色的眼瞳兜溜地转了一下,并拨了一下浸濡在阳光中而带着些许紫红色的头发。“我的父亲是南升人,母亲是瑞典人,所以我算是半个人。”随后,他又加了一句,“是半个外国人。”
    禹纯稚气的笑了一下,“你真有趣。”
    “有趣?”T.S.纳闷的说。
    “我们一般都称为‘混血儿’。”禹纯强调混血儿三个字,“而且你也说明的太完整了。”她第一次听见有人称呼自己为“半个人”。
    “‘混血儿’……好像常听见你们这么说。”T.S.性感的薄唇杨上一弯弧线,“而且对女士说明仔细一点,是基本礼貌。”
    禹纯认为眼前的陌生人举止谈吐都很斯文,而放松了不少。
    “你也很像‘混血儿’。”T.S.说出那三个字时,觉得有些吃力。
    禹纯眨了眨透澈的圆眸,很开心的说:“我也是半个人。”
    “你的父母是……”
    “噢,我的意思是,父亲是来到南升后才和我母亲结婚的。而我母亲是原住民。”
    “I see,你的母亲,一定很漂亮。”T.S.被禹纯的话逗得很高兴。
    禹纯让直接无隐晦的赞赏惹红了脸颊。“谢谢。”
    墙上的挂钟因为指着整点而嘀咕。禹纯忽然想起自己下午还要到便利店去上班。于是,起身下床。
    “怎么了?”T.S.问道。
    高烧退去而精神清朗的禹纯说:“等一下,我还要上班。”
    T.S.迟疑的说:“你要送的报纸,已经发完了。”
    “我不只那件工作而已,待会还要去便利商店上班。”
    “你好辛苦。”
    “唉,还好啦!生活必须嘛!谁教我的学历不高。”
    “应该还有别的工作更适合你的。”观念固执的T.S.认为一个女孩子不应该从事这样劳力的工作。
    “如果有就好了。”禹纯折棉被后,整理自己的仪容。曲线十分明显的展在光线下。
    “当然有啊。”T.S.雀跃的回应。
    “有什么?难不成教我去学人家演戏,拜托,我哪有这种本钱。再说,我也碰不到这样的机会。”禹纯随口答覆。
    T.S.知道时机成熟了,现在正是和禹纯说明自己想法的时候,“眼前就有一个好机会。”
    禹纯停住脚步,犹疑地望着T.S。
    为解迷惑,T.S.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放在桌上,“你刚好遇上了。”
    “遇上?”禹纯将书拿起,封面上鲜红烫金边地写着“双色蔷薇”四个大字。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T.S.的褐眼珠在喣黄的阳光中,拉离开人间般深不可测。配合他隐约紫红的发,让人诡异地以为他背后会探出一双邪恶黑色翅膀。
    禹纯满脸不可思议地用手指抚触那书上沉睡的文字。“天吶!”她不敢相信,直觉认为这之中一定是一场骗局。
    “呵呵,我相信你是聪明的女孩。”T.S.潇洒不羁地笑着。
    “别开我玩笑了。”禹纯将“双色蔷薇”重新放置在桌上,彷彿不曾惊动的梦。
    “你不愿意?”T.S.吓了一跳。
    “拜托,我不是笨蛋会去演戏。”禹纯有些微怒。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化的这么快?”
    “我说过了我不是笨蛋。”
    “可是每个人都喜欢演戏。”T.S.反驳。T.S.实在不能搞懂为什么会有人拒绝演戏。这个世代,每个人都在演戏,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想演戏,如果不想演的话,又该怎么生存呢?
    “这太荒谬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T.S.浅咖啡般晶冻的眼神,陷入不解。   禹纯虽然早已认定是一场骗局,却不愿意打破T.S.的神话。所以焦虑游上她水亮的圆瞳。“我该怎么跟你说……”
    “没关系,你就说吧!到底是什么原因,你会不愿意。”T.S.的口气中透露一丝质询的语气。
    “很简单,它不是真的。”这是禹纯所能想到最不伤害人的回答。 
    听见禹纯的答案,T.S.松了一口气,原来她以为是被骗了。“相信我,是真的。”T.S.摸一摸下巴已刮干净的胡渣,脑海不断的试图擒住一些可以用来说明和证明的语汇。
    “我该怎样相信你。”禹纯询问。
    T.S.象是抓到一点游魂般残落的灵感,很欣喜地笑说:“打开电视吧!它会替我说明一切。”
    电视!电视会替人说明呢?当禹纯正迟疑地想时。T.S.早已按了遥控器的按钮,分别打开了电视和录放机。荧幕上,乍时出现奇怪的对话。
    “丰城,相信我,……”一位戴着眼镜的陌生女子,和背对的一位提着行李的男子,诉说着离别一类泛滥的情话。
    镜头倏忽转到男子的正面,“等我,我不会辜负你……”
    天!是T.S。T.S.是演员吗?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一卷录像带。禹纯瞠目结舌地混乱的想着。
    “你显然很少看电影或电视。”T.S.戏谑的说。
    “嗯哼,我是很少看电视啦!一有工作之后,我就没在去看过电影或电视了。”禹纯惭愧的晕红了脸。
    “没关系,以后你会很常看电视。当然,别人也会看到你。”T.S.关上电视与录放机。“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是演员。”
    “我知道。”
    “那你应该相信了吧!”
    “一半一半,演员的嘴并不可靠。”禹纯半信半疑说。
    T.S.很惊讶,眼前看似单纯的女孩竟也会对社会保持着距离。她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也可能不太适合演戏。T.S.反覆揣测地想。“那你觉得呢?”他小心翼翼的问。
    “嗯,让我想一想。”
    “我也认为你应该考虑一下。”T.S.把书再次递给禹纯。
    禹纯接过书后,不断的看着“双色蔷薇”四个血色淋漓的字。
    “我想我还没问过你名字吧?”
    “喔,对了,差一点就忘了。”禹纯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报上自己的名字,她礼貌的说:“我叫禹纯,大禹的禹,纯洁的纯。”
    “大禹的禹?怎么写呢?”T.S.不懂得什么是大禹。
    禹纯赶紧再书桌上抓了一支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T.S.看着这端秀而工整的字体,慢慢地将发音与文字结合在一块。并且用心地记了下来。
    “好了,我该走了。”
    T.S.送禹纯到旋关的时候,仍不忘提醒,“我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女孩。”
    禹纯关上门之际,思绪中一直不停思索着这句话。没错,家里是极需要钱的。没有钱,什么都办不来。禹纯宛如领悟些什么般,紧抱着“双色蔷薇”。 正文 第六章 牛蹄下的辣椒
    走到一楼,禹纯的眼前看到的滋养而饱满的阳光,从户外的铁门射入。使得她暂时忘却了刚才被T.S.所给予的难题。
    禹纯张开双手,舒展疲酸的腰支与肩膀。并大大地打了个极深的喝欠。她可以见得到“双色蔷薇”的书皮正迎望着自己的脸,那殷红色的文字,因为摊在阳光下而不再阴森森的,似乎有那么一点可爱。
    “他终究还是给了你。”熟悉的女音,由禹纯左耳传入。
    定睛一看,是尤丽!禹纯惊异地望着尤丽。
    尤丽正在一楼自家的庭院浇花,讪讪地说:“那么快就忘记我了?”
    禹纯当然不可能忘了尤丽,要不是尤丽,自己也不会差一点就被那头流涎的肥猪强暴。“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尤丽。”
    “我相信你也不会忘了我。”尤丽狐媚地笑。
    这暧昧的话语让禹纯发窘,“你那一天为什么要这样?”
    “怎么了吗?”尤丽刻意佯装无辜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那里?那里根本不是我原本要去的地方。”禹纯忿忿地说。
    尤丽刻意柔软语调反问:“不好意思,我可能记错了。嗯,你那一天,怎么不见了。我买完饮料回去那里,正想告诉你我搞错了,可是在门口却一直等不到你。我好担心阿,你那天有没有怎么样?”
    禹纯晓得对方故意让自己说出实情,索性结结巴巴跟着说:“我……我先回去了。”
    “是喔,难怪我后来找都找不到你。”尤丽轻抚着所种的菊花,边埋怨似的说:“害我担心死了,你应该等我才对。”
    禹纯被尤丽的话堵得无言以对。
    “疑,你手中抱着是什么阿?”尤丽虽然知道是“双色蔷薇”,却故意问道。
    禹纯将书环藏在背后,漫不经心的答道:“没有阿,没什么,这是我租来的小说。”
    “嗯哼,你租来的小说?喔,没想到你也喜欢看小说阿。对一位送报生来讲,这真是难得。”尤丽讽刺的说。
    禹纯很讶异,尤丽竟然晓得自己是个送报生。禹纯回忆当初并没有告诉尤丽自己的职业,那么,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禹纯心底不断的想。
    尤丽自家的庭院内,种植的菊花彷彿比一般市面上所见到的菊花,更大朵而黄邃。那层层的黄色瓣叶,乍看是蓬松的。但仔细观察,却可以发现每一瓣叶与瓣叶之间,都彼此紧实地包裹住蕊心,宛若夹藏着不可言及的秘密。
    隔着铁栅栏,禹纯和尤丽分立在两个世界。可是那菊花身旁油腥的绿叶正企图探出栅栏,想与人交握。
    尤丽放下浇水器,将银框眼镜推齐。“你真是个幸运的人。”
    禹纯不解但不想说话,只以双眼一直炽烈而愤怒的注视着尤丽。
    尤丽忽然低下身子,摸索着什么,不一会儿,就拿出一本书。
    禹纯读见书的封面,惊呼出声:“‘双色蔷薇’!”
    “很讶异我为什么会有这本书是不是?”
    “你……也……有。”
    “我当然有,而且我是靠我的争取才得到这剧本的。”尤丽幽幽的说。
    “你竟然也会有另一本‘双色蔷薇’。”禹纯仍处在惊慌中。
    “你背后的应该也是吧。”
    “对,这是‘双色蔷薇’。”禹纯改将书抱在胸前。  
    “你应该不知道它的价值吧!‘双色蔷薇’,它是我梦寐以求的工具,是我唯一的机会。”尤丽想起自己重返演艺圈的不顺遂。温吞的语气便转为怒意,“它不应该属于你。你根本就不配拥有它,你根本就不配。”
    “我……它。”禹纯了解自己并不是个演员,压根也从没过自己会有这个机会,若不是T.S.给了她,禹纯或许就不曾会拥有。
    “我知道是T.S.给你的。”尤丽似乎能直视人心一般。
    “是他给我的没错。”
    “哼哼,你可能用了一些方法。”
    “方法?”
    尤丽尖酸的说:“如果不是和他有过关系,你怎么可能会得到它。”
    “不,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和T.S.发生任何不规矩的事情。”禹纯极力辩解。
    “那他为什么会给你。”尤丽紧咬着不放。
    “因为……”禹纯想到T.S.在她临走前曾说的一句话,“他认为我可以。”
    听到这句话,尤丽噗嗤笑了出来,“T.S.认为你可以,呵呵呵呵─”
    “这是真的,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好呀,我倒要看看麻雀怎样飞上枝头当凤凰。”尤丽冷笑,随后就径自回到家中。
    禹纯楞在原地,手依旧抱着“双色蔷薇”。
    禹纯匆匆忙忙地赶至上班的便利商店,拿起自己的卡来要打卡时,怀里的书不经意地掉下。
    代早班的店长瞥见那一本“双色蔷薇”,语气不禁刺刺地说:“难怪会迟到,原来是去租小说阿。”
    迟到了约三十分钟的禹纯,听见店长的冷嘲热讽,吓得赶紧将书捡起来,解释地说:“不好意思,店长我不是因为租书才迟到的。”
    “好啦,好啦,别说那么多了,我不管你去做什么,也不管你是不是因为去租小说才迟到的,这些我都不管。只要你好好记得上班迟到要扣薪水的。”年近四十岁的女店长,最看不惯时下女孩子们,喜欢找借口的毛病了。她拿起笔,顺手在记录簿上写下今日禹纯到班的时间。
    禹纯将外套脱下,并将制服套好,只是这简单的换衣举动,看在店长的眼里,总觉得很不悦。心想,禹纯换衣的动作可真是迟钝阿,不但上班迟到,就连如此容易的换衣动作都令人觉得笨拙。已届更年期的店长,直视着禹纯上下抖动的胸埔,心底又更加烦躁。总认为禹纯绝对有整过胸部,不然一般正常人,哪里会有如此恐怖的曲线。
    她又最看不惯女孩子在自己的身上动手脚了。店长心想。
    换好衣服的禹纯,看见店长一直盯着自己胸部的位置,而且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就晓得店长又开始自己品头论足了。但基于礼貌,禹纯还是说:“店长,那我先去柜台了。”说完,禹纯就踱出员工休息室。
    眼神依旧注视着禹纯的店长,从双峰的位置,逐渐移转到禹纯丰腴的臀部,于是又习惯性的叨念着,现今女孩子可真是会搔首弄姿。可是,她慢慢地羡慕起来。
    最后,店长啐了一口,“哼!早知道就不请她了,摆明是来刺激我的嘛!”然后独自窝在休息室,又在记录簿上撇了两划。
    站在柜台的禹纯,刚刚替一位客人结完账装袋后,一位怀里抱着婴孩,一手牵着小孩的妇人往柜台方向过来。
    好熟悉阿!禹纯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们。
    “妈妈,又是那位‘白日梦姐姐’耶!”穿着幼儿园制服的小男生很雀跃得叫道,胖胖的小手还拉一拉母亲的手。
    “嘘,不要这样没礼貌。”那位妇人因为还没结账,来不及因为羞愧逃跑,而制止儿子的童言童语。
    妇人把牛奶和果汁放到柜台结账时,脸迅速地刷为猪肝色,满脸歉疚的说:“歹谢喔,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
    正当禹纯也想回答时,那小男孩马上接着说:“妈妈,我没有搞错啦!真的是同样一个人阿,只是今天姐姐没有做白日梦而已。”
    所以禹纯原本想告诉她们不用在意之际,却再次被小男生的话给堵住了。
    妇人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慌张地说:“我下次再来买好了。”话完,便将儿子拉着往门外跑。
    可是这一幕,全被店长收入眼中。
    店长冷哼了一句:“你到底是来上什么班的阿,怎么客人来了又会被你赶走。”
    “店长,我没……”禹纯正想反驳。
    “刚才她们说你上次再做白日梦是不是?”
    “嗯,我上一次是……”禹纯语塞。
    “是什么阿,是在做白日梦是不是阿。再让我抓到一次,你就给我滚人。”店长严厉的骂道。
    禹纯委屈的说不出话,目光则不自觉得飘往“双色蔷薇”。
    然而,走近柜台的店长,一把将书拿起来,咆啸的说:“上班不要看小说!──”
    后来,空气凝固了数分钟,因为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而划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铃─”
    “先接电话。”店长漠然的说。
    “好。”禹纯接起话筒。
    “请问禹纯在吗?”话筒另一端传来禹佩佩的声音。
    “我是,佩佩怎么了?”
    “姐,你快一点来医院。”
    “育成怎么了吗?”
    “不!不是育成。是姐夫,是姐夫被人砍伤了。”
    姐夫!该不会是顾竟明吧?禹纯彷若被电击了一下。“好,我现在马上过去,你先在那等我。”
    挂上话筒,禹纯的神色遽然改变,焦虑地面对着店长说:“店长,我有事要先请假。”
    “不行,你走了,谁来代班?我现在要回去了。”店长絮叨。
    “真的,我真的必须走了。”禹纯边抓着“双色蔷薇”,边往门外的方向跑去。
    “不要走阿!走了我就把你开除了。”店长对着背影大叫。 
    只剩下无声的空气,与店长对望。 正文 第七章 跛行的牛痕
    骑上机车,禹纯在心底一直反覆不断的想,近来接踵而来的问题。也不晓得是为什么,她感到自己竟然被命运做了奇异的摆布。彷彿,天从不愿禹纯平静地过生活。
    甚至,她竟因为和顾竟明的相遇,而让自己的生活更显得冒险十足。似乎一段不可预知的未来,正迎面前来,挑战着禹纯区区一位平凡的女子究竟有多少潜力。
    随着风呼啸在耳际,禹纯发觉到一种嘲谑似的叮咛,飘忽地于精神和现实里荡漾、徘徊。上苍尽管不想看她太好过,却又不希冀她因为考验的紧迫而无力,所以细细地叮嘱吗?
    禹纯甩甩头,认为适才的想法显得荒谬至极。她始终都认为自己不过就是一个简单且平凡的女孩子。
    她骑的速度很快,心中忐忑着一些迷惘与奔乱。宛若即将失去一位亲人般,让禹纯有种疼痛的酸涩。她的鼻头也因为思绪不停的搅涌,而开始紧缩,最后被呛到一样,红了,酸软了。
    混杂的思考中,追问着为什么顾竟明会被人给砍伤?就禹纯记忆所及,分手道别只是一天不到的时间。怎么会如此突然呢?
    然而,目的地医院,就矗立在禹纯的眼前,伴随混乱不堪的情绪停好车。她见到约五步距离远的位置,和做禹佩佩董育成笔录的是相同的两个警察─一高一胖,站在医院门口抽烟。
    禹纯拖着步履走近,那名胖警员开口说:“你们那个顾先生也发生事情了。怎么才一天,又出事了。你们怎么这么容易发生问题啊!”
    听见胖警员调侃似的埋怨,禹纯心头很不是滋味。但是焦躁的情绪已经盖过禹纯的怒意。她询问道:“顾竟明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被人给砍伤?”
    “这也正是我们要问你的问题。”高壮的警员接着说:“不晓得你先生有没有跟人结怨,还是最近有什么争执等等。”
    “没有,据我所知,应该没有……”禹纯忽然犹豫了三秒钟,想起了前几天去找顾竟明时,差一点要强暴自己的那只肥猪。可是莫名的尴尬和踌躇,逼的禹纯把这秘密重新吞入腹中,不愿说出。
    “如果有跟人起冲突要说出来。”胖警员看出禹纯眼底的犹豫。
    “对,应该没有,绝对没有。”禹纯刻意不看他们的方向,再一次强调。
    “好吧!倘若有的话,会让我们警方比较容易找出线索。”高的警员严肃的说。
    “我会的。”禹纯又问了高警员顾竟明的病房号码后,便头也不回地跑进去。
    被留在原地的警察,以直觉认定,禹纯必定有话还没说出来。
    到了二楼,踅出电梯,还未走到二0五号病房,禹纯耳里就传来激烈的争执声。禹纯越走越近,那声音就越明显,她心底先凉了半截。因为这声音,是源自顾竟明的。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开刀……”顾竟明疯狂大叫着。
    “顾先生你先冷静一点,来,先帮我抓住他的手,再帮我抓住他的脚……”面对这么慌张的情况,见怪不怪的主治医生很利落地指挥着护士和禹佩佩,分别擒紧顾竟明的双手双脚。
    “顾大哥,你不要这样啊!”禹佩佩肿着双眼哭唤。
    一进到病房里,禹纯见到众人群起制止顾竟明的四肢,惊诧不已。“你们在做什么?”
    禹佩佩听见姐姐的声音,整个人便崩溃似的哭喊:“姐!你快来啊,快来帮我们抓好顾大哥啊!”
    “不要,我不要,我不去开刀……”顾竟明依旧不停的挣扎。
    禹纯赶紧跑到顾竟明左手边,帮忙压制顾竟明激烈的动作。但是,她还是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要开刀。可是,她直觉认为这是为了顾竟明好才会如此的。所以也开始不断地在顾竟明的旁边说:“你安静一点,你不要这么顽固,医生帮你开刀也是为了你好。”
    顾竟明微微偏过头看着禹纯,原本激动的举止,也缓了下来。顾竟明眼神中,透露出伤感和不愿,像一头被制服的野兽般,不动且不甘心。“你终于来了。”瘖哑的语调由顾竟明喉头呼出。
    “嗯,我来了。你要乖一点,配合医生护士,这样才会比较快康复啊!”禹纯潜在的母性又被唤发出来,像哄小孩一般地安慰顾竟明。“他们都是为你好的。”
    后来,因为医生在顾竟明的手臂注射了麻药,顾竟明的眼睑就逐渐沉重,慢慢地,模糊了视界,最后双眼阖紧。
    然后,有一位护士拿了一张纸,要禹纯签名。
    “这是什么?手术切结书吗?”禹纯问。
    “对,这是手术切结书,我们等一下要帮顾竟明先生动截肢手术。”护士公式化的回答。   “怎么会!为什么顾竟明要截肢,为什么?”禹纯一手拦住护士,另一手挥扬着切结书问道。
    护士被禹纯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的不知所措。导致为何要帮顾竟明动手术的理由都忘了。脑中只是一片空白且支支吾吾的答道:“因为……因为。”
    禹佩佩见到禹纯激动的抓住护士,让护士整个人僵直不动,于是赶紧跑过来劝谓着说:“他们说顾大哥再不快一点手术的话,最后会因为细胞坏死而导致下半身瘫痪的。”
    禹纯放松力道,滑在地上的护士也随着禹佩佩的话,恢复一贯的专业说:“顾竟明先生的背脊神经被人砍的很严重,腿部神经运动出现困难,而且还出现败血病的症状,如果不动手术的话,他只好坐在轮椅上,一辈子瘫痪了。”
    这句话,从禹纯耳中烧进心底,四肢顿时垂了下来,像个松脱的傀儡,失去了细绳的支扥,每一处部位都呈现无力的状态。“怎么会……”禹纯口中,喃喃的问着自己。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样不可收拾,从认识至今,仅仅不到一个礼拜。却所有的状况都一齐涌上来,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禹纯不晓得的。到底还会有多少意料外的事,会悄然的发生,却一再地以惊人之势收尾。思及此,禹纯不禁摀着自己的脸颊,不止的抽慉、抖颤。手背的缝隙,汨汨地沁出滚热的泪水。
    禹佩佩扶着禹纯坐下来。难过的欲念也和禹纯一起发作。甚至禹佩佩还将董育成失去记忆的沉恸与顾竟明将截肢的事情相结合。于是,禹佩佩放声且凄厉的嚎啕。两姐妹一同哭泣,可是却形成极端差异的发泄。或许碍于年纪,也或许由于辈分。禹纯总是一再的压抑自己想疯狂大哭的念头。但禹佩佩则因为直来直往的情绪作使,整个人淅沥哗啦地哭到崩溃。
    一些病人与家属,走过她们的身边,亦会被她们哭泣的声音给惹得不舒服。又有几个同楼层的家属与病患和医院的人员抱怨,禹家姐妹影响安宁,而要求护士或医生出面劝止。
    “不好意思,请你们不要影响到医院里其他的病人。”一位年轻的实习护士,很为难的说。
    “没想到,心痛的时候,连哭的权利也没有。”禹佩佩怨怼似的说。
    “我们很为难。”实习护士双眉皱成一条地回答。
    “医院终究是个很现实的地方。”禹佩佩微怒。
    “可是其他病人也同样需要休息。”实习护士语重心长的接着说:“医院内,家属们最不愿听见哭泣的声音。”
    禹佩佩哽咽的说:“但是医院总是让人哭。”
    “这,我们知道,所以生离死别我们都不愿意见到。”实习护士叹了一口气。
    禹佩佩原想再和护士反驳的,但是禹纯却用手制止了禹佩佩。她不想在听见什么冲突的对话了。“够了,不要再说了。”禹纯将背靠在绿幽幽的墙壁上,两眼发楞的望着天花板,无声地抽泣着。
    现在,禹纯只奢望一点宁静。
    顾竟明从手术房开完刀移送到二0五号病房后,就陷入一阵沉睡。粗旷的轮廓,此刻显得柔和而温驯。病房内,禹纯和禹佩佩都不说话。空气的氛围中,游移着厚厚的感伤。彷彿是块巨大的果冻,压罩在三人的身上。偶而,有谁呼吸比较大声,这果冻就会轻轻地晃摆,随后就又凝滞不动。
    禹纯来回地摸着顾竟明茧实的手。摩搓之下,如滑过一个男人的胡渣。感觉上,隐隐约约的起伏在瑟青的草原上。禹纯熟悉的薄荷体香膏的气味,越来越浅,几乎已让凉苦的药水味掩盖而过。
    病房的窗帘紧紧地掩着,任何光线都被隔离在外。而床头的日光灯,审视性的拢住顾竟明的脸庞,和坐在顾竟明旁边的禹纯她那一双正盈握住病人的脂白的手。
    禹佩佩则下意识地将眼神投往这间病房所摆置的油画。画中,呈现的是极为抽象的画面。不规则的区块,各自分隔不一样的颜色,大的三角区块,框着的是丽辣的红色,而且那鲜红还被金黄画过几笔直线。
    其余琐碎的郁蓝色则错落地围着那大红区块。底色是无限深邃的黑色。另外角落,勾勒着一面扭曲的小时钟。整张图,隐晦且布局的使人心悸。
    禹佩佩怀疑,医院为什么要挂这么一幅诡谲的油画。她,感官认定这幅画使她很不自在。
    禹纯默默的播弄顾竟明的指尖。细且修长的手指,犹如一根根笔杆一样。浅浅划着禹纯的手心。
    禹纯的眸心,又因为如此温柔的碰触而悸动。两只手心,又开始温热且痒痒的。她不由得自责起来,歉疚的语言似乎皆不足以寥补一二。禹纯仰起头,试图将再次夺眶的眼泪擒窒。她决不可以这般脆弱,事实上,仍有许多事等着她去办。
    如今,禹纯没有了便利店的工作,生活愈加雪上加霜。她一个念头的移换,便极力要把悲情的一面封闭。禹纯当然晓得心碎的滋味,只是,现在的情况并不容许她重复去自伤。
    虽然,禹纯强力地指责自己拖累了顾竟明。不过,生活压力迫在眉睫依然比其他事情都来的迅速。更何况,禹纯还告诉自己必须替顾竟明出这笔医药费,算是一点补偿。
    后来不晓得哪里来的联想。禹纯的脑海中,渐渐地浮现“双色蔷薇”那血艳的四个红字。
    因此,眼眶汪亮的禹纯又一次握紧顾竟明的手,决定了要接下这项挑战。
    做好了这个决定,禹纯就转头跟禹佩佩说:“佩佩,我去拿本书。”她缓缓起身,轻推了椅子,像只午夜的小猫般无声的蹑足。
    “没关系,这里我先看着。”禹佩佩偕着眼泪,双眼红红肿种的。
    “我很快就回来了。”
    “嗯,好!姐,你小心一点。”禹佩佩细心地叮嘱。
    “放心,只要三分钟。”禹纯勉强拉扯着自己的嘴唇的弧线。
    禹纯小心翼翼的开了门,又阖上门。相异于门内凝冻的氛围,走廊的甬道上,算是显得舒服许多。而墙是一片的白,一片无垠的苍白,从二0五号病房一直延伸到尽头,犹如漫漫的雪地,使人一不留心就容易陷落在这惨白的悲欢中,不能自己。
    禹纯一路要往电梯的动在线,都在沿经左右的病房。每一扇病院的房门都藏着一个故事。路过第一扇门的时候,从外面可以看见里面有几个小孩和妇人正在里头,因为帘幕被掀起而比较有些光线。
    可能是正在探访病人吧!禹纯心想。
    第二扇门射进到眼眸的景象,则是一个护士正扶着一名病人到轮椅上。而帘幕拉了一半,只有差强可以看见的亮度罢了。
    禹纯认为护士这门职业,并不如想象中轻松。
    路经了第三道半掩的房门,刚好掩住了里面人的身体,只看得见一颗老迈的头颅晃动。从中传来痛苦的呻吟,一阵一阵的诉说疾病缠身的痛楚。
    禹纯叹了口气。默默地走过第四道掩紧的门扉。什么也不再去想地按了电梯的触钮。她读着电梯的数字,九楼,八楼,七楼……五楼……二楼。莫名地,禹纯觉得时间很短暂,可是等待却很漫长。
    到达一楼后,禹纯仍不停地思索这些无解的问题。后来,她被一记叫唤喊醒了思绪。
    “禹纯!”清亮而磁性的男性嗓音由大门传来。
    天!是T.S.,他怎么会来这里。禹纯惊讶。
    “呼呼,终于找到你了。”T.S.喘着气,跑近禹纯的面前。
    “你怎么会来这边?”禹纯讶异的质问。
    原本双手放在膝盖,弯着身子的T.S.,弓起上身,直挺而潇洒的回答:“因为你在这边。”
    听到T.S.稚气的答案,禹纯真是又想气又想笑。但是,她终究掩盖了情绪。漠然地说:“我不认为如此。”
    看着禹纯严肃的表情,T.S.也敛起了盎然的笑意,装做一本正经的道:“我本来要去你家找你的。可是等了几个小时,你都没出现。”
    “你为什么知道我家?”禹纯不解。
    “喔,我那时候帮你解决派报纸的事情时,顺便问你同事的。”
    “是张姐和刘伯吗?”
    “嗯,我不晓得他们的名字,不过他们一个是有年纪的男人,一个是矮矮的女人。”T.S.摸一摸自己的后脑杓,神情雀跃的又说:“他们还叫我要好好照顾你。”
    禹纯忍不住又轻叹了一口气。“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我在你家等你的时候,有两个警察来……”
    “好了,我知道了。”禹纯猜想一定是那一高一胖的警员告知T.S.的。
    “对了,他们还要我跟你说:‘不要什么两脚什么船的’。”T.S.的国文造诣并不理想,所以碰到成语就结结巴巴。
    “不要脚踏两条船,是不是?算了,你别再说了。”禹纯很想再一次的叹气。只是她觉得太多的叹息,只会让自己更累罢了。
    “听警察说,顾先生出事了。”T.S.的眼底闪过一抹同情。
    “嗯!”禹纯开始发觉警察的传播的速率同样不小于媒体。
    “他在哪一号病房?”
    “在二0五。”
    “那我们赶快过去。”
    “我还要先去拿书,嗯,就是你给我的‘双色蔷薇’。”禹纯边走向门外,边回头说。
    “你决定好了吗?”T.S.显得兴奋。
    “应该吧!”禹纯模拟两可的说。
    “应该吧?什么意思,我不懂。”T.S.迷惑的问。
    “就是大致都确定了,只不过细节的部分……”禹纯停顿了一下。
    “那你就是答应了?”
    “或许吧!”禹纯不想直接正面回覆。
    T.S.无可奈何的陪禹纯由机车内盖取了书。最后禁不住的又抱怨道:“中国话真是复杂,怎么有那么多不确定句。”他被禹纯的话,弄得头绪混乱。可却感到禹纯倔强的一面。
    就在两人静静地走向二0五号病房的途中,禹纯以一种坚决的口气说:“我会接下这份工作。”
    T.S.的眼神,透露了激赏的光彩。 
    T.S.拨弄一下自己柔长的头发,薄唇轻扬地说:“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禹纯征忡地看着T.S.,为什么他会如此笃定我一定会接受这份工作?他心想。于是她问:“你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吗?为什么你对我这样具有信心。”
    “我不只是有信心,更相信你,你的眼神告诉我的一句话。”T.S.故意停顿。
    “我的眼神告诉了你什么?”
    “他说,选你没错。”T.S.目光皓澈地直视禹纯的双眸。
    禹纯因T.S.憨率的答案而说不出话来,一种莫名深邃的静电冉冉自T.S.双眼流泻,导向禹纯的视线,传至脑中,并沿四肢扩散。禹纯悄悄地颤抖,感觉到无形压力甜蜜的袭来。“你真会说笑。”禹纯刻意藉这句话拨去负担。
    “只有对你才会。”T.S.晏时正经的念了类似台词的短句。
    “我就晓得,你们做演员的,说话都是不可靠的。”禹纯回头望向前方。认为T.S.果真和自己心底的演员形象相当。
    T.S.敛起如水般温缓流动的视线,压低嗓音说:“演员对于一般人来说,当然不可靠,可是一旦站在舞台上,我们所有说的和做的一切,比其他行业的人都来的可靠而坚决。”
    “你看不清楚演艺圈的险恶吗?”禹纯想起了报纸上常常刊登的八卦新闻。
    “就是因为险恶,所以我们真实。”
    “不,演艺圈其实最虚伪了。逢人面前就笑脸相迎,很亲切的打招呼。可是一旦上了八卦杂志或节目,什么煽色腥的话题都纷纷出笼。好像根本就在谈论一位与自己完全不同的族群一样,随意地批判,胡扯。”禹纯义正严词的说。
    T.S.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会儿,可是不到几秒钟又朗朗笑道:“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
    “我知道。”禹纯低下长睫,不愿再多说什么。
    电梯门一滑开,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走出来,朝二0五号房走去。短短的途中,两个人都沉默,偶或有病痛的呻吟传出,却引不起两人的兴趣。两边若大的白墙,只有三盆植物。一盆开花的在右,另外两盆在左,其中,在左的盆栽中,有一株植物已黄了叶瓣,剩下的一株则安静地含苞等候。
    “你有翻过‘双色蔷薇’了吗?”T.S.打破沉闷。
    “还没有,我正想趁现在看。”禹纯接着问:“你可以告诉我,我大概会是哪一个角色吗?”
    “我想,就你的个性来说,应该是饰演‘白玉卿’的机会比较大。”T.S.试图回想剧本的内容,“‘白玉卿’的个性很直接,很单纯,应该会适合你现在的性格。”
    “我的戏份会很重吗?”禹纯有些担心自己无法记下太多台词。
    “她是女配角。”T.S.补强地回答:“可是没有了她,‘张华萱’就会失色。”
    禹纯快速的翻看了一眼“张华萱”的名字,问道:“‘张华萱’是女主角吗?”
    “嗯。”
    “会是‘尤丽’演的吗?”禹纯追问了一句。
    听见禹纯说出尤丽的名字,T.S.停下了脚步,以饶富兴味的口气说:“你和尤丽很熟吗?”
    禹纯咬了一下嘴唇,眼瞳灿灿地恰似燃烧着一些不快的过去,她忿忿地说:“我们认识,可是不熟,却很深刻。”
    T.S.不清楚禹纯和尤丽的认识经过,误以为两人感情不错的说:“只要认识她的人,都会对她印象深刻。”
    禹纯不想说出那不堪的认识经过,心中暗自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让“白玉卿”胜过“张华萱”。虽说是女配角,但禹纯相信,自己绝对能使尤丽收回对她说过的羞辱。
    “到了!”禹纯推开门,和T.S.一起进去。
    禹佩佩与捆着纱布的董育成两个人坐在床尾的藤椅上,董育成的柺杖则斜倚着椅背。两人窃窃谈话,尽管董育成的记忆不复,但是却对禹佩佩充满熟悉的好感,所以,也不顾自己的伤,拄着柺杖到二0五来看望她和顾竟明。
    禹佩佩一见到禹纯和身后的男人亲密地谈话,脸庞漾着不满。正想走过去和禹纯抱怨时,走近一瞧,却越感到那男人的面容很纤颖,好像一副女人的五官,长在男性的躯体上。可是仔细一想,似乎曾在哪里见过这张面孔时,才恍然想起,是班上某个女同学曾拿至禹佩佩眼前炫耀的护贝照片中的影像。
    “你是T.S.!”禹佩佩瞬时喊出。
    T.S.摸摸头,没想到二0五病房内除了禹纯和顾竟明外,还会有自己的影迷。于是他恢复一贯精明的笑靥,摆出招牌的表情与斯文。“你好。”
    “佩佩,你认得T.S。”禹纯说。
    “姐,他很有名耶!我们班上的女生都在疯狂收集他的照片或签名。”禹佩佩很惊异禹纯竟然会跟T.S.走在一块。
    “我一向不知道你们追星族的偶像。”禹纯不晓得从何介绍,反正禹佩佩也已经认识了。看来,禹纯是不用再去多费时间说明了。
    “我不是偶像,我是一位演员。”T.S.纠正禹纯的话。 正文 第八章 我眼中的你与她
    禹佩佩收起惊讶,恢复脸上适才的哀凄与想发作的愤怒,质问T.S.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T.S.风度翩翩地浅浅笑说:“我和顾先生认识。”
    坐在藤椅上的董育成跌跌撞撞地扶着墙爬起来,用有些敌视的目光死盯着T.S.那泛滥的笑容,“你是演员?演员怎么会跑来这边?”
    见到董育成辛苦起身的动作,禹佩佩赶紧跑过去搀扶,并改以劝慰似的口吻,在董育成的耳边轻喃:“顾大哥是演艺圈的人。”
    “顾大哥也是演员?”董育成疑惑说。董育成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演员充斥在自己的身边。虽然,董育成对演员的印象并不好,可是绝未想过顾竟明竟然也是演艺圈之人。为什么顾竟明身上一点贵气或骄矜都没有。对于董育成而言,顾竟明倒象是邻家大哥亲切而自然,深得他的心。更重要的是,董育成讨厌没有男子气概的小白脸与可能会抢走自己心有好感的人。
    “顾竟明是一位摄影师。”禹纯答覆。
    “而且是有名的摄影师。”T.S.补充后又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全病房因为T.S.的询问顿陷愁云惨雾,最后是禹纯涩涩地说:“他被人砍伤了。”
    T.S.听见禹纯的说明之后,竟呼出一口气,大喊:“好险,砍伤总应该不会丢掉性命吧!”
    整座二0五号病房,重新坠入更悲哀的气氛。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电视与电影上如此精明的T.S.,现实中却会问出令人哑然失笑的问题。
    禹佩佩轻咬着下唇,悠悠地说:“顾大哥截肢了。”
    截肢!怎么会?为何从旁边看下去并没有什么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地方,T.S.心想。耐不住好奇心,他纳闷地踱近顾竟明的病床尾端,用手指悄悄地掀开一点空隙。
    天!右脚小腿几乎截了一半,包扎的纱布尽管干净白洁,却足够使幻想力丰富的T.S.想起一滩滩腥红的血液。T.S.立刻将厚棉被再度盖回去原位。心中仍旧澎湃不已。一向养尊处优的T.S.,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残忍又真实的景象。就连邀约的剧本中,都不曾惊见如此会看了而喘气不止的画面。他不忍想象,演艺圈里正值年轻有一番大作为的顾竟明,今日已经不复新血轮之姿,有的只是令人心悸的肢体。
    这般健美如神的躯体,这般黝黑如受阳光洗赞的男人,不久之前还曾是试镜会不可或缺的知名人士。现在的顾竟明在T.S.的眼中,就仅仅是一位可怜虚弱而急需人照顾安慰的残胞。根植于T.S.普遍认世的印象内,举凡不完整的,即是缺陷,不足以称作美。
    而T.S.最讨厌缺陷,他掩住细巧高挺的鼻子,内心极力地涌出要呕吐的冲动。可是,以演员为天职自称他,马上压抑那恶心感。站直好身子,回到禹纯等人的身边。
    “我好累,想先回去休息一下。”T.S.为了掩饰自己欲恶的表情,宣称劳累而想要回去。
    “可是你才刚来。”禹纯皱着眉说。
    “对阿,顾大哥都还没见到你,你就要回去了。”狡诘的董育成看出T.S.瞬间的转变,有心调侃T.S。
    “倩欣……倩欣……”就在众人扰扰的说话声中,从床畔嘹起一声声叫唤,表情痛苦却双眼紧闭的顾竟明不停地喊唤似乎是女孩子的名字。
    禹纯跑至床头,抓着顾竟明温热的左手,听着病人独自默默地呻吟。她感到一丝痛心,这“倩欣”会是谁? 
    在顾竟明模糊的意识里,反覆流转着一位戴着草帽穿着碎花洋装的女孩子,笑靥缤纷又灿烂地摊展在炽热的阳光下。异国风情的人事物,钻蓝透彻的水底,耀眼的古铜肤色,皆如潮浪涌至沙滩。卧躺在凉椅上的一位像顾竟明的男子,正啜饮着一杯夏日鸡尾酒。
    尔后,清朗天色顷刻布满灰黑雨云,不久就落下凄烈的豪雨,所有的景象,亦全因一阵阵由四周传来的呼唤声而悉数飘逝……
    顾竟明听见有人正呼喊自己的姓名,可是又不确定是否在叫他,但身旁已是一片浩瀚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索性,顾竟明就跟随着呼唤走,渐渐地意识敞明,剔除薄翳不清的白雾,顾竟明见到了禹纯。
    可是,顾竟明觉得眼前的女孩似曾相识,脱口而出的名字是“倩欣!”
    禹纯的心凉了半截,可手仍握紧紧地说:“我是禹纯,不是倩欣。”
    “禹……纯,是阿,真的是你。”顾竟明忽然恢复印象,结巴且冉冉说。
    “你做恶梦了?”禹纯小心地问。
    “不,我……”顾竟明又四顾了一下,发觉自己还在医院里,那醒目刺鼻的药水味,令顾竟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下肢。怎么没有了?怎么小腿剧烈地疼痛?怎么包着纱布?麻药退去的顾竟明,头疼欲裂,却无遐思及那恼人的头痛,现在,他只想问到底被医院对自己做了什么事?
    “我的腿─”顾竟明哀嚎,并扔开禹纯的手,极力的想由病床挺身,“告诉我,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禹佩佩凑过去想帮忙,却被顾竟明猛力推开,“顾大哥!”
    “说!你们到底让他们对我做了什么?”顾竟明左右移晃着身躯,像只无措的小狗。
    “求求你,别这样。”禹纯抱住顾竟明的青筋暴露的手臂。
    顾竟明反擒住禹纯的双手,大声斥问:“告诉我!”他看着禹纯红涨潸然的脸庞,又自言自语的说:“我真的被截肢了,我被截肢了……天……”
    董育成执起柺杖走上前劝说,却被顾竟明挥舞且包裹纱布的下肢给绊倒了。“顾大哥─”
    T.S.则不发一语独自站立在一旁,冷冷的漠视眼前的慌乱。   
    “T.S.你快过来帮忙阿!”禹佩佩叫唤杵于门边像根隐形柱子的T.S。
    T.S.悄悄地将冰冷如豹的眼神藏匿,改以一副演员必备的忧伤表情替补,他把十只手指头喀啦作响扭动着,并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场悲伤的戏份起幕了。“顾先生,顾先生……”T.S.冲过去,用纤长的手指箍住顾竟明的右臂,企图以呼喊让顾竟明发现到自己的存在。
    顾竟明因为右臂让人栓牢,头一右转,就见到T.S.慌张惊恐的表情。于是顾竟明放开了禹纯,瞳仁内撩发交杂的情绪,面对着T.S.眸里熟悉的褐色,彷彿隐藏着另一副灵魂,是顾竟明曾夜夜思盼的……
    “你也来了!”顾竟明停顿疯躁的歇斯底里,一直喘着气,眼睛寸步不移地盯着T.S.,而热狂的汗水,渐渐的冷了。
    所有人见到顾竟明在瞬间变换的态度,都极为骇异。可是没有人敢说破这样微妙的氛围,房内似乎涨成了两颗奇异的泡泡,一颗尚在火烫的红色泡泡把禹纯等三人围住,另一颗水蓝色且缓和的则属于T.S.与顾竟明。
    “嗯,我知道你生病了,来看看你。”T.S.以熟练的语气安慰道。
    “生病?”顾竟明整个人像只松软的汽球,“我没有生病,我没有生病,但我被截了腿。”
    单单只是截了腿还不能弥补自己万分之一沉恸,T.S.连不经意勾起回忆都觉得震怒。不过,以演员为天职的他,须臾就让悲愤的表情从自己的脸上蜕去。
    “顾先生,你要勇敢一点。”T.S.违心的劝说。
    “对阿,顾大哥,你很快就会好了。”董育成勉强从地上爬起来。
    禹佩佩附和着:“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不用坐轮椅,而且可以装上义肢。”
    “还可以像从前那样走吗!”T.S.故意仰头询问禹佩佩。
    “可……”禹佩佩顿时被问得连“以”字都说不出来。
    禹纯马上点头应道:“可以的。”
    顾竟明回头直视着禹纯亮澈无暇的眼眸,“真的可以?”
    禹纯天真的眼眶,洇满了无言的痛楚,因为顾竟明乞盼似的直视,令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行了!不行了,我永远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好好的走路了,对不对,对不对……你说阿,你说说话阿!就算是骗我的都好,你说阿!”顾竟明再次抓着禹纯的双臂,如摇晃一只无力小鸟般。“为什么你不说话了,为什么?因为我不会好了,对不对?我已经是废人了对不对?”最后几个字,顾竟明几乎是用狂喊的。 
    “不要逼我,不要─”禹纯晓得自己的情绪也快无法控制了,近日接踵而来的压力,使得禹纯濒临崩溃边缘。
    “顾大哥!”禹佩佩和董育成异口同声。
    T.S.以冰冻如鬼魅似的的口吻说:“告诉他真相吧!”然后将目光投向禹纯,“他有权利知道。”
    承受不住侵逼而至的压力,禹纯脱口说出真相:“对!你是截肢了,你没有像正常人的小腿了,你再也不可能好好地走路,往后你会走的很辛苦,很颠簸。”
    “姐!”禹佩佩试图阻止禹纯继续说下去。
    “佩佩,你让我说,不说出来,他以后还是会知道的。”禹纯又将视线转至顾竟明极为受伤的神情,顺势道:“虽然你以后会走的很辛苦,可是你不会再是一个人走,还会有我,我今后会陪你,陪你走,知道吗?你不可能孤独的,未来,你还有我,让我陪你。”
    禹佩佩无言地望着禹纯,眼角则滑下泪。
    机敏的董育成立刻接道:“对,顾大哥,你不会是寂寞的,我们都会在你身边。”说完,董育成揽住禹佩佩的肩膀,用手温柔的偕去禹佩佩的眼泪,并在她耳畔说:“我也会陪你的,好吗?”
    禹佩佩听了,整个人跌进董育成的怀抱,激动不已。  
    因为禹纯坦白却不歧视的话语,顾竟明心底一股瘴气忽然呼出,他反擒为抱,把禹纯抱进自己的胸膛。“谢谢你,谢谢……”
    T.S.狠狠地瞪着顾竟明,没料到情况竟然会如此温馨,他不能接受,更不能忍受顾竟明获得幸福,他一定要替“她”报仇,让顾竟明生不如死。
    刚亮平淡的二0五号房,涌满了多重的声音,包含了迥异的灵魂,而墙壁上的画,那黑色与蓝色部分,微微轻摆,似乎连那标示复仇的时钟都正在甦醒,兀自转动着。整幅画,宛若一扇未知的空间之门、一面黑洞,蚀旋着可怖的命运轮盘。
    顾竟明用手指深触进入禹纯的发丛中,像爱抚一只小猫般亲暱而疼惜。口里仍说着:“纯,谢谢,谢谢……”
    董育成则与禹佩佩忘情的交吻,彼此相拥,如坠入幸福的星海。两人窸窣的接吻,不时传出爱情的承诺。
    只剩T.S.伫立在旁,后来,他冉冉走到阴影中,潜思沉默。暧暧的黑影笼罩着,而他深邃冥褐的双眸,灿灿地发出绝忧的哀伤与愤怒。  
    他暗自宣布,戏才开始。手指头又喀啦一声。    正文 第九章 扯谎吧!虽然不习惯
    “什么!姐,你要演戏。”禹佩佩按耐不住惊讶,大呼不可思议。
    “嘘─,别那么大声。”坐在自家床上的禹纯,以食指捂住嘴唇示意妹妹不要太大声,以免吵到隔壁房休息的顾竟明。
    送董育成出院回去,再与T.S.道别后,禹氏姐妹便带装好义肢的顾竟明回来。因为只有两间房,于是一间让给了顾竟明,另外一间则留给两姐妹一起使用共寝。向来不喜欢多余装饰的禹纯,房间内,只有干干净净的鹅黄色粉墙围绕着。就连化妆品亦不多,除了基本的保养品外,桌台上就只剩下一瓶禹纯最爱的甜果香水,整座房中,虽然没有多余丈物,却因为这浅浅馨香而使得空气的表情丰富,温驯。
    禹纯将“双色蔷薇”放躺在床上,并说:“佩佩,这就是我接下来的剧本。”
    对着那腥红刺金的封题,莫名一阵压迫来袭,禹佩佩甚感不安,既耽沉又醒目的文字,像终后之人埋恨的血渍。“姐,这剧本让我感觉怪怪的。”
    “怪怪的?会吗?”禹纯又看了一眼,“可能是题目的颜色太诡异的关系吧!”
    “或许吧!我可能想太多了。”禹佩佩接着问:“姐,你不跟顾大哥商量吗?”在禹佩佩的心中,顾竟明已是家中的一分子,自然想要禹纯去征循意见。
    禹纯思索了一下,“我会跟他说的,可是不是现在。”
    “为什么?顾大哥是摄影师,对演艺圈的事多多少少有点概念,问他不是很好吗?”
    “就因为他是演艺圈的人,所以我才不想现在和他谈。”
    “姐,为什么?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压抑自己呢?”
    “其实我不是压抑,我只是不希望藉他的关系,让人说出难听的话。”禹纯叹了一口气,道出实情。
    禹佩佩听后,盈盈地笑了笑,“姐,你想太多了。哪个演员不是经过吹捧才有知名度的?现在这情况很平常啦!”
    “这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我知道这情况很平常,我更不愿意靠竟明的帮忙。”禹纯已在不知不觉中,忽略了顾竟明的姓氏,而简称为“竟明”。
    “你总是一再逞强。”禹佩佩努起嘴来,认为禹纯一点改变都没有,“不要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否则顾大哥晓得了话,心里会有疙瘩的。”
    疙瘩,对阿,竟明才刚从医院回来,情绪状况上不能称得上稳定,假若让他知道自己接下了“双色蔷薇”却没告诉他,肯定会使竟明认为被排挤或刻意回避。禹纯心想。
    “那我该怎么办?”禹纯疑惑地问。
    “那就告诉他吧!诚实有时候会使人原谅很多事。”禹佩佩亿起了华盛顿幼年的故事。
    禹纯迟疑了一会儿,“不,暂时还是扯谎吧!至少等我真的开始时再和竟明说。”
    “扯谎,姐,你又不大会说谎,你说的小谎话,不用等顾大哥拆穿了,我都猜得出来。”禹佩佩揉一揉鼻头,很是得意。
    “我还是觉得……”禹纯话未尽。房门就传来扣扣扣的敲门声。
    禹纯悸颤了一下,尚未整肃好自己慌乱的情绪,就跑去开门。
    开门后,迎见顾竟明扶着门框颤蘶蘶的站立。“嗨,睡了吗?”
    “呃,还……没睡,你呢?你也还没睡阿,怎么爬起来了。”禹纯结结巴巴不自然地应答。
    “顾大哥!”禹佩佩正好走过来打招呼。
    “佩佩晚安,你们在聊天吗?我在隔壁听见你们这里好热闹,而我在隔壁又好无聊,所以想过来聊一聊。”顾竟明撇头又对着禹纯说:“可以吗?我方便进去吗?”
    禹纯慌了,答不出任一句话。禹佩佩赶紧接道:“好,当然好,反正我们也睡不着。”
    “谢谢。”顾竟明已有些吃力的行走动作里面走去。
    禹纯伸手要扶顾竟明,顾竟明则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噢,好。”禹纯退后,让顾竟明过去。在顾竟明掠过禹纯面前时,一股隐隐极为熟悉的薄荷味道,再次清凉了禹纯的嗅觉,这是她难忘的味道之一,似乎只属于粗旷且擅长运动的男人才拥有的,很适合浑身古铜色肌肤的顾竟明。
    禹纯不经意地想起了不久前顾竟明曾抱着自己,那瘦却结实的背脊,有力的颈项恣意散发醒神的体香膏气味。她下意识,看了自己的手掌一眼……
    进入房间的顾竟明,因为重心不稳,走了几步后,就往下倾倒,幸亏以往矫捷的身手,于是他正好跌躺在床上。“哎呀!”
    “顾大哥。”禹佩佩跑过去。
    禹纯惊醒后,也冲过去帮忙,“还好吧,竟明。”
    “还好还好,我没事,呵呵,我以前也常跳远喔!”顾竟明朝后面挥挥手,并幽默了一下。
    “吓我一跳,没事就好。”禹纯和禹佩佩一起拍着胸脯。
    “疑,这是什么?这不是‘双色蔷薇’吗?”顾竟明发现到床上的书。那红底金边的四个字,他永远忘不了。“你们怎么会有这剧本?”
    禹纯沉默,可是禹佩佩心想干脆就趁今天说出来吧!所以回说:“姐姐,要拍戏了。”
    “这是你的。”
    “对,是我的,我原本想过几天再和你说的。”禹纯答。
    “为什么你不和我商量呢?”顾竟明质问。
    禹佩佩连忙打圆场,“姐是想用自己的力量进去啦!”
    听了禹佩佩如此说,顾竟明抚着胸口,心中不禁澎湃,毕竟稍早前还是他的工作范围之一,今次见到这剧本,令顾竟明百感交集。“好吧!我知道你不喜欢接受别人的帮忙,可是我还是要参与你的剧本练习,尤其是背台词。”
    因为顾竟明的口气夹杂着温柔的威胁,于是禹纯颔首答应。
    “看吧!诚实说不是比较好。”禹佩佩以手肘推了推禹纯。
    一走进摄影棚,顾竟明与禹纯两人都觉得既陌生又熟悉,所有不快的回忆此时在眼前晃来晃去,可是彼此都不希望打破这样的默契,索性让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全抛在脑后。
    “感觉好久没过来了。”顾竟明率先开口。
    禹纯没有答应。只是下意识具防卫性的看看四周,还没有什么人。
    “我们先到那边坐吧!”顾竟明携禹纯到角落一排供休息的矮凳。
    一位曾和顾竟明打过照面的助理见了他们,依旧是捧着一副笑脸相迎。“顾哥,好久不见了。”
    “是阿,奇怪导演和演员都还没来?”顾竟明问。
    “T.S.和尤丽等一下就到……”助理停顿了一下,他早已经听说黄体成和顾竟明之间的冲突。所以说话变得含糊。
    “那黄导演呢?”顾竟明似乎若无其事地询问。
    “喔喔,导演他应该快到了。”那名助理这才装作想起来有这么一号不可缺的人物。“顾哥,你的脚怎么了?”
    “没什么大碍,只是手术刚做完,还没恢复罢了。”顾竟明视若无睹助理的眼神。
    后来,黄体成走了进来,察觉顾竟明和角落的禹纯,而放开喉咙唤:“阿明,你过来一下。”
    原本与顾竟明闲聊的助理阿明,立刻小跑步朝黄体成的位置前去。助理与黄体成两人窃窃地谈话,因为与顾竟明有段距离,所以听不太清楚,唯有窸窸嗦嗦的声音流荡着。
    禹纯看到前对自己有不规矩的意图的黄体成,心中又是一惊,虽然早在来这里之前,顾竟明就曾和禹纯约略说过了人员有哪些,但藏在禹纯心头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
    “等一下,我该怎么办?”禹纯担忧的问顾竟明。
    顾竟明漾起浅浅的微笑,并带着抚慰的语气说:“不要担心,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好了。反正演艺圈就是这样子,虽然有过冲突,可是只要不去重提,就不会尴尬了,谁教演艺圈小,同样的人会一再遇到。”
    “好。”禹纯口头上是接受,但心底感觉不是滋味,总认为女人的尊严丝毫不被重视,彷彿玩物一样。即使被侵犯了,也会因为时间与人事的变迁而必须哑口。女人难道真的是男人的肋骨?禹纯纳闷。
    过了一阵子,黄体成似乎跟阿明交代完了一些事情,便转身摆着肥肿的身躯离开。
    顾竟明等黄体成走了之后,又叫阿明到身边。“阿明!”
    “嘿,顾哥有什么事?”阿明喘着大气。
    “黄导演去哪了?”
    “导演他先回去了。”
    “为什么?他今天不开拍吗?”顾竟明追问。
    “导演说今天不拍了,他还要先回去和制作人谈一谈细节,不过他有交代我宣布一些事情。”年轻却世故的阿明回答。
    “是什么事?”顾竟明持续地问。
    阿明摊摊手,以充满歉意的笑容说:“导演说,等演员们都到齐了才宣布。”
    “好吧!”顾竟明心想,再追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放阿明先去忙,并运用剩余的时间跟禹纯说明一下剧本的内容概要,“在‘双色蔷薇’里,张华萱是个性很强烈又任性的女孩子,是富家千金,就在她满二十岁的时候,她父母送了她一张机票当礼物……”
    “有钱人才会送机票当礼物。”禹纯截断说。
    “都说了是剧情,先别插嘴,虽然张华萱拿到了机票,可是却转送给了她一位好朋友─就是白玉卿,,并要白玉卿用张华萱的名字去她父母安排的地点旅游,自己则和男朋友去垦丁潜水,但张华萱的父母安排的是一次相亲旅行……总之剧情就是在白玉卿带着一位男人回国而发展的。”顾竟明草草结束,因为他见到尤丽进来了。于是站起来,与禹纯走过去打个招呼。 
    “顾先生,‘好久不见’了。”尤丽瞥见顾竟明行动不便地蜗步过来,用有些羞辱的语气先打声招呼,并加强“好久不见”四个字。
    “呵呵,真的好久不见了,如我所料,你被‘选中’了。”顾竟明不甘示弱地回应,同样语带暧昧。
    “多亏了你的金口……阿,禹纯你也来了。”尤丽朝着禹纯说,以惊讶的口吻叫唤。
    禹纯干笑地说:“我很早就来了。”
    尤丽刻意转头不看禹纯,左右张望,寻找人的模样,“阿明!阿明─”
    阿明从远处听见后马上又笑意盈盈地跑近,“早阿,尤丽姐!”  “都不早了,麻烦你看一下时间好不好,现在都超过十五分钟了,怎么导演还没来吗?”尤丽泼悍地问。
    “对不起对不起,导演刚刚走……”
    尤丽听了几乎跳脚,“什么?刚走,他不拍了阿!那我不是白来了吗?真是混帐,浪费我的时间。”她推了推银框眼镜,双颊泛着嗔红。
    “不会白来的,待会导演有事情扥我要宣布。”所幸,助理阿明不是被吓唬大的,类似演员的咆啸与抱怨,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练就了一套回答的对策。
    “到底是什么事阿!你赶快说,说完我要回去了,混帐。”尤丽逼问。
    阿明看到尤丽身后的T.S.踱步进来,象是安了心似的,雀跃的说:“T.S.来了,我们就一起宣布吧!”
    一身雪银色西装的T.S.和每个人打过招呼后,就跟禹纯等人一起聆听助理所谓的要事宣布。关于禹纯入戏一事,T.S.早打过电话跟知会过了,应该没什么大碍吧!T.S.心想。
    助理阿明作势清了清嗓子,以怪鸦似的高调宣布:“这次的剧名是‘双色蔷薇’……”
    “废话。”尤丽啐了一口。
    “不好意思,尤丽姐你先让我说完嘛!”阿明象是被钦赐御权的太监,狐假虎威地阻止尤丽的截话,“关于张华萱一角,决定由禹纯饰演……”
    所有人都怔住,不敢相信“张华萱”一角会由禹纯来演,而尤丽又是其中最讶然的,毕竟,尤丽以为“张华萱”,会由自己演出,怎么会由禹纯呢?“禹纯演‘张华萱’,死阿明,你有没有搞错阿!”
    阿明故意没听见尤丽的询问,径自顺下去说:“‘白玉卿’由尤丽小姐来饰演,T.S.则是演要和张华萱相亲的混血儿‘汤和曜’……”
    “什么!”禹纯、顾竟明和尤丽三人全异口同声。T.S.挑了挑眉毛,震惊一点都不写在脸上。
    而助理宣布完后,就先去忙了。
    坐在飞机上,顾竟明用旅游杂志压在脸上假寐。坐在一旁的禹纯则读着杂志上的字眼,“垦丁浮潜”四个字是比较明显映在禹纯的瞳里。
    她开始忧心了,很多事都突然地来到,没有预期性,没有规则。对禹纯这样一位习惯制式化工作的女人而言,面对如此起伏且副挑战性的工作,自己是充满畏惧的。她不晓得还能应付多久,只知道目前是走一步算一步。
    “唉─”禹纯不禁叹了一口气。她拢一拢落于额际的发丝,又想起了禹佩佩。禹纯忽然认为自己好狠心,竟然会将妹妹单独放在家中,以往是不曾这样的。尤其自双亲过世之后,禹纯对与佩佩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甚至保护周全,就深怕外来的一阵风,吹倒了佩佩。毕竟,身兼母职的禹纯,对于自己是有些难以松懈的责任存在。
    “没关系,姐,去散散心吧!别像个老妈子整天待在家中只顾柴米油盐。至少就当作是去陪姐夫……不,是顾大哥去走走也好。你就不用担心我了,你不在,我更乐的轻松呢!这样我放学还可以和育成聊一聊以前的事……”禹佩佩在禹纯临走前,边帮忙整理行李,边宽慰禹纯的话语,犹绕耳畔。
    一抹微笑,从禹纯嘴角爬起,感觉一切都是甜蜜的负荷。是的,的确很沉重,可是慢慢地,禹纯似乎了解了一位母者该有的情绪。总放不下又牵挂,一旦羽翼下的幼雏能振翅离开之后,莫名会有一股空虚的潮浪,拍击着温热心房,于是叮咛不断,操心不断。
    她,把视线投向舱外窗户外的天空,眼眸感到一点刺,一点痒,很酸涩,鼻头无法抗拒的紧缩……禹纯注视着远处天空,一片晴朗,一片美好,然而还有很多未解的疑惑藏于禹纯心中,难解。
    蓦然,一只手覆盖在禹纯的手背上。
    是顾竟明,禹纯的身体悸动了一下,拼命擒泪的双眼,擒不住过于庞大的难过,禹纯的脸庞缓缓的熨下了伤感的两道情绪。
    “别想太多。”顾竟明由杂志与脸的空隙中迸出一句话。其实他的眼神,一直在安静地观察禹纯,对于禹纯的每一种反应,顾竟明都很清楚,至少表面的担忧,顾竟明他想自己应该懂得。
    “嗯─”禹纯吸努了努鼻头,用手蒙起眼睛,企图阻止自己情感波动太过激烈。
    顾竟明的手指触碰到一滴温烫的液体,很真实,是暂时放下了倔强后的禹纯。是一个真正富情感的女人,水做的一般,惹人怜惜。
    “别哭了。”顾竟明拿下脸上的旅游杂志,对禹纯说。
    禹纯似乎没听见,负载脸上的手背仍旧湿湿润润的,汨汨流着。
    见到禹纯仍然兀自啜泣,顾竟明有些心慌,他向来不是很能应付女孩子哭泣的状况。或许一般男人都不习惯也不想去碰到这样的情形出现吧!
    他招了一位空服过来,“不好意思,请给我一杯鲜奶。”
    空服端了一杯温鲜乳给顾竟明。顾竟明将鲜乳握在手中一会儿,感受一下温度后,说:“来,喝杯牛奶吧!他会让你比较舒服的。”
    禹纯渐渐移开了手,从双眼移至鼻心,并揉一揉紧皱的鼻头,双眼泡泡水水地盯着顾竟明手中的牛乳,接到手里,“谢谢。”
    “傻瓜。”顾竟明怜惜地望着禹纯。
    禹纯彷彿查感到顾竟明焯焯的眼神正朝向自己,于是越喝越快,不敢偏过任何一记眼神。
    “慢一点喝,又不是水牛,喝那么快干嘛!”
    禹纯听到顾竟明打趣的话语,适时解了自己的尴尬。口中却又差一点吐出来,觉得好气又好笑。
    快要抵达的播报传来,禹纯原想喝完的牛乳还剩一口没喝尽。因为她看到顾竟明掏出一枝笔杆,像在玩玩具一样,默默地转着。许多冲动与回忆都被转出来,可是禹纯没说出口,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笔杆转动时的漩涡。
    下了飞机之后,明炽的阳光热情的招待每一位来访的旅人。笑声与惊叹声四起。禹纯深呼吸了一口气,除了机轮油腻、水泥地的蒸肉味道外,还嗅到一股浅浅的海盐的味道与风卷起沙子的有颗粒的味道。
    “终于到了。”顾竟明掩着眉毛上方说。
    可是禹纯还是浸渍在自己的世界中,显然摆脱了一些桎梏,又由于风大所以没听仔细顾竟明的询问。
    顾竟明象是习惯般,也不觉得奇怪地继续说:“喜欢吗?”
    “我好喜欢这里。”禹纯微瞇眼睛,张开双臂,“我喜欢这里的感觉,好自然,好阳光。”
    顾竟明看着禹纯,认为她此刻像一位雀跃的小女孩。
    “喜欢就好。”顾竟明微笑着说。
    “来我帮你拿。”禹纯拿过顾竟明的背包。
    “没关系,我来就可以了。”
    “可是……”禹纯想起了顾竟明的行动不便,但实时收口。
    “可是什么?”
    “没……事。”禹纯笑容有些僵。双手开展的模样,像只钉在收藏盒中的蝴蝶。
    顾竟明笑笑,不语。心里当然知道有事,他晓得禹纯仍然在意自己的腿伤。但顾竟明不想再谈,索性就让刚才的话题消逸。
    他知道,禹纯是无心的。
    踱出门外,原本想招出租车的顾竟明,挥动的手都还没放下,身后就听见熟悉的叫唤。
    “顾先生,禹纯─”
    天!是T.S.,他怎么会在这里。顾竟明回过头,见到那一对褐色明眸的主人,头顶墨镜,一身轻便的亚麻长衫,很兴奋的呼唤禹纯与自己。
    “我等你们好久了。”T.S.开了红色车厢门,帮忙把行李放置进去。并开门让禹纯和顾竟明上车。    
    “真巧,在这里遇到你。”坐在前座的禹纯对T.S.说,脸上是不可思议的惊喜。后座的顾竟明同样很诧异等着T.S.的答案。
    T.S.戴上墨镜,性感的瞳仁让渐层的紫蓝色遮掩,虽然笑容洋溢,却充满神秘的距离,“因为你要来,所以我想来这里一起排戏。”随后,T.S.按了一个钮,把车盖退下,风和阳光都进来,并将禹纯的发和T.S.的长发一齐扬入风中,猎猎的风里远看就象是揉和在一块。
    阳光映射在顾竟明黝铜的脸庞,是黯淡的不着光。
    关于T.S.说的话,禹纯心底油然升起一道奇怪的感觉,象是阳光与寒风彼此作用,很矛盾的交集。既暖哄哄又觉得刺骨。
    “是吗?”禹纯晓得这是场面话,一个多情男人所惯于使用的语汇。
    T.S.的笑靥始终挂在嘴角,顾竟明的笑容则收敛了。
    车子驶到一个路段,水田都开始退下去,接着是椰子跟着往后退,然后是一座很长的堤防,一直在身边,彷彿都退不完似的。
    已许久没到外面的世界散心的禹纯,很享受这样的气氛,丝毫没有过多污染的氛子,是令人宽松全身肌肉紧绷的所在。尽管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禹纯已看见那右边视野最极处的海平线,就大刺刺地摊展在自己的眼前。白色的中介,宽隔着湛蓝的海与天,层次上或许有些不一样,但只要一将那远地起伏的小绿丘绿岛抽离,相信海与天是没有分际的,可以很亲切的融和成一片清凉的水箱。
    这是最自然的画景。禹纯用自己学不太多的形容词,希冀在心中描绘出来这一幕感动。
    T.S.由后视镜看了一眼顾竟明的表情,敏锐如T.S.立刻察觉顾竟明的神色有异。这正是他的目的之一,他不能容忍别人赐予顾竟明幸福。
    倏地,禹纯象是看见了什么似的,十分欣悦地嚷着:“是那里吗?我们快到了吧!”
    前方有一成排的渡假村,有的是木建的小屋,有的则是现代化的高级渡假旅馆。T.S.转向高级渡假旅馆的方向进去。显然已经有了安排。
    象牙白色的两幢建筑,壁面以南是绘着海滩风景的人事物,壁面以北,则多是从低至高的阳台向着海域。周围植栖着多株遮阳的椰子树。瀰漫着热带海域的风情,而近冬的时节似乎完全没有影响这里的热情。
    T.S.打开后车箱,顾竟明与禹纯先下车去提行李。
    见到禹纯拎着沉甸甸的背包时,T.S.趋前说:“我替你拿吧!女孩子是不需要提太重的东西的。”T.S.又看到顾竟明提着更重的背包时,以一种刻意的关心询问道:“顾先生,你可以吗?”
    “放心,我又不是女孩子。”顾竟明拍拍胸脯,显示自己还拿得动。
    T.S.皱皱眉,依旧很担心的说:“真的可以吗?不要勉强啊,如果腿伤还痛的话,让我帮你吧!”
    顾竟明的脸上霎时翳上一层阴郁,可嘴仍是弯曲成恭敬的十五度弧线。“没问题的,你不用担心,我可以。”他简短的回答,每一个字都说的很用力。
    “竟明可以的,他刚才还帮我拎下车呢!”禹纯不经意地插话,让尴尬瞬时清缓许多。
    T.S.宽展自己的眉心,恢复先前的朝阳似的微笑说:“来,跟我走,我带你们上去吧!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房间正好有空三间。”
    “你真细心。”顾竟明冷冷地说道。
    禹纯与顾竟明两人跟随在T.S.的后面,也没有招待人员出来接待。而T.S.似乎也完全了解房间的位置,只跟柜台领了三把钥匙卡,就径自走进去。
    旅馆里头基本是现代化的设备,亦有许多南岛风味的饰品与摆设。譬如,他们就刚经过一座人工的小喷水池,装饰其上的是椰树和椰子,水中有几条三条流金似的鲤鱼,还有两只老龟蹲在假石上,一动也不动。而水,除了潺潺声之外,还有浅浅的薰衣草香。使人神清气爽。
    “第一间到了。”T.S.领着两人走到一0二号房,打开门,“这间很宽敞,而且属于低楼层,我想,让顾先生住这间房好了,至少也不用爬上爬下的,让腿不舒服。”说完,便轻轻推了顾竟明一把,催促他进去。
    “T.S.想的真周到,嗯,这间给竟明刚刚好。”禹纯无心的附和。
    顾竟明听了两人有默契似一搭一唱,自己也不便说不同意,因为T.S.进来时,就曾说过只有三间房。于是,漠然地说:“谢谢你,T.S。我就这一间吧。”
    “好,那我先带禹纯另外的房间看一看。”T.S.将门关上。
    两人由黄杨木梯直接上二楼。二楼的摆设多是与冲浪相关的摆设,楼梯的转角,放着两张冲浪板,一张是鹰形图案的,展翅翱翔的模样具有神气,而底则是淡紫色﹔另一张冲浪板则是一只蓝色的鲸鱼,几乎占去整个面积,底色是浅蓝色。
    “你会冲浪吗?”禹纯突如其来问了T.S.一个问题。
    T.S.端详着禹纯,很疑惑禹纯所问的问题,“我以前曾去海滩玩过,可是现在不玩了。”
    “为什么?好可惜,会冲浪的人听说比较没心事,比较快乐。”禹纯随口说出以前听人提起的事情。
    这句话,使T.S.不知道如何去回答,只觉得蛮有道理的,以前的他,是很少有心事的。他下意识瞥了后方的冲浪板一眼,很怀念。“或许吧!”
    听见T.S.的回答,禹纯彷彿抓到什么大发现,“呵,你也开始使用‘或许’了。看来真的有很多事情,很难去确切回答。”
    T.S.沉默的打开二0一号房,“这是你的房间。”
    “谢啦!”禹纯把背包拿回来,走进去。
    T.S.关门前,叮咛说:“如果有事就跟我说,我就在你隔壁二0三。”    
    禹纯开始整理自己的背包,将一些需要的衣物都吊到衣橱里。当她拉开前面的拉鍊时,一副颈链滚了出来。中心缀着银制仿古的圆形可放照片的小盒盖。平静的她,被惊蛰了。这是禹纯在国中时期交往的男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精致的盖子,一张裁切过的照片中,是她与前男友亲暱的影像。上面的玻璃护面,还留有水渍的痕迹。于是禹纯想起了曾对着这颈链的男人哭泣。已经是属于遥远的记忆了,却依旧深刻。彷彿原本该给她带上的婚戒,最后抽离了禹纯的手指头。
    这曾是她引以为傲的幸福,以为从此就是一片清朗。可是很多现实的耽溺,撕裂了彼此会在一起的可能。禹纯想起男友母亲的哭泣、男友父亲的咆哮,以及那已被安排好的未婚妻获胜的嘴脸。
    男友其实并不如她想象中可靠,禹纯经历这次的爱情,看清了一些浪漫的可能,甚至浪漫也不是她这么一位无父无母的女人所可以容易轻信的。她沉浸初恋的每一道时光,偶尔也有美丽的样子,只是心伤的收尾,往往让禹纯来不及撤回应有的自衿,而赔上羞涩的娇偎,她相信唯有倔强一点,才可以保护自己。
    盖好盒盖,禹纯轻轻地叹息,眼角是沁不出多余的眼泪了,或许坚强是唯一合适的祭吊。
    真的,已很遥远了,她不该再去耽溺。所以禹纯恢复原本想要整理衣物的亢奋情绪。忽然床头柜上的电话响起,“嘟 ”,像个和禹纯赌气的小女孩。
    禹纯接起粉红色的话筒,“喂─”
    电话另一端没有回音,只是能听见些微的海浪击岸的声音。禹纯试图确认对方的身分,“是T.S.吗?还是……”她还没说出“竟明”电话就挂断了。
    会是谁呢?谁会在自己刚从感伤记忆里抽拔的空闲内,拨了这一通电话来。
    电话又第二次响起,“嘟 ”
    禹纯迅速的拿起话筒,想用这样的动作,让对方还不及防范自己的呼吸,而晓得是谁。“喂─,是竟明吗?”
    “不,我不是顾先生,我是T.S。”
    “T.S.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想跟你说,等一下六点半一起到三楼的餐厅吃顿晚餐,希望没干扰到你。”
    “喔,不会,我还在整理衣服准备要挂到衣橱里。”
    T.S.松了一口气的说:“那就好,你可以帮我打给顾先生吗?帮我通知他一起来。”
    “好,待会我就打。”
    “那就先这样了,待会见。”T.S.很快的挂上了电话。
    禹纯想起了自己还未问T.S.刚才是他打过来的吗?可是电话已经挂断了,她就放弃了询问的念头。然后找出顾竟明的手机号码后,拨给他。
    “是竟明吗?”
    “我是,怎么了吗?”顾竟明熟悉的声音从电话彼端转换后,就显的不太真实。似乎不象是他的声音。
    “刚刚T.S.打电话过来,要找我们一起去用餐。”
    “好啊!没关系,反正他都已经安排好了,不去太对不起他的‘用心良苦’。”顾竟明加重“用心良苦”四个字。
    禹纯隐隐约约听见丝微的海潮声音。“竟明,你别这样,好像公园发牢骚的老头子,至少T.S.很细心,帮我们解决了找旅社的困扰。”
    电话那一头沉默了半饷。
    “多亏了他。”顾竟明很冷漠的说。“在哪边用餐?”
    “在三楼餐厅。”禹纯回答。
    “哼哼,我越来越对他感到佩服了,我将要从一楼爬到三楼。”
    “啊,我忘记了你是在一楼。”禹纯觉得一丝愧疚。
    “就当作复健好了。”顾竟明宽慰的说。
    禹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草草地结束谈话,想着海潮。不久,听见自己的电话又响起了,赶紧冲过去接,是T.S.说明改时间改成了六点。
    “好,那我跟顾先生说。”禹纯踱步到梳妆台,要找顾竟明的手机号码。
    “打给你之前,我已经和他说了。”T.S.结尾。
    结束简短的谈话后,禹纯替自己找了一件有些合身的浅粉薄长衫,换上另一套郁蓝色的牛仔裤,看一眼腕表,准备到三楼。
    走出房门,禹纯下意识的朝冲浪板的位置瞧了一眼。然后顺着黄杨木的梯子上三楼。
    三楼是先由一扇门掩着,禹纯推开绘有海洋图案的门扉,进去。还没有人,连一位侍者都没有。禹纯又沈看了一眼腕表,确认一下时间是六点没错。所以想先找张椅子坐下,她看见前面有一张白色的大沙发,就走过去。
    陷入了柔软的沙发椅内,禹纯感到一阵轻松。
    “你来了。”T.S.从另一道门走进来,并走进沙发。
    “我很准时吧!”禹纯奴一奴鼻头,模样淘气。她认为自己的早到,足以让男人们以为“女人都是迟缓的动物”的刻板观念会有些改变。禹纯得意的笑开了嘴。
    “禹纯─”T.S.倏忽扳住了禹纯的下巴,将薄唇凑上。
    禹纯来不及防范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若说的更明确一点,禹纯压根没料到T.S.竟然会有粗鄙的一面。就印象所及,T.S.该是一位翩翩风度的斯文男人,不管什么激情的画面绝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似的。可是禹纯觉得自己错了,每个男人都是一样的,都是性的动物。顾竟明如此,T.S.也是。只不过,两人的差异仅在于控制情绪的速度。
    现在,禹纯感到全身一阵热流,从嘴唇至脖子,一路延伸展到四肢,她开始认为人的身子竟然也有像糖的一天,一但遇到水,即不可自拔的必须融化。这样一个才伤心过后的脆弱精神,很容易抵御不了热情的突袭。
    T.S.慢慢地将手指探向禹纯的肩膀,然后移到颈项,并有要直达胸部的欲念。T.S.晓得自己正在做什么事,但他停止不住禹纯所带予他的诱惑,十分纯粹而干净的处子之香。如今的社会,守着身子的女孩其实很稀有。虽然T.S.不确定禹纯是否真的为处女。
    “看来晚餐已经开始了。”顾竟明不知道何时踱步到两人的身后,并已嘲谑的语气说道。
    原本用力擒住禹纯的T.S.暗暗地放松,让禹纯推开自己,只见禹纯表情揉和了惊异与歉疚。
    “顾先生,你那么早到。”T.S.没有被震惊的样子,一派自然的回应。
    顾竟明望了一眼呆楞的禹纯,心脏有遭硬椎顿钉的痛楚。然他还是忍住情绪的波涛。扯起他招牌爽朗的笑靥说:“你也很惊讶吗?”原来,禹纯告诉自己要在六点三十分才到的原因是由于要和T.S.苟且的关系吗?
    “不,我……”禹纯说不出任何回答的话,只觉得身体更沉了,彷彿又压上了另一石块一般,压制自己无言。
    “禹纯她当然不会很惊讶,因为我们要吃晚餐嘛!”T.S.朝禹纯抛媚眼。
    可是禹纯已经察觉不到外在的声音,整个人如被定固的石像,神情被塑造出无辜的模样。看在顾竟明眼底,显得滑稽且如被抓到赃一样的无措。
    “好,呵呵呵,对阿,我们是要吃‘晚餐’呢!”顾竟明一反常态的大笑问道。
    T.S.站直了身子后,拢了拢头发向后拨,击掌两下,就有侍者从他身后的门走出来。
    侍者很恭敬的以四十五度角的曲背询问T.S.说:“T.S.先生,有什么我能服务的吗?”
    “可以上菜了。”T.S.坐在中央最大的圆桌的椅子上,吩咐着侍者。
    侍者点了一下头,缓缓地由后面退去。约数秒钟,即有另一批服务生,以银制盘子装盛着精致的菜肴上桌。共七样台菜,一盅汤,三副碗筷也被排放定位,筷身是乌沉木,而筷尾则用金丝弯缠出藤蔓的图案,极其高雅。
    T.S.坐中间,而顾竟明与禹纯分别坐在两旁。彼此都不出声。等待端菜的时间犹如一世纪之久。
    “来来来,不用客气,尽管吃,不够再教厨房做。”T.S.似乎望了适才的情况,没有事一般,以主人姿态招待着两人。
    只是禹纯仍旧望着菜肴发楞,偶尔偷偷望向顾竟明,却不见顾竟明有什么反应。心下更是一凉。
    顾竟明依旧自顾自的扒着饭,放着眼前的精美菜肴,没有兴趣动筷。
    看在眼底的T.S.,感到很得意,他晓得自己做了一次很好的起幕式。对于顾竟明的闷闷, T.S.自然很了解。故作姿态的询问:“顾先生,你不夹菜吗?今天的菜可是我花了很多心思为你们安排的。”
    听着T.S.话中有话,顾竟明开始后悔刚才要先上来等他们。本来为了不让禹纯与T.S.等太久,所以想先上来先喝饮料坐着等,可是意外地撞见了这一幕,难免是很不堪。但他,更后悔问了禹纯使她难堪的问题。机敏如顾竟明,相信这是安排好的戏码,一个演员所习惯使然的行为。
    “谢谢,我很喜欢今天的菜色,真的很丰富,也很精采。”顾竟明打算一次反击T.S.,事后再跟禹纯解释。
    可禹纯全身逐渐发热了,或许是T.S.唇瓣的余温使然,或许是被惊见的尴尬,更或者是顾竟明的话引起自己的不堪与自责。到了这地步,禹纯哭不出来了,感觉很疲累,很疲乏。认为是否自己不应该再与感情打交道呢?
    她的筷子始终没动,一如精神状态静止。
    “喜欢就好,我还怕顾先生吃不习惯呢!”T.S.夹起最爱吃的嫩豆腐,放入口中。无须咀嚼,就能感受到豆腐因为唾液的压制,而溃散成零落的存在,最后只要一点点的臼齿的帮助,就可以让这块豆腐,完全落入自己的胃里,属于身体。
    整顿晚餐吃了将近两小时,除了先前的谈话,彼此全不交谈。侍者们又因为T.S.的的击掌两声,走出来收拾。很利落的动作,不拖泥带水。唯有一位女侍者,再帮禹纯收拾的时候,问了一句:“小姐,可以收了吗?”
    不过,禹纯仍然没反应,默不作声。像个被摆置的背景,死气沉沉。
    最后较年长的侍者走过来,看了一眼T.S.的眼神,就很识相的收起来了。包括那一双从未醒来的筷子。
    后来三位侍者,又进来各自在三人的面前,放了一盘杏仁豆腐,咖啡,与奶酪酥。
    T.S.用小汤匙挖了一口杏仁豆腐入口﹔顾竟明啜饮咖啡﹔禹纯则开始轻轻拨了一点奶酪酥来吃。
    “禹纯,明天早上十点,到后门外面的海滩那里排戏吧!”T.S.终于开口询问禹纯的意见。
    禹纯僵固的点了点头。
    顾竟明依旧喝着自己的咖啡,甚至已经喝完了,并且跟侍者要求续杯。
    “今天的吻只是练习,明天还要再熟练一点才可以,好吗?”T.S.从中间的空气说话,没有特别对着禹纯说。
    两人都听得很仔细。
    只有禹纯忽然有了反应,“阿─”   正文 第十章 台词的真假面具
    隔天清晨,禹纯起的比闹钟还早,原本调至九点,却抢先一步把闹钟按掉。其实,她一直都没有完全入睡,双眼红肿如核桃,眼白里尽是血丝。禹纯只是拉着棉被盖着自己,不愿想起夜里的事端,不想见到夜的来临。夜是压力的极致,尤其在伤心之际。禹纯忘不了T.S.薄悻的唇,让她来不及防卫武装。一个女人倘若与男人有了身体上的接触,就算只是轻微亦会想的极大。
    她反覆的试图用顾竟明曾告诉自己的要“学会遗忘的技巧”,可是越想要遗忘一件事,就越不能够轻易遗忘。况且,顾竟明还让自己下不了台,逼上了难过的尽头后,什么情绪也不会再发生,只会不断不断地见到自己的闷闷不乐,进而孤僻的封闭自我。所以她企图翻阅“双色蔷薇”,以背剧本的方式来压迫自己没有空隙回忆。
    但其中有一幕戏,是张华萱与汤和曜的床戏,天!这令禹纯更难以入眠了。
    “玉清,你真的肯原谅我了,肯接受我的爱了,今夜就让我将自己最纯粹的灵魂献给你,我会让你今夜,不,是每一个晚上都离不开我……”
    禹纯边喃喃自念着这一段荒谬的台词,脸庞也开始绯红了。拜托,太荒唐了,原本该是白玉清的床戏,可是张华萱的威胁下,竟然就替代白玉清成为汤和曜的床侣。这是怎样一齣诡谲的戏阿!禹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脯,怎么办?我该如何去演这一幕。我的身体要摊在众人的面前吗?那不就是导演、场记、灯光、摄影等等的人都会目睹到我的身体了吗?
    还没有演戏经验的禹纯,不晓得可以用棉被与角度来递换床戏的场面,因此脸颊是忍不住的红烫,像被人打了好几百个巴掌似的火辣难捱。此时,她已经淡忘昨夜的尴尬,随之而来更强烈的害臊,侵逼的禹纯无法喘气。
    暂时搁下“双色蔷薇”,禹纯顿时觉得那封面的红艳酷似处女之血。彷彿贡献了数百万名处女推进石窟中,并用大石杵不停地捣出的血色淋淋。难道男人是吸血鬼,非要折磨尽女人雪白胴体内的每一寸血液才肯罢休?
    为了喘一口气,禹纯走近帘帷位置。拉开窗帘,让阳光抖擞一下颓靡的空气─这腐败而浓厚的性欲味道。
    “嗨!那么早起来阿!”天,是T.S.正在慢跑过自己的阳台下面。禹纯本想也打个招呼,但忆起自己仍只穿着一件内衣,就尖叫了一声,赶紧扯回窗帘,躲匿起来。
    她蹲下来,抱着屈膝。呼出一口气。心底期许T.S.千万没有见到自己的狼狈模样。禹纯又下意识地念着顾竟明曾说过的“学会遗忘”。可是一下子有如此多的事晴需要遗忘,禹纯越来越不知晓如何才会遗忘。
    她赶紧挑了一件雪白棉长衫,和一件深色牛仔裤。套好后,就抓起“双色蔷薇”。到外面的海滩,准备要和T.S.排戏。
    一路上,禹纯忍不住地深呼吸。
    T.S.正好坐在沙地上休息,见禹纯走来,打招呼说:“那么早就起床了!”
    “嗯。”禹纯微微点头。
    “睡不着。”T.S.读到禹纯眼睑上的红肿。
    “对,没什么睡好。”
    T.S.讪讪地笑说:“演员嘛!不要想得太多,很多事情都只是为了戏的需要,千千万万不要去回想。最好睡一觉之后就忘记,不然会很痛苦。”
    很类似顾竟明和自己说过的话,禹纯怔了一会儿,“可是人是习惯回想的动物,否则就没有回忆了。”
    “没有错,人会回想,所以才有记忆存在。没有记忆的人其实很痛苦,却也最自在。因为又好像回到出生的那一刻,一切都是新的,可是也最难温暖,因为早就冰冷了。”T.S.不禁想起了“她”,这一个令自己永难忘怀的烙印。
    “你的感触似乎很深刻。”禹纯认为T.S.的话中,有一丝伤感,很微弱的,如一阵极轻的抽慉。  
    T.S.笑而不这个问题。“我们来排练一下台词吧!正好你已经把‘双色蔷薇’带过来了。”
    “好。”
    沧灰海面上,透出一湛湛浅浅的白缎与蓝绸。阳光不甚热烈的照射着粼粼的波面起伏。有两只鸥,朝南方窜飞而过。而风,徐徐地吹拂,像要掀起女人裙摆内的秘密的好色。
    “如果我和你一起回去,向你的父母说明,我要和你成婚的话。你是不是还会有疑虑?”T.S.以汤和曜的口气说着台词。
    “我从来就不想提结婚的事。”禹纯扮演张华萱。
    “玉清,她骗了我。我不希望还没有结婚之前,就被一个女人欺骗。”
    “你只不过是大男人的心态作祟,你也不是真的爱我,只是要报复玉清吧!对吧!我充其量只是你报复的工具。”禹纯十分投入的背念着台词,她花了许多时间来背诵。
    T.S.霎时停止说话,他恍惚地以为禹纯就是‘她’。为什么禹纯的脸开始扭曲成另一张面孔。为什么他能听到远方的‘她’托生在禹纯的身躯上,用已死亡的口气,却充满最后的余温的告诉自己,不要在不要再报复了。那一双瞳孔,从黑色稀释成为褐色,是和T.S.同一血脉的颜色。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是要警醒什么?
    “T.S.,T.S.你还好吧?”禹纯叫唤着呆神的T.S。等到他回过神来,禹纯又接着说:“你刚刚想什么?想到都发楞了。”
    “没……没事,来,我们继续,你演的不错,来,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T.S.意识到自己的恍惚,现在的他,可不能够幌神。
    离两人排戏的稍远地方,顾竟明独自坐在沙滩上抽烟。抽完了一根又一根。直到最后一根烟都抽尽了,便扶着地面起身,准备回房。 
    行动不便的顾竟明,踽踽地要走回房。短距离的路上,顾竟明想了许多。他一边用力的拍着自己的义肢,一边拖着脚步。海边风沙强劲,刮得顾竟明的脸皮发麻,似乎几千万个毛孔都躲不过现实的风砾,一次次的击他以突然。
    顾竟明是没有办法回头了,他已经陷进这恋慕的旋涡中。自从“倩欣”离开后,就尝试封闭过内在的情感世界。他本以为绝不会再有机会遇见命中的真命天女,至少暂遇见禹纯之前,顾竟明是如此的笃定。但,顾竟明见到禹纯和T.S.的亲暱,心房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火。是每个男人遇见情敌时所会有的反应。只是顾竟明是比较压抑的,他总习惯用开朗的一面去看待事物,就连倩欣的离去,顾竟名亦如此。难道苍天真注定他,一辈子充当别人婚礼的丑角,而没有成为主角的一天吗?
    他甩甩头,默默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有这种想法。很多事情可能都只是表面,如果总一直认为和眼前所见的相当,那么就会有应现的可能。这一次,顾竟明不愿放弃,该属于他的,别人绝对无法夺走。就算T.S.的眼神与倩欣的双眸有着绝对的神似─那令他愧疚的咖啡褐瞳。该死的,每每见到T.S.,倩欣的影子就会随之浮现,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正当顾竟明仍陷入回忆的旋涡内,辗转不已时,几瞬雨点敲落了他的手,尔后雨点拉长为雨丝,最后就形成了倾盆大雨,让人来不及猝防。他想起禹纯和T.S.还在远方的沙滩上,就回身要去寻一下他们是否有追上来要赶回旅馆动作。
    佝偻地走至原本抽烟的位置,地上还留下烟蒂外,那方的两人已不见踪影。
    大雨淋湿了人。
    拉回早先时候,T.S.和禹纯排练了几幕戏之余,觉得有些飢饿,就邀禹纯一起去吃早点。禹纯同意,于是两人从海滩的地方要走向T.S.所称“有美味饭团的摊位”,要去那里跟T.S.印象中的饭团婆婆买早点。两人逐渐忘却昨夜的尴尬,一路上有说有笑。可也与顾竟明一样感受到了雨点到倾盆的骤然。
    T.S.便拉着禹纯奔跑,本想回到旅社,但距离太遥远,所以T.S.很慌乱的要在附近寻觅一处躲雨的地方。
    “前面有个山洞!”T.S.兴奋的指着前面的洞窟。
    两人用尽了气力,以十分迅速的步伐,跑到那座足供两人容身的小洞窟里。
    天色是灰蒙蒙的像静止,唯有雨势流动急促的线条不断地切割着视界。嶙峋的洞穴内,石壁尚算坚硬,壁上攀爬许多青苔与爬藤,虽然是容纳两个人正好的空间,却因为青苔的茂盛与爬藤的弯撩,使得空间显的拥挤,而且冰凉。
    “好险还有这个地方可以容身。”禹纯劝慰道。
    “也是,虽然狭窄了一点,可是还可以接受。”T.S.拨一拨发梢与肩上的湿漉。
    第一次到这种地方的禹纯,很好奇地用食指轻盈的触摸礁岩壁上的苔癣,软软滑滑的略带黏性,彷彿怪兽的舌头,软粘而恶心。至于那畸形的爬藤,则似魔女别忸的蛇发。
    禹纯很诧异,连这样庸窄的空间,都能够生长出如此旺盛的植物。看来不仅只是小草的性格很刻苦,很多生物都是很艰难且自在的活着。
    “我也是第一次进来这种地方。”T.S.察觉到禹纯的好奇,“以前只在故事书里面读到过。”
    “是啊!”禹纯同意的附和。
    因雨而转冷列的风,冰阵着洞内的氛围。呼吸之余,还会产生白雾,随即飘散。
    禹纯打了一记喷嚏。
    T.S.立刻将身上的薄外套解下来,套在禹纯的肩膀。“这样就不会冷了。”
    但是禹纯推却说:“不,不用了,给你穿吧!”
    “没关系,让你穿上,你是女孩子,应该受到保护。”T.S.以一贯的礼貌说着:“况且你还是我们未来的大明星呢!怎么可以着凉。”
    “可是……”
    “放心,放心,我的身体还健壮的,而且刚刚排戏时,我就觉得热想脱掉了。”T.S.扭动一下肩膀,取暖。
    “谢谢你。”
    T.S.又恢复了宁静的笑靥。
    顾盼了一眼外面的天空,禹纯叹了一口气说:“唉,真不知道这场雨会下多久?”
    “雨是很难停的。”T.S.凭空冒出这句话,与禹纯所说的有些搭不上,犹如雨是抽象的存在,在他心中。
    迟钝的禹纯没听出来,T.S.的心事重重,兀自瞪着穹空发呆。“雨会停的,激烈下过就会停的。”她其实是对着自己讲的。
    “禹纯!”
    “怎么了?”禹纯回望T.S。
    T.S.的眼眸里渐渐地有一股幽幽的黑浪泳窜,搅混着哀伤的流光。“你好像她,真的好像。”
    “谁啊?”
    “我的一个朋友,一个无可比拟的朋友。”T.S.的语气很沉重,呼出的热气似能将冰凉热融。
    “她应该对你很重要吧。”禹纯直觉的猜测。
    “嗯,事实上,我很爱她。”T.S.深情的说。
    禹纯脸颊晕烫起来,像才出炉的培根。
    “她跟你长的很像。”T.S.注视的双眼瀰满着热切。
    因为T.S.的眼神逼近,禹纯的背往后退到石壁上,背脊由于青苔的湿凉而起鸡皮疙瘩。“可是我终究不是她。”
    “对,你终究不是她,甚至你也不能完全取代她,因为她的存在是与我不可分割的。”T.S.的神情略略的扭曲,如遭到过往的深沉反制产出的变形虫。
    为了不去直视T.S.的眼神,禹纯将目光投射到外面的风景,“雨似乎永远都不会停的样子。”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