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是一场海啸 第一章 小奶狗&小小少年 八月末,残存的暑气仍旧盘踞在城市上方,晌午的天空干净得不见一丝云彩,蓝到发亮。 大巴车减速开进服务站停车场,找了一个空车位缓缓刹停。 一直安静沉闷的车厢后排稀稀拉拉地响起打哈欠声和苏醒的嘀咕声,陆续有人起身离开座位,舒展着臂膀慢吞吞往门口磨蹭。 不知谁家小孩冷不丁吹响一声口哨,调子拉得很长,从车头传到车尾,律动张扬调皮,勾子似的拐着弯刺进空气。 —— 闻野像是被魇住了,哨声消失的瞬间他猛地从座椅上弹起来,搭在眼睛上的那只胳膊随着起身的动作重重滑落。他尝试着松了口气,下意识低头看向左脚脚踝。 脚踝骨偏上大约五公分的地方浅浅地印着两弯月牙形状的白色咬痕。 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 紧绷的肩膀垂塌下来,闻野闭上眼睛重新枕回椅背。 平铺在梦中的画面泛着陈旧的质感,再温淡不过的布景也因为走过太多年头而染上几丝陌生的印记,需要很吃力才能与回忆里的场景发生重叠。 穿了红色蓬蓬裙的女孩站在院子入户门的台阶上,微抬着下巴,眼神里带出一点轻蔑和不自知的高傲,美好得像是浑身都在发着光,将那方农家小院衬得朴素而落败。 “喂,如果你能帮我把那边长得最好看的一只小狗狗抱过来,”女孩单手插在腰间,另一只手伸向他,居高临下地朝他摊平掌心,“我就把这几块巧克力都给你吃。” 他局促地抿了抿唇,飞快看了眼躺在她掌心里几颗包装精致的糖果,又转身看向墙角那块废弃的木板。上面铺着一床脏兮兮的带着破洞的被子,被子里躺了五六只酣睡的小奶狗。 他的视线扫过蹲在最里面的大黄狗,大黄狗呲了呲牙,一副要叫不叫的样子,正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他无意识哆嗦了一下,立马收回视线,低头盯住自己脚上那双劣质的塑料拖鞋,一声不吭。 女孩不耐烦地哼哼起来,跺着脚小声埋怨:“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一点都不像个男孩子。” ………… 那段掩藏在时光深处的梦境在大黄狗狰狞窜起的瞬间戛然而止,至于现实中的红裙子女孩和小小少年最后何去何从。 闻野回忆到这里突然有点想笑,大黄狗最后在他靠近脚踝的小腿根那里留下了两道这辈子都无法彻底褪掉的齿痕,红裙子女孩则吓得嚎啕大哭,红着眼把自己所有的零食都一股脑塞给他赔罪。 他有些奇怪,在这样一个阳光热烈的午后,自己居然会将那段早已模糊的记忆糅杂成了一场梦。 兴许是有一点紧张?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时隔……十二年的再见面,开场白应该如何切入才最自然熨帖? 闻野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合适的方案。 —— 涂牵牵困倦地掀开一边眼皮,看到化妆师刚旋出口红,正要拿唇刷上色。 “口红什么色号的?别太夸张了,我待会儿得去车站接个人,时间不够了,懒得卸妆。” 化妆师手上动作没停,抽空对着镜子朝她笑了一下:“知道啦姐,雪容姐已经交代了,这套妆放到最后拍,日常系。” 她把手里的那只口红在涂牵牵眼前晃了下:“TF16,烂番茄色,显白,你擦肯定好看死了。” “你叫我什么?”涂牵牵茫然地眨了眨眼,偏过头去看化妆师,“姐?你多大了?” 化妆师脸色微变,说话都磕巴了:“我……我今年十八岁,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啊,我是新来的实习生,这是第一次见到你,抱歉啊。” “不是,年轻不是你的错。”涂牵牵无奈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看向镜面中自己略显疲惫的那张脸,“你懂吧,过了二十岁的人对这些称呼本身就比较敏感,毕竟三岁一个代沟,这也不是闹着玩的。” 谁知这一改口氛围反而更尴尬了。 小姑娘手里拿着唇刷不敢轻举妄动,眼神直愣愣的,似乎还在费劲地揣摩涂牵牵这句话是不是有好几个意思。 涂牵牵察觉到自己的没心没肺又给人带来困扰了。她起身拍了拍小姑娘的肩头,语重心长道:“乖,好好珍惜青春的小尾巴。你要了解,十八岁是个坎儿,而且成年人的世界真的不怎么好玩。例如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每天除了赚钱,其他的什么也不会,甚至于只要一闲下来,整个人都会不受控制变得很慌。那个词好像是叫什么,都市焦虑症?” 涂牵牵说完后见小姑娘瞪着眼睛毫无反应,于是接过她手里的口红和唇刷,自己动手了。 陈雪容推着一排搭配好的衣服开门进来:“牵儿,最后三套,半个小时差不多,耽误不了你接人吧?我也是很好奇,这到底是哪位小祖宗,让你这么上心呢。” “半个小时应该来得及。”涂牵牵对着镜子仰起脸,刚刚勾勒好的唇瓣上下轻碰了碰,放下口红转身走到陈雪容面前。 视线在衣架上一扫而过,她拎起中间那件泡泡袖衬衫,视线径直落在镂空的锁骨处,那里居然系着一根裸粉色丝带。 “你又换搭配师了?”涂牵牵“啧”了声,一脸平静地抬起头,“请允许我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丝带换成那根撞色的会出彩很多。六月份上的,你坚持定价两百九十八,然后我跟你打赌库存一定会积压的那款。” 陈雪容没好气地把衬衫从她手里捞过来:“历届哪个搭配师入过你的法眼?我问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关掉你那个美妆店回来办点正事?我们上个月营业额都破三千万了,全公司加客服只有二十个员工。” 涂牵牵面不改色:“我的美妆店上个月营业额破了三十万,一个人。” 陈雪容嘴角一抽,气得脸都黑了,正要继续跟她掰扯这个问题,外面忽然有人叩响门:“雪容姐,设计师那边喊你过去看一眼刚出来的秋装手稿,视频连线呢,你快一点哈。” 陈雪容扶额,用力瞪了她一眼。涂牵牵无辜地耸了耸肩:“快去吧,别让设计师等久了,时间即dollar,你的至理名言。” —— 短视频外加平面照,紧赶慢赶折腾一通,涂牵牵拍完最后三套衣服走出工作室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两点。 她望着长街上堵得没头没尾的车流叹了口气,看这路况怕是要迟到。 两天前,她接到奶奶电话,奶奶告诉她,对门家的小野弟弟要来北衡读大学,让她今天务必去车站把人安全接了,再看看哪里能帮上忙,妥善安排一下。小野弟弟这些年跑前跑后可是帮了自己好些忙,比亲孙子还要亲。有次夜里下大雨,自己在院子里不小心摔了一跤,要不是小野弟弟及时发现,他们这些远在天边的后辈指不定还能不能尽孝了。 这个小老太太在电话里喋喋不休讲了一大堆,她当时一边敲着键盘应付买家的各路消息一边听老太太絮叨,最后自己都险些跟着感动得泪洒当场,把小野弟弟当成救命恩人以身相许。 啊呸,涌泉相报。 老太太弦外音:她的地主之谊必须尽到位,能把小野弟弟当成自己亲弟弟对待就再好不过了。 涂牵牵绞尽脑汁琢磨了一个晚上才从记忆的卷轴里抽出一个藏着小野弟弟的片段。 时间:九岁那年的暑假。 地点:亲爹的老家西浔镇。 主角:大黄狗、小奶狗、巧克力、以及矮自己一头的小小少年。 至于小小少年长什么样子,她把脑袋想破了也没能记起来个所以然。 一定是因为小小少年长得太大众化了,毕竟自己拥有一双无比敏锐的发现美的眼睛,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涂牵牵心想。 喜欢是一场海啸 第二章 美女&野兽 车站附近一如既往堵得蛮不讲理,涂牵牵隔着一条街把车靠路边停下,从通讯录调出前天刚存上的那个号码,把电话拨了过去。 老太太让她两点半之前赶到车站,她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这会儿听着拨号音在耳边有规律地响起,她忙得晕头转向的脑袋才猛地反应过来一个问题——自己迟到了这么久,小野弟弟也很沉得住气,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有主动打过来问问情况? 这个发现让她莫名心虚。她恍了个神的几秒钟,电话那边接通了。 “喂。” 音色清越,带着一点少年人特有的磁性,很干净的质感,在燥热倦怠的午后听来有一点点抓人。 大概真是宅得与世隔绝了,每天唯二能见到的就是外卖小哥,更多时候唯一能见到的就是快递小哥。涂牵牵觉得耳膜似乎被轻轻挠了一下,对着手机“啊”了声,才本能地接上话:“我是涂牵牵。” 那边传过一声低低的“嗯”。 涂牵牵等了能有半分钟,结果愣是没等来下半句话。 涂牵牵:“???” 她把手机拿离耳边又确认了下,通话还在进行,信号也满格。 所以……小野弟弟走的这是寡言少语高冷范? 呵,小孩有点意思。 “等久了吧?我刚到车站。”涂牵牵耐着性子说,“你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啊?你人现在在哪呢?” “没。”这是在回答她第一个问题,没等很久。 涂牵牵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这小子再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她…… 她轻轻咬住后槽牙,谁还不是个小公主了? 那边顿了两秒,终于自动接上了,汇报工作似的一板一眼:“路上很堵,我也刚下车。我忘记给唐奶奶要你的手机号了,所以没给你打电话。我现在在车站门口,正门,左手边两百米是过街天桥。” 好家伙,涂牵牵猛地泄了那口气,回过神来之后还有点想笑。 “站原地等着,”涂牵牵开门下车,手里掂着车钥匙按了一下,“我马上……” “不用。”闻野几乎是下一秒就打断她,“这里人太多,我过去找你,你在哪里?” 涂牵牵没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跟他客套。她眯起眼睛目测了下自己到前面路口的距离,言简意赅地说:“车站正门口往北走,在第一个路口西拐,大概五百米左右,左手边这排底商,红色牧马人。” 闻野说了声“好”,就把电话挂断了。 涂牵牵挑了挑眉,觉得小野弟弟把范儿起得真是很酷了。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点进一个APP,索性借着这段时间开始处理淘宝后台积存了几十条的旺旺消息。 —— 打开通话记录,闻野盯着最上面那排黑体小字出神地多看了一会儿。 上面清楚标记着一个名字:涂牵牵。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他刚刚居然撒谎了,那句话像是完全没有经过大脑一样脱口而出。 唐奶奶明明在刚放暑假的时候就把涂牵牵的手机号拿给他,更甚……就算没有唐奶奶的百般叨念,他其实在不知不觉中也已经把那十一位数背下来了,烂熟于心。 他在车站门口站了将近一个小时,为什么没有主动给涂牵牵打个电话,他也认真问了自己这个问题。 大概,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的存在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个不必要的麻烦吧。 自己在涂牵牵的认知里是一种什么身份?只在孩童时期见过一面的邻居家的小孩儿?不不不,也许,连邻居这层关系放在他们中间都显得十分牵强。 所以涂牵牵对于他的到来只是应付差事,所以她迟到一个小时,或者更久,或者干脆不来,他都没有立场和理由去评判什么。 闻野把手机息屏放回口袋,拎起路牙石上的手提包,低着头小心避让开熙攘的行人往北边路口走去。 他一开始还在担心,单凭涂牵牵口中的几点线索,他能不能准确在路边找到人。因为车站附近形形色色的人和各种不知名的车实在太多了,短短几分钟他就已经绕得眼花缭乱。 但当他从路口往西拐过去之后走了没几分钟,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实在多余。 涂牵牵口中那辆他先前并不了解的“红色牧马人”在一众暗色系私家车的衬托下招摇得像一团火焰,车型张扬扎眼。 以及很随性地靠在车前,造型时尚、吸引了众多焦点且毫不自知的小姐姐,几乎是轻而易举就抓牢了他的视线,让他想忽略都很难。 这幅画面中的组合不知怎的,让闻野脑海重重跳出一个词来:美女与野兽。 他的脚步慢下来,忽然就开始后悔,当时为什么要答应唐奶奶,让涂牵牵过来接自己。 —— 距离拉近到只剩四五米远的时候,涂牵牵似有察觉,在屏幕上翻飞的指尖停下,抬了抬头。 视线猝不及防撞上的瞬间,两人皆是一怔。 闻野率先低头错开目光,脚步在涂牵牵面前停下。 “牵牵姐。”他把口罩扯下来兜在下巴上,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 职业使然,涂牵牵先是在他身上略略一打量,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你得有一米九吧?” 闻野愣了下,这个开场白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导致他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顿时全都乱了套。 “我一米八八。”顿了下,他又补充,“一个半月前,净身高。” 涂牵牵张了张嘴,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啧啧,这位少年实诚得非常可爱。 “上车吧。”涂牵牵起身,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背包和手提包,随口问了句,“你就这点行李么?” “嗯。”闻野单调地应了一声。 涂牵牵点点头,觉得自己这个问题还挺没营养的,钥匙勾在指尖晃了两圈,自顾自拉开驾驶室车门坐进车里。 闻野提步往另一边走,下意识想坐进车后厢,但是他反复看了好几遍都没找到车门。 他之前并没有坐过这种两门的车,甚至这好像是第一次见到。 多看了几眼的时间,涂牵牵已经侧身过来,从里面把副驾驶的车门推开了,朝他摆了摆头,示意他上车。 闻野只好顺势坐进去,从肩膀上把兜着篮球的那个背包拿下来放到腿上。 “东西可以扔后面。”涂牵牵熟练地发动车子。 闻野于是听话地把手提包丢到了后排座椅上,眼睛同时快速环顾了一圈车后厢的构造。 “想坐后面啊?”涂牵牵余光瞥他一眼,半开玩笑的语气,“别折腾了,你腿太长,钻过去很吃力。” 闻野立马把视线收回来了。 “今天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他斟酌着措辞,“待会看你方便随便给我放哪儿都可以。” 涂牵牵把胳膊撑在车窗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别啊,耽误我工作了是真的,但是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 闻野抬头看向她。 涂牵牵刚好也侧目看过来,两人视线撞上,她眸底还蕴着薄薄一层水雾,眼睛通透得不像话:“跟我回家打包快递吧,小野弟弟?晚上我请你吃饭。” 闻野觉得大脑用力空了一下。他过了几秒钟才应声:“好。” 大抵是化过妆的缘故,涂牵牵的五官带着一种近乎横冲直撞的惊艳跌进他眼中,就连左边颧骨上那几颗橘色的斑点都显得慵懒而俏皮,与这个姗姗来迟的初秋、这个微燥的午后自成一派。 闻野垂下眼,背包网兜里的篮球给了他无处安放的视线一个很好的落脚点。他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再继续跟她对视下去了。 喜欢是一场海啸 第三章 情侣拖鞋&她的家 涂牵牵原本也不是个健谈的,但很明显,小野弟弟的情况比她还要严重。 她时不时就歪着头往副驾驶瞟一眼,尽量照顾着小野弟弟初来乍到的拘谨,没话找话:“你喜欢打篮球?” “嗯,”闻野的拇指指腹在球面上轻轻刮过,像在爱抚一件心爱的孤品,“很喜欢。” 涂牵牵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你报的不会是北体大吧?就离我家特别近的那个体育大学?” 闻野点了下头:“北体大篮球专业。” “可以啊,我们小野弟弟。”涂牵牵单手抓着方向盘,有些兴奋地朝他竖起大拇指,“很酷!” 闻野朝她笑了下,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右上方唇线下有颗小虎牙若隐若现。 窗外恰好有片阳光打进来,扑簌在少年清澈的眸底一跃而过。涂牵牵像被这幅画面袭了眼,视线定格在闻野脸上好一会儿才想起移开。 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海重新汇入视野时,她突然就想通了,那会儿在车前,闻野微微低着头朝她一步步走近时,身上那种未加雕琢的少年气由何而来。 闻野抚摸篮球的动作里很自然地流露出一种类似单纯的执着,也许稚嫩,也许青涩,也许过于理想化。涂牵牵看多了都市中的物欲横流,于是这份安安静静的神情落进她眼里,就显得格外动人。 或者说,单是“少年”这两个字眼,便足矣盖过世间所有美好的存在了。 涂牵牵在心里感慨了整整一路,一直到车开进小区了,她才猛然发现一个悲催的事实。 自己今天居然已经第二次被人直呼姐姐了啊喂!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生活终于要对她这个小可爱下手了。 —— 汽车站在西郊,涂牵牵住在东郊,开车七拐八绕途经半个北衡市,到家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 涂牵牵家是一座独栋别墅,简约大方的浅灰色外墙,建筑设计偏欧式,分上下两层,带一个尖顶小阁楼。院子里有个撑开的小凉棚,紧挨着一方微型喷泉。四周植被郁郁葱葱,入目全是沁凉的绿意。 闻野猜到了涂牵牵经济条件优越,但他没有想到涂牵牵能在北衡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买下一套看起来十分小资的别墅。 “你中午是不是没吃饭?”涂牵牵进门后一边换拖鞋一边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要是饿了的话我先给你点份外卖垫垫肚子?” “不用。”闻野很快地拒绝了。 “好吧……”涂牵牵扫了眼他脚上那双帆布鞋,“你先坐沙发上等我,我去找双拖鞋给你。” 上个月她帮顾客代购了两双耐克的阴阳鸳鸯,小姑娘准备送给男朋友当情侣鞋穿的,结果后面突然分手了,然后鞋也不想要了。她没为难人家,退掉定金,索性就自己留下穿了,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涂牵牵手里拎着拖鞋重新回到客厅的时候先往沙发那边看过去,结果扑了个空。 闻野还保持着她进门时的样子靠在门口,人似乎在走神,低头静静地看着地面某个方向,甚至连手提包都没有放下。一直到她走得很近了,他才突然被脚步声惊醒般猛地抬头看向她,脸上闪过一瞬即逝的茫然。 这个少年身上似乎蕴藏某种魔力,涂牵牵被他盈满不安的那双眼睛看得心脏细细揪了一下。 “这是新的,没人穿过。” 她弯腰把拖鞋放到闻野脚边。 闻野看向地上的耐克拖鞋,一只黑一只白,跟涂牵牵脚上那双是一样的款式。 这是情侣拖鞋么? 涂牵牵见他站着没动,以为他不理解这种设计,还抬起一只脚朝他轻轻晃了晃:“就是这种概念,别误会啊,不是我买的时候装错了颜色,长腿小哥哥必备,快换上啊。” 闻野有点尴尬地“嗯”了声,换好拖鞋跟在她身后走进客厅。 “客房在二楼,你先去把行李放下。”涂牵牵径直往楼梯方向走,“一楼我直接当工作室了,没有收拾好的房间。” 闻野愣了下,立马停下脚步:“牵牵姐,不用了,我晚上自己找地方住。” “你唐奶奶如果知道我接完你都没让你进家门,还直接把你安排去酒店了,回头非得给我训得连亲爹都不认识了。”涂牵牵抓着楼梯扶手,无辜地朝他歪了歪头,“少年,赶紧的,别端着了,一百多个订单等着我发货呢。” 她说完就自顾自转身往楼上去了,完全没有给他留下拒绝的余地。 —— 闻野跟着涂牵牵穿过走廊来到西侧最靠里的一间客卧。 “收拾得还行,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找了一个阿姨过来打扫。这个房间之前也没人住过,隔壁洗手间里的东西都是新的,你随便用。” 涂牵牵靠在墙上四处看了看,“对了,你哪天去学校报到?” “明天就可以报到了。”闻野说。 涂牵牵想了下:“行,反正报到完还得有几天才正式开学呢,等你明天结束了学校那边的事情我再带你去买日用品,如果你今天没有其他安排的话,可以下楼给我帮帮忙吗?很简单的,就打包快递。” 闻野点点头,把包放下,忽然想起什么,又说:“唐奶奶让我给你带了东西。” “牛肉酱吧?”涂牵牵眼睛都亮了,两步来到他面前,“哪儿呢?” 闻野蹲在地上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拎出一个牛皮纸袋子,里面是四瓶密封好的牛肉酱和两罐泡菜。 涂牵牵“哇”了声,毫不客气地悉数接过来,撑开袋子往里看:“你唐奶奶原来还是我亲奶奶。” 她把那一堆小罐子抱在怀里起身的时候还好奇地扒着他的背包往里瞄了一眼,不出意料地发现里面已经空了:“还真是千里迢迢亲自背过来的啊,野哥,辛苦你了,晚上我会给你多加个鸡腿的。” 她说完就抱着四瓶牛肉酱和两罐泡菜心满意足地走了。 闻野陷在那声“野哥”中没回过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牛肉酱和泡菜有一半是唐奶奶做给他的…… 他觉得自己此刻这种状态有点太不对劲了。 喜欢是一场海啸 第四章 摸摸头吧 闻野简单冲了一个凉,下楼准备去帮涂牵牵打包快递。 涂牵牵在淘宝上经营一家美妆店,他是知道的,唐奶奶有意无意跟他提起过很多次。 闻野下楼的时候涂牵牵刚洗完脸,正从洗手间眯着眼睛晃悠出来,两只手还在脸上按摩打圈,栗色的及肩短发被她随意地在发顶抓起一个小揪揪。 听到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涂牵牵顺手打开一旁的冰箱,从里面拎起一瓶饮料,隔空抛给闻野。 闻野及时接住,视线也触电似的立马从她脸上滑开。他居然一直到了现在才发现,原来他下午在涂牵牵颧骨上看到的几颗雀斑也是画上去的…… 涂牵牵卸完妆后的皮肤十分白皙,保养得非常精致,只是眼圈有些微发红,唇色也变得很淡,于是刚好褪去了被彩妆勾勒出的那种锋利的冲击性,融化成一种平易近人的美感。 涂牵牵掩嘴打了个哈欠,靠在冰箱门上翻了翻手机:“答应顾客今天会发货的订单有一百四十多张,如果你给我帮忙,九点钟之前应该可以搞定,否则我自己要熬到半夜了。” —— 一楼那间宽敞的主卧被改成了库房,里面有两排平行而放的被隔成四层的陈列架,几个墙角都无一例外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子,背对阳台方向贴墙摆放了一张很长的白色工作台,上面凌乱摊开一些打包快递用的工具。 这个库房看上去不是一般的乱,好在地板还是整洁的,只是各种杂物摆放实在没有规律可循,包括货架上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瓶瓶罐罐。 闻野很庆幸自己没有强迫症。 涂牵牵从工作台下的蛇皮袋子里抽出一沓纸板,给他示范了一下具体的打包手法,并着重叮嘱他无论多小的东西都务必要用气泡袋包好再放进箱子。 闻野上手很快,原本也不是什么考验技术含量的工作。 涂牵牵的身影在两排货架间不停穿梭,一会儿踮脚,一会儿半蹲。闻野时不时抽空看她一眼,发现她几乎是刚拿到下一张发货单,立马就能准确定位到所列商品,动作麻利地配好货。 涂牵牵每隔几分钟就绕过来抱着一摞收纳筐放到闻野手边,再顺手拿走工作台上空出来的小筐,继续下一轮配货,如此往复,像个不知疲倦的小陀螺。 八点四十多的时候,涂牵牵兜圈子的身影终于消停下来。她把最后一张单子丢进框里,踮着脚坐到工作台上,朝闻野点点下巴:“辛苦了,打完了这个我们就去吃饭。” “嗯。”闻野应了一声,手上动作没停,把小框里两个不知为何物的纸盒装进气泡袋封好,再从旁边散开的一堆纸板里准确拿起一张尺寸合适的,手指轻翻几下撑起箱子,气泡袋放进去,胶带绕封口两圈,快递单揭开,整整齐齐贴在箱子侧面。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哪里找得到新手上路该有的生疏感。 涂牵牵盯着这双修长灵活的手险些移不开眼。 不知道打篮球的男生是不是都拥有这样一双力量与美感并存的手。 实用,且极具观赏性。 “马上九点了。”涂牵牵看了眼手机,从工作台上跳下来,“咱俩出去吃还是叫个外卖?” “外卖吧。”闻野对这座繁华而陌生的城市、对接下来全然未知的生活轨迹生出一种初来乍到的不安。至少今晚,他不想再去触碰任何可能会带刺的新鲜事物。 “外卖……”涂牵牵两根手指捏着手机转了几圈,沉吟片刻,指尖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好一会儿,“搞定。” 她说话间抬头看向闻野,毫无防备,正跟闻野笔直而专注的视线撞上。 他似乎已经维持这种状态看了她很久。 涂牵牵耐心地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闻野的表情立马变得不太自然。他低了下眼,复又重新看向她:“牵牵姐,你还记得我么?” “嗯?”涂牵牵怔了怔,明白过来他在耿耿于怀什么后,一下子笑出来,“小奶狗。” 她朝后退开半步,歪头往闻野的脚踝处打量,眼睛轻轻眯着:“左腿?” 不等闻野回答,她已经定位到那可疑的两弯月牙,抬起脚拿拖鞋头象征性地点了点那里:“真的消不下去了啊?完了,我突然有点内疚怎么办。” 闻野“嗯”了声,嘴角也不自觉跟着翘了一下。他第一次觉得这块疤痕的存在原来也并不是那么讨厌。 “欸,”涂牵牵无辜地朝他眨巴眼,“对不起啊,我小时候是真的皮,闹起来没轻没重的,净办些缺心眼的事儿。” 闻野摇了摇头,刚被涂牵牵擦过的那块肌肤还有几丝异样残存,像是被没长牙的小奶猫咬了一口,痒得他整颗心脏都变得很软。 “来,牵牵姐给呼噜呼噜毛,吓不着。”涂牵牵抬手想去揉他的头,奈何身高有限,她只能高举手臂,同时踮起脚,很是吃力地去够他的脑袋。 闻野完全没反应过来这突然的亲昵,愣愣地僵在原地,一时间连回应都忘记给。 涂牵牵的手刚越过他的耳朵,不知想到什么,胳膊又泄气地垂了下来。 “仗着腿长欺负人么?”涂牵牵皱起眉,嘟哝了一句,“没意思。” 她扫兴地摆了下手,转身就要走,几乎是下一秒,闻野拿手背碰了下她的肩头,同时压低身体,两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凑近她,轻声说:“不欺负你,摸吧。” 闻野这个举动让涂牵牵始料未及,她微微瞪着眼,手腾在半空好一会儿,到底也没真的摸上去。 “我开玩笑呢,”她歪了歪头去找闻野的眼睛,“小野弟弟,你可爱的有点犯规了喔。” 闻野眨了下眼睛,缓缓站直身体,没忍住也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 涂牵牵点了一套烤鸭外卖。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涂牵牵捏起一张蔬菜饼摊平在掌心,慢悠悠刷酱,卷上葱丝、瓜条和鸭肉,熟练地卷起来。 “你是第一次来北衡吧?”涂牵牵把卷好的烤鸭很自然地递给闻野,“今天先将就一下,明晚牵牵姐带你出去海吃,北衡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国内外的美食菜系覆盖全面。” 闻野刚说了声“不用”,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瞥了眼屏幕后直接挂断电话,然后把手机倒扣在桌面。 “我自己卷。”闻野没有接涂牵牵递过来的烤鸭。 “哦。”涂牵牵也没坚持,她小口咬着鸭饼,眼睛忍不住又看向被闻野随手放在一旁的那部iPhone6p,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两分钟后,那部手机再次不依不饶地震动着叫嚣起来。闻野眉头皱了皱,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指尖,盯着闪烁在屏幕上的那个字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挂断了,并给手机开了静音模式。 “这好像……”涂牵牵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是我之前的手机?” 闻野猛地抬头看向她,脸上甚至现出猝不及防的狼狈。 “对,是你的,去年放暑假的时候唐奶奶给我的。”闻野听见自己这么回答了一声,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我记得奶奶去年带回去两部手机,还有一部iPhone7吧,红色的,”涂牵牵奇怪地说,“那部几乎就是全新的,这部6p我用了小半年呢,后来不小心摔了一下,屏幕右上角碎了一小块,你怎么没用那部7?” “那部手机被我弟弟拿走了。”闻野低下头,用力咬了一下嘴唇。这些答案像是烧光了他本就贫瘠的底气,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又不甘示弱地跳出来作祟了。他没办法再去看涂牵牵的眼睛,唯恐在里面找到哪怕一丝其他的痕迹。 “原来是这样。”涂牵牵饶是再没心没肺也察觉到闻野此刻的敏感,她很快又笨拙地把话题转移开,“我好像有一点印象,你弟是叫小天对吧?我上次回老家的时候他才七八岁,跟你小时候长得可像了。啊,对了,我上次回去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 “嗯。”闻野试着在餐桌下松开蜷紧的手指,他的自控能力一向很强大,“那天放学后我被教练抓去训练了,到家的时候你刚离开。” “哦哦。”涂牵牵沉默了下,忽然想起什么,伸手过去屈起食指敲了下闻野的手背,“对了,我也是刚听我奶奶说起才知道,这几年我寄回家的快递都是你帮她取的。” “老家的快递都是放在站点自取。”闻野感觉半边胳膊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触碰陷入僵直的状态。他大脑先是空白了几秒钟才重新组织起语言,“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就顺路帮唐奶奶带回去,她接到快递员电话都会提前一天告诉我。” “谢了。”涂牵牵弯着眼睛笑起来,“以后千万别跟我客气,来了北衡就是我的地盘,接下来牵牵姐罩你。” 喜欢是一场海啸 第五章 小天使or小狼狗 翌日上午,涂牵牵被突然唱起歌的手机强行从梦境拖回现实。 她慢吞吞翻身坐起来,边捞过手机边趿拉着拖鞋下了床。 挂在对面墙上的那块表盘提醒她,此刻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一刻。 她本想把地主之谊尽到位,今天开车送闻野去学校报到的,结束了学校那一堆事刚好带他出去吃个午饭,然后逛逛商场置办一下开学要用到的东西。 现在好了,这个计划被自己一觉睡没了。 涂牵牵懊恼地揉了揉头发,把手机送到耳边:“太皇太后,这一大清早的,您有何贵干?” 老太太“哎呦”了一声,笑吟吟地说:“我们牵儿又耍起床气了。” 涂牵牵走出卧室,站在长廊上扒着栏杆往一楼环顾,家里静悄悄的,别说人影了,连只鬼都没有。 她打着哈欠继续朝闻野的房间晃荡,懒懒地“嗯”了声:“我小野弟弟好着呢,现在已经顺利上学校报到了,有我在呢,您甭操心了成不成?这一天八百个电话的,要不然您就直接搬过来住下,天天守着我俩。我巴不得有个人来给我做饭呢,也没见您操心过我这天天吃外卖的胃。真当我心大到不会吃醋呢,我跟您说,我吃起醋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我打电话来是想再嘱咐你一句,”老太太语气凝重下来,“这孩子出门的时候身上除了学费可能没带什么钱,你接下来多帮衬着他点。” “欸,好嘞。”涂牵牵乖巧地应了声,她向来对老太太提出的要求百依百顺。走到闻野房门外的时候看到门板上贴了一张便签,她撕下来拿在手里,上面只有潦草几个字:我去学校了。 说实话,跟那双招人的大长腿相比,小野弟弟的字写得真心让人夸不出口。 想到这里,涂牵牵“啧”了声,自己先笑了。她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您就放心吧,您大孙女除了长得特别好看这个优点之外,另外一个优点就是超有钱,而且经常因为钱超多不知道该怎么花才好而愁得不可开交。” 老太太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的大宝贝儿啊,你可真是我的开心果。但是奶奶没跟你说笑,你给我认真点,小野这孩子心思细,比一般的小孩儿都敏感,你这没心没肺的性子可注意收敛点,我说让你帮衬着他,我又怕你回头直接甩一沓钱给他,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青春期的小孩嘛,谁还不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呀,我懂。”涂牵牵把尾音拖得老长,“润物细无声呗。” 老太太满意了,咯咯地笑起来:“好孩子,奶奶谢谢你。” —— 涂牵牵挂断电话后把头枕到墙上,眼睛盯住雪白的天花板。 十八岁是个什么样的年纪呢? 涂牵牵努力回想自己十八岁时的心情和这个世界在她眼中的样子,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十八岁的她好像是个作天作地的混世小魔女,旁人一点火就窜,心态差到爆炸,消极,厌世,叛逆,极端。这个世界在她眼里是庸俗的,世人大多冷漠而自私,伪善的面具下流淌着源源不断的恶意。 呵,涂牵牵想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发笑,跟当年的她相比,十八岁的小野弟弟无疑就是一个纯良无害的小天使。 如此一来,老太太交代给她的任务十分艰巨呢。 涂牵牵一边摇头感慨着一边推开卧室房门。 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床头叠得有棱有角的豆腐块。 这幅画面说不清是戳到了涂牵牵哪条神经线,她一下子笑了出来,笑完之后走到床边,两手齐上,半分钟不到便把豆腐块抖落开,在床上舒展成一方柔软。 搞完破坏,她才发现自己脚尖抵着一个手提包。 原来闻野今天并没有把行李直接带去学校,也就是说,他是准备报到完再回来一趟的。 这么想着,涂牵牵愉快地发现自己的地主之谊又可以继续进行了。 她盯着那个手提包看了两秒,然后伸过脚有目的地踢了踢,又踢了踢。 好吧,小野弟弟的行李真是少得很可怜,约莫里面也就放了两套夏装,或者两套秋装? 出门读书既不带够钱,也不带够充足的衣服,再联系上昨晚吃饭时那通响了两次都被直接挂断的电话。涂牵牵思维发散了一下,小野弟弟难不成这是离家出走了? 涂牵牵顿时就收回了几分钟前对小野弟弟的定位,是纯良无害的小天使还是尚未露出獠牙的小狼狗,看来还有待考察。 她掂着指尖给闻野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走完报到流程就在学校等我,我大概半个小时后出门,待会儿打你电话。】 —— 闻野靠在宿舍门外的墙上读完这条短信,在编辑框反复拼写又删除,最后只回复了一个“好”字。 他早晨出门的时候一开始是准备直接把行李带着,然后在宿舍安置下来的。但是一想到昨晚涂牵牵忙得脚不沾地在库房不停转圈子的画面,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开学军训是下周一开始,还有四天时间,自己如果留下,或多或少应该都可以给涂牵牵减轻一部分工作量。 这么想着,他便只留了一张便签,拿上报到用的资料出了门。 宿舍里已经有人先到了,闻野站在门外回复短信的时候听到里面有讲电话的声音。 他叩了叩门,又等了半分钟才推门进去。 闻野还没来得及看清宿舍全貌,趴在右手边那张上铺正打电话的男生忽然“啊”了一声,眼睛随之看向他,然后握着手机语速极快地说:“妈你好烦啊,我新室友来了,我忙着跟小伙伴交流感情呢,有周执在你还不放心吗?挂了啊,拜拜拜拜!” 男生终于如愿丢开手机,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闻野,不说话也不笑,表情还很严肃。 闻野觉得这人有点莫名其妙。 没有等来想象中的热络问好,男生也不败兴,兀自吹响一声口哨:“别急着自我介绍呢,让我猜一下你是哪块小饼干。” 闻野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没搭腔,径直走向贴墙靠左侧空着的那张上下铺。 “兄弟,你这态度很有问题啊。”男生踩着爬梯一个翻身跳下来,抱起胳膊拽拽地挡到他面前,“池漾是吧?我两年前就听说过你,传说中的盖帽小王子,腿长两米八,颜值巨能打。” 闻野把背包放到上铺,靠在床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错了啊,”男生挠挠头,装不下去了,尴尬地咧着嘴笑了起来,“我是鹿鸣,认识你很高兴。” “闻野。”闻野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握拳跟鹿鸣贴过来的拳头轻轻碰了碰。 “你这名字……”鹿鸣挑着眉上下打量他,“人如其名,很有野性。” 他目测了下两人的身高差距,摇摇头往后退开半步,正要继续说什么,洗手间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穿白色运动背心的男生抱着脸盆走出来:“来了啊?闻野是吧?我是周执。” 闻野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鹿鸣看看闻野又看看周执,不服气地瞪着眼睛问:“什么情况?你怎么一眼就认对人了?” 周执把脸盆塞到收纳架上,坐在鹿鸣下面那张床上低着头开始擦头发,漫不经心地说:“你要不要去圈子里打听一下野神?”  “我……靠!你早都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鹿鸣兴奋地原地跳脚,“是传说中三分篮命中率百分百的那个野神吗?” “不止,”周执胡乱揉了两下头发,把毛巾朝上一丢,刚好挂到上铺的护栏上。他很冷静地给出总结,“滞空时间超长,运球手法快到能把人晃晕,浑身都是假动作,传说中只要拿到球就绝对不会丢分的野神。” 鹿鸣用力清了清喉咙,一脸真挚的表情转身看向闻野:“我大概是有眼疾,那什么,野神,我这人比较不思进取,弹跳技巧那些就先不请教了,回头你能给我秀一下你的标志性大招胯下换手灌篮么?我想看现场版,想看很久了!” “夸张了。”闻野淡淡应了声。 “不不不,一点不带夸张的,”鹿鸣用力摆手,“能让我小执哥心服口服称神的绝对是实至名归。” “你也很厉害。”闻野随口说了句。 “原来你听说过我啊?”鹿鸣耿直得眼睛都亮了。 还是周执听不下去了,在旁边很刻意地咳了两声。 鹿鸣接收到这个含蓄的信号,立马扭头看了周执一眼。周执意味不明地朝他扯了扯嘴角,搓着脖子栽倒在床上。 “欸,”鹿鸣收回视线,似信非信地斜睨着闻野,“那你说说,我是打几号位的?” “嗯……”闻野硬着头皮快速观察了一遍鹿鸣的身体特征,“控球后卫。” “我的天!”鹿鸣当即就激动得手舞足蹈起来,“小执哥,我就问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野神居然真的关注过我!” “呵呵,”周执揶揄地笑了笑,“要听实话么?注意保护好你单纯的小心脏。” 他两手撑着床板坐起来,朝闻野歪了歪头:“救救孩子吧,美得快上天了。” 鹿鸣:“…………”我不是,我没有,我就一般般的开心。 “哦。”闻野的嘴角忍不住也翘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他看着鹿鸣,无比平静地说:“因为你的身高不太适合打其他位置。” “我靠!”听到真实答案的鹿鸣直接恼了,一下子跳得老高,活像只炸了毛的猫。 周执笑倒在床上半天没能爬起来。 喜欢是一场海啸 第六章 她那么耀眼 闻野在宿舍没待多一会儿就背着包闲逛到了学校北门,靠在一棵法桐树上安静地看着周围陌生的街景和人来人往。 终于熬到这一天了啊。好像一直到了现在才得以抓住那么一点真实感,他重重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手机振动起来的时候闻野下意识以为是涂牵牵到了学校附近,心跳还跟着失控地漏了一拍。在看清屏幕上闪烁的那个字后,他的表情立马就变了,指腹靠近过去又拿开,反复几次才迟疑着滑下接听。 “妈,我已经在学校报到了,学费都交过了,”闻野一点点攥紧手机,尽量稳着声音说,“这些交完的费用是没办法退的。” 那边是令人压抑的沉默攀附着空气无限蔓延,闻野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呵斥。他小心地摒着呼吸,隔了不知多久才听见沉沉一声怨怼:“小野啊,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对不起。”闻野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我跟您保证,我只任性这一次。” 徐素棉好像没再出声,又好像冷嘲热讽讲了很长很长一段话。那句质问潜藏的杀伤力委实太过深刻,闻野大脑浑浑噩噩,连通话什么时候被挂掉的都不知道。 他倔强地斩断自己全部退路,将已然变质的家庭关系不管不顾地恶化到了最大程度。此刻他终于站在自己梦寐以求的这扇象征梦想的门外,可现实真的允许他从那段生活中完全剥离出来么? 答案很明显是否定句。 这条荆棘路远比他想象中要难得多,除了负重前行,他从来也没有给自己留出第二个选择。 手机贴着肌肤再度震动的时候闻野才猛地回过神。他垂下手,看到涂牵牵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但他还没来得及接通,电话就被那边挂掉了。 几乎是同时,耳边有两声短促的鸣笛交错响起,闻野察觉到什么,立马抬头循着声源看过去。 涂牵牵把车靠路边停下,熄了火,降下一截车窗歪头钻出来,眯着眼睛朝这边摆了摆手。 看到涂牵牵的那一刻,闻野的心跳陷入短暂的迟缓状态,脑海随之出现一瞬间放空。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此时此刻的确需要这种空白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收起手机,很快地掩盖好那些几欲喷薄而出的情绪,低着头朝涂牵牵走过去。 “手续都办完了?”涂牵牵看着闻野坐进副驾驶,随口问了一句。 “办完了。”闻野从肩膀上取下背包,把安全带系好。 “那咱们先去吃个饭?”涂牵牵打方向盘掉了个头,“我早晨睡过了,到现在还没吃东西。” “行。”闻野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涂牵牵的右眼眼尾下方多了一颗黑色的小泪痣,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估计也是画上去的,因为他很确定他昨天并没有在涂牵牵脸上看到这颗痣的存在。 好像很多东西都随着时间的过渡而混淆了最初的颜色,只有涂牵牵,一如既往像少时那样耀眼得令他无法直视,从未收敛。 —— 涂牵牵直接开车去了商场。 从地下停车场搭电梯到了五楼的美食广场,涂牵牵在对面的广告墙上扫了一眼,扭头问闻野:“咱们吃呷哺行么?” “可以。”闻野像是完全没过大脑一样立刻应了下来,过了几秒钟才想起抬头去墙上求证,涂牵牵口中的“呷哺”是不是之前教练带自己吃过一次的小火锅。 从排号等座到填饱肚子,两个人走出餐厅的时候已经快要下午两点半。 涂牵牵咬着吸管有一搭没一搭喝果汁,到了转角的地方时她伸手扯住闻野的手腕,把没走对方向的闻野拽了回来。 “超市在地下一层,买衣服和鞋子在二层和三层。”涂牵牵捧着饮料的那只手指指电梯方向,“咱们先去三层?” “不用,”闻野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涂牵牵还抓着自己不放的那只手,耳朵忽然有点发烧,“我们直接去超市,衣服和鞋暂时不用买。” “哦。”涂牵牵及时想起老太太在电话里特意叮嘱她的问题,刚刚险些就刹不住车,脱口而出一句“不用担心钱的问题牵牵姐给你买”。 一直到走进电梯里,涂牵牵才松开抓在闻野手腕上的那只手。她按下负一的键钮,朝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上电梯壁,脑袋里飞快思考着该采取哪种方式来“润物细无声”。 “牵牵姐,”电梯下至二楼的时候闻野忽然喊了她一声,“军训从下周一开始,学校那边的事情我都处理好了,这几天我都可以留下帮你打包快递。” 涂牵牵诧异地抬起头:“真的啊?那太好了,我可算是明白你唐奶奶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 闻野冷不丁被夸了一句,愣了几秒钟才浅浅勾起嘴角。 涂牵牵的脑海就在这时灵光乍现一个绝妙方案。她清了清喉咙,格外真诚地看着闻野:“接下来你也一直帮我打包快递吧。” 喜欢是一场海啸 第七章 兼职&同居 涂牵牵的建议来得太过突然,闻野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电梯就先停下了。 涂牵牵抓住他手腕走出电梯,又耐心重复了一遍:“我的意思是,接下来你就给我打工行不行?” “我……”闻野下意识想拒绝,但看到涂牵牵用力仰着头朝他眨巴眼的模样,他居然词穷了,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准备说什么。 “你什么你?”涂牵牵的态度很强势,“你们大学生现在不都流行勤工俭学么?小小年纪就想着吃喝玩乐,不求上进像什么样子?!” 闻野无奈地抿了下嘴:“不是,我原本也准备找一份兼职……” “这不刚好么!”涂牵牵抓着他的手腕往超市入口走,嘴里振振有词,“你听我给你分析,大学生兼职能做的工作,餐厅服务生,便利店收银员,外卖小哥,发传单,家教……”她说到这里扭头看了闻野一眼,又摇摇头,“家教就免了,学霸不长你这样。” 闻野:“…………” 涂牵牵拖过一辆购物车塞给他:“在北衡,这些兼职时薪大概二十元左右,也就是你一天大概可以赚一百块,一个月不休息,一份兼职能赚三千块。而且你随时都可能会遇到蛮不讲理的客人,或者需要骑着小电驴在外面风吹日晒。但是选择我就不一样了,我的房间冬暖夏凉,饮料水果不限量供应,工作时间灵活,一个月五千块。” “你不用付我工资,”闻野打断她,“也不用说这么多。” 无论她提出任何要求,他根本就没办法拒绝的。她只是朝他眨了眨眼,他整颗心都晃了好几下。 涂牵牵歪着头去找他的眼睛:“那么,你想好没?跟我走么?” “好。”闻野用力压下心脏的异动,“跟你走。” “Nice!”涂牵牵满意地打了个响指,“对了,你喜欢住宿舍么?如果习惯自己住,那你干脆就住家里好了,我今天开车去你们学校只用了五分钟,你以后骑车去上学估计十来分钟也就够了。” “方便么?”闻野低声问了一句。他之前从来没有住过校,关于宿舍生活他并没有想要尝试的念头。 “你会做饭么?”涂牵牵答非所问。 “会,”闻野说,“只是普通的家常菜。” “酸辣土豆丝?”涂牵牵停下脚步,目光变得有些迫切,“糖醋小排?橄榄菜四季豆?番茄炒蛋?肉丁炸酱面?” 闻野点点头:“会。” “八千!”涂牵牵一脸夸张的表情,“我的天,你唐奶奶这是给我送来了一个什么神仙弟弟!” 她二话不说抓起闻野手腕就拽着他往生鲜区走:“今天的晚饭交给你了,我感觉自己都半辈子没吃过家里做的饭了。原本想着今晚带你出去海吃的,现在看来这件事得过几天才能实现,我都迫不及待了。” 闻野顺从地任她拖着自己在几排展示台间穿梭,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涂牵牵刚刚的那句“八千”是指的他的兼职工资……看着涂牵牵专注挑选蔬菜的侧脸,她俨然正在兴头上。闻野想,关于兼职工资的问题,还是过段时间再想办法推掉吧。 于是,这场以“开学日用品”为名的购物最后不知不觉变了质,涂牵牵索性把闻野放进购物车里的毛巾和牙刷牙杯那些东西也全都捡出来放回原位,美名其曰家里都有备用,并不需要他单独再添置一套。 这样的话……涂牵牵看着满满一车的水果时蔬和零食,在心里十分愉快地给自己发了一朵小红花。待会儿结账的时候小野弟弟就不会因为是自己付钱而感到过意不去了吧。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小心翼翼去照顾一个处于成年期过渡边缘的少年的敏感。 这种心情很奇妙,对涂牵牵来说无疑是新鲜的。但同时她又油然而生出一种诡异的神圣感,就好像她在完成一份意义非凡的使命。 她支起胳膊懒洋洋撑在购物车上,抬头盯着闻野轮廓消瘦的侧脸,总觉得十八岁那年的自己似乎和现在的闻野在某些地方碰撞出了共鸣,但不同的是,自己的情绪始终张扬外露,爱憎分明,而闻野,总归太压抑了些。 —— 闻野用了四天的时间把涂牵牵堆积的待发货订单全部打包送走,周末晚上还“顺手”给库房来了一场彻底的大扫除。 说是大扫除,其实就是在征得涂牵牵同意后把货架上长得一样的瓶瓶罐罐依次排列摆放好,角落里闲置的空箱子清理出去,工作台上一些自己用不到的小工具放进抽屉,在不破坏房间物品摆放位置的情况下,把能整理的地方都重新归纳了一遍。 他担心自己如果给某些东西挪了位置,涂牵牵可能会找不到。 涂牵牵周一早晨睡醒后见到焕然一新的库房,表示感动得险些痛哭流涕。 她从车库里推出自己珍藏了快要两年的山地车,拍着车把一副语重心长的老母亲姿态:“小红以后就交给你了,希望你好好对它,千万不要辜负了它。” 闻野跨上车试了下车座高度,觉得自己到了学校后还得想办法再调高一点。 他接过涂牵牵递过来的钥匙:“这几天你忙不过来的单子就留着我军训结束回来打包,如果顾客那边不催的话。” 涂牵牵连连点头,一点没客气:“放心吧,我不会勉强自己的,能留给你的肯定都留给你。” 闻野:“…………” 他单腿支地,另一只脚踩上脚蹬,抓着车把将车原地掉了个方向,试了试手刹,最后扭头看向涂牵牵:“那我走了。” 涂牵牵笑着朝他摆了摆手:“好好努力啊,小野同学。” 她看着闻野转回身,把斜跨在肩膀上的背包背好,身体重心压低。少年的后背拱起一道性感的弧线,然后人车完美融为一体,轻盈冲进了远处那片明媚的阳光里。霎时,他身上那种盖不住的少年气被完美地勾勒到了极致,不惧风雨,不惧严寒,怀揣一腔孤勇砥砺前行,纯粹而执着。 涂牵牵眨了下眼睛,这幅画面不知怎的,竟让她莫名地心悸了一下。 喜欢是一场海啸 第八章 队友&军训 去学校的路很容易记,闻野报到那天跟着手机导航走过一遍就记住了。他出小区的时候特意看了时间,中途等过两个红灯,然后一直不停歇地骑,从涂牵牵家到学校北门一共用了十三分钟。 这是一个很值得开心的发现。 闻野推开宿舍门的时候鹿鸣正自恋地对着镜子抓头发,表情浮夸地大嚷大叫:“我滴个神,镜子里这人是谁?帅得简直令人发指!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再多看一眼我就要爱上他了!” 闻野:“…………” 周执系好鞋带,站起身无奈地看着闻野:“孩子从小傻到大,你多见谅。” 闻野还没说话,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一股野蛮的力气撞开,然后是一条胳膊重重压上他的肩膀。他皱起眉扭头看过去,率先被某种淡洌的木质香水味迎面扑了一脸。 “朋友,车棚那辆红色山地车是你的吧?”男生勾着他的脖子笑道,“商量个事呗,把车卖给我,随你开价。” “不卖。”闻野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抬手把男生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拿开。 “别介啊,”男生不依不饶,作势又要往闻野身上凑,“三万块?行不行?” 鹿鸣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男生:“山地车吗?要不你买我的?价格到位了,颜色你说了算。” “你一边去,别捣乱。”周执搓了把鹿鸣刚整理好的头发,对男生笑了笑,“好久不见。” 他指了指被自己圈在肘弯里的鹿鸣,给男生介绍:“这是我哥们,鹿鸣。”又指了指闻野,“他你就更不会陌生了,野神。” 男生惊讶地挑起一边眉毛,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闻野:“野神的大名听了这么久,今天终于见到活体了。” 周执在旁边继续介绍:“这是池漾。如果我们都是被付教练招进来的,接下来应该是在一个队。” “未来队友啊,”池漾不知不觉又把胳膊搭到闻野肩膀上了,“野神,你就把车……” “不卖。”闻野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径直往前走了一步,躲开他的魔爪,把背包扔到上铺。 “欸,”池漾摊手,一副无赖样,“没事,那我待会儿再问一遍,我这个人可执着了,会一直问到你松口为止。” “什么车啊?”鹿鸣好奇地看着池漾,“限量版的么?” 池漾耸耸肩:“去年年初上市的,国内一共就五辆,我哥收藏了一辆黑色的,但他死活不让我碰。你说限量不限量?” 周执看了眼腕表,打断他们:“军训服都放你们自己床铺上了,还有二十分钟集合,我俩先去楼下踩踩点,你们自己掐着时间,别迟到了。”说完就拖着不情不愿的鹿鸣走了。 池漾把包丢到床上,偷瞄了一眼刚把上衣脱下来的闻野:“野神,你腹肌很漂亮啊,真是羡煞我也。怎么练出来的,有没有秘诀传授?” “少说话多训练,自己就出来了。”闻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动作利落地把迷彩T恤套到身上。 “啧啧,”池漾摇摇头,“你这人,典型的吃硬不吃软呗。” 闻野停下整理衣服的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善意提醒你一句啊,”池漾抱着胳膊靠到床架上,吊儿郎当地抖了抖腿,“千万藏好你的车钥匙,如果不小心出现在了我的眼皮子底下,那我可就要对你的小红车进行强取强夺了。” 闻野:“…………” —— 两个人前后脚出现在操场,鹿鸣隔了大老远就朝他们又是招手又是吹口哨,等他们一前一后走近了,鹿鸣立马窜过来横在他们中间,瞪着眼睛问:“你俩开学后是不是都不住校?” “不住。”闻野说。 池漾耐人寻味地“呦”了一声:“没看出来啊,野神刚上大一就开始跟女朋友同居了。” 闻野懒得搭理这人,两手抄进口袋里转了个身,看都没看他一眼。 鹿鸣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池漾身上:“池少爷,要我说你也别住校了,宿舍每晚十一点钟准时断电,特别不方便,非常影响你的夜生活节奏,真的,不骗你。” “哦,我本来也没准备住校。”池漾眯了眯眼,“兄弟,说出你的故事。” “既然你们都不住校……”鹿鸣像模像样地清了清喉咙,“那宿舍就只剩下我跟我小执哥两个人了,太好了。” “诶,周执,”池漾拿肩膀用力撞了撞周执,笑得讳莫如深,“你这小竹马有点意思。” “靠……”周执被气笑了,“小鹿这是第一次住校,来之前就想着先试试看能不能适应宿舍生活,如果觉得习惯不了的话,就出去租房子住,现在你俩都不住校,他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原来是这样啊。”池漾似乎对这个说法有些意犹未尽,朝闻野那边蹭了几步,又把胳膊搭到他身上了,“那我跟野神军训这几天没法回家住,你们就将就一下吧。” “没事没事。”鹿鸣特别实诚地笑出一口大白牙,“据说咱们这次军训是实打实的全军事化训练,晚上搞不好还会来几次紧急集合呢,我是第一次参加这么正规的军训,现在心里可激动了,你们在我这里的存在感可以暂时忽略不计。” 闻野无语地瞥了鹿鸣一眼,发现这孩子的缺心眼真不是装的…… —— 大家一开始都没把鹿鸣口中的“全军事化训练”当回事,直到训练正式开始后被教官没收了手机、以及池漾因为在教官讲话时伸了一个懒腰而被流放五公里长跑后才不得不正视起这个问题来。 虽然正视了也并不能影响教官大哥玩命地练他们。 在熬过了夜里十一点以及凌晨三点两次紧急集合之后的周五上午,四个人扛着同一根大圆木绕着橡胶跑道进行教官规定的八公里。闻野跑在最前面,池漾排第二,鹿鸣夹在中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跑过半圈之后就开始不停地喊:“野神,野神我不行了,求求你跑慢点……” 池漾坚持到第四圈的时候呼吸也乱了,脚步开始跟不上闻野的节奏。他手上托着圆木的力度猛地一松,直接给后面的鹿鸣压得肩膀都垮下去一截,“哎哎哎”连着叫了一长串。 池漾抽空拎起袖口抹了把脸上的汗,扭过头对鹿鸣说悄悄话:“我数到三,你就晕倒。” 闻野还没来得及调整脚上的速度,就听池漾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喊了一声:“三!!” 几乎是下一秒,他们两个人同时把掌心的承重往外一推,圆木直接脱手掉在草皮上,骨碌碌滚了出去,鹿鸣愣了下后应声倒地。周执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三人立马默契地蹲到地上把鹿鸣包围起来。 池漾轻轻砸了下闻野的肩膀:“野神,挺上道啊。” 教官带着助教跑过来查看情况的时候鹿鸣已经敬业地进入“深度昏厥”状态,连掐人中都没能让他清醒过来。 教官拂了拂手,站起身看着双眸紧闭的鹿鸣说:“行,本次军训首位晕倒的男生终于出现了。我就是感到非常意外,人家搞学术的那帮文科生都没掉链子,第一个中招的居然是练体育的,还是篮球队的。” 周执在心里暗叫不好。果然,鹿鸣听到这句话后立马就把眼睛睁开了,很自觉地撑着胳膊从跑道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脸严肃地对教官说:“我不是,我没有。抱歉,我已经好了。” 闻野:“…………” 池漾:“…………”神一样的队友。 喜欢是一场海啸 第九章 板栗子&篮球鞋 涂牵牵这一周也没闲着。她例行飞了一趟韩国,用了三天的时间穿梭在各大专柜间采购,大箱小箱又搬回来一大堆货。 看着摊放在地板上几个打开的行李箱,还有旁边货架上堆得厚厚一沓待配货的订单,涂牵牵没由来的异常想念起勤快的小野弟弟。 她翻着微信好友列表上下扒拉了一圈,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添加小野弟弟的微信,于是立马通过手机号码搜索出小野弟弟的微信号,推送了一个好友添加申请。 就是没想到这个申请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六点半才被对方同意。 —— 闻野在军训结束后从教官那里领回自己的手机,回宿舍拿了背包就径直来到车棚取车,准备回家。 手机信号恢复有点迟缓,他蹬着山地车出了校门口,才收到涂牵牵的好友添加申请,身份信息写的“美牵儿”。同意之后,他想了想,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手机被教官收走了,我马上回去。】 涂牵牵很快发回一条语音:“野哥,你回来的时候顺带给我买一包糖炒栗子呗,那家店就在你们学校北门对面的街口,叫‘举个栗子’。” 闻野把手机拿离耳边,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被鹿鸣和池漾吵了太久,刚刚从手机里突然听到涂牵牵的声音,心脏居然很没出息地跳乱了。 涂牵牵点名的那家店他周一经过的时候有留意到,就在这条路的转角处,旁边是一家卖鲜榨果汁的铺子。 闻野把车撑好,刚迈上一层台阶,池漾便飞快丢下自己那辆山地车,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给女朋友买栗子啊?巧了,我也爱吃!” “哦。”闻野懒得跟他解释,一根手指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拨开,拾阶而上。 “你可快点进去吧,”池漾站在原地没动,“我敢保证你出来的时候你的小红车就是我的了。” 闻野有点烦了,停下脚步扭头看他:“那你试试。” “啧,真是不解风情。”池漾咧了咧嘴,“或者拿栗子来换,两斤,一个也不能少。” 闻野出来的时候丢了一包栗子给池漾,另一包塞进自己背包里,头也没回踩上车就走了。 池漾笑嘻嘻地在后面追着他又吹了一声口哨,跟个调戏小姑娘的流氓专业户似的。 —— 闻野使用涂牵牵在微信里告诉他的密码进了门,换好拖鞋后直接去了库房。 涂牵牵正毫无形象可言地坐在地板上清点行李箱里大大小小的盒子,听见开门的声音后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很沮丧:“我好像弄丢了五十多只口红。” “我跟你一起找。”闻野把背包放到一边,走过去蹲在她对面,开始翻那些乱七八糟的行李箱。 “我的栗子呢?”涂牵牵坐在那里没动,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在包里,”闻野起身,“我去给你拿。” “顺带把那个袋子也拿过来。”涂牵牵指了指货架上竖着的一个很显眼的褐色手提袋。 闻野感觉那个袋子里装的应该是一双鞋,但是他不认识那个英文是什么品牌。涂牵牵把栗子接过来,手提袋还留在他手里:“礼尚往来,吃了你的栗子,这是我的回礼。” 闻野愣了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用。” “你现在可算是不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了。”涂牵牵翻了他一眼,直接捞过鞋盒从里面拿出一双黑色的篮球鞋,不知从哪里摸到一把小剪刀,当着他的面把吊牌给剪掉了。 “牵牵姐。”闻野的心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这双鞋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但一眼看去就很贵。他的声音低下来,“你不用给我买东西。” “送给你的开学礼物。”涂牵牵顿了下,挑挑眉道,“我问你,礼物的意义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吗?” 闻野抿了抿嘴,没说话。 “答案当然是不能了。”涂牵牵剥开一颗栗子放进嘴里,“谢谢你给我买的栗子,我都想吃一个星期了,就是自己一直懒得去买。我今天本来心情奇差,现在吃了栗子我就开心了。你来我往送个小礼物而已,又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闻野眸色深深地看着她。他并不想收下这双昂贵的鞋子,但眼下除了“不用”这两个字,他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说辞来回绝涂牵牵。 “穿上给我看看,鞋码应该是合适的。”涂牵牵拎着鞋子又往他面前送了送,“快,别磨蹭。” 闻野沉默地把鞋子接过来,在涂牵牵不依不饶的催促中换好。 “酷!这双鞋太适合你了。”涂牵牵若有所思地扫了眼闻野腿上那条浅色牛仔裤,而后伸手过去抓着左边裤脚往上轻轻翻折两下,露出少年棱骨分明的脚踝,才满意地点点头道,“相信我的审美,我可是拥有七百万粉丝的时尚博主。” 她说着话,把闻野另一边裤腿也卷了上去。 闻野愣愣地站在那里,涂牵牵靠近的动作实在太过自然,自然到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内心此时此刻正在上演的那场兵荒马乱好像是个突兀的笑话。 “这事儿到这里就过了。”涂牵牵单手撑了下地板,从地上爬起来,“你如果再给我说一个不字,咱俩这十几年的交情就到此为止吧,没跟你开玩笑。” 闻野:“…………” “我太讨厌别人拒绝我了,方方面面都一样。”涂牵牵靠在工作台上一颗接一颗地剥栗子,吃得一脸满足,“跟着牵牵姐混,用不了多久,你就是下一个人见人爱的国民弟弟。” “鞋码很合适。”闻野憋了半天,脸都有些发烧了,也只艰难地挤出来这几个字。 “如果你成功被我收买了……”涂牵牵低着头,大拇指轻轻一掰,把破开的两瓣薄壳丢在桌上,起身踮起脚尖,捏着那颗小巧的果肉直接喂到闻野嘴里,落下来的那只手顺带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走出库房,“那就准备一下,三百多张订单在向你招手呢。” 闻野的心跳顿时被搅乱得一塌糊涂。他用力闭了下眼睛,齿间是那颗栗子软糯的质感在迅速发酵膨胀,好像是他有记忆以来,品尝过得最热烈的一种甜。 喜欢是一场海啸 第一十章 最萌身高差 涂牵牵离开库房不过两三分钟,突然在客厅里惊呼一声。闻野立马转身跑过去,就见她懊恼地抓着头发:“我想起来了,我不是弄丢了五十多只口红,我是落了一个箱子忘记带回来了。” 闻野:“…………”涂牵牵的淘宝店是怎么一直做到现在还能正常营业的。 “我托运了五个箱子,”涂牵牵把手里的栗子一股脑塞进闻野怀里,自己转身又钻进库房去找手机了,“我最后从传送带就取了四个,还有一个最小的忘记取了。” 涂牵牵给机场的工作人员打电话说明了情况,闻野靠在工作台上静静地看着她,手里的栗子剥到第七个的时候,涂牵牵朝他笑了笑,对着手机说:“没事儿,只要没丢就好,我原谅你们的失误。” 闻野的直觉告诉他,涂牵牵这句话好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已经核实过了。”涂牵牵挂断电话,走到闻野面前,“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是机场那边搞错了,根本没把那个箱子给我送到北衡机场,他们现在已经去找了。” “哦。”闻野点点头。 “你给我解释一下,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涂牵牵皱起眉,较真地盯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缺心眼?” “不是。”闻野朝她摊开手,掌心是一堆剥好的果肉,“都是他们的失误,跟你没关系。” “真的?”涂牵牵似信非信地睨着他,把那几颗剥好的栗子拿过来,塞进自己嘴里一个,“谎话说得这么坦然,良心痛不痛啊?” 闻野低头笑了一声。 “欸,”涂牵牵作势要拍他的头,胳膊举了一半,上次摸头没摸到的阴影又回来了,她悻悻地垂下手,“这么可爱,真是想打你一下都让人下不去手。” “我有一米九了。”闻野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涂牵牵愣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那天在车站附近,自己见到闻野后问的第一句话。 “有就有呗,”涂牵牵不以为然地说,“二十三还窜一窜呢,我二十一岁生日刚过,又不是不长个了。” “哦。”闻野又点了点头,好似真的很赞同她的说法。 “你,把这双鞋立马给我换下来!”涂牵牵表情很凶,“以后跟我站一块只能穿拖鞋。” —— 闻野第二天早上骑车去学校的路上一直在犯困,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他昨天在库房一直待到夜里十一点,涂牵牵这几天积存的待处理订单实在太多了,饶是两个人连轴转不停配货打包,单子也还剩了一大半。 迎新典礼九点钟正式开始,闻野和鹿鸣、周执一起在后排找了个空荡的区域摸鱼。典礼进行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池漾才悄无声息溜了进来,一屁股坐到闻野隔壁的位置上。 “几点结束啊,”他刚坐下就不耐烦地揪着T恤扇风,“我刚从操场过来的时候看到老付了,他说待会解散后让咱们几个领完教材就直接去篮球馆找他集合。” 鹿鸣猫着腰越过闻野,朝池漾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二”。 “靠……”池漾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来早了,我应该十点半再来的。”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和缠得一团糟的耳机,自己垂着头捯饬了半天,终于把耳机线理清楚,在播放列表找了首歌,耳朵里塞上耳机,头往闻野这边一歪,闭上眼睛就睡过去了。 闻野单手撑着头,也断断续续睡着了几次,但一直都是浅眠状态,睡不踏实,礼台上的声音稍微出现起伏他立马就会自动转醒。 好不容易熬到典礼收尾,池漾在掌声雷动中扯下耳机胡乱塞进兜里,胳膊肘撞了闻野一下:“走了,无聊死了。” 四个人领完教材后直接去了篮球馆,教练付闯已经提前在里面等他们了。 闻野刚走到篮球馆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节奏有序的运球声。池漾很快也注意到了,他把手里的那摞教材二话没说就全部堆到鹿鸣怀里,自己兴冲冲窜了进去:“我就很不服气了,咱们队最后一个五分之一究竟是哪位大神,连军训和迎新典礼都不带参加的。” 闻野也好奇地往篮球架那里看去,刚好定格到一个穿着三号球衣的男生来了一记爆发力十足的战斧劈扣。 池漾兴奋地吹响口哨,吹完一声还不尽兴,特意转身对着闻野又吹了一声,欠嗖嗖地说:“野神,来一个呗。” 周执慢吞吞打了个哈欠,主动接手了闻野的背包和教材:“我也想看。” 鹿鸣被怀里那高高一摞的教材压得都快直不起腰,是最后一个跟上来的,根本没看清三号球衣男生的扣篮动作,这会儿有点急眼了,不管不顾地把书往地上一丢,跑到篮下捞起球丢给闻野:“偶像,胯下换手灌篮!” 闻野接过笔直飞来的篮球,压低身体重心,边运球边看向一直站在场外观摩的付闯。付闯朝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许。闻野收回视线,目光专注地看向篮板。 鹿鸣站在内线定定地盯住闻野,连眨眼的动作都恨不得跳过。他看着闻野带球冲进内线,来到低位后脚步骤然急停,然后轻松弹跳起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紧接着身体保持腾空状态三百六十度旋转,单手重重地把球扣进篮筐。这一切分明是在瞬间完成的,但是整套动作的连贯程度却好像把时间无限拉长了数倍一样。 “野神就是霸气!”池漾举起右手,像个中二少年一样竖着食指原地兜转了一圈,“现场灌篮太炸了。” “大风车啊。”鹿鸣震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他反应过来后还有些失望,“我想看胯下换手怎么办。” “别难过。”池漾把球接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小爷来给你灌一个。” 鹿鸣沮丧地哼哼了两声,看着池漾以最直白的原地跳投把球塞进了篮筐,身体落地后朝他挤出一个嘚瑟的笑:“虽然玩不来他们那些花式动作,但是扣个篮我还是可以的,毕竟身高在这摆着呢,小爷这‘盖帽小王子’的称号也不是徒有虚名对不对?” “滚!”矮池漾半头的鹿鸣脸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