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你们,死定了 瑟瑟秋风,扫净庭间落叶。 我一身素服,走在通往皇后寝宫的甬道上,去为自己守灵。 走到皇后寝宫最外一道门口,我故作厌恶的撩起身上难看的素服,暗自啧啧。果然,贴身的宫女一脸同仇敌忾的贴在我耳边,小声嘀咕:“给死人看的衣服,真是委屈娘娘了。” 我看了她一眼,对上她谄媚的神色,心中一阵恶心。扬手掴在她涂着胭脂的脸上。她跌在地上,诧异的看着我。 “皇后大丧,非你这蹄子满面春色难掩,如此犯上之罪本宫岂能饶你?”我说的义正言辞,那宫女却一脸错愕。她那抹胭脂,浅的还没有我刚刚赏给她的那个手掌印儿鲜亮。 甬道之上,多位小主冷眼旁观。 今日一早便看到的破绽,我就等此刻发作。反正死过一次,不妨赌上一局。 若是输了,大不了拉着这个女人的身体一起下地狱;可若是赢了,灭门之仇,借此女之手,我要他们自相残杀。 引路的内监闻声跑了过来。他看着我,又看着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宫女,压低声音说:“贵妃娘娘,奴才知道您与皇后娘娘多年姐妹情深,如今皇后娘娘去了,您心中哀愤。可是教训奴才,您交给老奴就是了,何必在此惹人非议呢。” 非议?我心中得意,我就怕没人非议。可是脸上,我学着这女人一贯的刻薄,说,“既然公公让本宫把人交给你,那本宫就把人交给你。国丧修容,这可是凌迟之罪。” 我满意的看着听到“凌迟”两字吓得魂不附体的宫女,而杜公公则错愕的看着我。 这宫中,谁人不知,眼前这个宫女,是贵妃娘娘的心腹。如此下场,四周众人都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贵妃娘娘,你不能这么对我啊!”哇的一声,那宫女哭喊出来,我满心期待的看着她,等着她狗咬狗的好戏,“你,你这是杀人灭口!” 我心中激荡,眼中却是冰冷的寒光,她一脚踢在她胸口,将她踢在杜公公脚下。 她好似溺水之人抓到一颗稻草,一把抓住杜公公的衣角,疯了似的嚷道:“杜公公,我要告她,我要告贵妃娘娘!她,她杀了……” “混账东西!”杜公公一脚把她踹在地上,对身边的小太监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这丫头疯了,还不给我堵住她的嘴!” 几个太监一拥而上,拳脚相加,散开时,那宫女趴在地上,鼻青脸肿,嘴里塞着一块脏布。 就差一点儿!我故作镇定的看着杜公公,杜公公上来伸出袖子,让我扶着他的胳膊。 功亏一篑,我冷眼看着在地上抽搐着的宫女,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 我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那是我最想公之于众的真相——“贵妃杀了皇后”。 “放心。”杜公公看着面无表情的我,低声吐出两个字。这两个字却如同惊雷,震得我险些失了步子。一个趔趄,杜公公忙扶住我,但是脸上,却没有半点儿起伏。 看来我赌赢了。我就知道,单凭这女人一个人,不可能做的完美,不留任何痕迹。 我的手搭在杜公公的胳膊上,朝着哭声震天的灵堂一步一步的走着。抬脚,迈进熟悉的大典,黑色和白色掩盖了昔日的辉煌。 一口棺材放在正中,却已经盖了棺。我知道那个男人,刚刚登上皇位还未满月的靳旬就站在对面高台上,我不去向他行礼,反而带着嘲弄语气开口问道:“停灵为何盖棺?” 屋子里的放声痛哭的人们,好像被人一下子一齐割了舌头,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几十双眼睛或明或暗的看向我。表情各异。我感到一道寒光刺穿我的身体,我抬起,隐去挑衅,看向靳旬。 这一看,我吓了一跳。他竟然憔悴如斯! 剑眉参天,却有些散乱,一双曾经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微红中有些暗淡。脸色干黄,薄唇微微发白。两颊内陷的,骨骼清晰。枯槁一般。 他见我看他,眼神里是更深的寒意。那赶紧,就好像两条寒蛇直入心脾。我不觉脚下不稳,向后退了一步。他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眼神落在棺材上,寒光不再,满是柔情。 杜公公走到我身边,想我使了个眼色,说:“帝后向来情深,陛下不忍见娘娘最后的模样。娘娘要体恤陛下啊。” 我难忍冷笑看着他,那句帝后情深真是讽刺,当他想我的家人举起屠刀那一刻,我们之间哪里还有情?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只有恨,那种剜心彻骨的恨。不过我还是颔首。退去一切表情,一步一步走上停棺的高台。 按照我国规定,后逝,嫔妃需要每人送一样陪葬品。我不想让彭语梦的东西跟随我而去,尽管只是一副终将化土化泥的驱壳。 于是,我在她众多首示中选择了一对儿她入府那日我送她,她从不曾戴过的玉镯放进一旁的锦盒里。 隔着棺材,我看了一眼靳旬。他的憔悴和柔情似水的眼神,在我眼中格外讽刺。明明我已经“死”了,他竟还在做戏。 我缓缓从高台上走下去,那些女人都低着头都跪在那里,又开始哭天抹泪。我毫无情感的眼神在每个人脸上巡视一圈,嘴角难忍讥笑,这些女人,有几个我甚至不曾认识。如今如此卖力的为我哭一哭,有几分是为了我,几分是为了我身后那个虚伪的男人呢? 抑制住心口的憋闷,我凝重的转身对着棺材,深吸一口气,双膝一屈,重重的跪在蒲团上。隔着蒲团,一声闷响。膝盖钻心的痛,才能让我冷静一些。 这么多年错付的感情,都在那个雷雨之夜画下句点。范静庄也将随着棺中的肉体从人间消失,而我,披着这幅欺瞒世人的皮囊,继续苟活。我的肉体纵使消失,我的魂魄也要成为那个恶魔,靳旬的噩梦! 对着棺木,想着躺在里面的自己,我暗暗发誓:“杀父之仇,灭门之恨,十多年错付的感情,这笔债,今朝随着这一拜,我将一一开始讨还!” 正文 第二章 死了你还不饶我? 所有人在寝宫正堂里跪了守了三天三夜。靳旬下旨,所有人不吃不喝。有几个身子弱的小主,晕过去了几回了,有的只能借着出去上茅厕的功夫偷偷塞两口点心。 我心中不由的感叹,靳旬啊,我都死了,你是要给我造多少冤孽啊? 每当哭声弱下来的时候,靳旬的脸色就非常难看。他虽然不看大家,但是杜公公何许人也。不用等到靳旬开口,他轻声咳嗽了一下,身后的哭声就再次高涨。 不过整个房间里的哭声却让我只想发笑。真想告诉她们,棺材中的我还活。不知道听到这个,她们哭声会不会因为恐怖而稍微真是一点儿。 感觉无聊,我忍不住抬眼看向靳旬。他这三天来,一直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几乎一动不动的盯着棺材,眼神时而放着凛凛的寒光,时而泛着脉脉的柔情。我满心猜忌,他这幅悲痛的表情地下,究竟有几分是真的。 心中一痛,眼泪又落了下来。十二年的感情,究竟几真几假?还是如我最后听到的真相,就连当年的那场相遇,都是他为一步步爬上皇位,事先做好的算计? 真是讽刺。嘴角不自嘲的扬起来,我不得不佩服他的隐忍和我的愚蠢。 嘴角的弧度来不及收回,突然感觉一道异样的眼神投向我,抬头看向靳旬,他还是老模样。正疑惑,太后已经从侧面,走到了我面前。看着她那警告的眼神,我浑身一绷,为刚才不自觉露出的嘲笑,心中惶惶。 “太后娘娘安。”太后站在我面前停下,低头看着我,我忙磕了个头。 太后不动声色,眼神紧紧的盯着我,似乎在提醒我,不要得意忘形。 我抢压下心中的惶恐,瞥了一眼靳旬,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边。我看向太后,用眼神告诉她:“我会小心,请您放心。” 电光火石之间的眼神交流,太后狐疑的神情一闪而过。我知道,现在换她惊异了。她心中一定疑惑,向来鲁莽到一直被当做马前卒使的侄女,竟然读懂了她的眼神。 “皇帝,哀家听说你已经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了,专门给你送来一些素粥。”太后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转身走上台阶,站在靳旬身边。 “谢母后。”靳旬看了一眼太后,又转过头去。身体却没有移动。 “旬儿!”太后拉过他抚着棺材的手,说,“你和皇后情深,哀家体谅你。可是你的身上是江山社稷,你不能如此任性。知道吗?” 太后慈爱中带着强硬的看着靳旬,靳旬看向太后,张了张嘴,低下头,说:“儿臣知道了。” “贵妃,你伺候皇上去侧堂吃点儿东西。”太后和靳旬从台子上下来,走到我面前。 我站起身来,顺从的更过去,身后难掩骚动。我回头看了一眼,不免有哀怨的眼神儿看过来。 “皇上。”我叫住靳旬。太后也回过头来,“求皇上体恤各宫姊妹。让大家也去多少吃些素。皇后娘娘素来宽带宫人,若知道身后如此,怕心中难免不安啊。” 靳旬薄唇抿得很紧,厌恶的看着我身后的众人,不置可否。 太后却欣慰的说道:“是呢,还是贵妃心细如发,衔承皇后美德啊。” 靳旬听了太后的话,眼神有些说不上好恶的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却对杜公公递了个眼色,转身走进偏殿。 太后赞许的看了我一眼,我掩饰不住的得意,正是彭语梦这些年给我最深的印象,既然如今要学她,这个特点怎么能忘记。 看着太后也进了那道门,我才扶着膝盖慢慢的站起来,跪的时间太久了,膝盖几乎没有了知觉。 杜公公做事儿确实利索,我还没走进偏殿,宫人们已经拎着食盒鱼贯而入,在每个人面前摆了一个小碟子,里面是几块糕点。搁在平时,这些贵妇们,恐怕看也不会看一眼的素油点心,此刻简直成了天下最诱人的美味。 到了侧堂,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小菜。一阵阵清香迎面扑来,我饿的一阵眩晕。好在身边的珊瑚咬牙撑住我的身体。 靳旬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说:“贵妃在太后面前,总是虚弱的。” 我头上渗着一层薄薄的冷汗,推开扶着我的珊瑚,要强的一句话也没说。 太后看着我们两个,走过来,拉着我们坐到桌子旁,说:“哀家娘家将门,自来军中即家中,家中是空空。语梦自幼没有得到好的照顾,身子本身就弱,能撑着不吃不喝这三天,已经不易了。” 我看着太后心疼的眼神,低了下头,说:“谢太后体恤。” 靳旬和太后同时看向我,一脸诧异。我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我这具身体的主人,彭语梦是太后的亲侄女。以她的个性,私下里恐怕都是直呼太后姑母的。这点我确实还没有习惯。 “好了,旬儿,语梦。你们两个都多日没有吃饭了。先喝碗粥,垫垫胃吧。”太后走到桌子前,坐下,让宫女盛了两碗粥,一左一右放在桌子上。我和靳旬坐在她两边。 看着靳旬缓缓的端起碗来,我才跟着动作。 默默的喝着粥,我回忆着自己这三天是否还有这些细枝末节的失误。 “听说贵妃处置了身边的灵珠?”太后突然开腔。 我险些被一口粥呛到,忙把碗放到一旁,说:“是。” 太后看着我,我从她眼中竟然读到了赞赏。我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本来想借着那个丫头的嘴暴露皇后被杀的真相,没想到,在太后眼中,竟成了弃车保帅的妙招。可是不能忽视,那抹赞赏后面,藏着让我心慌的疑惑。 “如果哀家没记错,灵珠十岁就跟着你,已经快十年了吧。”太后为靳旬夹了一筷子小菜,眼睛却盯着我,“就不能饶她一命?” “如是平常,梦儿自会饶她。可是今日,皇后娘娘尸骨未寒,那丫头就如此放肆,宫中府中素来有臣妾与皇后不和之流言,若臣妾不处置这个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如何平息周人疑虑?还请姑母见谅。”我说的合情合理,太后没有反驳。倒是靳旬,眼睛微睁,看向我。 “爱妃多虑了。”他的声音懒懒的,带着些许不耐。 “臣妾……”我刚要解释什么,太后用脚踢了我一下,我忙端着碗继续吃喝。 “不是梦儿多虑。如今新帝初登大宝,前朝太师通敌谋反,后宫新后暴毙,这朝廷不能再乱。”太后说着,拉起我的手,我的骨头结都是僵硬的。 替他带兵围住皇城,逼先帝改诏的父亲,成了太后口中的乱臣贼子。我低着头,牙齿咬住嘴唇里面的肉,脸上微笑都在颤抖,嘴里一股腥甜的血味儿。 正文 第三章 情深意切 这顿饭吃得我是如鲠在喉。除了饭菜清淡寡味,还要应付太后不时提出的各种问题。也许是做贼心虚,我总觉得她每句话都富有深意。可是又没有时间细想,只能随机应变。 靳旬一直面无表情的喝着粥,桌上的小菜一筷子都没有动。和他比起来,频繁用夹菜掩饰紧张的我,显得格外无礼。 不过看着太后习以为常的样子,想想也是,她一贯如此。 “母后,儿臣吃好了。我出去了。”靳旬放下碗筷,站起来,眼睛垂着,语气毫无起伏。 我忙放下筷子,站起来。这是我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这个动作倒是引起了靳旬的注意,他的眼神在我脸上一点,我忙说:“臣妾也吃饱了。” 心中狂跳,生怕我的异常被太后看在眼里。可是她却没有深究的意思,而是对皇帝说:“贺你登基的各个藩属国的国君这两天就陆续进京了。皇后的丧事要尽快办的好。不能耽误十五的朝拜才是。” “按照国礼,皇后崩,停灵七日,辍朝九日。今天是初七,一切朝拜推至二十之后。”靳旬看着太后,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这是他在我面前从来不曾有过的样子。 在我面前,他永远都只有温柔纵容。只要我要的,他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 他究竟心中是怎么想的?他究竟是为了悼念皇后还是为了悼念静庄呢? “旬儿!”太后板起脸来,看着靳旬。 靳旬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太后。半天,太后身子松懈下去,她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说:“你出去吧。” 靳旬低了一下头,转身,却停在门口。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 “朕刚灭了太师满门,皇后就暴毙了,若少了礼数,难免会受人诟病。朕这么做,只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还请母后见谅。” 不等太后回答,靳旬已经挑帘走了出去。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发怔。 “只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他的话不停在我耳边回响。是啊。我竟然刚才有一丝的动摇。我以为他如此坚持,哪怕有一分是为了我这个曾经和他海誓山盟的妻子。哪怕只有一分呢…… 不过转念,我又庆幸起来。靳旬,谢谢你的绝情。若非如此,我真怕日后我会下不去手呢。 我和太后各怀心事,对坐无语。本以为就此尴尬收场,我正要站起来告辞。她一把按住我,眼睛灼灼,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姑母,您,您有何吩咐?”我衣服耗子见猫似的,声音因为胆怯发虚。 太后似乎有些犹豫,并没有开口。 我沉住气,心中暗暗盘算,这只老狐狸,究竟又作何打算。 “梦儿可愿做皇后?”终于,她开口了。我心里的一块大石也问问过了地。 眼睛几分惊喜几分诚恳的看着她,说:“后宫之中,谁不想做皇后啊!” “不要攀扯别人,只说你。你客源做皇后?”太后松开我的手,向后靠在塌上,眯着眼睛,看着我。 我福至心灵,忙跪在她脚边说:“若姑母抬举梦儿,梦儿便识得这份抬举。” 太后眼未全睁,神色也毫无起伏。我跪在那里,她也不叫我起身。心下疑惑,不禁蹙眉。太后突然睁开眼睛,指着我,说:“要做皇后,要关注你的表情。喜怒不形,任谁也害不得你。懂吗?” 我赶紧受教了似的,点点头,一脸向往的说:“梦儿若有为后之日,定不负姑母栽培。” 太后看着我,笑着拉我起来,说:“梦儿说的哪里的外道话。你我都是彭家门儿里走出来的。夫家和母家要并重于心。切不可学范静庄那丫头,满脑子夫家,竟忘了自己母家。最终,也不过成了无根之浮萍。” 我听着太后的教诲,低头沉思。她的话真是句句锥心。我甚至不敢多想,生怕眼泪会愧疚的落下来。 当初以命相搏逼着父亲救下的,竟是举刀屠门的凶手。东郭先生和狼,怕不及于此了。 太后将我低头不语,请咳一声,说:“哀家知道,这些日子你的事儿不少。现在说这些,也为时尚早。皇帝心情未平,各宫都要谨慎。你现在身为六宫之首,一定要守好本分,伺候好皇上才是正道。” “梦儿记住了。”深深的磕了一个头,把眼泪蹭在衣袖上,暗暗出了一口气,我换上谄媚的笑容,对太后说,“姑母放心,梦儿和皇上向来情深,坚守正道,那是必然。” “少说什么情深情浅。你还没看明白吗?世人夫妻可以谈情说爱,可是你的夫君是皇帝。他对范静庄如何?不也是宠爱有加,相处十余年,能说情浅?最终如何还用哀家多说?” “这,这正是梦儿不懂和惶恐都地方。皇上待皇后向来宠爱有加,怎么就突然……”我借着她的话继续问,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问出什么来。 太后好像很信任彭语梦,她看着我,拉我起来,坐在她腿边,说:“之前姑母让人带你学习权谋,你一概党走耳旁风。如今迷糊了不是?自古薄情帝王家。皇帝如果哥哥多情深情重情,江山还怎么做得稳?” “那,太师一家真的谋反?”我继续追问,提到太师,声音有些急迫。好在太后只顾说教,一时没有注意。 “太师一家谋反与否已有定论。皇帝信,哀家信,天下百姓无人不信。”太后看着我,笑着问,“你信吗?” 我怯生生的看着她,连连的点头,撞着胆子,问:“那,那若一日,皇上和天下百姓都信了彭家有罪,是不是……” 没让我把话说完,太后欣慰的看着我,却没有回答我,只是对一旁的莲芳说:“灵珠问罪,珊瑚年纪还小。贵妃身边缺一个得力的。你去把琥珀安排一下,让她日后就跟着贵妃了。” 莲芳领命下去了。太后拍拍我的肩膀,说:“梦儿经此一事,竟然开窍了。日后定是哀家的得力臂膀。今日你我就先说到这儿。外面还要你去主持。” 站在皇后寝宫的园子的石榴树下,我看着太后刚刚给我留下的一条眼线,还没来得及多问。甲胄之声想起,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身戎装,迈进院子。 看见来人,我心一动。急走两步迎过去,百感交集。 “给六爷请安。”我轻轻福下身子,相隔两世一般,眼泪不觉涌了上来。 六王爷靳奕面无表情,看也不看我一眼,径直走向灵堂。他佩剑的穗子扫过我眼前,只留下一片模糊。 “主子,进去吧。”珊瑚提醒我。 我点点头,跟了进去。脚还没迈上台阶,一只瓷碗砸了过来,碎在我脚边。蹦起的碎片一下划破我的额头。血一下在渗了出来,珊瑚忙上来,用手帕捂在我头上。 我推开她,急冲冲的走进去,里面乱作一团。 “皇兄,皇嫂死因未明怎可盖棺定论!”靳奕站在当堂,满脸涨红,怒目对着台子上的靳旬。 “皇后死因未明?你听谁胡说的?太医已有顶端,皇后死于突发心悸,你需要无理!”靳旬面色凝重,不怒自威。 “突发心悸?”靳奕扬天大笑,声音里无限悲凉,眼泪挂在脸上,巡视周围,“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发心悸?我不信!” 靳旬眼神寒峻的看着他,兄弟两个人隔空对峙。靳旬的眼神让人害怕,我知道他在生气。忙上前两步,赶过去。 “六爷,皇后娘娘尸骨未寒,您这样吵闹灵堂,不合规矩。” 谁想,靳奕一双通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看着我,我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不禁往后推了一步,可还是晚了。“啪”的一声,脸上一阵火辣,我重重的跌在地上。 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低笑,我来不及看那人是谁,一阵寒气,宝刀出窍,我惊恐的看着他,剑锋落下,我紧闭双眼。 “靳奕!”一声暴怒,靳奕的剑刃停在我眼前,一缕头发被剑锋划落。 “彭语梦,今天皇嫂还在这里,我不想见血找晦气。你要是识趣,给我滚得远远地!”靳奕看着趴在地上体若筛糠的我,咬牙切齿道。 心中的委屈和恐惧混做一团,眼泪珠落,我紧咬下唇,浑身已经不知道痛为何物,直觉心中一股血潮涌动,随时一口鲜血喷出一般。 珊瑚扶着我站起来,我看着靳旬,他手扶在棺材上,依旧面沉似水。靳奕提着宝剑转身走向棺材,无人敢拦。靳旬终于挪了步子,下了高台。 “六弟不要再胡闹!”他声音隐忍,鼻翼微动,“去,向贵妃道歉。” 靳奕双眼微眯,冷笑着看着靳旬,手上的剑离他咫尺。靳奕向来鲁莽,我怕他惹事,忙要上前,珊瑚却仅仅的拉着我。 “娘娘,这事儿您管不了。”她低声劝我。我眼睛却紧紧地关注着兄弟二人。 靳奕转身看向杜公公,冷声说道:“杜来得,开棺!” 正文 第四章 遇刺 杜公公看向低头不敢妄动。 靳旬上前一步扣住他的肩膀,低声说:“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我心中一惊,甩开珊瑚跑过去,挡在两人中间,说道:“六王爷,皇上这些日悲痛欲绝,您不要再为难皇上了!”说着,我跪下重重磕头。心中祈祷靳奕听劝,不要把自己折损进这乱局。 可是靳奕素来厌恶彭语梦,他一脚揣在我肩膀,恶狠狠的说:“你这贱人!皇嫂之死与你等小人定脱不了干系,今天我就在皇嫂灵前宰了你,以慰她在天之灵!”说着,他举剑就刺,我心中哀叹,这个莽夫,从来不听人言。无暇闪躲。一道黄色身影在我面前一晃,周围响起一片惊叫。 “来人!六王行刺皇上!”杜公公的声音传来,我才发现,血顺着靳旬的手臂滴落在地上。 靳奕一脸惊疑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手上的剑落在地上。我同样诧异,看向靳旬,靳旬捂着被刺伤的肩膀,看着靳奕。 靳奕木头一般竖在那里,一阵甲叶声响,内宫侍卫闯宫而入。把靳奕围住。我傻在当场,看着靳旬更加难看的脸色,不知要作何反应。心中悲凉,从未想过,他竟会为了彭语梦挡剑。这种冲击,让我心中更替靳奕不值。 “靳奕携带兵刃闯宫,大闹皇后灵堂。即刻押入宗庙堂,听候发落。”靳旬的话避重就轻,靳奕终于从暴怒中缓醒过来,可是为时已晚。他被兵卒押下去,灵堂里众人都看着靳旬。 靳旬的伤口还在流血,太医已经赶来。他和太医走向偏殿,回头看我,冷清如常,说:“贵妃过来。” 我在众人各异眼光中步履蹒跚的跟了上去,珊瑚守在门口。 太医将靳旬团团围住,我心中惶惶。刚才我护靳奕的行为太过露骨,情急之下,一时没了顾忌。可是不知道会不会让他生疑。 心里百转千回,我跪在地上,不敢妄动。杜来得忙里忙外,终于,太医退去,靳旬的伤包扎晚了。 “你也下去。”靳旬的声音依旧沉稳,杜公公应诺一声,往外退去。 “你过来。”靳旬靠在塌上,袒露上半身,一条绷带斜跨右肩,腹部打横固定。 我跪在那里,磕头道:“臣妾有罪,不敢近君。” 靳旬微微撑起身子,清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重复一遍:“过来!” 我跪爬几步,停在他膝旁。 靳旬托起我的下巴,我满脸泪痕,一般恐惧一般心疼。可是我心疼的并不是他,而是可怜的莽夫靳奕。 我们三人自小一出长大。我嫁给靳旬之后,靳奕更是待我如亲人一般。我惨死时,他还镇守在河西,而河西距离京城平日里星夜兼程也要三五日。可是他从接到我的死讯到赶回宫中奔丧,掐指算来竟只用了两日。刚才见他也是风尘仆仆,一身狼狈。 此生有朋如此,我死的明目。可是他为我欺君犯上,赔上自己的前程性命,我实在于心不忍。 我想替他说清,可是彭语梦不行,今日我冒死阻拦已经有违彭语梦日常心性,若再开口为他求饶,真是不敢想,是何下场。 靳旬端详我半天,从旁边拿起一条干净的白布。我隔着泪眼看着他模糊的神情,直觉额角一痛,眼泪落下,终于看清他清冷的神情下的灼灼目光。 “皇上……”我心中莫名,欲言又止。 靳旬用白布擦拭着我额上的血污,说:“一会儿叫太医给你包扎一下。靳奕这小子莽撞,伤了爱妃,实在可恶。” 我心中一震,直觉一股恶心。强忍下来,看着他。想不到,平日里在我面前柔情似水的靳旬,竟然也会对彭语梦如此贴心,想起往日甜蜜,直觉腻在心头。 靳旬扶我起来,让我坐在他身旁,皱眉看着我问:“你素来与六弟不睦,今日为何三番五次的出来相拦?” 我见他问,忙收拾起心中悲愤,柔弱娇言:“臣妾怕六王莽撞,伤了陛下。” 靳旬眼中泛起欣慰之色,轻轻抚摸我脸,说:“委屈了爱妃。” 我低头不语,实则不想再看他那张满是关切的脸。心口绞痛,胃里翻腾。一阵抽搐,我忙站起来,痰桶就在一旁,我几声急急地呕吐。 我预感靳旬的两道目光紧紧跟着我,我擦了擦嘴,跪在地上,求他恕我失仪之罪。靳旬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好好休息。 “皇上,中书令殿外候旨。”杜来得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 我忙说道:“皇上有政务,臣妾先行告退。” 靳旬却拦住我,说:“爱妃一同听听。太后问起,你也好替朕先行告知。” 然后又对着门口说:“让他进来。” 靳旬拉着我坐在那里,心下放松了一些,鼻子也好用了,靳旬身上的血腥味充斥我的嗅感,刚刚按下的恶心之感又有些蠢蠢欲动。 中书令拿着笔墨进来,跪在地上。靳旬看着他,道:“替朕拟旨。先帝六子靳奕,镇压河西叛乱有功,今封列王,参议朝政。赐宅院府邸于京中。其手中所掌河西军兵符,暂收兵部。钦此。” 我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越发阴寒。明升暗降,一场闹剧,夺了他的兵权。靳旬,你好生阴险。我心中想着,额头伤口疼痛。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嘴角有一丝得意。 我甚至开始怀疑,刚才这一出闹剧,就是他的手笔。为的就是把他锁在身边,做个安逸王爷。 中书令唯唯诺诺,写完后双手托起那纸诏书。我上前接过来,递给靳旬。靳旬快速的浏览一番。杜来得捧来大印,我心中的猜测又被证实了两分。 不露声色,我看着中书令和杜来得退下。靳旬从榻上下来,展开双臂,站在我面,让我给他更衣。我从旁边拿起那件新的黄色中衣给他小心翼翼的套上,两条带子顺手的打了个花蕊结,待反应过来想要拆掉,手已经被靳旬抓住。 抬起头,我对上他那副充满疑惑的眸子。 “你从哪儿学来的?” 正文 第五章 身怀有孕 他的声音有些激动,我分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 我惊慌失措的说:“是……是,是皇后娘娘曾经教过臣妾的。今天不知怎么了,竟然……竟然打了出来。” 靳旬嘴唇微张,胸口起伏异常。我的手被他攥的生疼,感觉骨头都要碎了。我痛的想要把手抽出,可是根本不及他的力气。 半天,我的手几乎没了知觉,他胸口的起伏减缓,手上的力气也慢慢卸了下来。我看着已经有些发紫的指尖,整个手都在发抖。 靳旬三两下解开那个花蕊结,深深呼出一口气,语气重回平淡,说:“以后,宫中,朕不想再见到这种结扣,你切莫再用。” 谨慎小心的伺候他穿好衣服。我跟在他身后走出侧殿。灵堂里的女人哭声此起彼伏,我刚刚跪倒地上,靳旬便开口说:“今天之事,不可外传。今日之后,皇后葬礼,由欣贵妃操持。丽妃,淳妃协理。” 谢过皇恩,看着靳旬离开,我小声叫来珊瑚。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点点头出去。 “如今皇上将事务交于姐姐之手,姐姐有什么安排可只管吩咐便是。”丽妃轻轻挪了挪膝下蒲团,凑到我身边,说。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说:“皇上旨意突然,本宫心中也只是粗略盘算。等拿定主意,难免要烦劳妹妹。” 丽妃没再多言,退了回去。 我心中有事,有些焦虑。终于等来珊瑚,我对一旁刚刚被太后派来跪在一旁的琥珀说:“你从这里替我看着,我去更衣。” 琥珀没有多想,点点头。我慢慢起身,绕过众人,走了出去。 珊瑚等在外面,见我出来,忙上前扶着我,朝着外面走去。 一路走到花园偏僻的小殿,我让珊瑚等在外面,独自走进去。贵妃的专司太医左世林和一个医童等在那里,见我进来两人忙叩头施礼。 “左太医,本宫今日身体不适,请你问个脉。”我心中疑虑,语气却平静如初。 徐太医诺诺称是,从医箱里拿出一个小垫枕放在桌子上,我把手放上去,他在我腕子上盖了一个青色丝绢,三根手指搭在脉上。不多时,他一脸大喜,我心一颤,疑虑被证实。 “恭喜娘娘,您大喜。”左太医叩首道,“依照脉象,您已经有孕两月了。” 听着他的话,我头一阵眩晕。请破自己稳定心神,细细想来,不禁好笑。两个月,算算日子,竟是靳旬登基之后的日子。 那段时间,府中之人刚刚移入宫中,终日不见他的身影。我以为新君初立,又是以那般惨烈手段,他必定是公务繁忙。却不想竟是如此个繁忙。 脸上神色不露,我轻声对太医说:“太后盼孙儿日久,这事儿我要亲口告诉黄上台后。你等不可多言。” 左太医有些为难,说:“可是后宫子嗣大事,臣不敢不报啊。” 我看了一眼这个愚顽老人,端出彭语梦向来的骄纵模样,说:“太后是本宫姑母,皇上素来宠爱本宫。本宫想要给他们一个惊喜,难道不行吗?” 太医见我如此,惶惶的说:“臣有罪。臣不敢忤逆娘娘美意。不过宫规国法,臣也不敢不从啊。” 我横眉冷对,冷哼道:“太医放心,有本宫替你但着。若是还要多言,本宫的手段,你可要尝尝?” 那左太医年迈,被我冷言相向,一时没了主意。 我这才缓声说道:“老太医莫慌,你是本宫的专司太医,本宫自然不会害你。” 左太医听我如此说,这才点头称是,退了出去。 我闭上眼睛,心中茫然。这个孩子,搁着我,是定要不得的。且不说彭语梦,但就我家血海深仇,我怎会为靳旬生子? 珊瑚进来,看着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有些担心,走到我身边,小声说:“娘娘身体怎么了吗?奴婢旬问太医,太医一言不发。” 我扶着她站起来,摇摇头,说:“并无大碍,只是这几日劳累,加上六爷一闹,身子有些吃不消。太医诊断了,并无大碍。” 珊瑚这才放心出了一口气,说:“娘娘,您要多多保重才是。皇上刚讲操办皇后大丧之事交付与您,您可千万不能倒了。” 我睇了她一眼,冷哼道:“操办皇后大丧比本宫性命如何?” 珊瑚一愣,忙跪地,说:“奴婢糊涂,万事不及娘娘康健。” 我没有理她,径直走到一旁的水塘边,看着萧瑟的秋景,心中凄凉。一阵寒风卷着湿气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转身对珊瑚说:“你去回宫给我拿件厚袍子过来,顺便通知各宫奴才,给自家主子送衣物。变天了,今晚恐怕要难熬了。” 珊瑚退下。我抬脚迈上塘边一块宽大平摊的石头,站在那里,将随手捡起的一块石子扔进塘中,激起一朵水花,片片涟漪。想起腹中孩子,我心里又是一阵不快。 十余年,我从未想过靳旬如此薄情寡义,如今接二连三的事实,让我心中如同这石子坠入水塘,不安激愤,久久难平。 古人说至亲至疏夫妻,如今过着应验,一朝反目,不共戴天。可是他和靳奕呢?他们虽说同父异母,可是靳奕可是自他还未发迹之时就伴他左右,发迹之后舍命相助的兄弟。那日皇城逼宫,若不是靳奕替他挡了两剑,他何来新帝登机?刚刚登基,河西叛军直逼皇城,也是靳奕带着未愈剑伤为他出征,保新帝稳妥。 如此舍生忘死的兄弟,今日一朝皇权在手,他都要设计将他兵权拿下。叵测人心,何其歹毒! 我越想,心中越是不平。对腹中孩子生出更深芥蒂。一个凶狠阴险的娘和一个冷酷寡恩的爹,这种父母的结合,孩子真的能单纯无辜吗? 心中烦躁,我闭上眼睛。也许是怜悯之心作祟,我竟感觉到腹中孩子脉搏。着一动,我又实在于心不忍。不免长叹一声,心中暗道:毕竟刚刚两月,再等些日子再说也不晚。拿定主意,我睁开眼睛。 可是刚要转身,背后突然一股被人一击,我脚下不稳,跌入水中。 正文 第六章 谁的孩子? 冰凉的池水一下子浸透了我身上的宫装。来不及感慨,只感觉因为冰凉的刺激,腿有些抽筋,我本就不会游泳,这一抽筋,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手扑腾几下,一口口的水呛在嘴里。“救命”两个字根本喊不出来。 脚下像是被厉鬼拉扯,慢慢的陷入其中。在我意识模糊之前,我心中只有说不尽的不甘。老天给我二次机会,只是为了让我再毫无意义的死一次吗?心中破口大骂,人却再无反抗之力。只有两只手,僵硬的向上举着。眼前浑浊的池水慢慢变得漆黑,周围的一切,再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醒过来,人躺在温暖的床上。刺骨的寒冷已经被融化,隐约听到吵闹声,打骂声,哭喊声,然后再次安静。我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不再漆黑也不再浑浊,阵阵暖香环绕在我周围。 “这是哪儿?”虚弱的声音毫无穿透力,我想要动一下身子,可是浑身酸痛。 吱扭一声,门被打开,一股药香袅袅传来。 一席白衣透过浅碧色的幔帐,那人走了过来。单手撩开帐子,一张男子的异域面孔出现在我眼前。 “你醒了?”男人看到我,把手中的药碗放在一旁,走到床边。 “你是谁?这是哪里?”我警惕的拉这被子,声音沙哑紧张的问。 男人有些奇怪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吓傻了?”语气中带着关切,却又有一种熟人之间的亲近。 难道彭语梦应该认识他?我心中不安起来,表情也有些呆滞。 一只装着黑色汤汁的碗递了过来,“先把药喝了吧。” 我警惕地问道:“这是什么?” “安胎药。”宇文泽湖水一样的眸子里带着戏谑,嘴角是一种讥讽。 没时间考虑是不是自己多心,这三个字如同巨石入水,在我心里激起巨浪惊涛。血一下子从头顶凉到脚趾尖,心中怨念四起,暗暗咒骂,这个孩子命还真是大,刚才我都差点儿死在水里,这孩子竟然还活着。我看着那碗安胎药,心中厌烦。周身只感阴寒,好像有无数条我范家冤魂围着我哭喊。 他见我迟迟不动,问道:“你在这个时候找左世林为你诊脉,是要做什么?” 我下意识问道:“你的话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 后知后觉,我感到一道寒光向我投来,我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神。不似刚才明快,似乎想要隔着我的皮囊把我的灵魂看穿。 我嗓子发干,忙低下头来,他坐到我床边,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手指钳住我的手腕。 “你干嘛?”我警惕的想要收回手,却被他钳住,动弹不得,不由心中打鼓,担心自己哪里漏了破绽。 终于,他收回了手,晦暗莫名地看着我,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思索。 不知过了多久,他微微地笑了下,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这笑容里满是诡异和奸诈,带有浓浓的算计。不过,更引起我注意的是他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只看过去这一瞬间,原本碧绿的眸子不知为何变成墨绿色。 色目人?我心中大惊,似乎从前隐约听靳旬说起过,宫里有一个北国色目人的人质。叫什么来着?我尽量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的眸子,想着他的名字。 终于,我想起来了!“宇文泽!”我庆幸自己终于想起来了,可是看着宇文泽的表情,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他对着我颔首,深邃的眸子不知道在算计什么。 我正一通腹诽,突然耳边一股温热略过,宇文泽竟然坐在我身旁,贴在我耳边,说,“梦儿可从来不会这么叫我。” 这柔情蜜意是怎么回事?我周身发麻,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我掀开被子,想要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嘴上说着:“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宇文泽倒也不纠缠,他站在那里,白衣微动,脸色平常。 我总觉得他好像和彭语梦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是我现在又没有办法询问明白。 不安全感萦绕在心头,我穿上鞋子,抬腿就往门外走,胳膊却被他用力的拉住。 “把药喝了。”他近乎命令的语气把我彻底惹怒,我扬手甩过去,他轻易的躲闪开。 “怒气太大对孩子不好。”宇文泽手一收力,把我回床上。力道刚好,我并没有收到冲击,却一时动弹不得。因为他整个人压了过来。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我怒目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妖孽似的脸,耳畔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音重叠,格外的暧昧。我心中对他和彭语梦的关系疑虑更深。 来不及细想,他放开了,转身走到一旁的书架,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本书。 我忙不迭的爬起来,快步冲到门口,这次他没有出手阻拦,倒是轻飘飘的开口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先看一眼这本书。” 我莫名其妙的转头,一本书劈面而来,我本能用手一挡,书掉在地上。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抱着胳膊,饶有兴致的坐在一旁看着我。 我迟疑着弯腰,从地上把那本书捡起来,随手一翻,里面记载的,竟然是靳旬的行踪。其中一页夹着一条竹签,轻易地,我看到了他想让我看的内容,这一看,我一时间魂飞天外,呆若木鸡。 上面赫然写着的时间,推算过去,正是彭语梦怀孕的时间前后。 那两个月,宫中各殿因为那场血洗破败狼藉,正在修葺。除了太后的亲侄女彭语梦陪着太后住在宫里,我们都只能暂时住在府中。那时,靳旬住进了万合殿,与一干追随者制定着国策。 这是我们因为的真相,但是这本书上记录的,却是,那是四方叛乱,皇上暗访各地守军,并不在宫中。 那我肚子里的这个孽障,是和鬼怀的啊? 宇文泽靠在书桌旁,看着我比纸还要沧白的脸,嘴上竟然挂着得意的笑容。 晴天霹雳,我震惊的天旋地转。愤恨的咬着嘴唇,盯着肚子,心里都快恨出血来了。我一直以为彭语梦顶多是个没脑子没教养没人性,想不到,竟然还如此没有廉耻不要命。更可恨这老天爷,让我重生在她这幅皮囊里。天道不公,她肚子里怀了这么个孽种,却要我来承担可怕的后果! 心口像是糊了一块猪油一样,恶心憋闷,我牙齿紧紧的咬着嘴唇,我恶狠狠地瞪着宇文泽。从刚才他对我的暧昧态度上,我甚至怀疑,他就是那个奸夫。 “你竟然忘了……”宇文泽神色有些复杂,说,“难怪你会在这个时候找左世林为你诊脉。”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疑惑的看着他,关于孩子身世的那个问题却问不出口。 “不管如何,你下把药喝了吧。”宇文泽端着药碗走过来,它递到我面前,语重心长的说。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更加恼恨,这对奸夫淫妇,竟然如此害我!我盯着他的眸子,伸手接过那只碗,晃了晃碗中的药汁,高高举起,在他面前,一条黑黑的水流自上而下。落在地上,迸溅在他雪白的靴子上面。 他也不恼,只是看着我,脸上还是浅浅的笑。碗中药汁倾尽,我挑衅的把碗往地上一掼,白玉摔得粉粉碎。 “可惜了。”他看着地上的渣滓,啧啧的叹息。 我被他这幅不痛不痒的气的咬牙切齿,每个字都恨不得从牙缝里击碎了吐在他脸上——“你究竟是何居心?如此情形之下,你还给我准备哪门子的安胎药!” 宇文泽没有回答,伸手把那本书拎起,随手一扔,书本整齐的插进一旁的书架里。转头警告是的对我说:“你如果不想过早的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就乖乖的等在这里,我去拿药。” 正文 第七章 孤岛囚笼 乖乖等着?怎么可能。我见他消失在门口,忙不迭的站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门。眼前是一个院子,两边回廊蜿蜒,沿山而行。像一双翅膀,八字展开。绕过庭院中间的假山,紧跑几步,出得大门。不想还有三进院落。不及细想,我一路向前。 终于最后一道紧闭的大门,我心中雀跃。急急上前推了一下,竟然是从外面锁住的。我扒着门缝儿看出去,门外一片荒芜,眼前就是水岸。一艘船都没有。 又绕了半圈,一个侧门进去,精致的院落,可惜旁门也是紧闭。 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活脱脱一个别致的牢笼。 垂头丧气的坐在花草之中,抬头是高高的围墙。我不禁猜想,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身后站着宇文泽,他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可是人在矮檐之下,我只能忍气吞声。不去理他。可是看这架势,如果不向他妥协,凭一己之力根本出不去。我觉得自己像是被圈养的斗兽,只能在这围墙中间打转转。 抓起石头又想攻击,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就我这臂力,围墙的一半怕都投不中。 宇文泽笑着走过来,坐在我对面。 “走路没有声音的,一般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顶尖的杀手,一种是草上飞贼。你是哪种?”我看着他,心中的不满只能嘴上讨讨便宜。可是他就像一团棉花,不管你用多大的力气砸过去,都是徒劳。 一句“我是囚徒”瞬间让这话聊不下去了。我不是一个善于套话的人,尽管我现在非常迫切的想知道他和彭语梦的关系以及他这个人。 见我不再说话,宇文泽站起身,拉起我的手,说:“走,回去吃药。” 肌肤之亲,让我浑身一僵,用力想要把手抽回来,他却根本不理会。一把把我拉进他怀中,手扣在我腰上。我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只觉得身体一轻,他窜身箭步带着我飞了起来。 “宇文泽!你……”离开地面,我是又气又恼又怕,眼睛不敢乱看,手被迫抓紧他胸前的衣服。想要破口大骂,可是脑子还算清醒。看他如此自然的动作,难不成他和彭语梦就是如此相处的?想到此,我有些不寒而栗。 相比我的严肃,宇文泽轻松自如许多,不时脚尖轻点房檐树梢,没一会儿,把我放在刚才逃出来的房间门口。 我心狂跳,人还没有站稳,扬手一个巴掌挥了出去。意外,这回竟然正中目标。脆亮的声音在廊下回响。我甩了甩震麻的手。心中的怒火让我无所畏惧,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即使彭语梦与他再亲密,我也不能全然听之任之。就是死,也得干干净净才行。 不过宇文泽却没有生气,他只是揉了揉被我袭击的下巴,说:“打也打了,气可消了?” 我吃惊的抬起头,看着他平静的眼神,心中一凛,感觉摆脱他似乎只是我一厢情愿。 转头逃也似的进了屋子。也许刚才在外面呼吸了新鲜空气,屋子里弥漫的药味儿一下子让我泛起了恶心。 冲到床边放着的一个痰盂一阵猛吐,可是只是干呕。 宇文泽递过来一方浅碧色的帕子,我抓过来胡乱的擦着嘴。一股清凉自鼻子吸进去,我感觉整个人通透了起来。坐回桌前,看着那碗墨汁似的药汤,我还是犹疑。 “喝了吧。”宇文泽撩衣坐在一旁,说,“我不会害你的。” “我可感觉不到你在帮我。”我冷冰冰的顶撞。 宇文泽没有解释,他指着那碗药汁说:“喝了它,我送你走。或者你想和我在这里做伴?” 听他这么说,为表远离他的决心,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嘴里的苦味儿散开,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一样。捂着胸口,我怀疑自己喝的不是什么安胎药,而是夺命散。这种滋味儿实在生不如死。脑子里闪现出一百种可能,让我对宇文泽瞬间充满了恐惧。 特别是看到他用那双碧眸饶有兴致的看着我痛苦的样子时,我感觉他并不像表面那般无害。恐惧,吞噬了我,我拼了命的想要逃,可是窒息感让我头晕目眩,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 就在我以为自己将要死了的时候,一双手捏起我的下巴,一颗药丸送入我口中。我本能吞咽,一股甘甜自喉头散开,几乎同时,一阵更加严重的眩晕,连眼前的场景模糊起来。 怎么出的那院子,我不知道。因为凉风拂面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一叶竹筏上,宇文泽撑着竹竿,站在一头。 我撑坐起来,竹筏晃了晃,水漫上来,沾湿了他白色的靴子和我的衣裙。 “你就不能老实躺着?”他无奈又嫌弃的说。 我没有理他,如果不是因为险些被水淹死,心有余悸,我一刻也不想跟他待在一个筏子上。 天色昏暗下来,周围寒鸦回巢,周围都是“哑,哑”的丧气鸣叫。我一直不明白,皇宫里,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乌鸦。 乌鸦的声音显然吸引的不只我一个,宇文泽也沉默了。我看着他,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忧愁。 我想起曾经听父亲提过,北国一个部族的图腾是一只乌鸦。 没来得及开口,他长篙一撑,筏子已经靠岸了。 他把竹篙往水里一插,大步朝我走过来,伸出手看着我。我虽然膈应和他肌肤相触,可是和命比起来,我还是保命为先。 我从腰间抽出一方帕子,正是他刚刚给我擦嘴用的,垫在他手心,然后才搭上去。 终于上了岸,我的脚踩在了结结实实的草地上,坚硬的支撑,我一下子抽回我的手。宇文泽径直往前走,我谨慎的看着周围,想要判断这是哪里。 沿着陡坡上去,走到一半,我惊讶的发现,我们竟然被半圈灯笼包围了。仰头看向灯笼的中央,靳旬一身黄袍,站在那里。风肆意的吹动他的衣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做贼心虚,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跟宇文泽的“亲昵”之举,低下头,紧走几步,和宇文泽平行。 “他怎么在这儿?”我咬着牙,问。 宇文泽坦然的说:“我告诉他的。” 胸口一闷,我感觉一口老血用上来,强行压住,在众目睽睽之中,我和宇文泽走到靳旬面前。 “皇……”我刚要开口,靳旬抬手制止了我。他看向宇文泽,宇文泽上前几步,抚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靳旬审视的看着我,点点头。 我心里越发没谱,这个宇文泽实在古怪,我猜不透他究竟是个如何人物,更想不通他会跟靳旬说出写什么话来。 难道他会告诉靳旬我怀孕了?我警觉的看着靳旬的表情,似乎并没有要将我碎尸万段的意思。不过那面无表情还是让我心中没底。毕竟,身为一国之君,他总不能当中发作,让阖宫上下都知道他被带了绿帽子不是? 心中惴惴,我手在袖子里攥的紧紧地,指甲扣在肉里,我察言观色。晚风吹动我被湖水浸湿了的衣裙,我才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把我从水里捞出来以后,衣服谁给我换的? “贵妃与朕同车,杜来德,你去给她拿件厚披风。”靳旬说着,过来把我揽入怀中,扶着我,走向坡上平地里停着的那俩小车。 我已经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得,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满腹狐疑看向宇文泽,他恭恭敬敬的站在我们身后,安安分分的作揖相送。 我好奇他究竟对靳旬说了什么,坐在车里,他面色柔和,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我,一个宫中命妇与一外臣相处半日,皇上竟然如此坦然,我心里七上八下,害怕他是为了面子,暂时稳定事态。与其他秋后算账,不如我主动开口。 拿定主意,我从靳旬身边起身,跪在车板上,说:“臣妾有罪,求皇上赐罪。” 靳旬看着我,伸手将我扶起,笑着说:“爱妃受惊如此,何罪之有?” “臣妾落水,被宇文泽所救。可是宇文泽虽是医者,可毕竟男女有别。臣妾实在不敢玷污皇家名声。”我说着,在他面前低了头。 靳旬没有让我起来,我不敢抬头,但是感觉到两道有些压力的眼神落在我身上。肩头莫名的沉重。半晌,他大手将我拉起来,淡淡的说:“爱妃也说他是医者。就医德而言,朕信得过宇文泽,就人品而言,朕信得过贵妃。此事休得再提。回去好好休息。” 我心中暗笑,正是你信得过的贵妃,此时肚子里可能怀着的就是你信得过的医者的孽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路细想刚才和宇文泽相处的点滴,我心中有做出这个大胆的猜想。 御车在朝露宫门口挺稳,我踩着木台阶落到地上。靳旬挑开车帘,柔情似水的看着我,说:“爱妃先休息,朕让御膳房准备晚膳。前面还有些事务,朕晚些再过来。” 我福身谢恩。这般温柔似曾相识,只是物是人非。听着车轱辘碾过青砖的声音越来越远,清道的鞭子也已经听不清楚,我才慢慢的站直了身子。 以为是珊瑚扶着我,回头却看到了陌生的女人。略一迟疑,我才想起来,这是太后赏给我的琥珀。 华灯初上,御驾走后,甬道上格外寂静。突然由远而近传来一阵嘈杂。 “走水了,走水了!”我站住脚,半天终于从中辨别出这句话。我看向琥珀,她显然也听到了。 宫里的规矩,一方失火,众人要四处叫嚷“走水”,以求火遇水则熄。一个小太监从我们面前跑过,琥珀伸手拉住他,问:“怎么回事儿?哪里走水了?” 那太监看到我,忙跪下,说:“禀贵妃娘娘,是太医院。太医院左太医不知怎么失心疯了,拿着烛台燎着了几本医簿……” 正文 第八章 为我筹谋 左世林疯了。我不信。我坐在院子里,听着秋风扫过竹林,只有琥珀一人提着一只灯笼站在我身后。 左世林是三朝太医,虽然年迈,可是却总是一副心如止水的仙人模样。我想着在小楼诊脉的情景,实在无法想想,并不多时,竟然…… 正想着,珊瑚走了过来,她那张小脸儿肿的老高,还有红红的巴掌印子。 “娘娘,夜宵准备好了,请你用膳。”她含含糊糊的说着,眼睛里满是委屈。 我看了一眼琥珀,琥珀面无表情。灯笼里的光映着她的脸,像个死人。 拍拍珊瑚的手,我说:“一会儿拿些化瘀止痛的药膏抹上吧。” 珊瑚点点头,扶着我走进正堂。餐桌已经布置妥当,说是宵夜,因为我晚饭就没怎么吃,所以这顿格外的丰盛。可是我却索然无味。拿着筷子随便夹了几个清淡的,便叫人撤了下去。 “娘娘,您再用点儿吧。这都是皇上专门让人给您准备的。”琥珀在旁边轻声劝我。 我摇摇头,脑子里一团乱麻,哪里有什么胃口。 看着琥珀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心中厌烦。一个明晃晃的眼线在旁,我有话都说不出。看了一眼珊瑚,我想到一个由头。 “你去给珊瑚找些化瘀的药去。脸肿成这样,明天怎么见人?” 琥珀只是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动。我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说:“怎么?太后娘娘不是让你来伺候本宫的?这点儿小事指使不动你吗?” 琥珀张了张嘴,这才低头出去。 我看着珊瑚,拉她近前,小声问她我落水之后究竟怎么回事。 珊瑚怯怯的说:“娘娘让奴婢去通知各宫,奴婢回来的时候,宇文泽已经把娘娘救了上来。他让奴婢就近给您换了衣服,就把您带走了。” “你就由着他带我离开?”看珊瑚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忌讳似的,我心中的不安不由得又增加几分。 “平日里,娘娘也总是去他那儿啊。还是皇上准许的呀。”珊瑚无辜的眼睛眨着,反倒像是我说错了什么。 一时语塞,正巧琥珀回来了。看她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瓷瓶,我说:“你们俩下去吧。让琥珀给你上药。” 琥珀看了珊瑚一眼,珊瑚忙说不敢。 我正色说:“在我这里守我这里的规矩。” 珊瑚似乎被我的严肃吓到了,诺诺的不再多说。两人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我自己。 长舒一口气,我走到床边,看着镜子里的彭语梦,真想把她碎尸万段。 这个该死的女人,给我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往后的路,要怎么走?勾结外臣,珠胎暗结,这个女人是疯了还是真的不知死活! “表情真可怕。”轻飘飘的声音从我身后想起,我这才发现,镜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忙不迭的回过头,宇文泽好整以暇的靠在一旁,看着我。 “宇文泽,你好大的胆子!”我恼羞成怒的看着他,如果手里有刀,我一定毫不犹豫的挥过去。 宇文泽见我如此,眼神有些轻佻,夸张的做出受伤的样子,说:“我为你解决了左世林那个大麻烦,你就这样谢谢我?” “果然是你!”我愤然冲到他面前,厌恶的看着他。 他坦然的点点头,说:“当然是我。不然你以为还有谁会为了保你周全,如此不折手段呢?” “保我周全?”我冷笑,摸着还未隆起的肚子,说,“你是怕东窗事发,牵扯到你吧!” “与我何干?”他挑眉,人已经走到我切近,我感觉耳廓被他的手指轻轻扫过。如此亲近举动,让我觉得恶心。 看出我的厌恶,他收回手没有说什么,反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胭脂盒模样的东西,说:“这个东西你随身带着,如果觉得恶心的时候,就闻一闻。” “那你何不如直接诶我一碗滑胎药,一了百了,不是更好?”我几乎冷血的说说。经历了太多,人的心也硬了。 宇文泽毫无意外,好像彭语梦本就应该说出这种恶毒的话一样,不过他倒是笑了笑的诡诈。向前一步,伏在我耳边,说:“你最好趁早打消这个愚蠢的念头。太后可是巴巴的盼着你能母凭子贵登上皇后宝座呢?这个孩子怎么来的,你心里清楚,若是没了,你有几成把握再怀上?” 他说的没错,我心中思忖。如今前朝没了我们范家挡道,彭家军权在握地位基本稳固,不用太后担心。可是后宫之中,皇后的位子她定不会同意旁落。而现在作为先皇后的我刚刚死去,她若要急着扶我上位,只能借着母凭子贵这条路了。 不过这时彭语梦需要担心的事儿,与我何干。不过这几次接触,我意识到宇文泽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家伙,我只得嘴上认怂,不与他争辩。心中却想,这孩子在我肚子里,弄掉他,可比留着他容易。 “你不用动那些歪心思,我会随时盯着你。如果你不想玉石俱焚的话,最好乖乖的想想办法。”宇文泽似乎能够读懂我的心思,他那双碧绿的眸子,好似摄人心魄一般。 我知道他的功夫我只见到皮毛,我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显然,靳旬是信任他的,否则凭他一个人质,怎能出入宫廷如入无人之境。我不敢去看他那双眼睛,低下头,我只能咬牙妥协。 不过按他所言,眼前就有一个最大的麻烦。我忧心忡忡的问:“这能瞒多久?两个月的身孕,还未显形,如果再过几个月……” “那是你的事。你是皇帝的妃子,怎么怀上他的孩子,难道还用我来教你?”宇文泽言语轻浮。 “你这么做究竟目的何在?”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对他这幅嘴脸实在不齿。 宇文泽收起笑容,板着脸看着我,说:“这孩子怎么来的,你我心中都有数,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女?至于我要做什么,你最好不要知道,不利于养胎。” 我想要反驳,他突然用手指挡住我的嘴,竖着耳朵听了听,他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白影一闪,他竟已经纵身上了房梁,白烟似的,从上方的气窗出去了。 我低下头,一张惨白的女人脸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声尖叫,差点儿晕了过去。 “娘娘!娘娘!”耳边是珊瑚的声音,我虚弱的睁开眼睛,屋子里已经亮了起来,就着亮光,我才发现,那个女鬼似的女人,竟是琥珀。 “你……你……你……”我吓得心肝发颤,只能指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琥珀平静的跪在地上,珊瑚带着哭腔说:“还不快去找太医来,别把娘娘吓坏了。” 琥珀看了她珊瑚一眼,珊瑚忙又说:“姐姐照顾娘娘,我去叫太医。” 我一把抓住珊瑚,说:“别,别去。我,我好多了。睡一觉,就好了。” 说着,我撑着她的胳膊,站了起来,我看了一眼琥珀,狠狠的说:“你去睡觉去,今天晚上,别让我再看到你!” 珊瑚把我安置好,本来要陪我的,我另有计划,便也打发了她去休息。听着外面安静下来,我从床上又下来,蹑足潜踪走出房间,朝着小厨房走去。 正文 第九章 我病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称病不起。大丧还未结束,我这个主事的却闭门不出。旁人都还好,只是急坏了太后。中午未到,珊瑚就来禀报,说太后带了她的专司太医前来探病。   我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脸色暗黄,映的嘴唇更显干白。见太后进来,我只是虚弱的抬了抬眼皮,太后喊我两声,我也只从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嘴唇发抖,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太后焦虑的看着珊瑚和琥珀。   珊瑚因我落受了一场责罚,有些心虚,怯怯的说:“回太后,昨儿主子落水后心神一直不宁,大晚上又被……又被琥珀吓了一跳,今天早上便起不来了。身上也不烫,只是嚷冷。”   我心中暗骂珊瑚傻,太后面前,她这么明晃晃的职责她的人,真是不要命了。   太后看了一眼琥珀,琥珀没有说话,只是两人对视一眼,太后点了点头,让她退到一旁。上下打量了一下珊瑚,没有说什么。只是招呼跟着她的太医上前问诊。   太医赶忙上前。探头看我,啧啧说怪。   拿出垫枕,放在我床边,盖了一块薄纱在我手腕上,他跪在地上,三根手指附上,半天,满头是汗,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我一副病惨惨的样子,心里藏不住的想笑。太后在一旁着急的问,太医只能承认自己无能。   “娘娘脸色暗黄,脉象时有时无,老臣从未遇过如此诡异的脉案。更奇怪的是,娘娘并无发热迹象,体温也正常,可是宫娥却说娘娘说冷……”   “别绕弯子,直接说,贵妃到底得了什么病?”太后不耐烦的打断他。   太医面露难色,半天,吐出两个字“怪病”。   这老太医跟随太后时日不短了,若是别人,并怕早就拖出去斩了,不过听他这么说,太后一时也没了主意。   太医又向琥珀询问了几句,最后试探着得出结论,说:“娘娘可能是昨天受了惊吓,微臣只能先开些安神的方子看看,再视情况做些调治。”   如此一来,太后只得交代珊瑚琥珀好好伺候,然后先行离开了。   听着他们离开,我安心的闭上了眼睛,直到听着珊瑚和琥珀蹑手蹑脚的出去以后,我才睁开。   从被子里掏出两个苹果,那是我被昨天晚上从厨房里连同黄姜一起偷来的。我把它们收进一旁的盒子里。拿出镜子照了照,脸上的黄姜汁子还算均匀。   黄姜涂脸,苹果夹在腋下,可以伪造怪病。想不到小时候逃课用的招数,如今还是屡试不爽。不过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就像宇文泽说的,还得坐实了肚子里这孩子的身份才行。可是一想到要和靳旬肌肤相亲,我就不寒而栗。十多年的枕边人,一朝反目,刀口相向。我怎能再委身与他?我家百条冤魂,如何安息!   可是,如果不。不用几个月,我这边就会东窗事发。不洁的名声彭语梦彭家背去,可是我的大仇如何得报?进退维谷,我直觉两难。   “你病的还真是时候啊。”宇文泽的声音从头顶的梁上传来,我探身子一看,他已经稳稳的站在地上了。想起他昨天说要盯着我的话,我一点儿也不怀疑了。   “我真的很费解,你这么好的功夫,怎么就被关在这宫里了呢?”我看到他就一个头两个大,自然没有好的态度。   宇文泽倒也无所谓似的,走到我床边,俯身下来,鼻尖几乎贴在我脸上,我猛地推他,他竟一把抓住我的手,放在鼻子边,闻了闻,呵呵笑道:“黄姜掺了玫瑰露,这主意你都能想得出来。”   我用力把手抽了回来,坐起身子,说:“宇文泽,你若是再如此轻浮,休怪我不念旧交!”   我用了一个比较中性的词,只是希望能够让他收敛一些。   他难得的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的问题,“你父亲和哥哥镇压西南叛变,班师回朝也就这五六日的事了。你要好好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打了胜仗,要封爵赏地也是皇上的事儿。与我何干?”   面对我的冷言冷语,宇文泽毫无介意,他笑着说:“你父兄立了大功,封赏自然少不了你的。你何不借着这个机会跟皇上温存一下,孩子的事儿,不就解决了?”   勾引靳旬?我父兄尸骨未寒,我却要为彭语梦肚子里这块肉去勾引仇人?何其可笑,又何其恶心!我忍下怒气,冷哼一声,说道:“皇后大丧未过,皇上怎么招幸后宫?宇文泽,你真是痴人说梦。”   宇文泽笑了起来,“身为皇帝的妃子,该怎么做你自然清楚,如果不快些解决,难道你要等着东窗事发吗?” 我攥紧拳头,却又无法反驳,肚子里的孩子总归是隐患,我大仇未报,难道就这样再死一次吗?我不甘心!   当天晚上,太后让莲芳来看我,我病恹恹的靠在枕头上,喝着琥珀刚刚拿来的被宇文泽掉了包的药。   “贵妃娘娘,太后娘娘让奴婢跟您说一下,她准备借着老将军和少将军在边关大捷之际,向皇上提出封您做皇贵妃。就这两日了,您可要好好的调理,尽快好起来才是啊。”   我看着她,微微点点头,楚楚可怜的说:“劳烦姑姑转告姑母,梦儿谢她为我前景谋划,梦儿定当配合太医医治,定不会坏了姑母的事情。”   这些日子我算是看明白,在太后那里讨好,就要用尽心机让她用着顺手才是。她亦步我亦趋,才不会有错。这亦步亦趋之间,我才能找到出路。   这些日子靳旬不进后宫,大丧的戏,他还没有演完,帝后情深已经颂扬的人尽皆知了。对于那些愚昧的人,这确实抵掉了不少他用那血腥手段登上皇位的恶名。毕竟一个用情至深的皇帝,一个对于灭族佞臣的女儿都如此情深的帝王,怎么会是一个冷血的人呢?   睡不着觉,我又拿出宇文泽留给我的那个锦盒。如此华丽的盒子,装着如此卑劣下贱的东西,就如这个皇宫一样。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我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方砖上。铜镜里彭语梦那张精致的脸,此时被我涂得暗黄枯干,加上那双无神的眼睛,俨然老了二十岁。   女人总是爱美的,可是看着这张脸,我却有一种痛快。这种小家子气的报复略显猥琐,可是,却实实在在的让我心情好了一些。   拿起一旁的棉布帕子,沾着瓶子中的玫瑰露,我一点儿一点儿的擦掉那层黄色面具。许是时间太久了,这黄色已经侵入肌里。不过也好,一下子白回去,我之前的戏不就白唱了。想来太后安排册封也要些日子,正好让这病容慢慢退去。   月光突然一暗,我吓了一跳,以为又是那个该死的宇文泽。看向窗外的天,方才松了一口气。一块乌云挡在那里,云边被月光镶了一圈儿银边。 正文 第十章 勾引来的温存 天亮了,我闭上眼睛,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应该是珊瑚。琥珀总是死气沉沉的,我听的出来。   果然,门开了,一阵食物的香气飘来,我昨天因为装病没有好好吃饭,肚子没出息的咕噜直叫。想装睡是不行了,睁开眼睛,吓了我一跳,珊瑚身后竟然跟着靳旬。   “皇上……”我吓得一下子忘了自己在生病,不过好在一夜失眠,让我声音沙哑。   见我挣扎着要起来行礼,靳旬忙走了过来,坐在我床边,按着我的肩膀,让我躺好。   “昨天皇后起棺,朕没有闲暇来看你。梦儿可怪朕?”他的声音温柔,因为这些日子的疲惫,凹陷的眼睛里浓的化不开的深情。   我强忍住别过脸去的冲动,脸上挤出一抹懂事的笑容,说:“皇上心中有梦儿,梦儿就知足。哪里敢怪皇上呢?”   靳旬叹了口气,欣慰的说:“知我者,梦儿。”   知你者不是范静庄吗?我心中嘲笑。我不是个戏子,可是却被逼成了戏子。眼中的羞怯盖住了本心的嘲讽,我用娇羞回应着他的柔情。好一对狗男女!   “好了,梦儿,朕要走了。朕过来看看你,也放心了。”说着,靳旬站了起来。走到珊瑚旁边,说,“好好伺候你们主子。清粥小菜若是不合口味,只管去给御膳房说。”   珊瑚诺诺称是,靳旬回头看了我一眼,说:“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你父兄沙场大捷,朕已经拟了册封的折子,并宣你父亲回京述职。你赶紧好起来,到时候,别让他担心才是。”   我点点头,心中怅然。我的父亲,早已经在你的砍刀之下流干了血,那里还会担心我呢?而我,如今只能认贼作父,认贼作夫。   我几乎是算着日子好了起来。当我那个传说中的“父亲”封侯大典结束和太后再太后宫中话家常的时候,我一身宫装心情忐忑的在旁伺候着。   “多年未见梦儿,这孩子太后调教的我这个做爹的都快不认识了。”彭威虎粗声粗气的说着,逗得太后笑靥盈盈。   我在一旁这才松了一口气,暗叫,不认得最好。   太后笑道:“是哥哥好福气,咱们梦儿将来母仪天下,彭家全族都要为哥哥马首是瞻呢。”   站在一旁,听着他们兄妹两人互相吹捧,实在无聊。我不禁打量眼前这个老头子,年过半百,却一身威猛之气。眉眼之中却透着一股跋扈的戾气。   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想着平日里彭语梦的德行,我心中了然。   突然听见太后喊我的名字,我抬起头,她正招手让我过去。   我走到她身边,她拉着我坐下,说:“刚刚哀家跟你父亲说的,你可听见了?哀家前几日已经跟皇上提过了,皇帝的旨意这几日就要传下。以后你就是后宫中最为尊贵的皇贵妃了。不过梦儿,你要记得,皇后才是宫中除了哀家和皇上之外唯一的主子。所以,你还得赶紧母凭子贵,坐上那个位置才稳妥。”   老生常谈。我点点头,心中不屑。你的宝贝侄女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这个“子”,只是说出来,你敢不敢要。   心中发狠是一回事儿,我知道,自己的处境。含羞的看了一眼太后,我说:“您说的是,只是这些日子皇上不进后宫,我也……”   “皇上刚刚登基,事务繁重。不过封皇贵妃之日,按照祖宗章法,他必须留宿。祖宗让他进了你的门,后面的事儿,就要靠你自己了。”   当着彭威虎的面,太后说的毫无避讳。他是个粗人,自然也不避讳。我脑子里想到宇文泽给我的那个香,倒是脸羞得通红。   硬着头皮点点头,心下明白了,彭语梦怎么舍得脸皮弄了这个野种。这种家风,真是粗鄙无度。   靳旬答应了太后的事儿,向来说到做到。不过三天,册封的旨意就下来了。但是因为是在大丧刚过,后宫不同前朝,有所避忌,只能延期。但是在太后的坚持下,靳旬还是同意按照祖制,与我同房三日。   一身妃红,作新人装扮,看着镜子中的彭语梦,我只觉得命运弄人,被她杀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现在竟然要顶着这幅皮囊去勾引我的夫君,何其可笑!   靳旬穿着日常,并没有我这般隆重。走进房间,皇贵妃也不过是个妾,满屋子的妃红,喜庆气氛有些黯然。   “梦儿今天真美。”靳旬表情并不像他语气那般绵绵,我想,可能太后的逼迫毁了他那出苦情戏码的结尾。   “皇上,臣妾惶恐。”我怯怯的看了看身上的鲜艳,说。   靳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拉着我坐在餐桌旁,我一副娇羞看着他。余光却培窥到珊瑚点燃了那根粗粗的蜡烛。   “你们都下去吧。朕与爱妃独处。”   众宫人领命退下。关上房门,屋子里只剩我们两个。   我做新妇模样,低头不语,靳旬倒了一杯酒,递到我的面前。   “按照制,只有皇后才能与朕饮交杯酒。梦儿如今离皇后只差一步,可愿与朕同饮此酒?”靳旬的声音低沉,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隐隐的失落。没时间多想,接过酒杯,我看着他,他勾住我的手臂,先饮尽了杯中酒。我几乎是被他吊着,将酒倒入嘴里,有些狼狈。   可是却瞥见门口一个影子晃动了一下。看样子,是个宫女。我脑子里第一个想到了琥珀,太后的探子。   连洞房都要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真是好笑的凄惨。   “皇上吃口菜吧。”我努力营造着气氛,想着借着酒意达成自己的目的。   靳旬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迷离,他撑着桌子,支着头看着我,我读不懂他的眼神。或者说,从活过来那天开始,我就不敢说自己懂他了。   “皇上干嘛这么看着臣妾?”我有些窘迫的说,尽量让自己有些女人的娇羞状,毕竟,今天是我要勾引他。   靳旬嘴角含着一抹笑,伸手勾起我的下巴,眼神却有些凛冽,在温和表情之下,更显冷酷。我觉得,那是喝酒的作用。因为我感觉我也控制不住心里的一股怨气。眼神不似刚才缠绵,与他直直的对视,可是却越来越模糊了。   “梦儿愈发的好看了。只是眉目之间,比以往多了几分别样。”他的手捏着我的下巴,人凑了过来,呼吸扑在我脸上。桌下,我的拳头紧紧的握着。如果不是他突然松了手,那指甲就戳进肉里了。   屋子里的熏香慢慢弥散开来,我感觉一股热流从心里化开,沿着肌肤纹路,漫布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