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中二宿舍 第1章 再见了，诸位辣鸡

“砰——”
  一阵过堂风，从门缝里灌进宿舍，又重重地将门给砸上了。白墙上的灰尘簌簌扑落，丝线左右摇摆，牵动娃娃的四肢，摆动的头颅似乎微微转动，朝向了宿舍的闯入者。
  “尼玛，吓死我了！”
  啪地一声，女生用左手摁开了日光灯的开关，右手则摸上了自己的胸口，一边轻拍安抚，一边发出了崩溃的抱怨。
  节能灯的光芒普照大地，映出了整间宿舍的模样——
  这是一间四人宿舍。四套组合家具的形制完全一样，上铺是床，下面是衣柜和书桌，构建出了专属于大一女生的小小空间。然而，与其他三张铺盖着萌物花纹的床铺不同，在最靠近宿舍门右手边的位置，不锈钢的床架上，挂着一个傀儡娃娃。
  是的，傀儡。
  傀儡娃娃的手脚无力地垂落着，却又连接着一根根极细的铁线。或许是风的缘故，铁线连同娃娃的手脚，轻轻地摆动着，摇摇晃晃地，被悬吊在床铺的边缘。
  娃娃的脑袋是用樟木雕刻成的，只比乒乓球大上那么一点点。眉眼五官，雕得非常精致，还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色彩——这令进门的女孩觉得毛骨悚然，因为傀儡娃娃那双点了黑漆的眼珠子，就好像是直勾勾地在凝视着她一样。
  女孩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然后爆出了一个不雅的字眼。就在她积攒着怒气值的时候，身后的宿舍门，再度发出了声响。女孩扭头，一看来人，立即拔高了音量，发出了尖利的斥责：
  “曲！玄！思！能不能管好你的破木偶，不要让它再来吓人了！”
  被称为“曲玄思”的女孩，皮肤有点微黑，五官秀丽可人，弯弯的眼睛里似有盈盈水波。她的右半边眉毛，在末尾三分之一处藏了一道白色的小疤，将眉毛分成了两截。她扎着一个利落的马尾辫，虽然个头又瘦又娇小，但却显得十分精干有活力。
  曲玄思眨了眨眼，望向被室友称为“破木偶”的悬丝傀儡，然后尴尬地笑了笑，忙上前两步，将娃娃从床铺边缘解下来，小心翼翼地用一条丝绸围巾包裹好，然后轻轻放在了衣柜的最深处：
  “好了好了，我收好了。抱歉哈，我不知道你会先回宿舍，就放娃娃出来透透气……”
  “一块破木头，还要透什么气？！”女孩的音量又提高了一个八度，“你是故意搞出这个破玩意儿，想吓我们的吧？”
  曲玄思的右眉微微一挑，那截断眉就显得格外凌厉。但下一秒，她又换上了笑容，抱歉道：
  “没有的事，你多心了。娃娃我已经收了，我保证你不会再看见她。”
  她这么一说，女生也只好闭上嘴，气鼓鼓地做回到自己的书桌旁，打开了电脑，刷起了最新的剧集。曲玄思舒了一口气。
  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的曲玄思，万万没想到，在两个小时之后，当她去图书馆看书的时候，在她的宿舍里，另三名室友竟然背着她，开启了一场DISS大会——
  “我说，你们有没有看过《鬼娃娃花子》？是一个可老的恐怖片了！”
  女生A，也就是先前大骂“破木头”的女孩，率先提出了疑问。
  对床的女生B和女生C，统一步调地摇了摇头。但是，在否定看过这种老旧恐怖片的同时，她们已经GET了自家室友的话外之音：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曲玄思那个傀儡娃娃，我也觉着有点怪怪的，看着瘆得慌……”
  B的话，让A猛点头：“没错！我就觉得那玩意儿恐怖兮兮的，你没看美国电影日本电影里都那么演，但凡是这种怪娃娃，多少都有点那个……”
  女生A压低了音量，有点神经兮兮地瞥了曲玄思的衣柜一眼，仿佛是忌惮里面的东西一样，然后用手指做了一个向下弯曲的手势。
  “这么邪门？”女生C惊叫一声，脸色煞白，“那咱们怎么办？”
  “撵，出，去。”
  女生A一字一顿，说出自己的观点。
  B和C面面相觑，下一刻，她们同时点头。
  一场“阳谋”，在曲玄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这样展开了——
  晚上20:00。
  当曲玄思离开图书馆，回到宿舍的时候，刚一打开门，就对上了三尊“门神”：
  “曲玄思，你听好了——”
  女生A抱着胳膊，双臂交叠，她霸气十足地下达了最后通牒：
  “现在我们给你两条路。要不，你把你那个破木偶扔了。要不，你就搬出咱们宿舍。”
  面对室友们一致对外的态度，曲玄思愣了愣。但她的惊愕也只延续了半秒，下一刻，她竟然是微微扬起了唇角，勾勒出一抹浅淡的弧度：
  “这还需要选择吗？”
  她的反问，让室友A露出了微微疑惑的表情。只见曲玄思波澜不惊地走向她的床铺，先是从柜子里侧拖出了行李箱，然后打开衣柜的柜门，将叠好的衣服塞进箱子里。
  室友们——不对，前•室友们，一齐瞪大了眼。在她们看来，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她们也只是撂下狠话，想逼曲玄思扔掉那个恐怖兮兮的傀儡娃娃罢了。她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曲玄思选择的，不是她们三个大活人，她们还比不过一截破木头！
  “你……你有病啊！”
  女生A俨然是本宿舍的代表发言人，但此时此刻，她却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句“有病”。
  然而，被指控“有病”的曲玄思，一言不发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当她干脆利落地将东西收好，将床铺被褥全部打包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从衣柜深处，抱出那尊被丝绸围巾包裹着的傀儡木偶，轻轻地放在臂弯中：
  “开学第一天，我进入这个寝室，咱们四个刚刚见面的时候……”
  曲玄思右手抱着娃娃，左手拉开被塞满的行李箱的拉杆，她站定在宿舍门口转过了身，冲三位前室友淡淡地笑了笑：
  “那时候我就跟各位说了，我叫曲玄思，来自于福建泉州，我爸给我取名叫玄思，是‘悬丝’的谐音。他是一个手艺人，做了一辈子的悬丝傀儡。我从小看傀儡戏长大，我也喜欢这门手艺，我希望你们也能接受和喜欢我雕刻的傀儡娃娃……”
  说到这里，曲玄思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
  “在我们一起住宿的这短短一个星期，我自问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各位的事情。我的娃娃大部分时候都被锁在了柜子里，我尽量不去碍各位的眼。如果这样，你们还不认可，还一个个没事找事，想逼我丢掉娃娃的话，我的结论只有一个——”
  “恕我直言，在座的三位，都是垃圾。”
  曲玄思的嘴角，维持着看似礼貌、实则嘲讽的上扬的弧度。下一刻，她跨出宿舍。连同这一段“辣鸡”宣言，一齐被甩下的，还有宿舍大门——
  “砰！”



404中二宿舍 第2章 传说中的404

丢下一段“垃圾”宣言，曲玄思右手抱着她的傀儡娃娃，左手拖着重重的行李箱，低头走在宿舍楼的通道里。
  夏夜的风，从走廊尽头的窗口中吹进，穿梭在楼道之中，也荡起了那条丝绸质地的围巾。丝巾轻轻滑落，露出了那个牵扯了铁线的木雕人偶。
  樟木雕刻的偶头上，娃娃的双目紧闭，用特殊材质的黑色细丝贴成的睫毛，蜷曲着美好的弧度。那是曲玄思拿着镊子，一根一根小心地黏上去的。还有它的手脚，它的每一根指头，每一根指节，都是她用刻刀，一笔一笔地雕刻而成。
  “我要像老爸一样，做最漂亮的傀儡娃娃！”
  那是六岁的她，蹲坐在傀儡戏的戏台前，用稚嫩的声音发出的理想宣告。那时，他的父亲曲诚，会用粗糙的大手，拍着她的额头，笑眯眯地望着她，赞一句“娃儿有志气”。
  然而，父亲的态度，却随着曲玄思年龄的增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十六岁，当考上高中的曲玄思，再次向父亲表示“继承悬丝傀儡这门手艺”的愿望时，换来的，却是父亲斩钉截铁的斥责：
  “胡说！这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人看咱们傀儡戏的？”
  说到这里，曲诚长叹一声，转了话锋，也缓了语调：
  “玄思啊，你要好好念书，别想这些傀儡戏的歪心思了。以后咱考个好大学，跟你妈一样，进公司当个文秘什么的，坐坐办公室……”
  是的，悬丝傀儡戏，已经过时了。他的父亲曲诚也在七年前转了行，关了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傀儡戏班，去泉州的一家物业公司，当了维修技工。
  可是，她不想当什么文秘，也不想坐什么办公室，更无所谓上不上大学，只想做一个能用悬丝傀儡讲故事的手艺人啊。
  为了这个理想，曲玄思不知道跟她爸吵过多少次，每每都是不欢而散。
  “你再雕这倒霉玩意儿，我就剁了你的手！”
  有一次，曲诚是动了真怒，他甚至一把抢过曲玄思自己雕的傀儡娃娃，然后重重地掼在了地上，同时恶狠狠地撂下了狠话。
  曲玄思终究没有敌过父母的强硬，不得不去考了大学——相比起她雕傀儡木偶的手艺，她的文化课成绩真的很一般，最终落得个古都南京的三本民办高校，三江学院。并且，正如她父亲所期望的那样，她报考了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文秘向。
  离开泉州的前一天，她老爸曲诚，连夜补好了那只被他砸了傀儡娃娃，然后递进了她的手里：
  “玄思，你有这个志向，是我们老曲家的福气。只是，唉……”
  又是一声长叹，似乎是将肺里的空气全都吐了出去，曲诚的眼眶有点红，他轻轻地拨弄着傀儡娃娃的铁线，终究是憋出一句感慨：
  “只是……时代不同了啊……”
  曲诚又何尝不希望女儿能继承他的家业，把他的手艺传承下去？可是时代不同了，这悬丝傀儡戏，真的是没人看，真的是赚不着钱啊。自家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如果搭在这落魄行当里，那他算什么当爹的？
  父亲的纠结，曲玄思也并非全然无感。说到底，她爸还是希望她好好读书，拼搏高考，上个好大学，未来能过上个好日子。
  于是，曲玄思就这么踏上了远在他乡的求学之路，带着那只被修补过的、名为“悬丝”的傀儡娃娃。
  然而，开学刚刚一个星期，连军训还没结束呢，她就因为她所钟爱的悬丝傀儡，被赶出了宿舍。虽然狠狠地怼那三个根本称不上交情的室友，但之后的事情呢？她要去哪里过夜？
  曲玄思愣在宿舍楼的走廊上，她放开了手柄，那只“咕噜咕噜”地滚动着万向轮的行李箱，就这么停在她的身旁。她掏出手机，解开密码，无奈地翻找着通讯录列表——在那里，有她前天刚刚加上了联系方式的年级辅导员。
  【悬丝DOLL：刘老师你好，我想申请更换宿舍。】
  几秒之后，微信的提示音响起了。亮起的屏幕上，浮现出一行明确的指示：
  【请更换至404寝室。】
  404？
  曲玄思微微挑眉，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个数字和网络上那无法查找网页的问题代码，如出一辙。不过，眼下不是纠结的时候，曲玄思将手机塞回兜里，重新拖起箱子，向四楼的位置进发。
  电梯停在四楼，曲玄思从走廊的最东侧，一直走到最西侧，也没有看见标注为“404”的门牌。靠近北面的403和405之间没有，靠近南面的402和406之间，同样没有它的踪迹。
  此时已经接近晚上九点，舍管阿姨正好上来溜达一圈，准备到点查房。曲玄思喊住阿姨，打听404寝室的位置。
  这个数字刚说出口，只见那大约五十岁上下的舍管阿姨，瞪着一双大眼，上上下下地把曲玄思打量了一遍：
  “姑娘，你怎么去住这一间啊？”
  “呃，”从对方那夸张的表情看出了端倪，曲玄思微微蹙起一双柳叶眉，轻声问，“这间宿舍，有什么问题吗？”
  阿姨尴尬地笑了笑，似乎是在斟酌，该使用什么样的语言进行描述。而这时，对面403寝室、读大三的一位学姐，叼着牙刷走了出来：
  “你是大一新生吧？”学姐吐出牙刷，笑嘻嘻地说，“404是咱们三江最有名的女生寝室了，外号‘最讨嫌宿舍’。”
  “最讨嫌？”曲玄思断眉一挑，重复对方的说辞。
  “没错，最讨嫌，那个寝住的都是奇葩，都是被其他宿舍撵出来的、谁都不要的讨嫌鬼。”
  学姐的说法显然太直接，引来舍管阿姨的不满：
  “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呢。那不叫‘撵’，那叫‘调剂’。那也不叫‘讨嫌鬼’，那、那个是叫、叫‘相处障碍’……”
  舍管阿姨还在那边咬文嚼字，学姐却是似笑非笑地望着曲玄思，她扫过那尊始终被曲玄思抱在臂弯里的悬丝傀儡，抬了抬下巴：
  “你也是被赶出来的？为了它？”
  曲玄思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看你也不像是搅毛的人，”大约是出于对大一新生的爱护，学姐给支了一个招儿，“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服个软，低个头，回原来的宿舍去呗，总好过被塞到404那个奇葩回收站。”
  曲玄思笑了。
  虽然这位好心的学姐，以及舍管阿姨，都将404渲染成了一个充满了负面能量的垃圾场，但曲玄思却绝不会选择回头，绝对不会选择低头，不会服什么软。
  因为，她没有做错什么。
  “谢谢关心，”曲玄思淡淡一笑，她轻轻抚摸着傀儡娃娃顺滑的黑发，说出自己的决定，“不过，我也是被原宿舍赶出来的奇葩。”
  她的决定，让那位学姐无奈地摊了摊手。她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叼回她的牙刷，转身走回了寝室。
  曲玄思转而望向舍管阿姨，轻声询问：“阿姨，请问这个404怎么走？”
  “这地方有点不好找，我领你过去吧。”
  舍管阿姨是个热心肠，她还抢先一步，帮曲玄思推起了行李箱，一边走一边交代：
  “我看你小姑娘家家的，第一次离开家是吧？跟同学相处有困难，那是正常的，大家都是大一刚进校的小公主，有点脾气那是难免。但是咱们做人啊，也不能由着自己的脾气来，咱们也要体恤他人，要和谐，要有爱嘛……”
  换句话说，舍管阿姨是认为曲玄思性格有问题，让她收敛大小姐脾气，好好跟原宿舍的室友们相处，免得被“发配”到404那个“垃圾回收站”。
  曲玄思笑了笑，没接话茬。
  令曲玄思感到意外的是，传说中的“404最讨嫌宿舍”，竟然不是在女生宿舍楼的四楼，而是在宿舍楼的背后，躲在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
  也不知道是历史遗留问题，还是出于其他什么建筑原因，几栋宿舍楼鳞次栉比，正好构建出一条小巷。被路灯映照着，巷子的墙壁上攀满了翠绿色的爬山虎。时光像是在此静止。在这个被人遗忘似的的小角落里，静静地，坐落着一间小平房。
  “姑娘，你自己好好想想啊，”舍管阿姨放下行李箱，似乎是在给曲玄思最后的建议，“实在住不下去，就跟辅导员求求情，回去原来的寝室也没什么好丢面子的，咱不丢人。”
  曲玄思轻轻一笑，一句“谢谢”，是给予舍管阿姨唯一的回应。
  舍管阿姨摇了摇头，穿过那条狭窄的小巷子，很快在夜色中消失了踪影。只留下曲玄思一个人，右手抱着她那只傀儡娃娃，她抬起左手，弯曲的指节，悬空停在了小平房的门前。
  灯光从窗口中映出，听不见里面的声音。用白漆喷写的404数字，小小地漆在朱红色的门前，字体也不够规整，显得似乎有些敷衍。
  穿过这扇门，不知道她将面对的，是一群什么样的奇葩，什么样的豺狼虎豹……
  曲玄思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然后她弯曲了左手的食中二指，轻轻叩响了404的门扉——
  “咚、咚。”



404中二宿舍 第3章 404的讨厌鬼

“咚、咚。”
  纤细的食指，轻轻弯曲，叩响在朱红色的门扉上。那白漆喷绘的“404”三个数字，在路灯的映照下，更显得惨兮兮得白。
  “请进。”
  已经做好了“住这里面的，都是人格障碍患者”的心理建设，曲玄思对404里的成员是不敢抱有任何期待，甚至做好了大声吼门的准备。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竟然有人应门，而且还是一个听上去非常温柔的软妹音。
  虽然在学姐和舍管阿姨面前，强硬地摆出了“绝不回头”的态度，但此时此刻，曲玄思的内心深处，多多少少地，还是塞着惴惴不安的情绪。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夏夜的凉风涌入鼻腔，清醒她的思维。下一刻，她转动朱门上的把手，推开了404的大门——
  节能灯的灯光，映出这个20平方米的小屋。同样形制的四张床铺与桌椅，与其他寝室别无二致。其中，三张书桌前坐了人，三个素未蒙面的女生，各自忙碌着。
  “大家好。我叫曲玄思，我来自福建泉州……”
  曲玄思开门见山地自报家门。然后，她抬起右臂，展示出被她抱在臂弯里的傀儡娃娃，继续说下去：
  “我之所以取名为‘玄思’，是泉州悬丝傀儡的‘悬丝’的谐音……”
  她的语调越说越慢，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她意识到，在这间被视为“龙潭虎穴”的“404奇葩收容站”里，没有一个人在聆听她的话——
  最里侧的两张床铺，只有左边那张书桌坐了人。那是一个满头金褐色大波浪的美女，皮肤白皙得好像是牛奶一样。虽然曲玄思只能看见她的侧颜，但那挺直得仿佛像刀削似的高鼻梁，以及微微泛蓝的眼珠子，显然不是传统东方人的长相。
  此时此刻，这个洋娃娃一般的美女，正冲着手机屏幕，送上一串飞吻的动作。在一串银铃似的娇笑声之后，是标标准准的地道普通话，字正腔圆：
  “感谢陆少的游艇，还有学学的火箭，可人感谢你们的支持呦~~~哎呀，有新的小伙伴进入直播间啦，你好，我是可人，很高兴认识你~~~”
  甜美的尾音，娇嗔的语调，还有那些“送游艇”和“送火箭”的感谢语，让曲玄思很快明白过来，对方正在进行直播。
  “擦！你特么还是人啊，送上门去给人砍啊！”
  一声爆喝，像是一声炸雷，突然从上铺传来。
  曲玄思抬起眼去望，只见在和自称为“可人”的美女主播相对的那张床铺上，坐着一个短发的姑娘。她戴着一副红黑相间、设计非常酷炫的外罩型大耳机。她的双手，正在横握着的手机屏幕上，快速地敲击着，一边敲一边继续疯狂DISS：
  “你一个菜鸟送死就算了，还祸祸全队部署——你特么是敌方派来的卧底吧你！好啊，真是个影帝啊，会演！”
  短发妹彪悍狂骂的同时，她的视线没有离开手机屏幕半寸。通过她那咬牙切齿的表情，还有横握手机的动作，曲玄思也毫不意外地猜出了她的境遇——这显然是打手游失利，被猪队友坑了。
  一个两个，无论是直播美女，还是游戏狂魔，她们的视线都像是黏在了手机屏幕上一样，丝毫没有意识到宿舍里多出了一个大活人来。曲玄思原本准备的那一番关于傀儡娃娃的宣言，显然毫无用武之地，只好全部给吞回了肚子里。她再次出声，试图换回新室友们的注意：
  “那个……”
  “哎呀，好可爱的娃娃。”
  一个软糯的语音，打断了曲玄思的话。这个声音温婉柔和，正是先前说“请进”的那一位。只见从靠门边的上铺，探出一张秀美的容颜。
  这妹子巴掌脸，白皮肤，柔顺的黑发编成了两条细细的小辫子，又结在脑袋后方，梳成了一个精致又标准的公主头。她一双黑亮的眼睛里，仿佛有星辰在闪烁，只见她饶有兴趣地盯着被曲玄思抱在臂弯里的傀儡娃娃，笑着赞叹：
  “这手工好细致呢，真漂亮。”
  漂亮，这是入学以来，曲玄思在她的傀儡娃娃身上，从不曾听到的评价。
  随着几部恐怖片的风靡，即使是在老家泉州，曲玄思也听见过不少吐槽的言论，说傀儡戏早就过了时，说傀儡娃娃恐怖兮兮，看上去阴森森的。如今，离家万里，来到南京之后，曲玄思遇到的室友也好，刚刚开始一起军训的同学也好，就没有一个是对她的傀儡娃娃，抱着欣赏态度的。
  有些人素质高教养好，会礼貌地说一句“富有地方特色呢”。但更多的人，则是直白地摆出不屑的态度，甚至评价说“跟鬼似的”。
  然而，这一刻，却有人说她的娃娃“漂亮”，说她的娃娃“可爱”。
  心底最深处的、极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这句话击中了。曲玄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对上那双黑亮的、仿佛星河璀璨的大眼睛。只见对方冲她送上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她在上铺撑起身，半是慵懒，半是招呼，居高临下地向她挥了挥手：
  “你好，我是苏紫，你也可以喊我紫苏。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苏紫的睡衣是黑色的连帽衫，帽子上拖着两只长长的兔耳朵。此时的她，半趴在床铺的不锈钢围挡上，黑色的兔耳朵垂在肩膀上，看上去又有点萌，又有点酷。
  一时之间，曲玄思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呆愣在当场。
  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404寝室里面的人，一个个都是凶神恶煞，或者是尖酸刻薄不好相处的“刺头儿”。曲玄思做梦也想不到，这里的人，美的美，萌的萌，酷的酷。
  还有，作为问题的症结、曾经让她和前室友分道拆伙的傀儡娃娃，在这里非但没有受到排挤和非议，反而还得到了称赞。当然，那个正在做直播的美女，和正在打游戏的酷酷的短发妹，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曲玄思，对吧？”苏紫冲她眨了眨眼，继续说下去，“你的娃娃有名字吗？它的衣服好旧了呢，明天我送它一套新的吧。”
  “哈？”曲玄思更懵了。
  苏紫笑嘻嘻的，她探出半个身子，由上自下地拉开书柜的帘子——那是一块织锦缎，银白质地，上面绣着红色的锦鲤。帘子后方，露出了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却不是教科书，而是流行的小说和漫画。在书桌的最左侧，立着一个红色锦鲤绒布的小箱子。
  “喏，递一下给我。”
  曲玄思默默地照做了，她提起小箱子，递给上铺的苏紫。箱子不重，里面似乎是些零碎的东西，她能感觉到有什么在箱子里滚动。
  苏紫接过小箱子打开，拽出了一套针线，和几片颜色材质都不一样的碎布。她又探头瞅了瞅曲玄思怀里的傀儡娃娃，似乎思索了两秒，然后干脆翻身，从床铺爬下，汲着拖鞋走到衣柜前，打开了柜门——
  底层是叠好的衣服，上方是用衣架挂好的小裙裙。令曲玄思咋舌的是，这些裙子的风格全然不同。既有古代中国风的襦裙和曲裾，也有大裙摆、绣着蕾丝边儿的小礼服。
  只见苏紫伸手，在衣柜深处摸啊摸的，摸出一匹浅蓝色、仙鹤纹样的丝光棉来，然后冲傀儡娃娃比了比，笑眯眯地说：
  “就它了！明天我给她做一套小裙裙！来，手给我，我量下尺寸先。”
  曲玄思觉得这一天下来，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动，她下意识地将手伸了出去，却惹来苏紫的“噗嗤”一笑：
  “不是说你，是说她啦。”
  苏紫一手拖出一条皮尺，一边指了指傀儡娃娃。
  曲玄思赶忙操纵起自己的娃娃，她从顶部操控木架，细细的铁线立刻牵扯了娃娃的手脚，让它的身体伸展开来。
  苏紫一边量，一边做着记录。看见她熟练的动作，曲玄思忍不住问：
  “你……你家是做裁缝的？”
  “不是呦，”苏紫笑眯眯地回答，她拉着皮尺凝视着刻度，“这是我的兴趣啦，我是一名COSER。”
  COSER，也就是COSPLAY的爱好者，是二次元文化的一个族群。帅哥美女往往打扮成动漫游戏里的角色，然后穿梭在漫展之上，展现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形象。
  虽然平时不怎么看动漫，但曲玄思对COSER也是略有所知，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难怪苏紫的衣柜里有那么多奇怪的衣服，又会自己缝纫做手工了。
  虽然各自所在的领域完全不一样，一个是备受年轻人追捧的二次元动漫，一个是古老又过时的傀儡戏，但从某种程度上说，苏紫和曲玄思都一样，都是喜欢动手创造的手艺人。想到这里，曲玄思对苏紫不由地生起一种天生的好感，也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我听说404里都是一些……呃，”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将“奇葩”两个字吞回肚子里，“都是一些特立独行的人，和原宿舍相处不来。可是我看苏紫你人那么好，为什么会在原宿舍待不下去呢？”
  苏紫轻轻一笑，笑得高深莫测。
  见她不回答，曲玄思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毕竟，这涉及到人家的隐私，人家不愿意说，她也不能追着不放啊。于是，曲玄思直白地岔开话题，继续回到傀儡戏和二次元上：
  “所以你那些COS时的衣服，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苏紫点了点头，这引来曲玄思的再次惊叹：
  “哇，你的手太巧了！那我就先谢谢你啦。”
  “谢什么呀，反正我就好这一口儿，本来就是我的兴趣，”苏紫将记好数据的小本本，丢在了桌面上，“对啦，加个QQ好了。”
  面对曲玄思的道谢，苏紫给出了一个无法反驳的回应。两个人拿着手机，互相加了QQ。然后，苏紫又脱下了拖鞋，顶着她那双耷拉在肩上的黑兔耳朵，重新爬回了上铺。
  对话暂时中断了。曲玄思望向前方，专注于手机直播的美女，以及专注于手机游戏的短发女生，仿佛她和苏紫是空气一样，完全无视她们。
  不，更确切地说，主播美女和游戏达人，她们两个的身旁，好像是有一层无形的结界，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密闭空间，将她们自己包裹在其中。



404中二宿舍 第4章 井水不犯河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幕渐渐深沉。
  在和苏紫短暂的交谈之后，曲玄思就开始忙碌起来。她先安顿好她的傀儡娃娃，然后三下两下地打开了行李箱，将被褥和衣服分门别类的丢在上铺，塞进衣柜。幸好课程还没有正式开始，没有书本教程要收拾，这让她的搬家大业轻松了不少。当她走到洗漱台前将日用品摆好，准备上厕所的时候，时钟恰恰跳到了22点——
  无声无息地，照明灯熄灭了。
  “我擦！”
  短发妹瞬间爆出了一声怒吼。
  “所以各位亲们，到了熄灯的时间啦，今天的直播不得不结束了呦，可人和大家约好了哦，明天再见~~~晚安啦，么么哒~~~”
  另一方面，甜美的语调，从不远处传来。只见手机屏幕的光芒，映亮了金发美女的面庞，让她本就白皙到发光的脸蛋，映上了一层微微幽蓝的光线，带上了一点儿精灵般的魔幻气息。
  下一刻，美女退出了视频直播的APP，她点开手机自带的照明电筒，似乎是要起身走向洗漱台，可一抬眼，正对上了曲玄思：
  “哎呦我滴妈嘞，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吓死个人嘞！”
  她这一开口，就是一嘴的东北大碴子味儿。曲玄思直接给听懵了，感觉面前的这个美女，跟先前那个网络主播，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你谁啊？”就着那手机电筒的光芒，美女将曲玄思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哦，我懂了，你这倒霉崽子，也是跟人干仗，给撵出来的！”
  这无疑是自曝其短了。看来这个美女主播，不像是苏紫那样自动提出换寝，而是被排挤走，不得不流落到404来的。
  在心中做出如上评价，曲玄思冲对方微微点头：“你好，我叫曲玄思……”
  “我姓庞，庞可人，你叫我‘可人’就好了，”美女主播显然是一个急性子，“行了行了，时候不早了，就别唠嗑了。都赶紧洗洗睡了，明儿早上还军训呢。”
  这个直播起来一套一套、有人送火箭有人送游艇的庞可人，竟然跟她一样，是今年刚入学的大一新生。这令曲玄思感到意外。
  只见庞可人站起身，大约175厘米的身高，让她在曲玄思这个南方小个子的面前，显得如火烈鸟一般修长。她大长腿一迈，就抢到了曲玄思前面走进厕所，“哐当”一声，把门带上了。
  曲玄思差点给厕所门砸中鼻梁。到了这时候，她倒是能理解，为什么庞可人会被原宿舍撵出来了：一方面，这么没完没了地玩直播，肯定招人烦。另一方面，显然这个来自东北的、有外国血统的大美女，说话做事也不太招人待见。
  跟这位美女进行了不到三句话的交流，好歹交换了姓名，也算是认识了。曲玄思抬起眼，又将目光投向对面上铺的那位短发女生。可惜的是，这位游戏狂人，至始至终都没拿正眼瞧过她，似乎也没有下床来认识认识的打算。
  庞可人解决了生理问题，走出厕所，看见曲玄思抬头凝望的模样，顺口给她介绍了一句：
  “那家伙姓石，是个杠精，老鼻子能怼，你就喊她‘石怼怼’就行。那谁，石怼怼，麻溜儿的，把你那帘子拉了，咱们寝可是有约法三章的！”
  庞可人的后半句，是冲着被称为“石怼怼”的女孩说的。只见短发妹子二话不说，连眼皮子都不抬，右手仍稳稳地端着手机操作，左手一划拉，“嗖”地一声，把上铺的帘子拉上了。
  花花绿绿的游戏屏幕光，被布帘阻隔了。庞可人就着手机的电筒光，坐在书桌前，拿出一溜儿的大瓶小瓶，拍拍这个水，涂涂那个霜。曲玄思瞥了一眼，只见全是商场里的专柜大牌，平均一瓶上千。
  超美，超有钱。
  这是曲玄思对庞可人的第一印象，这个评价在她的脑子里溜达了一圈，就被先前那句“约法三章”更多地吸引了注意力。曲玄思半摸着黑，刷牙洗漱完之后，爬上上铺躺进了被窝里，然后摸出了手机，给网名ID为“紫苏”的苏紫发QQ消息：
  【傀儡DOLL：亲，那个庞可人说的，寝室的约法三章是怎么回事啊？】
  苏紫的回话很快传来：
  【紫苏：哪有三章那么多啦，其实咱们这里就只有一条规矩。】
  随着文字一同传来的，还有一个贱贱的表情包。在那个贱不兮兮的小表情上，下面标注着一行“同学我看好你呦”的文字：
  【紫苏：各忙各的，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这是我们共同的约定。】
  边界。
  这两个字，再次浮现在曲玄思的脑中。
  或许在有些人看来，喜欢傀儡娃娃的她，做网红直播的庞可人，眼睛黏在手机游戏上的石怼怼。都是特立独行、旁若无人的自私鬼。
  可是，曲玄思并不觉得她们有做错什么？
  傀儡娃娃锁在衣柜里，不会碍任何人的事。
  庞可人直播的时候虽然叽叽呱呱，但是一熄灯，她立刻关闭直播，也没有去吵到别人。
  至于石怼怼，虽然一直在玩游戏，甚至没有招呼她这个新室友一句，但是从头到尾，石怼怼也没有干涉并妨碍到别人，不是吗？
  各忙各的，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
  多好的约定。
  只要不妨碍到别人，无论是喜欢傀儡戏也好，还是做直播网红，又或者是打游戏成魔，又有什么关系？
  换句话说，别人喜欢什么玩什么，关我屁事，又关你屁事？
  熄灯的宿舍里一片黑暗，视野明明一片漆黑，但是曲玄思内心的吐槽，却仿佛化成了一排排白色的、微软雅黑字体的弹幕，不断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些虚拟的、却不断萦绕的弹幕，像是跳跃的羊群一样催眠，很快将她带入了梦乡。
  手机屏幕陡然亮起，闹钟设定，七点。
  不断震动的手机，在枕头旁边跳跃，将曲玄思从沉眠中唤醒。她睁开惺忪睡眼，伸了个懒腰，然后悄无声息地爬下床，又恍恍惚惚晃晃悠悠地钻进了厕所。
  这是曲玄思入学的第八天，军训刚刚训到一半，每天都在炎炎烈日下痛苦挣扎。
  当曲玄思走出厕所、开始洗漱的时候，庞可人也刚好起床。令曲玄思震惊的是，庞可人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APP，开始录像——
  不是直播平台，而是一个视频录制软件。庞可人洗完脸，端坐在书桌前，先是做完了护肤工序，然后摁下了“开始录制”的红点。再然后，她开始对着手机摄像头，逐一地亮出她所使用的那些化妆品。
  “我今天要画的是一种非常日常的妆。在直男眼里，这就跟素颜差不多。看，我一般用这种粉底液打底，质地轻薄，但遮瑕效果也很好……”
  又是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甜美的声音简直可以被评价为“女神音”了。庞可人一边给自己化妆，一边录制视频，一步一步地解释怎么涂粉底，怎么打高光，怎么上眼影，怎么画眼线……
  一道程序接着一道程序，化妆品涂了一遍又一遍。光是听她的叙述，就觉得难度非常大了。完全不懂化妆的曲玄思，一边在心里感慨“化妆还真辛苦”，一边三下两下地套上她的军训服。
  起床洗漱，十分钟全部搞定。曲玄思抓起她的迷彩帽，冲出了宿舍门，直冲食堂吃早饭去了。



404中二宿舍 第5章 一个点子

一天军训下来，腿脚简直不像是自己的。
  曲玄思揉着踢正步踢残了的右腿，提着从食堂带回来的晚饭，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宿舍楼背后的小巷子，钻进了这似乎是与世隔绝的“404最讨嫌宿舍”区域。
  临到了宿舍门口，曲玄思才突然意识到，她没有钥匙。昨儿个晚上临时转宿舍过来，今天早上又急着军训集合，她全程忘了问钥匙的事。
  虽然庞可人也同样军训，按理说一会儿也要回宿舍了，但曲玄思知道，这家伙实在是指望不上——
  她和庞可人不在一个专业，当然也就不在一个队伍里。但今早军训集合的时候，曲玄思远远地看见，庞可人因为迟到被教官逮住了，当场一顿好批。
  迟到也就罢了，更糟糕的是，庞可人后来还没有停止“作死”的行为，竟然在军训的途中，偷偷开启了手机直播。暴跳如雷的教官，直接没收了她的手机，勒令她围绕操场跑十圈。
  那时，她们汉语言文学B班的这支小队，正好在休息。她们的教官是个娃娃脸的小战士，不仅长得萌，心肠也很柔软。见女生们一个个晒得脸颊发红，这个心慈手软的小教官，就同意她们去树荫底下坐坐。于是，一群妹子们就坐在阴凉地里，远远地看着庞可人在无遮无掩的操场上绕圈。
  烈日当空。明晃晃的阳光，晒在庞可人的脸上，照得她的皮肤好像反光板一样的白。
  “我听说这妹子是混血儿啊，她妈妈好像是乌克兰来的美女。”
  八卦的传播力，永远是最快的。
  虽然大家都是刚入学报到的新生，但已经有好事者“八”起了庞可人的八卦——毕竟在一水儿不施粉黛、懵懵懂懂的女孩子中，庞可人实在是太出挑，也太扎眼了。
  她这一米七五的个头，中国乌克兰混血的外貌五官，再加上高超的化妆技巧，让庞可人简直像是电视剧里的明星一样，耀眼又闪亮。而她那机不离手、随时准备在线直播的行动，更是引来了不少非议：
  “她在原先的宿舍待不下去，被撵到404去了……我听说她以前的室友说啊，她还是个网红，有十几万的粉丝，每天直播都挣好多钱。”
  “乖乖，这么厉害！”
  有妹子瞪大了眼，尖声感慨。先前那名“包打听”，言之凿凿地猛点头：
  “是真的！她们室友说了，她的化妆品都超贵的，一瓶要两千块呢。她们想拿起来看看，研究研究，庞可人就给她们甩脸子……切，小气鬼，抠门，也不知道这个钱是哪个野男人给的……”
  “报告！教官，我申请去上个厕所！”
  就在“包打听”放出各种小道消息的时候，曲玄思突然抬起手，大喊一声“报告！”，打断了那人更加深入而无礼的揣测。
  总而言之，庞可人实在太高调了，高调到教官忍无可忍，罚了她一次狠的。所以，当包括曲玄思在内的女生们，都结束了今天的训练、纷纷解散了之后，庞可人还被教官逮着，在操场上一顿猛骂。连同辅导员也不得不跟在旁边，做起了心理辅导和思想工作。
  曲玄思百无聊赖地在宿舍门口等着，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发散着晚饭的香味，更让她觉得饥肠辘辘。微一思索，曲玄思单手掏出手机，打开QQ列表，找到了以一个红口白牙的小黑兔为头像的紫苏：
  【傀儡DOLL：苏紫，请问你什么时候下课？我没钥匙。】
  QQ对话，几乎是秒回：
  【紫苏：啊，你稍等，我马上回来。】
  苏紫的这个“马上”，指的是十分钟。
  当一轮殷红的落日，缓缓降到宿舍楼后方的时候，苏紫斜跨着一个大大的手工布包，左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穿过巷子走进院里。
  “抱歉抱歉，久等啦~”
  苏紫笑嘻嘻地说，脸上倒没什么歉意。曲玄思也忙摇了摇手：
  “没有的事，是我谢谢你才对。急着喊你回来，没耽误你事儿吧？”
  “没有啦，”苏紫将咖啡杯稍微抬高一些，“我就是在咖啡馆里坐着，缝缝小裙裙，没有什么正经啦。”
  毕竟是刚认识的室友，两个人的一问一答，都是百分之两百的礼貌，礼貌到有点生疏。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一圈，苏紫推开了宿舍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去，苏紫笑着说：
  “等到明天，我再给你配一把钥匙，今天再忍耐一下。”
  说着，苏紫将咖啡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然后脱下那个大大的手工布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东西：
  “喏，送给你的，小礼物~”
  那是一条小裙子，两个巴掌拼在一起那么大。裙子虽小，版型却十分正。浅蓝色的底纹，在裙摆的位置上，停着一只似乎要展翅高飞的白色仙鹤。
  望着那条小裙裙，曲玄思怔住了。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昨天苏紫说要给她的傀儡娃娃做衣服，今天竟然就做出来了。她不但不是敷衍她，而且动作那么快，手工那么精致！
  “喏，让你家宝贝试试呗，看看合不合身。”
  面对苏紫的催促，曲玄思才如梦初醒一般，从柜子里抱出她的傀儡娃娃，小心翼翼地拆开将包裹着它的丝巾。
  苏紫也小心翼翼地打开小裙裙的扣子——是的，没错，就是这么小巧的裙子，她还缝上了一颗一颗贝母珍珠做的扣子，真正能穿能脱——然后将它轻轻地套在傀儡娃娃的身上。
  “BINGO，正好！超美呢！”
  望着换上了新衣服的傀儡娃娃，苏紫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连眉眼都笑弯了起来，如同一轮皎洁的新月。
  “……”
  曲玄思一时语结。这样温柔的对待，让她的心底都温暖起来。她很想问对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帮她，但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激动的：
  “走！我请你吃饭！”
  苏紫“噗嗤”一声笑了开来，指向曲玄思桌上那个装着饭盒的塑料袋：
  “你傻啦？你不都已经买了晚饭了？”
  也对，晚饭都买好了，不吃总不能倒掉。曲玄思一愣，赶忙改口：
  “那、那我明天请。”
  “好啦好啦，又不是多大的事情，”苏紫笑眯眯，“你别这么客气啦。要不，你明天帮我买杯奶茶好了。”
  看似随意的建议，既不给曲玄思增加负担，又能通过一杯奶茶，解决她想感谢的心情。曲玄思突然意识到，苏紫这个学姐，情商真是棒棒的，跟她相处，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就是这么一个情商高级的漂亮女生，为什么会和原宿舍的舍友搞得不愉快，最后沦落到404呢？
  这个问题，曲玄思更加好奇了。
  曲玄思一边暗暗好奇，一边接受了苏紫的建议，不过不是明天，而是立刻，马上。她丢下一句“我马上回来”，就冲出了宿舍。
  二十分钟后，曲玄思拎着两杯奶茶，再度回到了404。这时候的苏紫，也刚刚拿到外卖平台定的晚餐，正在一口一口地吃着凉面。看见曲玄思拎回来的热奶茶，苏紫哑然失笑：
  “哎呀，你这也太心急了。”
  曲玄思“嘿嘿”一笑，她将奶茶奉上，然后拖着板凳端着饭盒，坐在苏紫身旁，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
  “我来南京这几天，所有人都觉得悬丝傀儡很恐怖，只有你不一样。”
  “这有什么好恐怖的？本来就是中国传统的艺术品，算是一种民间艺术吧。我看那些人，是自己想太多，要不就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害怕一个娃娃。”
  怼得漂亮！曲玄思赞同地猛点头：想想前室友当时纠结得不行的脸孔，曲玄思突然很想穿越回一天之前，把这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害怕一个玩具娃娃”给甩在对方脸上。
  “再说了，”苏紫吸溜了一口红茶拿铁，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以前就觉得，我在二次元圈子里有很多网上的小伙伴，她们好多人都喜欢什么BJD娃娃啦，还有兵人，那些都超级好看！我们中国传统的糖人、泥人、布袋戏什么的，如果也都能做得那么精美，那么漂亮就好了。”
  苏紫的感叹，仿佛是一道闪电，劈进了曲玄思的脑袋。隐隐约约的，一个念头在她的脑中成形，但还是若隐若现，说不太明白。曲玄思抬起眼，赶忙询问对方：
  “你说的BJD和兵人，是什么？”
  苏紫用屁股着力，在板凳上转了一个圈儿，转而面对电脑，噼里啪啦地敲开了百度，一堆图片立刻蹦了出来——
  精致的容颜，带有关节的四肢，简洁而灵活的躯体，色彩丰富的眼珠，花样繁多的头饰，丝丝缕缕柔顺动人的头发，还有各式各样不同风格的配饰，从服装到皇冠，甚至还有精灵一般的尖耳……BJD娃娃的种类实在是太多，也太华丽了，看得曲玄思眼花缭乱。
  相比起BJD娃娃的梦幻风，兵人则是完全的写实向。人物的雕刻，精致到了骨节和皮肤上的血管。好莱坞大片里的演员，那些超级英雄的形象，在兵人的展示下，简直栩栩如生。有的兵人图片，这么乍一看，还以为是超级英雄电影的剧照——如果说先前看BJD娃娃是感到目不暇接，眼下看兵人的曲玄思，更多是瞠目结舌。
  “在二次元圈子里，这些娃娃非常受欢迎，不仅有专门的网站，还有线下展会。今年上海的国际手办展，我也去了，超~~~多人……”
  苏紫撑开两手，拉开虚无的长度，身体力行地表现这个“超~~~多”究竟有多夸张，同时她继续说下去：
  “……展会上来了很多大手呢，还有日本来的手办时，国人的站台也很棒，有很多漂亮的原创作品……啊！对了，我有照片！”
  说着，苏紫放开电脑，她掏出自己的手机，在相册里翻找到四月初的那场国际手办展。只见她滑动着手指，将相片一张张地亮给曲玄思看——
  画面真的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展位和展位之间全都是人，有的展台非常受欢迎，里三层外三层排得满满的，拉成了几道弯的红色分隔带，也不能阻挡人们的热情。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写满了期待与雀跃……
  突然，一张照片，撞进了曲玄思的眼里——
  那是一个穿着米色的、LOLITA风长裙的年轻的女孩子，她的裙摆蓬松，绣满了蕾丝和花纹。她戴着洋气的小帽子，压住了染成亚麻色的长发。而在她的臂弯里，抱着一个BJD娃娃。那个娃娃的穿着打扮，从裙子到帽子，甚至是发型发色，跟那个年轻女孩一模一样！
  一大一小，却又那么和谐，那么光彩夺目，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也在疯狂“谋杀”着相机的内存。
  如果悬丝傀儡也能像这样，被大家接受，甚至是吸引所有人的视线，那就太好了……
  心中的那个模模糊糊的念头，逐渐清晰起来。曲玄思灵光一闪，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构想，似乎真的有实现度，而且是很高的实现度——
  苏紫手工这么棒，自己就是个COSER，做衣服拍照摄影参加漫展，这些都不在话下！
  庞可人长得那么漂亮，不用化妆就是个名副其实的洋娃娃，她比照片里这个小姐姐还要美！
  如果有她们帮忙，也像宣传BJD一样宣传和包装悬丝傀儡，一定能令人刮目相看！
  猛地吸了一口奶茶，慢慢地咀嚼着又Q又弹的珍珠，曲玄思微微眯起眼，在心中暗暗立誓：
  她要把悬丝傀儡搞成超美超酷炫的艺术，让先前那些DISS它恐怖的傻瓜们，倍感惭愧，让她们为自己曾经的狭隘无知，深深忏悔！



404中二宿舍 第6章 直白的拒绝

“我没有兴趣。”
  就着应急灯坐在书桌前，用化妆棉拍着卸妆水的庞可人，连看都没看曲玄思一眼，仍是目不斜视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同时斩钉截铁地拒绝。
  三个小时前，曲玄思在苏紫的启发下，灵光一闪，决定用二次元的手段，来包装和宣传悬丝傀儡。当她提出这个想法，苏紫倒是从善如流，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笑着回应：
  “唔……好像有那么一点意思呢。好吧，我可以试试看。如果只是缝小裙裙的话，反正也是我的兴趣嘛。”
  相比起苏紫的配合，在曲玄思脑海中的另一位参与者——庞可人，却显然不那么好说话。
  被留在操场上挨训的庞可人，受到了教官和辅导员的双重暴击，黑着一张脸回到宿舍。曲玄思不是一个傻瓜，她察言观色，眼看时机不对，就没敢开口提入伙的事。
  直到晚上22点熄灯，庞可人放下了直播的手机，心情似乎才变得那么好了一点——从庞可人在直播里说的话来看，似乎有不少小伙伴心疼她被罚，于是给她送了好几艘“游艇”礼物，驱散了她心头那不爽的乌云罩顶。
  见庞可人的情绪“由阴转晴”，哼着小曲儿，开始卸妆护肤，曲玄思这才凑了上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然而，她的邀请，换来的，却是庞可人直白的拒绝：
  “我没有兴趣。”
  曲玄思也不气馁，她知道，她和庞可人刚认识一天，没有什么交情。自己又不是张仪在世，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当个舌战群雄的说客。但她还是不放弃，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可人，你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下。悬丝傀儡是我们家祖传的手艺，也是中华物质文化遗产，真的有它非常独特的价值。我希望能让更多的国人了解到这种文化，而不是觉得它恐怖……”
  庞可人斜着飞了她一个白眼：
  “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错，在404宿舍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各忙各的，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再直白一点，翻译过来就是两句话——
  一，关我屁事？
  二，关你屁事？
  显然，庞可人是这项原则的忠实拥护者。曲玄思眼珠子一转，将那些没说完的大道理全部放到一边，直接诱之以利：
  “那如果我请你当一次模特儿，需要多少钱？”
  “噗嗤。”
  一声嗤笑，从不远处传来。不是庞可人，而是躺在上铺的苏紫。苏紫顶着她的长耳朵睡衣，从围栏边探出头来，笑着说：
  “你知道她在直播里收的那些礼物，一艘游艇多少钱吗？”
  这个问题，曲玄思还真没概念。在她的理解中，她知道庞可人直播能赚钱，但那什么游艇火箭，不就是直播APP里的一个虚拟礼物，说穿了就是一行代码，能值多少钱？
  庞可人那双泛蓝的眼珠，又飞了曲玄思一个眼刀，然后比了一个手势：
  “这个数。”
  “一百？”曲玄思惊了，“这么贵？！”
  庞可人气得瞪她，忍不住开喷：
  “是一千！一千三百一十四，1314！”
  输了。
  曲玄思那“诱之以利”的战术，完全破灭了。她本来想请庞可人当模特儿，原本以为拍一次照片给一百块应该差不多了，毕竟那已经是她三天的饭钱了。可她做梦也没想到，庞可人直播的短短几个小时，就几千块入了帐，谁还看得上她那一百块啊？
  被残酷的事实所击沉，在庞可人嘲弄的眼光下，曲玄思连一句“能不能再考虑一下”都说不出来，只是就着应急灯的光芒，灰溜溜地爬回了自己的铺位。而庞可人则继续她的护肤缓解，将那上千块一瓶的护肤水，一下一下地拍在自己像煮鸡蛋一样白皙光滑的皮肤上。
  十几分钟后，庞可人完成了她的整套护肤工序，关上了应急灯，爬上上铺。寝室内陷入一片昏暗，只有游戏狂魔•石灵灵——曲玄思搞清楚了，自己那第四名室友的名字叫做石灵灵，至于“石怼怼”是庞可人给她起的外号——掩藏在遮光的布帘之后，还在敲击着手机屏幕。屏幕偶尔会变幻光线，透过挡光布的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隐隐约约的彩色光华。
  将双手交叠在后脑勺上，曲玄思瞪大眼，望着时明时暗的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她是铁了心，要将悬丝傀儡宣传出去，推广出去，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悬丝傀儡戏是一种传统文化，而不是什么阴森森的恐怖娃娃。
  现在，她有了宣传推广的路径和方法，也找到了苏紫这样可靠的盟友，她们两个，一个会雕木偶，一个会做衣服，让她的计划已经有了基础。
  但是，庞可人的脸，绝对是一个逆天的BUG。她是混血美女，又是网红主播，线上有那么多粉丝，甚至花那么多钱看她的直播——庞可人完全就是一个大V，一个自媒体渠道啊！
  是的，她是出不起“游艇”钱，但有庞可人这样的资源，她怎么能轻易放过？
  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拉庞可人入伙呢？
  这个问题，在曲玄思的心中翻来覆去地跳跃着，让她不得安眠。她的思绪继续飞行，脑补出一幕幕未知的可能。突然，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在一周之后，也就是军训结束的那一天，学校会开办一个迎新晚会，需要新生也参与演出。前天班长特地说过，还让大家踊跃报名。不过，因为大家都是刚进校，一方面是羞涩，一方面更是被军训操劳得提不起精神，所以根本没有人响应。如果她能报名，在迎新晚会上做一场改良款的悬丝傀儡戏，那不是一个送上门的舞台吗？
  等等，她好像想得太远了一些。现在最重要的两件事情，一个是巩固和苏紫的友谊，拉拢这位已经入伙的小伙伴。另一个，是一定要想办法，搞定美女主播•庞可人！
  想到这里，曲玄思将脑袋蒙进了被子里，然后躲在被窝中打开了手机浏览器，在百度里输入了“在线直播  主播收益”的关键词。瞬间，成千上万的条目，齐刷刷地跃了出来。曲玄思挨个儿点开，开始一条接着一条地，浏览起其中的信息……
  昏暗而静谧的寝室里，响起了浅浅的呼噜声儿——别看庞可人如此美貌，平时像是一只高傲的孔雀，但睡着之后，她就像是一只蜷缩的树袋熊，不但睡相不咋地，还打呼，还磨牙。
  此时此刻，陷入香甜梦乡里的庞可人，做梦也想不到，在距离她不到五米的地方，她的新任室友，正在研究着关于她和直播行业的一切，思考着如何将她收入囊中……



404中二宿舍 第7章 笼络

曲玄思还没睁眼，就听见窗外传来隐隐雷声，伴随而来的，还有雨点打在窗台上的声音。
  欧耶！这就叫“天公作美”！
  显然，对于这些被军训所苦的大一新生们来说，她们对“天公作美”这个成语的理解，有那么一点误解。
  曲玄思还躺在被窝里，掏出手机，打开QQ群，“噼里啪啦”地在九宫格输入法里敲字——
  【悬丝DOLL：今天还训吗？】
  不止是她，班级的QQ群里早就有人发出了疑问。班长似乎正在跟教官与辅导员交涉，大概过了十分钟之后，才给出了确定的答复：
  【李大锤：不训了。】
  群里一片欢欣雀跃。“么么哒”的小噘嘴，“感谢老板”的跪拜式，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表情包，瞬间刷屏，把班长的结论顶上去老远。
  原本做好了“又是地狱模式一日游”的心理建设，没想到突然放了一天假，这种感觉，就好像走在马路上，突然捡到了一百块——那种小雀跃小惊喜，让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曲玄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眼看寝室里其他三个室友，还都在被窝里酣睡着，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蹑手蹑脚地刷牙洗漱，然后左手抓了饭盒，右手拎起折叠伞，无声无息地出了门。
  四十分钟后，等到曲玄思再次回到宿舍的时候，苏紫和庞可人已经醒了——
  苏紫正坐在上铺玩手机，手指轻轻点点，给自家的“蛙儿子”收四叶草。
  庞可人估计也得知了“不训了”的消息，她打了一个哈欠就重新倒了回去，将自己卷成一只虾子，只留下暗金色的头发留在被窝外——显然，进入了睡回笼觉的状态。
  唯有石灵灵，不知道昨天晚上打游戏打到几点，这时候还在呼呼大睡，当真是“雷打不动”。
  “早安啊，”曲玄思压低声音，轻轻冲上铺的苏紫招呼道，“我给你带了早饭。”
  说着，她举起右手，饭盒里装着热腾腾的、刚从食堂打回来的鸡汤小馄饨。　
  这示好太直白了。苏紫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微笑。她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于是大大方方地应了句：
  “那就谢啦~”
  在苏紫下床刷牙洗脸的时候，曲玄思找了张废报纸，铺在苏紫的书桌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饭盒隔着塑料袋放上去。因为她知道，苏紫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小洁癖。
  让我们把时钟往回拨，回到四十分钟之前，曲玄思刚刚出宿舍那会儿。她不是径直冲食堂去的，而是走出404的小巷，拐了个弯儿，拐到了女生宿舍楼。
  舍管还是当初那个热心的阿姨。此时刚过七点，阿姨坐在传达室里，端着一台平板，正在看电视。曲玄思敲了敲玻璃窗，轻轻唤了一句“早安”。
  “你是……”舍管阿姨愣了半秒，然后想起来了，“哦，你是那天换宿舍的小姑娘！怎么了？受欺负了？我就说嘛，那不是好待的地方……”
  曲玄思也不催，等舍管阿姨碎碎念完了，才笑了笑接口：
  “阿姨，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你知道大二的一个女生，叫‘苏紫’的嘛？她被原宿舍赶出来了，后来去了404……”
  “哦，那个姑娘啊，我知道！”
  舍管阿姨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在女生宿舍，她才是真正的“八卦之王”，江湖人称“包打听”：
  “那个小姑娘不是被赶出来的，是自己申请调离宿舍的。唉，明明是一个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妹子，谁知道那么轴！”
  “她自己申请换寝的？”曲玄思挑了挑眉，右边的断眉飞扬，“为什么？”
  舍管阿姨似乎在努力回忆中：“那小姑娘啊，是南京本地的，经常回家，算是半个走读生吧。你别看她乖乖巧巧，特别有礼貌，但那个性子哦，也是轴得狠，太挑剔了喂。”
  “挑剔？”
  相处的这几天，曲玄思还真没看出来。
  “是啊，这姑娘太挑剔了，”舍管阿姨一拍大腿，一脸的痛心疾首，“你不知道，她们宿舍原来好好的，结果就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那姑娘非要闹得人尽皆知，非要投诉到院里，搞到辅导员跑来调解，还要什么保证声明……”
  舍管阿姨的描述显然有点发散，曲玄思赶忙拉回来，关注重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唉，说起来就闹心，”舍管阿姨开始八卦往事，“有一次她们寝室吵架吵凶了，我赶忙上去看，结果一问——哎呦，就为了一个盆。”
  “盆？”曲玄思懵了。
  “是啊，一个盆，”舍管阿姨点头，“有个周末，那姑娘回家住了，她们室友就把吃完饭的搪瓷盆，给搁在她桌上了。结果她周一早上回来，看见桌上那个盆，就发了大脾气了，非要对方赔礼道歉，并且写保证书。”
  “……”
  一时之间，曲玄思无语，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站在苏紫的前•室友的立场，曲玄思倒也可以理解，她们也好，舍管阿姨也好，都认为苏紫小题大做的原因。
  大约在她们的眼中，只是一个饭盆放在什么位置的小事情，苏紫为此大发雷霆，一点儿也不谦让，甚至搞得上纲上线的，似乎是太矫情了。
  但另一方面，站在苏紫的立场，她是能够理解，苏紫为什么大发脾气。在404的短短两个晚上，她最大的感受，就是两个字——边界。
  宿舍是一个公共区域，这点没错。但每个人对于自己的私有边界，都有明确的心理底线。在苏紫的眼中，她的书桌就是她的势力范围。不管她在与不在，那是她的位置。在没有特殊原因的状况下，别人都不应侵占。
  舍管阿姨并没有注意到曲玄思的沉默，还在自顾自地说下去：
  “也有人说啦，那姑娘是有洁癖。你可得小心点儿，别惹到她，别看她斯斯文文的，发起火来，那可是得理不饶人哦……”
  在舍管阿姨的嘴里，苏紫成了一个“有洁癖”、“得理不饶人”的“轴”人。曲玄思又好气又好笑。
  在外人眼里，404里住的都是些别的宿舍不要的“奇葩”：她们轴，她们自私，她们小题大做，她们不近人情……可事实上，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奇葩”呢？
  正因为苏紫“自私”，她注重自己的权益和边界，她才不会去触犯别人的边界。
  而那些自认为“无私”的人，却一再地突破别人的范围，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这个道理，面前的舍管阿姨，大概是无法理解的。毕竟，她是从一个“无私”的时代过来，又将这种“无私”的精神，传播给更多同学的管理者。
  “谢谢提醒，我会小心的。”
  曲玄思以道谢作为终结，单方面地结束了这次对话，离开了女生宿舍楼。
  得知了苏紫申请调离原宿舍的理由，曲玄思大致也摸出了苏紫的脾气——这家伙大概是个天秤型的人格，独立，有自己的主张。你对她好，她也会彬彬有礼地回礼。但假如你突破她的底线，她也会非常直白地予以回击，而且丝毫不讲情面。换句话说，苏紫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吃软不吃硬”了。
  想到这里，曲玄思已经在脑海里拟出了一套针对苏紫的“作战方案”。下一刻，她直冲食堂，叫了一份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馄饨，然后又冲回宿舍，充当起了送餐员的角色。
  果然，苏紫是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典型。面对曲玄思的示好，苏紫也主动拉近了距离。她一边喝着馄饨，一边提出建议：
  “今天我没课，打算去布料城看看，你……”
  “我也去！我今天没训练！”
  不等苏紫说完，曲玄思立刻表态：这可是刷好感度的好机会！她当然要跟着苏紫一起行动，一起逛街，才能为她们刚刚建立的友谊，加柴升温啦！
  室友的热情，让苏紫微笑起来。此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模拟养成游戏里可以“被攻略”的对象。她的新室友，正在努力地提升她们之间的好感度，以解锁更多的可能性。



404中二宿舍 第8章 好感度

从城南到城北再回到城南，当曲玄思和苏紫二人，从布料城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走出地铁站，只见雨停了不久，留下一地清爽的雨后湿气。曲玄思收了伞，她和苏紫一人提着一包布料，边走边笑。
  曲玄思的“攻略计划”进展得非常顺利。先前在完全看不到年轻人的布料城里，就她们两个小姑娘，挑挑拣拣地对着布料评头论足，考虑着哪些布匹花纹适合做常服，哪些适合做成萝莉风，哪些可以做成中国风……一路说说笑笑，聊得非常合拍——毕竟，两个人的业余爱好都是手工，有着诸多共同语言。
  作为早餐的回礼，苏紫请曲玄思吃了午饭。曲玄思没有推辞，但下午又回请了奶茶。女孩子们之间的感情，在谈笑风生的陪伴之中升温，像是奶茶一样醇郁香甜。
  “这位同学，动漫社团了解一下。”
  刚刚跨进校门，就听见前方有人招呼起来。曲玄思一抬眼，只见校门边拼了一排长条桌椅，各家社团都在这里摆了小摊位，招揽社员。一名看上去有点娃娃脸的男孩，正向她们递出一张传单，同时发出邀请。
  曲玄思接过传单瞥了一眼，上面写着“动漫社”的标题语，以及什么“二次元爱好者”、“既宅且腐”、“双击6666”之类的文字描述。这些词语，每个字她当然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就让她看不懂了。她将疑惑的眼光投向身旁的苏紫，却见苏紫礼貌地一笑，然后冲男生摆了摆手：
  “抱歉，我已经有社团了。”
  男生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显然，今天打扮得非常可爱、穿着宫廷风LO裙的苏紫，才是他的招揽目标。他只有悻悻地将那张递到一半的传单收了回去，折回了自己的摊位。
  曲玄思压低声音，问自己的室友：“你加入了什么社团？”
  “没有。骗他的啦。”
  苏紫小声回应，她冲曲玄思轻轻一眨眼，表情竟然有些小狡黠。
  这个答案，让曲玄思更加疑惑了：苏紫分明就是一个二次元爱好者啊。无论是她看的动画漫画，还是对于COSER与服装手工的热爱，都跟“动漫”两个字分不开。这明明是她的喜好，为什么她却不愿加入动漫社团呢？
  望着苏紫的侧脸，曲玄思不解。她开始觉得，越是接近苏紫，就越觉得这个看上去彬彬有礼、平易近人的南京女孩，内心里其实藏了许多的小秘密。
  当然，苏紫非常健谈，她们能一起谈天说地，找寻更多有趣的话题。但另一方面，只要关系到苏紫自身的问题，她的嘴就像是蚌壳一样紧，总是能轻描淡写、用打太极似的方式，将话题转了开去。
  看来，这好感度，没有她想象中的好刷呢。
  曲玄思暗暗在心中感慨，同时琢磨着要恶补动漫知识，回头要下载几个动漫APP，把苏紫在追的作品全部看一遍，想办法多增加一些共同语言……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走在绿树成荫的校园小道上。而道路的右侧，就是学校的露天篮球场，男生们的球赛似乎刚刚结束，教练正拉着他们在进行复盘和训话。
  此时，云朵已经完全散开，露出了藏了大半天的太阳。夏日的骄阳就是这么有穿透力，穿过树叶的缝隙，将光芒丝丝缕缕地洒在地上。曲玄思的额头上泌出一层细细的薄汗，手中的布料也越发沉重起来。
  “解散！”
  一声“解散”从不远处传来，曲玄思循声望去，只见篮球场内，教练一拍手，宣布训练结束。个头高挑的篮球运动员们，三三两两地从球场大门内走出。其中一个大男孩，个头超过一米九，他随意地抬起胳膊抹去了额头的汗珠，然后潇洒地将外套往肩上一扛，跨出大门的同时，与正巧经过的两位女孩，打了个照面。
  视线，对上了。
  男生的眼瞳黑亮，他的视线快速地扫过两名女孩，最终定格在她们拎着的大塑料袋上。布料城的包装并不精美，透过白色的塑料袋，可以清晰地看见布匹的花纹。男孩似乎愣了半秒，然后咧开了嘴角，露出一口的白牙：
  “同学，是不是很重，我帮你们拎好了。”
  还挺绅士。
  曲玄思和苏紫面面相觑，还没等她们反应作答，只见男孩伸出长长的胳膊，主动地将两个塑料袋抢了过去。那重量似乎对他来说十分轻松，他将两个塑料袋都移到了左手拎着，仿佛在为两个女孩子开道一样，大步地向前迈进。
  “你们是艺术学院的？做设计？”男生边走边问。
  “差不多吧。”苏紫笑了笑，回答得模棱两可。
  “哇，”男生夸张地发出赞叹声，“心灵手巧啊。我看你这身衣服也很独特，该不会也是自己做的吧？”
  苏紫黑亮的眼珠眨了眨，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无声的答案，让男生眼睛一亮。他扬起唇角，扩大了笑意：
  “这年头，像是你这么温柔贤惠又心灵手巧的女孩子，真的太难得了。”
  显然，这个高个儿男生的注意力，完全被苏紫吸引了，丝毫不吝于溢美之词。
  然而，面对他的赞赏，苏紫的视线游移了一下，似乎在从对方的笑容中判断什么。下一刻，她仍然是礼貌地微笑，但走在她身侧、擅长察言观色的曲玄思，立刻判断出了，苏紫的笑容是在——太，假，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呦。
  曲玄思一边看戏，一边在心中做出八卦群众的评价。
  苏紫的长相，是典型的江南美女。皮肤白皙，身材娇小，有一种吴越美人特有的秀丽感。这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在看见这么娇小可爱的姑娘时，产生了英雄式的怜爱，这倒也正常。
  可是，别看苏紫外貌娇柔可人，内心却是一个相当有主意的、独立的女生，原则性极强。这一点，从她和原室友闹翻的缘由，就能窥得一二。这男生想要拍马屁，夸她手艺好没问题，但却偏偏夸赞她“会做衣服”、“温柔贤惠”，这怕是……根本踩中了雷区了吧？
  曲玄思在心中暗暗吐槽。然而，面前的男生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这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他显然正自我感觉良好，一边露出自信的微笑：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齐鑫。”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等待女孩们的反应。曲玄思抬眼望他，只见对方一脸“这下你们该知道我是谁了”的迷之自信。
  然而，她和苏紫都只能给予“您好，谢谢”这四个字，作为礼貌的回应。　　
  齐鑫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先前的自信瞬间被失望所取代，但很快的，他又挤出了新的笑容：
  “你们都是大一新生吧，所以没听说过，我是本校学生会的会长，你们在学校里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说到这里，齐鑫非常自然地掏出手机，笑着道：
  “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
  这搭讪方式，似乎有些太直白了。而齐鑫的目标也非常明确，因为他的目光，正停留在苏紫的脸上。
  “不好意思，”苏紫歉然地笑了笑，“我没有微信。”
  曲玄思非常清楚，这又是一句谎言。苏紫的确是QQ用得比较多，但是她和家里父母亲戚的联系，都是用的微信群，刚刚吃饭的时候，曲玄思还见她打开过APP。
  齐鑫的视线凝在苏紫的脸上，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上，看透她真实的想法，想辨别这句话的真实性。但苏紫的笑容却是无懈可击，那么礼貌，那么温柔，完全让对方看不出端倪。
  这一场视线的交锋，以齐鑫的妥协而告终，他改了方案：
  “那加个QQ。同学，你不会不记得号码吧？”
  这句反问，堵死了苏紫可能亮出的借口，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齐鑫显然看出了她的纠结，不等苏紫再次开口，齐鑫转而望向曲玄思，见曲玄思正抓着手机，于是快速调出自己的二维码，亮给曲玄思：
  “扫一下吧。”
  看来，他是打算曲线救国了，先联络上她这个小跟班，再打听苏紫的事情。曲玄思看出了对方的意图，但眼下直白拒绝，也太不给人面子了。曲玄思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调出微信，扫描添加对方好友。
  间接得到了联系方式，齐鑫微微点头，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三人继续向前，走过体育场的区域，穿过由悬铃木组成的绿之廊桥，来到了学生宿舍的区域。
  “哪一栋？”
  面对齐鑫的提问，曲玄思眼珠一转。她当然知道苏紫对齐鑫没兴趣，更没必要让他知道她们住在哪个宿舍，于是她一抬手，指向对面的二栋，微笑道：
  “我们就住二栋，送到这里就可以啦。谢谢学长。”
  苏紫微微一笑，给了曲玄思一个彼此都懂的狡黠眼神。
  齐鑫哪里想到曲玄思在骗他，于是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将两袋布料放在了二栋的楼梯上。然后一转身，冲两位女孩潇洒一笑，又秀出了他MAX满点的自信模样，抬手做了一个“拜拜”的招呼：
  “常联系。”
  “会的会的。”
  曲玄思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而苏紫则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脸上挂着礼貌用的假笑。
  然而，齐鑫却以为苏紫的沉默，是出于羞涩，于是更加自信地挑眉微笑：
  “学妹，你也太害羞啦，以后要多多锻炼自己。你可以加入我的辩论社团，我是社长，我们赢得了很多奖，可以锻炼口才和表现力。”
  这表现力的确是够可以的，顺便还秀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和奖项……只可惜你越是显摆，咱们就越没兴趣啊……
  曲玄思暗暗吐槽。为了避免齐鑫打开更多的话题，她赶忙截断话头，替苏紫回答：
  “谢谢学长，我们会考虑的，”她挥手送客，“那我们就先上去啦，拜拜。”
  齐鑫正在兴头上的谈兴被截断，只好灰溜溜地说了一句“再会”，然后转身离开了宿舍楼。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曲玄思和苏紫对望一眼，面面相觑，然后统一步调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也看出来了吧？”苏紫笑着说，“这人显然是大男子主义。”
  “真•钢铁直男。”
  曲玄思结案陈词。
  两人有说有笑，一人提着一袋布料，又走下了二栋的楼梯，拐进了楼群背后的小巷里。
  望着苏紫放松的笑颜，曲玄思有种“赢了”的小开心。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挺有玩游戏的天赋，特别是那种恋爱向、需要刷好感度的游戏。因为在刚刚的这场、名为“增加与苏紫的好感度”的竞赛里，比赛结果，显而易见——
  曲玄思：+20分。
  齐鑫：-100分。
  如果这场比赛有裁判官的话，大概会站在擂台的中央举起她的手，宣布她是WINNER，以及——
  齐鑫，OUT。



404中二宿舍 第9章 冰山美人

日本漫画，《黑执事》，补完！
  国产游戏，《阴阳师》，补完！
  国产动画，《不良人》，补完！
  美国电影，漫威“超级英雄”系列，补完！
  ……
  白天是累得死去活来的军训，晚上躺在床上疯狂刷动漫刷电影刷游戏，这半个星期，曲玄思把苏紫看过的、喜欢的日漫美漫国漫，全部翻了个遍儿。
  她的目标，总结来说有三个——
  第一，恶补学习ACG知识。
  她知道了什么BJD，什么是兵人，什么是粘土人，也知道了这些娃娃有部分来自原创，更多的则是来自于二次元的动漫游戏电影，统称为“A•C•G”，也就是ANIMATION动画、COMIC漫画，GAME游戏，现在还应该加一个IP改编的影视剧。
  第二，拉近和苏紫的好感度。
  苏紫是一个矛盾综合体。她的外表，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但其实又十分排外，跟人保持距离感。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只要跟她谈起她喜欢的东西，谈起她的爱好，她的眼睛就会像是被点亮了一样，会陷入一种热情的分享状态。
  曲玄思搞不清楚，苏紫这种状态是不是二次元爱好者的共性，但她非常确定的是，当她开始跟苏紫一起聊那些好玩好看的动漫游戏影视剧，苏紫对她的态度也一天一天地在转变着，从那种身为室友的礼貌与互助，变成了一起分享乐趣爱好的“好！基！友！”。
  如果她和苏紫的好感度，可以用游戏数值量化的话，她简直可以脑补出这样的画面：随着她选择的话题，以及聊天的内容，苏紫的脑袋上会冒出隐形的文字——
  好感度+20
  好感度+30
  好感度+20
  ……
  照这样下去，在军训结束之前，她大概就能跟苏紫刷到“好基友”+“好闺蜜”的层级了。
  当然，无论是恶补ACG还是狂刷好感度，归根到底，曲玄思的最终目标，也是这最重要的第三点，始终非常明确——
  拉拢人心建立团队，用二次元的方式进行包装和推广，将悬丝傀儡戏给宣传出去！
  然而，目前看来，这个“复兴悬丝傀儡戏”的小团队，还只有她和苏紫两个人，远远达不到她的预期。
  想到这里，曲玄思走了神，她的视线从正在播放着《奇异博士》的平板电脑上移开，投向了隔壁下铺的庞可人——
  这位来自东北长春，有着1/2乌克兰血统的混血大美女，正坐在书桌前，对着手机APP进行直播。
  曲玄思有些头痛。一方面，她和苏紫的好感度，稳步升温。但另一方面，在这场“复兴悬丝傀儡戏”的大计划中，她想拉拢的另一位重要对象，拥有十几万粉的美女庞可人，却完全不买她的账。
  她试过很多方式。她先是搜索了关于直播的报道，努力去了解庞可人所签的直播平台，想增加共同语言，试图去跟对方攀谈，但是庞可人总是很忙，忙到根本懒得回应她的话。
  感情牌打不通，她也试过直白的利诱大法。但是她TOO YOUNG TOO SIMPLE，庞可人的收入比学校的教授还多，根本看不起她开出的小小价码。
  这个油盐不进的庞可人，简直是一座化不开的冰山啊……
  一边将对方归类为“冰山美人”的类型，曲玄思一边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给坐在对面上铺看漫画的苏紫，发去一条Q聊，吐槽心声——
  【悬丝DOLL：我真的搞不明白，这直播有什么好看的？可人每天晚上都坐在宿舍里，她说的话都差不多，我根本感觉不出来有什么营养啊……】
  【紫苏：看脸。】
  曲玄思无语。苏紫的回答，一针见血，正中靶心。
  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美貌就是一种资本。曲玄思非常明白这个道理，毕竟，她想拉庞可人入伙，也是看中对方的美貌以及这份美貌带来的资源。
  唉，这冰山美人，难搞啊……
  曲玄思“啪”地一声，一头栽回到枕头上，任由平板电脑拍平了自己的鼻子。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融化这座“冰山”的契机，会在第二天，被送到她的面前——
  第二天，正午，骄阳似火。
  9月的南京，热得不像是火炉，像是烤箱。
  刚刚吃午饭的时候，下了一阵暴雨，空气中还弥漫着潮湿的水汽，紧接着太阳就露了脸。似火骄阳将它的热力投映在大地上，水汽蒸腾，带着那种被烘烤发热的潮气，在空气中弥散，蒸发。
  午休还没结束，这还没到一点钟，教官就宣布“紧急集合”。新生们一个个都带着崩溃的表情，蔫儿了吧唧地走向操场，拖手拖脚的，仿佛是僵尸片里的行尸走肉。
  水汽闷热，心情更是郁闷得DOWN到谷底，拖着步子的新生们连话都不想说，就在这恐怖片一般静谧诡谲的氛围中，突然，一阵争吵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庞可人，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辅导员拔高了音调，而她指责的名字，让曲玄思立刻竖起耳朵，转身去看。
  只见在通往404的那条窄巷前，庞可人拿着自拍杆，还在那里搞直播。看不下去的辅导员冲了过去，开始义正言辞地训斥。
  然而，面对这番“身份论”，庞可人只是翻了一个白眼——美女就是美女，连翻白眼都那么优雅，一点都不显粗俗——然后更加郑重地调整自拍杆的位置，让自己在屏幕里的模样更加美丽动人：
  “老师，请你搞清楚。第一，现在是午休时间，我有权利做自己的事情。第二，紧急集合打乱了我原先的工作安排，所有我有理由拒绝。第三，我和平台签约了，我们有契约关系，所以，主播就是我的身份。”
  不愧是在镜头里以展示自我和对话为生的人，庞可人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听上去似乎有那么一些道理。而曲玄思也立刻弄清了事情的经过——
  庞可人签了合同，是有固定的直播时间要求的。最近因为军训的关系，她只有利用早上的时间做美妆教程，用中午午休和晚上的时间搞直播，从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业务繁忙。但现在教官突然宣布“紧急集合”，她的直播做了一半，当然不愿意停下。
  然而，庞可人的这段“一二三”的阐述，在辅导员的耳朵里听来，无疑是一种挑衅了。她气急败坏地向前一步，却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退了回去——入了镜就糟糕了，这直播到了网上，搞不好就黑红黑红的了。
  “你、不要太过分！”
  顾忌着镜头的威力，辅导员强压着怒气，声音也低沉了些。
  庞可人举着她的自拍杆，简直像是端着“尚方宝剑”，她鄙夷地瞥了辅导员一眼，一脸的嘲讽，那表情就像是在说“谅你也不敢”。
  这张嘲讽脸，再次激怒了对方，辅导员厉声质问：
  “我不管你签没签约，入了学籍你就是学生！你就应该以学业为主！你直播，你以为你能播一辈子吗？！”
  庞可人一双秀丽的眉毛，瞬间拧了起来，就在曲玄思感慨“生气的美女别有一番美感”的时候，只见庞可人将脖子一梗，举着自拍杆，干脆大步流星地回头往宿舍里走，同时甩下一句犀利的嘲讽：
  “谁稀罕这破学校了？这个学，我可以随时不上！”
  庞可人的表现，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这变化，让曲玄思心念一动，就在她暗暗分析刚刚哪句话戳中庞可人的痛脚的时候，只见教官闻风而来——
  穿着制服的教官，黑着一张方正的国字脸。他猿臂一伸，瞬间就夺去了庞可人手里的自拍杆，连手机一起丢进了辅导员的手里。辅导员手忙脚乱地在屏幕上乱点，赶忙退出直播频道。而另一头，教官已经以一个擒拿的姿势，摁住了庞可人的肩膀。
  “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庞可人大吼大叫，然而教官的手如同铁钳子一般，丝毫没有松动。而周遭的同学，连一个站出来为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有一群吃瓜看戏的围观群众：
  “就她事多。”
  “不念书也就算了，还搞什么直播，这不影响我们嘛。”
  那些碎碎念，传入了曲玄思的耳中。她瞥了说话的人一眼，发现那个女生别着工程院的徽章，跟庞可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影响她个屁啊。
  虽然有心相帮，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曲玄思还是懂的。更何况庞可人直播在先，确实不占理。她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庞可人被教官押着走，一路压到了操场上。



404中二宿舍 第10章 机会

艳阳高照，因为先前水汽的关系，整个大地都扭曲起来，对面的景物开始轻轻摇摆。地面的温度如此之高，大概现在打一个鸡蛋，都能直接在地上煮熟了。
  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基础训练还在继续，这是为了军训结束时的那场汇报会所做的准备。曲玄思所在的方阵，在自家教官的指导下，顶着炎炎烈日，练了一遍又一遍。
  在训练的过程中，曲玄思时不时地望向操场的中央——在那里，被作为“反面典型”的庞可人，正独自杵在那里，站军姿。
  一个小时了，庞可人丝毫不能动弹，只要她稍微松懈一点，旁边的教官就会大声训斥。
  她实在太特立独行，也太出挑了。
  因为中乌混血而超乎常人的美貌，本就会吸引众人的目光，获得或赞美或嫉妒的评价。而庞可人显然不会做人，做事的风格又那么高调，再加上网络主播这个不完全被认可的职业，使得她受到了更多的负面评论。
  比如现在，看着她受罚，大多数同学的反应绝不是怜香惜玉，而是只有两个字——“活该”。
  就连曲玄思也觉得，庞可人这次被针对，也怪不得辅导员和教官，的确是她自己“作”的。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庞可人身上大约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在烈日与白眼的双重投射下，庞可人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站好！”
  教官厉声呵斥。
  庞可人那白皙得仿佛陶瓷一般的皮肤，此时晒得微红。藏在迷彩帽里的金褐色的头发，碎发被汗水黏在了脖子上。她那双泛蓝的眼珠，不屑地瞥了教官一眼。
  “站，好。”
  教官并没有接受她的挑衅，只是双手背在身后，一丝不苟地冷面监督。
  庞可人的身形，似乎虚晃了一下。
  关注着操场中央的曲玄思，看见了这一幕。她飞快地思考着，下一刻，曲玄思奔出了自己的队列方阵，直冲庞可人——
  几乎是同一时刻，庞可人终于支持不住了，她的双腿一软，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下去。
  教官一看情况不对，赶忙扶住她。而此时，曲玄思也以百米赛跑般的速度冲到中央，冲到了庞可人的身边：
  “报告教官，这是我室友，我怕她中暑，我想带她看医生。”
  曲玄思大声报告。
  教官点了点头，将庞可人交给曲玄思。毕竟对方是刚刚19岁的大一新生，虽然态度彪悍恶劣，但也只是一个小姑娘。教官只是惩罚她的不良行为，并没有打算针对她。
  曲玄思赶忙扶住庞可人，半抱半扶地将她带离烤炉一般的操场。
  庞可人的表情有些迷离，显然晒得有些意识不清了。她那双深色湖水一般的眼瞳，有些虚弱地扫了曲玄思一眼，似乎在确认身旁的人。
  察觉到这一点，曲玄思低头望她，送上一个微笑：
  “没事啦，是我。”
  来自同伴的笑容，以及搀扶着的照应，让庞可人安心地闭上了双眼，任由自己这位新任室友，将她带往医务室的方向。
  曲玄思猜的不错，庞可人的症状就是轻微的中暑。医生开了藿香正气水和人丹，让庞可人服下之后，又让她在医务室的病床上躺下，休息一会儿。
  庞可人的脸色惨白，连涂了唇膏的嘴唇都失了色。不同于平日在直播里舌灿莲花、神气活现的表现，此时的她，整个人病蔫蔫的，一声也不吭。
  曲玄思坐在病床的床沿，默默地陪伴着。没有过多的嘘寒问暖，也没有刻意的照料照顾，她也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在那里，时而低头看看手机，时而偏头看看病床上的庞可人，像是在确认室友的状况。她的表现是如此自然，就好像两人是一起生活了多年的伙伴。
  修长的睫毛轻轻地颤抖了两下，庞可人费力地睁开眼。当她看见身侧曲玄思的表现，她动了动干涸的嘴唇，慢慢吐出两个字：
  “谢谢……”
  见她醒来，曲玄思没应声，只是跳下病床，先走到一边的桌旁，拿起一杯盒装的VC橙汁，用小吸管捅开，然后将吸管凑到庞可人嘴边：
  “谢啥呀，来，先喝点甜的。”
  庞可人听话地泯了两口，甜美的汁液在唇间绽放，对于刚刚脱水又低血糖的她来说，简直就像是琼浆玉露人参果了。
  下一刻，庞可人微微抬起上半身，一手攥着橙汁盒，咕噜咕噜足足灌了半分钟，才心满意足地丢下吸管，打了个饱嗝儿：
  “嗝儿……尼玛，膈应死老娘！哎呦我滴妈，可算活回来了。”
  本就是小仙女小公主一般的外貌，再加上先前林妹妹般的虚弱表现，本是让人顿生爱怜才对。然而，庞可人这一张嘴一开口，不是主播时那种甜美的女神音，而是那一口东北大碴子味儿，立马就让她那梦幻般的美人氛围，破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噗嗤。”曲玄思顿时喷笑出声。
  庞可人并不在意自己仙女形象的“幻灭”，而是虎了吧唧地伸手拍了拍曲玄思的背：
  “谢了啊，姐儿们。”
  “客气啥，”曲玄思笑着回应，“都是一个寝儿的，就该相互照应。再说了，托你的福，我也少训练俩小时，哈哈。”
  这直白的说法，让庞可人咧开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这是这位不近人情的冰山美人，第一次对曲玄思展露好脸色。
  她，猜对了。
  曲玄思暗暗思忖。其实，说句大实话，她也看不惯庞可人的作为。既然是学生，既然在军训，基础的纪律性也是必要的。大家都能紧急集合，就庞可人非要在那边直播，还跟辅导员顶来顶去强词夺理，作为大伙儿这些普通学生，多多少少是有点看不过眼的，多多少少会吐槽些“就你能耐”的内心弹幕。
  可就是这次顶撞，也让曲玄思发现，其实庞可人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精明，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独立，那么倔强。
  如果她真的精明，就不会特立独行，将自己傻到当出头鸟，将自己的位置摆到老师与同学们的对立面。
  如果她真的独立，真的倔强，真的无所畏惧，真的牛逼不在乎，就会在受到惩罚的时候，选择掉头离开，选择直接与校规校矩对抗。
  但她没有。
  庞可人既选择了言语上的对抗，却又选择了行为上的受罚，也就是服从。
  这个做法，完全不理智，说明庞可人不成熟。
  同时，也暴露出庞可人的一个问题：她的心是虚的，她有害怕的东西。
  自从对庞可人动了笼络的心思，曲玄思就一直在察言观色。当剖析出庞可人面对权威的弱点时，曲玄思也在回忆，究竟是哪句话，让庞可人从牛气冲天满不在乎，变得不情不愿但却服从受罚。
  ——“我不管你签没签约，入了学籍你就是学生！你就应该以学业为主！你直播，你以为你能播一辈子吗？！”
  当时，辅导员的这句怒斥，让庞可人变了脸色。现在想想，这句话，估计就是庞可人的死穴了。
  打蛇打七寸，攻人先攻心。当曲玄思意识到这一点，她就制定出了对这位东北姑娘的“攻略”——
  一方面，庞可人看似冰冷冰山，其实只是一个不成熟的东北姑娘。对待她，要交心，要直白，抛弃那些不需要的礼仪礼貌，就用那种“虎了吧唧”的方法说话做事，就是最对她的胃口了。
  另一方面，庞可人的弱点，在于她清晰地知道，她现在是可以凭借美貌，靠网络直播挣钱，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未来会怎样，她也很迷茫。
  曲玄思眼珠子一转，联想起自己先前搜索的那些关于直播APP的新闻，以及直播行业的业界分析，她多少也能猜到庞可人在迷茫什么，在焦虑什么：
  “现在主播都组工会了，单打独斗不好做吧？”
  庞可人瞪大了眼，她惊讶地望着坐在床畔的曲玄思。下一刻，这位“冰山美人”整个儿鲤鱼打挺似的跳了起来，一把拽住了曲玄思的袖口：
  “哎呦我妈，可算是……嗷——”
  庞可人那叫一个激动，可她毕竟刚刚中暑，刚坐起来没几秒，又“嗷”地一声倒了回去，两眼前一片昏花。而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多休息一会儿，别太逞强了。”
  曲玄思温柔地安慰，一句“逞强”，让庞可人的鼻头一酸。
  她的确是逞强太久了。
  庞可人撇了撇嘴角，眼眶微红。白皙的皮肤，配着泛蓝的眼珠，以及嫣红的脸颊，这位中乌混血的“小仙女”，此时冲曲玄思露出了点儿委屈的表情。
  曲玄思轻轻一笑，她知道——
  冰山，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