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1章 骤雨落、宿命敲(一) 1、 二月初二龙抬头,是个适宜嫁娶的好日子。 傍晚时分,天边起了大片气势磅礴的晚霞,司机将车缓缓停在永盛集团总部大楼前面,后座上陈正霆睁开眼,隔着车窗一眼望见裴知站在公司门口高高的台阶上,正是一个男人最有精力的三十多岁年纪,高大挺拔的身姿、周身气势稳稳压住了身后天边晚霞的凄艳。 这个能在二十七岁就从他手里接下永盛集团的外孙,当真是出彩至极的。 展家那个混世魔王也在,正对裴知说着什么,上蹿下跳的,像只猴子。 陈正霆想起昨晚他们那帮老友聚会,展老说起这个宝贝孙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C市第一大状都说出口了--呵呵,在他陈正霆的外孙面前,谁敢自称C市第一? 只是……昨晚说起儿孙辈如今能人辈出,提到他家裴知,有位建筑届耆老指着他哈哈大笑说:正霆那个外孙,你们知道外面都管他叫什么吗--永盛雷神! 雷神,脾气暴躁的意思啊……陈正霆心里叹气,裴知再有能力也好、从小到大都是个不讨喜的孩子。 由此想到另一个从小到大都非常讨他喜爱的孩子,陈正霆又打心眼里泛出一股慈爱,振作精神、亲自推开车门下车去接裴知。 你就同意吧!就当给梁氏集团一个面子,台阶之上,展曜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业界响当当的流氓律师,在铁血裴知面前却一点手段都耍不成,快气吐血了:一百万赔偿金,不少了! 那这样,裴知终于开口了,我出两百万,你叫他道歉的时候跪着说。 我去你……展曜气疯了,梁氏集团缺钱吗?! 裴知冷冷看向好友,我们永盛缺钱? 啊啊啊啊我不干了!展曜抓着头发、开始破罐子破摔地嚷嚷:你根本就不讲道理!别人敬你一寸你至少还个…… 我看你也是趁早别干了,裴知不耐烦地打断他,明天叫你们事务所过来解约。 ……展曜傻眼了。 多大点事啊?这么小一个知识产权案子,至于吗? 鸿威律师事务所虽然是展家创办的,但还有其他股东呢,他展曜今天要是弄丢了永盛集团这个超级大客户,明天就会被股东们踢出去,然后回家被他爸乱刀砍死。 ……展曜扁嘴、委委屈屈又不敢置信地看着裴知,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你分公司一个程序员重要?他只是被抄袭而已,你要砸的可是我的饭碗! 裴知面无表情地用力抬手,将衣袖从哭哭啼啼的展大律师手里抽出来,你他妈再叽叽歪歪,我先跟你绝交、再砸你饭碗! ……展曜除了爆粗口以外、无话可说了,为了以防自己嘴贱被雷神当场一巴掌劈死,他悲愤地用双手紧紧捂住了嘴巴,瞪大一双风流倜傥的桃花眼、发出无言控诉。 裴知你这个残忍嗜血、毫无人情味的暴君!暴君! 裴知。陈正霆在旁听了个大概,这时才走上前来,小展也在啊,正好,一起过去吧。 哟!陈老!您这是亲自来接裴知啊?展曜吃了一大惊,这是什么科幻剧情,难道裴知历下不世奇功--裴知把永盛集团的Logo竖到月球上去了? 还是……展曜眼珠子转了转,幸灾乐祸地看向裴知:咱们家小良,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啦? 裴知警告地看了展曜一眼,眼神里写着闭上你的狗嘴 可陈正霆被道破了来意,索性顺着把话说开了:我叫人去机场接小良了。他皱眉看着裴知,他那么久没回来,天大的事情都过几天再说,今天晚上,不许你动他一根手指头! 最后一句,陈正霆运足了气、把话放得重重的。 可是裴知仿佛没听到,神色冷冷的,既不点头、也不说好。 晚霞落幕后、天色昏暗里,裴知黑色大衣上猩红色嵌边硬挺深刻、双排的金色纽扣一闪一闪刺着陈正霆的眼睛,而那张酷似其父的英俊脸庞,更是令陈正霆心里的刺扎到深处,老人顿时有些气急败坏地提高声音: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裴知淡淡地说,转头看向展曜,你开你车过去,今晚车钥匙留给我。 啊?展曜看好戏看得津津有味呢,楞了一下,为什么呀?你要开我的车啊?你不是最讨厌跑车的嘛…… 裴知已经跟着陈正霆往台阶下的车走去,只留给展曜一个肃杀背影。 台阶上的风打着旋吹过,展曜突然打了个冷战--想起来前几天他和裴知去一个高尔夫早餐会,之后裴知的高尔夫球球包丢在他车里、没有拿走。 啧啧啧……展曜想象了一下七号铁杆抽在身上的滋味,开心地搓起了双手,像只苍蝇。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裴知要收拾他那个不省心的弟弟,这三件事都是谁也拦不住的。 卷一 第2章 骤雨落、宿命敲(二) 2、 C市的晚高峰时间,C大附近是最堵车的,裴知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将近六点了,婚礼开席时间快要到了,陈正霆却坚持要在楼下透透气再上去。 透什么气,不过是想亲自在这里等他的宝贝小外孙。 裴知心知肚明,什么也没说就先上楼了。 捧在手心里溺爱了这么多年,却不够了解啊--司空良那惹事精,怎么可能老实待在机场、等着别人来接他回家。 臭小子两个小时前就给裴知发微信了,兴高采烈地说自己已经到家、哥你买的车厘子真好吃啊、再买一箱回来吃! C大宴会厅在食堂四楼,晚饭时间电梯拥挤,裴知从大厅楼梯一路走上去,气场凌厉的英俊男人与周围乌泱泱羽绒服牛仔裤的男大学生们对比鲜明,女孩子们彼此交换着眼色、笑嘻嘻地都在看他,裴知却一路专心致志地盘算着:家里厨房门后,好像有一卷救生绳--那可以先把司空良捆起来、吊在电扇上,再用球杆结结实实地抽他。 隔着四楼安全通道的门就听到宴会厅传来的闹哄哄喝彩声,裴知心中升起不妙预感,推开门,果然前厅甜品桌前兵荒马乱,建筑系的教授们分成两堆围着,一个个红光满面、兴高采烈的。 展曜早到一步,在围观人群里乐不可支地对裴知挥手:这儿呢!快过来! 裴知皱着眉涉入人群,只见甜品桌前、两队人马正在用水果比赛堆高高,左边的参赛选手赫然就是裴知他妈--陈世妜陈教授。 司空良那小混蛋,给陈教授做助手,忙得不亦乐乎,连裴知来了都没察觉。 裴知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 你弟弟先挑的事儿,非逼着人家姑娘跟他比赛,输了还不放人走,又撺掇你妈妈替他报仇--哎你看那姑娘!展曜解释战局,手肘捅了捅裴知示意他看陈教授的对手。 那是……是个身形单薄的女孩子,眉眼和神情都淡淡的并不引人注目,一双手却犹如魔魅!普通的银色餐刀在她手中仿佛是活物,切割劈砍、锋芒毕露,切哈密瓜切出了刀光剑影的架势,刀锋的光在她手指间流动、划过空气的微弱声音令人想起武侠小说里名剑宝刀的啸吟声。 ……她这么年轻,哪来的这一手惊世骇俗的刀功? 展曜的关注点却不在刀功上:上个礼拜咱们打球的时候,来找叶怀远的那姑娘--开着一辆两千多万的Reventon!就是她,记得吧?展大律师摩拳擦掌地八卦着,叶怀远这前女友的水准,太牛逼了! 裴知?展曜伸手在裴知面前晃了晃,怎么了,你认识她?!怎么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裴知眼里有难得一见的犹豫之色一闪而过,却很快收敛,神色淡淡地摇摇头,重新又将目光射向他那闯祸精投胎的弟弟。 陈教授采取紧密堆积提高稳定的建筑学原理堆出了金字塔型哈密瓜堆,司空良抱着沙拉酱和酸奶使劲调和粘稠剂,母子齐心、联手闯祸。 司空良!陈教授手下不停、嘴里喊小儿子,敌方战况如何? 司空良伸着脖子观察敌情,得意地回复陈教授:长方形,目前不超过三十五厘米,输定了她! 长方形每一圈哈密瓜的块数是相同的,金字塔形却是越高需要的哈密瓜块数越少,比赛时间将尽,对方高度没能追上来,输定了。 陈教授屈指轻扶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冷冷一笑,桌边围着的建筑系年轻教授们骚动纷纷地发出花痴的赞叹声。 陈教授的敌方桌边,新郎爸爸叶教授急得都结巴了:小、小姑娘!你倒是快点往上怼啊!干、干嘛呢? 萧晨专注切着面前排列整齐的几十块哈密瓜,餐刀在她手指间快得只看得到影子,那些一口大小的哈密瓜上,有的被切成凸形,有的被切成凹形。 考古系蓝教授家的女儿是萧晨这一队的助理,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这时抱着一把装修工用的电锯挤进人群跑到萧晨身边,我在二楼装修的房间里找到的,用得上吗? 放着。萧晨玩了个刀花、漂亮地放下餐刀,开始着手组装被雕得每块形状都不同的哈密瓜块。 这是……叶教授毕竟道行高深,萧晨上手装了两块他就回过神来了,同时老头惊得更加结巴了:榫榫榫榫卯! 能够不用一颗钉子就造出整栋建筑的神秘技艺、中国古代木建筑家具的灵魂、人类轻工制造史上的奇迹--榫卯结构! 这小姑娘居然在一口大小的哈密瓜上挖出了榫头和卯眼!抱肩榫、霸王扙,滑腻的哈密瓜被雕刻出榫卯结构后如同乐高碎片,一经组装、紧紧咬合! 几十块哈密瓜组装成长短不一的五个圆柱,在全场C大建筑系教授们的惊呼声中,五个圆柱被插上了长方形底座--好像一只人类的手掌! 总高度高出陈教授的金字塔一大截不说,居然还兼顾造型、做出了活脱脱一只哈密瓜巨人之手! 全场震惊! ……司空良目瞪口呆,伸手推推陈教授,妈妈妈妈妈! 陈世妜皱眉抬眼看去的神情跟裴知神似,她看了一眼哈密瓜巨人之手、也是被震得魂游天外,面无表情地爆出了她的口头禅:酷! 干嘛干嘛呢?!新郎妈妈秦主任这时踩着酒红色高跟鞋噼里啪啦过来,你们在这儿干嘛?啊! 叶教授在人群里对他老婆高声欢呼:秦主任!快来看!国宝级别的榫卯手艺! 闭嘴!秦主任勃然大怒,看向萧晨的眼神恨不得吃她下肚,萧晨!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也敢来这里捣乱,你要不要脸?! 萧晨被当众大骂,却表情淡淡的很无所谓的样子,随手捞起桌布擦拭满手的哈密瓜汁,说:我包了红包进来的,看完仪式就走。 看什么看!你也配!给我滚出去!秦主任恶狠狠地骂,你这个贱…… 妈!新郎叶怀远的声音,及时打断了秦主任,他分开人群走过来拉住妈妈,别这样,我来跟她说。 萧晨,一身世俗新郎装依然是公子如玉,叶怀远痛苦而克制地看着萧晨:你我这么多年朋友,请不要在我的婚礼上给我难堪。 我说了,我看完仪式就走。萧晨还是淡淡的语气,我不是来捣乱的,你们也别再惹我了。她冷酷地看向秦主任,阿姨,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 萧晨!叶怀远怒喝,正要说什么、却又突然失声,他望着萧晨衣裙的眼神遽然悲伤。 因为萧晨穿着一条及踝的贴身白裙,外面加了天蓝色风衣外套、扣得严严实实,别人看起来只觉得是素雅妥帖的打扮,叶怀远却只看一眼那裙边就认出来了--那是五年前在美国准备进行只有两个人的婚礼时他亲手挑选的……婚纱。 他还记得,萧晨盯着叶怀远心痛难言的眼神,她心里轻声地说,看到了吗?不止我一个人记得,他也没有忘记呢。 两人之间突如其来的无语凝噎叫人心惊又尴尬,尤其是秦主任看到儿媳妇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花廊下,脸色看不清楚,只看到她一只手轻轻扶着宽大婚纱淹没的腰身。 怀远!秦主任焦灼地低声提醒儿子,欣欣肚子里还没满三个月,今天这日子你可不能让她伤心! 叶怀远脸色发白,眼神始终未能从萧晨身上离开,看着他喉结耸动难掩痛苦的样子,秦主任恨萧晨恨到了极点!她挥手点了几个青壮年子侄,指着萧晨命令:把她给我打出去! 等等等等!,司空良溜到萧晨面前挡着,他合着双手、可爱巴拉地诚恳对秦主任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惹的事!秦阿姨您别生气,萧晨是我高中同学…… 那你也给我滚!秦主任毫不客气地打断司空良,她跟陈教授向来面和心不和,陈世妜的儿子,裴知她不敢惹,司空良这小破孩算个屁,在这儿添什么乱?!没家教! 秦主任一挥手,两个男人按住司空良,其他人逼向萧晨。 萧晨撑着桌面的右手微微动了一下,银色的餐刀轻巧滑入她手中。可有人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背后,伸手稳稳地按住了她藏了刀的整只手。 萧晨收紧手指,皱眉回头,眉角的皮肤擦在裴知西装衣领的插花孔上,男人干燥的气息带着烟草味和漱口水清冽的味道,令萧晨悲愤激荡的心都瞬时一顿。 裴、裴知?! 灯在他身后头顶处,萧晨望去时是逆光,裴知半张侧脸都在辉煌灯光里看不清楚,她微微眯眼,在他的光芒里、神魂晕眩。 松手他在她耳边说,简短的不容置疑的语气。 顶嘴的话都已经到了萧晨嘴边了,却最终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是裴知啊…… 裴知握住萧晨的手,与她手指交扣、轻轻一抬,不动声色地抽出了那把银色餐刀。 将失神的萧晨往门口方向轻轻一推,他面色淡淡看向秦主任:“”不好意思,秦主任,我弟弟给您添麻烦了,是我没教好 裴知对同母异父弟弟的护短和他的能力出众一样是C大家属区出了名的,秦主任一听就知道是冲着她刚才说司空良没家教来的,心里直骂晦气。 算了算了,秦主任脸色难看地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时间快到了,大家都入席吧,新郎新娘快入场了…… 亲戚朋友们都帮着圆场,大家一起往宴会厅去,司空良还想去烦萧晨,被裴知一把拎住双肩包、连包带人拖着走。 哥!司空良扒着大哥手臂努力站直,萧晨她真是我同学,妈在R中教课-- 一声机器启动的……,伴随着身后人群的惊呼声,打断了司空良的话。 裴知心头一跳、转身望去-- 萧晨单手轻松持着已发动了的电锯,高速飞旋的齿轮链闪着无情寒光,她挑眉扫过刚才包围着她拉扯的那几个青壮年男人。 你,她下巴朝其中一个抬了抬,刚才说,要把我怎么样来着? 没、没有啊!男人摇着双手、惊慌失措地抵赖,我什么也没说啊! 怂货……萧晨轻蔑地笑,举着电锯上前一步。 人群如潮水从她身旁退开,叶怀远脸色惨白地张臂护住他妈妈。 呆这儿别动!裴知把司空良丢在地上,转身快步朝电锯狂魔奔去。 可谁又能快得过电锯在手的萧晨? 只见她眼都不眨一下地抬起电锯,左手轻轻扶右手、很轻易漂亮地一个平锯、掉了面前哈密瓜巨手的一个手指。 手掌底座部分毫发无伤、完整如初,切口光滑程度堪称完美,萧晨用电锯的利落程度不输她的刀工。 她切了四根就收手了,裴知冲到她面前时她已经关了电锯,甜品桌上哈密瓜巨手剩下的那根中指笔直地竖在裴知面前。 永盛帝国严苛暴虐的神,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应对眼前这个巨型的哈密瓜手势。 可司空良知道啊! C大的教授们也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姑娘用哈密瓜比了个巨型中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卷一 第3章 骤雨落、宿命敲(三) 3、 "哥、哥哥哥哥!别别别……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C大家属区二号楼的夜空,被惨烈的呼救声划破,楼前树上的夜枭都嫌吵、扑楞着翅膀全部飞去别处了。 陈教授家中客厅里。 司空良撅着屁股张着双手、妄图阻拦他哥的靠近,"我知道错了,真的、真的、真的知道错了!"遗传自司空教授的儒雅清秀五官、此刻连鼻孔都盛满了恐惧的表情,"下次不敢了,明天开始我一定听话了……你放过我这一次吧我求求你了……" 裴知,进门就脱了大衣和西装外套,此刻上身衬衫领扣和袖口都已解开,一手拿着一捆救生绳,另一只手正在挽起衬衫衣袖,露出肌肉匀称的结实小臂。 司空良苦胆都快吓碎了,抬起腿跨过沙发往门口逃窜。 外公刚离开十分钟而已!只要能活着逃出这扇门,跑到楼下拼命追车,也许还有救! 呵呵……裴知手里救生绳一端轻松挽出一个斗牛结,悠起来转了几下、呼啸着朝小混蛋套去。 "呃!"司空良被套了个正着,绳圈倏地收紧,不容抵抗的力量将他扯得脚都离地、朝后飞去。 陈教授端着一盆洗干净的车厘子从厨房出来,恰好看到她的小儿子吱哇乱叫地飞向她的大儿子。 "哇……"陈教授往嘴里填了一颗车厘子,"酷!" 裴知将人扯到手里,就着被套住的姿势给他绑了个结实、往地下一扔。 暴君转身去拿行刑工具了,司空良绝望地请求场外观众援助:"妈!" "嘘--"陈教授摇头,十动然拒。 她今天也跟着一起闯祸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儿砸你一个人承受你哥的怒气吧、就当尽孝了! 陈教授怜爱地给司空良嘴里喂了一颗车厘子。 司空良心寒至极,泪流满面,正要吃下这代表凉薄母爱的车厘子,裴知挥舞着球杆过来,一附身从他嘴里又给抠了出来。 "……"司空良扁着嘴委屈至极地看向哥哥,"你打就打吧!连吃的也不给?!" 哥哥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裴知无情地看着地上委屈脸的人。 挨打的时候得专心,否则呛着气管里可怎么办? 高尔夫球杆高高举起,眼看就要重重落在臀肉上,司空良脑袋一热、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我当时就那么一说!是爸爸说既然不想念书、那就念不好了,他叫我退学的!" "司空良,"裴知冷声问他:"你的事到底谁说了算?" "你!你说了算!"求生欲旺盛的司空良响亮地答。 角落里,陈教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然后在大儿子愤怒、小儿子委屈的眼神里,她镇定地翻过一页书,"啊……"她认真感慨,"这本书写得真有趣!" 裴知咬牙切齿地握着球杆,吓唬得够了,但现在就松开他也为时太早。 耶鲁大学的硕士学位啊!即便司空良139的智商也是准备了一年多才考上的,这读了才几个月,居然自己退学了! "你爸呢,"裴知抬手按住一鼓一鼓跳动的太阳穴,"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他去哪儿了?" "……"司空良傻眼了,刚才只顾着甩锅,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踩雷了、要完蛋了! 司空良没有立刻回答,裴知心里有些异样的预感,放下手垂眼看去,"嗯?!" 陈教授也看了过来。 "爸……爸爸他……"司空良不敢看他哥的眼睛。 裴知拎着他身上绳结,把他扔到了到沙发里。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蹲在弟弟面前,语气缓和了一些,"没关系,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司空良拧着眉沉默着,嘴唇紧紧抿着、不住地微颤。 裴知了解小混蛋,这是他真的害怕了的样子。 "司空良!"裴知提高声音。 司空良瑟缩了一下,垂着头小小声地飞快说了一句:"爸爸没了。" "……"裴知一时面无表情,"你说什么?!" "十月份的时候,瓦赫达尼的武装反政府宣布投降,爸爸说那就安全了,谁知道他刚去,又打起来了……"司空良眼眶发红,声音也越来越小,"他们一共十二个人去的,最后就回来了领队和另一个澳洲考古学家……" 司空教授五年前生了一场大病,痊愈之后办了提早退休,然后他跟国内外几十个考古学者组成了一支探险队。裴知起初非常反对,但是架不住司空教授舌灿莲花、软磨硬泡甚至试图绝食抗议。 而两个月前司空教授从家里出发,向裴知报备的行程是去美国怀俄明州东北部、顺便探望在美留学的小儿子。 一个月前最后的通话,他对裴知说的是接下来可能进入考古现场、没有手机信号了。 裴知脸色惨白地呆呆站着,司空良从没见过他哥这个样子,又害怕又慌张,也不敢喊他解开自己身上绳子,用活动空间有限的手去扯沙发上的双肩包,"爸爸的……他临走之前留了信给你们……" 裴知猛地揪住背包掀了个底朝天,平板、电脑、书本和各类小东西滚了满沙发都是,白色的骨灰盒掉落沙发、弹了一下砸向地面。 裴知飞快地伸手去救,人失去平衡,双手捧住了骨灰盒,双膝却重重"噗通"跪在地板上。 钝钝的疼痛感从膝盖蔓延上来,一路蔓延至胸口、令人呼吸都窒住。 陈世妜不知何时走到了裴知身后,从他手上拿起了骨灰盒。 "裴知,站起来。"她用力把裴知扶起来。 裴知晃了晃才站住。 "他,"裴知不敢置信地哑着嗓子问:"他去瓦赫达尼干什么?!" "老宅东厢房那个红木漆盒,司空家祖上传下来的,上面的图腾说是瓦赫达尼两岸流域当时的文化,他一直想去查证。"陈世妜手指轻轻抚在骨灰盒上,说。 她比裴知知道的多一点,司空教授进入瓦赫达尼之前给她打过电话,开玩笑说如果这次回不来、她可以三嫁。 没想到,他真的就不回来了。 "碳分子结构呢,"陈教授垂着目光默了半晌,突然手指轻敲碳分子结构模型状的骨灰盒,转头看向小儿子,"你选的?" 司空良惶惶不安地看看大哥,迟疑地点点头。 "妈……"裴知清了清嗓子,艰难地想说什么。 "你先把他解开吧。"陈世妜说。 裴知立刻去解开了司空良身上的绳子。 "将士沙场死,司空教授这也算马革裹尸还,求仁得仁。"陈世妜把骨灰盒交到垂头丧气的司空良手里,"司空家现在只剩小良一个了,也没有别人要通知,就直接……入土为安吧。" "哦,还有!"陈教授看向眼神散乱的裴知,"你想想办法,把老宅修起来。" 司空家有一处被列为市级保护文物的老宅在R县,四进的院子,年久失修,裴知接手永盛之后家里经济变得宽裕了才每年修整一部分,但也只是表面大体维持,精细处的雕梁画柱得有专业人士修补,是个需要大量钱财的工程。 "好。"裴知一口答应。 陈世妜对他放心地笑笑,又看了骨灰盒一眼,双手插口袋、步伐轻飘飘走回房间去了。 ** 陈世妜一直是这样的性格,缘分来去顺其意,她只活她自己。 当初永盛集团的独生女,却只顾自己读书做学问,嫁给裴知父亲时被整个C市当做一桩丑闻笑谈,后来离婚的时候更是漫天流言蜚语,而之后不过两年,她再婚、嫁了C大考古系最年轻的教授--相差五岁的姐弟恋,司空教授出身名门、年轻英俊、而且还是初婚。 裴知那时候八岁,已经是个沉默却坚定的小男子汉了,对继父司空豪那样的面白书生他心里是不满意的。 但妈妈喜欢就好,只要对妈妈好、只要妈妈幸福--在母亲再婚的婚礼上,八岁的裴知衷心地一遍遍祈祷祝愿。 婚礼之后他就要走了,外公认为幸福的新家庭不应该存在旧事的阴影,所以要把裴知送到英国的寄宿学校去,婚礼当晚的飞机。 总是一脸笑嘻嘻的新郎官知道以后却急眼了,不顾良辰吉时在即,一把抱起八岁的裴知:"不行!" 陈正霆对这个新女婿很喜欢很满意,被当面顶撞也没生气,和蔼解释了一番是裴知自己愿意去的。 "裴知啊,"司空豪小声问被他抱在怀里的孩子,"你过几年长大一点再决定出国的事儿好吗?现在你太小了,我们中国的文化你还没了解透彻呢。" 八岁的裴知,哪来现在这样的铁血脸色啊,小男孩全部的倔强只能用来忍住眼眶发酸、点头时不至于掉下泪去。 "孩子得在父母身边长大才行,裴知我们自己带!"文弱的新郎官,抱着孩子的手臂已经酸的在抖了,话却说得斩钉截铁。 二十五年之后,裴知坐在与他共同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家里,展开他身涉险境之前留下的信,看到第一行"吾儿裴知"四个字……裴知、裴知将拳头用力抵住心口位置,咬紧牙关、直至满嘴血腥味弥漫,才忍住心间那一声痛呼。 "喂?时照,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裴知掩上阳台门,颓然地抹了一把脸,在深夜的风里低声地打着电话,"上次一起吃饭的你的堂兄,我需要拜托他查一件事……我继父司空豪教授、在瓦赫达尼交战区到底发生了什么,前因后果、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 陈世妜和司空豪分到的这处宿舍有三室两厅,教授夫妇囤书成癖,主卧和裴知睡的次卧都是三面书墙,唯有司空良睡的小书房不见一本书,书橱里摆着堆着的都是乐高,司空良最喜欢的玩具。 这一年多他去美国读书了,裴知陆陆续续买到的几盒珍藏版乐高就堆在他书桌上,这要是放在往常回来看到了,小混蛋能三天两夜不睡觉拼个尽兴,今天却连一盒都没拆,倒在床上沉沉睡着了。 他才刚过了二十四岁生日不久,痛失慈父,以后还有那么长的人生,裴知心中反复问自己:你能照顾好他吗? 这个缺心眼的小混蛋,在成长为一个心智成熟的男人之前,需要多少温柔但是强大的引导,没有了司空教授在,裴知你能独自做到吗? "嗯……"司空良翻了个身,伸手摸到床边坐着的他哥的大腿,半醒过来:"哥?" 裴知收起心绪,仿若无事地拍拍他,将手里温着的柠檬蜂蜜水递给他。 司空良坐了长时间飞机之后必定便秘,睡前喝蜂蜜水、明天早上才能少受苦。 司空良昂起头、就着他哥的手咕嘟咕嘟喝了半杯,鲜榨的柠檬汁气味芬芳,他打了个嗝,舒服地窝进被子里。 "这么晚了你还要走吗?"他眯着眼睛看着站起来的裴知,问。 裴知点头,仔细地给他塞好被子,"二毛在家会等我的。" 二毛是一条狗,司空良小时候抱回来的,一直是裴知在养。 "明天我去看二毛。"司空良打着哈欠,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 "哥……"裴知走到门口,正要轻手轻脚出去,突然听到司空良梦呓一般的声音说:"你不要太难过,爸爸说、其他人都能做到随缘、他最担心的人就是你。" 裴知沉默站了半晌,僵着手脚转身,看到司空良卷在被子里已经又睡着了,清秀的眉头微微地皱着,像极了司空教授。 "吾儿裴知:最后与你通话那天,未与你告别,想来你看到这封信时心里一定是怪我的。怪我--不要责怪你自己!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为别人考虑、总把一切责任重担压在自己身上这一点很不好。人生短短百年,自己活自己的即可,无需过分在意其他。祝你能做到以上这些,祝你--我亲爱的、心爱的儿子,衷心地祝愿你生活幸福。别为我感到难过,我与你们母子三人生活的这一生,可是非常非常幸福的!父司空豪留。" 凌晨时分走在楼道里,安全指示灯的光刺目得令裴知恍惚,他扶着扶手滑坐楼梯台阶上,隔着大衣按住内袋里薄薄一张纸的遗书,再也无法掩饰地垂下了头去、哽咽出声。 ** 卷一 第4章 骤雨落、宿命敲(四) 4、 永盛集团是做房地产起家的,陈正霆在他经营的时代后期未能跟上产业改革趋势,使得永盛一度只剩下永盛建设。 二十七岁的裴知临危受命之后,以强硬的作风、大刀阔斧地进行了集团内部结构调整和向外业务扩张,以一单大型商业项目精装修工程为转机,使得命悬一线的永盛集团转型成功、再度起航,裴知也迅速建立了以他为绝对中心的新生代决策力量。 被架空了权利的永盛元老们非常不服气,曾经拱得陈正霆亲自到董事会现场裁决裴知,可是裴知的业务能力实在太能打了!八个永盛集团开国元老都没能PK得动! 从此双方结下了血海深仇,每个季度的董事会都一定变成修罗场。 所以今天、还有十分钟会议就结束了、既没有人跳着脚骂裴知暴君也没有人被裴知气得当场晕倒送去急救,简直太反常了! 元老们也很气:裴知这个小王八蛋,居然学会了以不变应万变,从头到尾不说话,这叫他们怎么挑刺?!裴知又进化了!可恶! "……以上就是下个季度总裁办公室的业务汇报,谢谢大家。"总裁办助理飞快地瞥了主位一眼,心里直发毛,雷神今天不打雷,整场沉默,是憋什么大招吗?一下子把全场都锤死的那种吗? "大家,"鸦雀无声里,裴知开口,"有什么意见吗?" 有啊!当然有!元老们顿时打了一针鸡血,陈正霆的表弟唐健不满地敲着桌子质问:"为什么突然变动董事会专项汇报人?你是架子大了,派个助手就来糊弄我们了?!你的助手有多大权限啊?我们要是对公司决策不满意,他能当场给我们满意的答复吗?" "能,"裴知简短而肯定地说。 "你说能就能?!" 裴知面无表情看着唐健,"嗯。" 唐健:"……" "散会。"裴知直接站起来宣布,还没等唐健发脾气撒泼,他点了唐健儿子的名:"唐志尧,到我办公室。" 哈?还隔山打牛、抓人家儿子威胁?! 唐健傻眼。 ** 被暴君召见的唐志尧倒并不害怕,他是永盛基建的高级建造师,虽然有个元老级别的爹、但他是靠自己的技术能力上位的,平时在新旧两派斗争中、他支持裴知的时候更多。 "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唐志尧在办公室沙发里坐下,接过裴知亲手端来的咖啡,关切地问:"身体不舒服?" "昨晚熬夜了。"裴知简单地说,"我要修一个明朝末年的老宅子,这一块你了解吗?" 古宅修复啊,唐志尧摸着下巴,"咱们前年在古建筑这一块试过水,赔了那么多钱……" "是我私人要办这件事。"裴知拿过桌上文件袋里递给唐志尧,示意他打开看,"我昨晚大概地整理了一下,你帮我过过目。" 唐志尧接过文件来看,发现表格列得扼要清晰、主次分明,换成他这个行家里手都不一定能短时间内整理得出来。 不过修复古建筑,最重要的不是这个,是钱,大量的钱。 唐志尧跟裴知沾亲带故,又同在永盛,他知道的比一般人多--永盛的股份现在全都在老董事长手里捏着,百年以后也九成九是要留给司空良的,裴知为永盛日夜操劳,拿的只是年薪,虽然比一般工薪阶层收入高得多,但是修复一座古宅、还是明代的,需要的钱跟裴知的收入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这个……"唐志尧斟酌了一下如何用词更婉转准确,"你考不考虑找人赞助?只要把宅子……" 裴知摇头,"不,就我自己修。"他将文件最后一页翻出来,"这是我十天内能拿出来的现金,股票和不动产我今天就开始处理,预估价值是这么多。" 两组数字都令唐志尧倒吸了一口凉气,早听说裴知的生父是个土豪,看来的确留了很多遗产给他。 "那宅子主要是木建筑,那么木工、瓦工、泥水工,从我们的集团合作过的团队里面挑最好的,物料包给他们,"裴知一个通宵的高效工作,思路很清晰,"漆艺工人我不太了解,你有好的推荐吗?" 唐志尧看着裴知整理的古宅修葺资料,摇头不断,"你这传统建筑架构、大小木作油漆是重活,木构梁柱上这些彩漆绘制的彩画也都要修……这活,麻烦就大了。" "怎么说?"裴知冷静地问。 "漆艺这块分的细,漆器作和油漆作就已经是两个产品结构,各自往下再细分,连刻漆屏风和雕漆屏风都是两个类别,这一行可讲究传承了,师徒之间出了三年都当同行竞争,一人精一门手艺,你这宅子需要的漆工可能得将近十个,还都得是配得上修这宅子的手艺……" 唐志尧表示十分为难。 裴知沉吟了片刻,拿起笔在资金预算最后一行写下一个数字,"我可以再拿出这么多钱来,你能不能请到一位漆艺大师作为总设计师?这样所有的漆工都交给这一位去管理。" 唐志尧佩服地看着裴知,他最欣赏暴君做事雷厉风行的果断风格,总是能迅速抓住重点,然后狠准稳地祭出重拳。 "去年得了欧洲建筑大奖的周时照,是不是跟你关系挺好的?"唐志尧问。 裴知点点头,"他是我妈的学生,不过他最近不在国内。" "那你亲自打个电话给他,让他给你引荐萧大师--如果能请到、你这宅子包她一个人身上都妥妥的。怕就怕连周时照的面子都不管用,说不定你连她的面都见不上。" 这么难伺候的?裴知叹气,"老艺术家?" "不是、不过也算是……哎呀她情况比较特殊,"唐志尧笑了,似乎是无奈的神情、摇着头说:"她肯见你再说吧。" ** 卷一 第5章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一) 第二章、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 1、 呼噜--呀司空良把二毛抛起来又抱住,二毛!毛毛毛毛……” 二毛虽然是街头流浪狗出身,但它已经九岁了,司空良这样的火热感情令他疲惫,歪着狗头哀哀叫着。 在厨房里洗碗的裴知听到了,走出来阻止: 司空良连忙把狗放下。 我把二毛带回去玩两天行吗?司空良揉着狗耳朵热情申请,就玩两天,我一定好好地给你送回来 不行裴知断然拒绝。 陈教授气管容易过敏,不能让她跟猫狗共处一室,否则裴知也不会带着狗住在外面了。 那我就住你这儿,司空良躺倒在二毛十平方米的豪华狗窝内,翘起舒服地二郎腿,正好,中介领人来看房子有我负责 裴知要卖对门那套公寓,司空良刚刚才知道,这样哥你就不用打断工作啦 裴知终于把中午给他做芝士焗饭的锅碗都洗干净了,端着他点名的埃塞俄比亚新豆子手冲咖啡出来,想说最能打断我工作的人可不是中介。 你怎么突然卖房子,缺钱啊?司空良接过咖啡喝一口,香喷喷地继续撸着二毛的狗头,继续聒噪:你把你给我的那套西郊别墅卖了吧,那里没人住,这儿市中心黄金地段,卖了以后买不着的 依山傍水的近郊别墅,距离出城高速和入城高架都不远,那才是稀缺资源,裴知花了多少心思才选定的。 那别墅是我买给你结婚安家用的,你也二十四了裴知说。 司空良嫌弃地瞪他哥,你自己呢?你都三十了!你也不结婚啊,还说我……” 你哥今年,三十三岁裴知面无表情地纠正。 ……司空良目光连忙漂移向二毛:二毛毛毛毛毛……” 小混蛋,裴知摇着头拿出他的笔记本电脑,打算一边工作一边等中介。可他弟真是话匣子啊,叨叨叨没个完:外公什么都要管,怎么不管给你娶老婆呢?怎么,像他那种封建家长、竟然会允许你婚姻自由? 是不允许的,所以裴知刚过三十岁的时候就被安排过相亲了,但是那时永盛集团在裴知手上飞速发展壮大,裴知日以继夜地工作着,陈正霆也不想干扰他。 后来是裴知承诺外公:三十五岁开始相亲,三十七岁之前结婚成家。 啧啧啧,哥,外公给你找的老婆,我脚指头想也知道是什么样的,家世优良、人品端庄--哎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啊?司空良回忆了一下,这些年裴知在永盛工作、逢年过节一次都没休过假,好像从没见过他交女朋友-- 裴知刚理了一条回复工作邮件的思路,被他惨叫一声吓得不知所踪。 就见司空良瞪圆了眼珠子,你不会是Gay吧? “……”裴知扶着笔记本电脑的手动了动,心里反复劝自己:不能打他、他爸刚死、有话好好说、打死了就没弟弟了…… ……裴知叹了口气,算了,兄弟之间聊女人、也算健康话题:“”我喜欢长相清秀、性格温柔的,年龄二十二到二十五岁之间,身高一米六到一米七 温柔貌美、善解人意、正值最佳生育年龄。 唔,你喜欢萌妹子,司空良点头,还有呢? 还有……最好是全职家庭主妇,如果非要工作也可以,但不能是事业女性 为什么? 两个人都太忙,谁照顾家庭? 你这……”这择偶标准简直钢铁直男,司空良表示很嫌弃啊:你就没考虑点更深层次的?比如两个灵魂之间吸引、比如精神世界的碰撞与统一,难道跟你共度一生的女人、只需要好看和听话? 不然呢?都跟你似的整天闯祸、烦死我? 裴知嫌弃地看了司空良一眼,低头继续工作。 噢我真是要疯了……”司空良揉搓着自己的狗头,哥你本人已经如此无趣乏味,还要给我找一个更无趣更乏味的嫂子 裴知被臭小子的胡说八道逗笑了:那在你眼里,什么样的女孩算有趣? ……”司空良认真思考,突然打了个响指:像我那个同学萧晨!她就很有趣啊!那天怀远哥婚礼上、我的妈呀哈哈哈哈哈……” 萧晨--裴知突然打断司空良的狂笑,你不要跟她来往,没有联系最好 为什么?司空良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哥:你讨厌她啊? 裴知垂着目光,司空良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见他合上了笔记本站起来,我约了人在楼下咖啡店,待会儿展曜跟中介过来办文件、你给他们开个门就行了 啊?司空良突然被抛弃,呆呆地抱着狗,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 萧晨、萧晨……婚礼那天,裴知第一眼就认出她了。 小姑娘长大了,但是眼神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带着那股冷冷的悲悯,仿佛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垃圾,又像是孤单自卑到极致的厌世。 至于有趣--想到那根矗立的巨型哈密瓜中指,裴知的确眼里染了一层笑意。 可是刚一抬眼他就笑不出来了--咖啡店落地玻璃窗内,三个女孩子正围攻一身黑衣的萧晨,冒着热气的咖啡、整杯往她脸上泼。 裴知心里一揪,下一秒就见萧晨站起来把整张桌子都给掀了。 什么有趣,根本就是闯祸精投胎! 喂?怀远,裴知一边大步跑向咖啡店一边打通了叶怀远的电话,我发了个地址,赶紧过来,你太太和萧晨吵起来了 咖啡店里,叶太太本人并未参战、扶着还没显怀的孕肚站在一旁,她带来的两个闺蜜一个推推搡搡地拦着萧晨,另一个举着一张信纸的复印稿展示给围观群众:大家都看啊!这就是小三亲笔写的情书!跑到人家婚礼上闹事,私底下给写这些淫词艳曲的,我给大家都念念 你、敢萧晨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热咖啡烫红了她半张脸,本就凌厉的眼神此时更是像要飞出刀子。 那个读信的女孩儿一时都被她吓住了,眼神犹豫地看向叶太太。 叶太太眼里一闪,突然神色酸楚地掩面擦泪、委屈万分的样子。 拿着信的女孩顿时又变得义愤填膺、举起信纸大声地念:亲爱的怀远,见字如面-- 面你的头!裴知经过她身边时顺手从她手里拔出信纸,揉成一团放进口袋。 女孩子们都还愣着,他已经走过去拦住冲向隔壁餐桌的萧晨、把她整个人提在了手里。 萧晨被裴知揪住了衣服后领、动弹不得,疯狂仇恨的目光箭一样射向他。 放开我她恶声恶气地吼裴知,不想死的就给我让开 闭嘴裴知冷冷命令。 那个,叶太太这时弱弱地走上前来,婚礼那天她见过裴知站在萧晨身后,请问你是萧晨的男朋友吗?萧晨她-- 叶太太,裴知以不耐烦的眼神打断了她的表演,语气冷而礼貌地说:我建议你坐到那边去,安静地休息一下 裴知说完就带着萧晨离开,萧晨还想挣扎,被他单手勒住腰、轻轻一带就提着走了。 刚才读信的那个鲁莽女孩冲着裴知喊:她背着叶怀远堕胎、把子宫都摘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裴知脚步顿住。 帅哥,那女孩幸灾乐祸地大声问:你会娶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吗? 裴知圈牢怀中再度暴走的萧晨,他转头看向叶太太她们。 叶太太将手轻轻放在平坦的小腹上,居高临下、犹如看困兽一般看着萧晨在裴知怀中神色崩溃。 这个,要看具体什么情况,裴知皱着眉、认真回答,我到底是为了爱一个人而结婚,还是为了繁殖 …… 围观的人群里有女生发出惊赞的感慨声。 叶太太和她两个闺蜜都愣在那里,原本脸上得意又恶毒的神情,一时尴尬地都扭曲了。 而萧晨,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的,颓然地垂着头。 裴知铁条似的手臂还牢牢勒在她胸口,气都喘不上来,她懈怠地垂下手指,触到他温热粗糙的手臂肌肤,以及刚才被她挠出来的道道血痕。 烦死了,恢复了理智的萧晨心中抓狂大叫,开最贵的跑车去邂逅他、他看都不看她一眼,疯婆子一样大闹的时候次次都被他赶上。 裴知烦死了! **  
卷一 第6章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二) 2、 裴知自己也觉得很烦啊! 把萧晨带到他要卖的那套房子里,门一关上他就暴怒训斥:"你是混社会的吗?!一言不合就动刀子,谁教你的?!" 萧晨低着头不吭声,及肩的黑发乱糟糟的垂下来遮住了她眉眼,裴知高她一个头,低头看她、只看到柔粉色的嘴唇倔强地紧紧抿着。 她头发有一小半被绞去了一段,应该是刚才他还没去时吃的亏。身上穿着黑衣服看不出咖啡渍,但是被烫红的皮肤从脸到下巴到纤细的脖子、一路往下延伸,瞧着令人心疼。 真是……裴知自己没察觉,但语气不自觉缓和了不少:"叶怀远那里,你还有什么东西没处理好,我来找他解决。" "不用了。"萧晨垂着头,声音低低的,"我自己能解决。" 裴知叹气,"别再惹事了,你看不懂吗?他那位太太,你根本不是对手。" 萧晨突然笑了一下,冷冷的一声,不屑至极。 "刚才要不是你拦着我,谁不是谁的对手啊?" "怎么?"裴知皱眉,提高声音问她,"我不拦着,你想干嘛?把她们都片成涮肉啊?" 萧晨冲他恶劣地一笑,"你下次别多管闲事,站在旁边看着,不就知道了?" 还有下次?!她这幅吊儿郎当的无赖样子,看得裴知真是火大无比:"你不工作?你的时间这么不值钱?非要用来纠缠一个已婚已育的男人?!" 暴君发怒了,萧晨却面不改色的,耸耸肩、朝他一摊手。这冥顽不灵的样子,真是比司空良还欠揍!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裴知怒斥。 "什么样子?"萧晨玩味地一笑,眼神里写满了戏谑地看向裴知,"我过去又是什么样子,你见过吗?不是装作不认识我的吗,裴知,演戏不演到底?" "我……"裴知,难得地被问得愣住了。 是啊,刚才是怕叶太太受伤、叶怀远面前他不好交代,怎么还管起萧晨来了? 裴知没话说,更心烦了,随手一指左边浴室方向,不耐烦地呵斥她:"进去洗把脸,然后给我滚!" 叫人滚,还先让人洗脸,萧晨想笑,又怕此刻笑出来会真的被他捶一顿。她低着头转身慢慢往浴室走,突然身后的人大步追上来,动作很不耐烦地往她怀里塞了个小箱子。 白底红十字图案,是个医药箱呢。 萧晨转身,幸好他不耐烦到看都不看她一眼,否则此刻萧晨已经维持不住脸上玩世不恭的笑,真不知以何表情面对他。 ** 裴知的房子跟他人一个气质--禁欲、低调、细节完美。 黑白灰色调的冷感装修、样板间似的没有生活气息。浴室里甚至地面没有一滴水渍,毛巾和浴巾叠得方方正正摆在各自位置。 萧晨悬着腿坐在洗手台上,上身黑衬衫褪了一半、一边给自己涂青草膏一边打量着裴知的浴室。 他就是在这里洗澡的啊……对着这面镜子刮胡子--他看着镜中他自己的脸时、表情也是这么冷酷的吗? "你没工作?你的时间这么不值钱?"萧晨对着镜子学裴知刚才训斥她的样子,"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镜子里的人,笑容渐滞。 是啊,这一年多以来,萧晨你像什么样子? 洗手台上她的手机这时无声地亮起了屏幕,来电人是叶怀远。 "喂?"萧晨拉上衬衫,接起电话。 叶怀远的声音有些气急:"萧晨!你也太过分了吧!我太太怀孕了是个孕妇!" "她怀的难道是我的种?跟我说得着么?"萧晨声音冰冷,"我给你三天时间,把她手里那些信的原件复印件全都找出来给我。你的老婆你自己搞定,少特么跟我唧唧歪歪演偶像剧,她再敢来惹我--"萧晨回忆了一下裴知的语气:"我就把她片成涮肉!" "萧晨!"温文尔雅的昆曲小王子,居然也有这样暴怒的吼声:"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替她打抱不平是吗?你叫她自己来联络我!她嫁进欧洲古堡当女主人,现在把你推出来对付我、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根本不知道……你结婚。"萧晨脸色遽然惨白,勉强着自己维持语气平静,"就是我,看你不爽!" 窒息感,像潮水一般漫上来,萧晨紧紧捏着手机,无措地揪住自己衬衫衣领,努力照着明弋教的、三慢两快地做深呼吸。 叶怀远还在电话里发着脾气,萧晨无法再回应他了,她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回洗手台上。 "呼……"她打开水龙头、用流水声遮掩自己的急促呼吸和自言自语:"萧晨……别这样、别这样……" 别这样、不会死的,萧晨,你现在还不能死,能抛下一切去死的人有多洒脱、你不是不知道,你还不够资格。 萧晨将脸埋进放满了水的洗手池,水没过耳朵,轰隆隆的声音盖过翻涌回忆里那一声声的"晨晨"。 "啊……"萧晨猛地抬起脸,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神智渐渐恢复清明。 洗手台手机再次无声亮起,这次来电人是"永盛集团"。 是周时照昨天拜托她见一见的人,约好了两点在楼下那个咖啡厅见面的,这之后叶太太声称要把情书还给她,萧晨就约她一点钟在同个咖啡厅--她以为是简单的一个了结,没想到是场鸿门宴。 "喂?"萧晨接起手机,出声才发现自己哑了,她不适地轻轻咳嗽。 "您好,我是周时照的朋友,我姓裴。"男声低沉有磁性,听得萧晨腿一软。 裴--裴知?! 周时照的好朋友、永盛集团的总裁,不是个中年老头子、而是裴知?! "冒昧打扰您,萧大师,"电话那头,暂时还一无所知的裴知语气很有礼貌:"很抱歉,我家里临时有急事,可能需要晚到半个小时左右。您方便等我半小时吗?" "我……我也迟到了,"萧晨打开浴室门走了出去,"不过,你是有什么急事呢?" 电话里沙哑女声、裴知听起来耳熟,而且这时他浴室的门传来打开的"咔哒"一声、电话里居然传来了同步的声音! 裴知心里一突,不敢置信地转身看去,果然萧晨站在浴室门口,手里拿着手机正在通话、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 "需要半小时这么久吗?"裴知听到面前和电话里女声远近同步、一字不差:"我已经洗完脸了,马上就要滚的。" "……"裴知愣愣看着她。 永盛帝国的雷神,感觉自己如遭雷击。 萧晨挂断了电话,不慌不忙地踱步走到他面前近处。 哎呀,这真是…… 裴知目光随着她移动,脸上神色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了。 萧晨,慢条斯理地欣赏着他的眼神和表情。 她刚才在浴室洗掉了脸上的妆,眼眉和唇色都稍显暗淡了,但是此刻在裴知面前,她还是能有足够的自信挺直腰杆、仰脸直视他:"你好啊,"她向裴知伸出手,"我是周时照的漆艺师父。幸会!" 裴知机械地伸出手去与她相握,"幸、幸会。" "你……"裴知努力地假装镇定、严肃发问:"萧大师?!" "大师不敢当,"萧晨被他握着手,感觉到他手心的炙热温度,她克制着表情微微地笑,"你那个宅子的活我是都能干。" ** 萧大师,师承南国雕漆。 南国雕漆是中国漆艺的一种,始于明朝永乐年间,以剔红技艺为绝活、代代传承。 如今南国雕漆主脉在R县的贺家山上,当家人叫贺海,萧晨是贺海唯一的嫡传徒弟。 十六岁上山学艺,二十六岁以一架剔红神仙图小屏风名扬国际漆器展,南国雕漆如今的扛把子、第一刀,现在就坐在裴知对面的沙发里、双目含笑地望着他。 "那宅子在贺家山不远,我去过几次,明朝万历年间盖的,当时的主人是个阁老,大小油漆木作的人都是皇家手艺。可是那阁老姓司空啊,"萧晨问他:"那宅子你买了?" 裴知已经从震惊之中恢复了一些神智,只是跟她对话时脸色还有些不自然,"不是……我负责修缮。" "宅子的资料你--您都已经看过了吧?"裴知轻咳一声,假装并不在乎自己中间那个生硬转折,艰难地维持着谈公事的严肃脸,"我先说明一下我的计划,还是您先谈一谈看法?" 萧晨舒服地靠在沙发里,笑眯眯地说:"你先说吧,我的话很简单的,就一句。" "哦……那好,"裴知从背包里拿出电脑,开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向萧大师讲他拟定的古宅修缮计划。 萧晨一边听着磁性男声养耳、一边游刃有余地分心打量四周。 这房子装修得真不错啊,现代工业风格、她喜欢,客厅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她也喜欢,沙发的软硬程度都正合她心意,越躺越陷进去。 她整个人都快睡在沙发里了,分心的样子太明显,裴知不能忍,停下计划说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嗯?萧晨若无其事地看向他,冲他笑。 裴知微笑地很礼貌:"我的计划做得很不专业吗?不值得一听?" "也还好啦……这些你查了很多资料才做出来的吧?"萧晨问,"我听说永盛集团是建筑公司一类的,那你为什么不找一个专业古建筑修复团队合作呢?" "因为这是我私人事务,跟公司无关。"裴知坦陈地说,"所以在价格方面,我也给不到永盛集团的业务那么高的水准。" "嗯……了解。"萧晨神情理解地点点头,"我可以接这个案子,条件只有一个。" 裴知有些意外地看向她,"请说。" "一口价,一千万。" 裴知真的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什么?" "嫌贵就直说,"萧晨挑着眉、吊儿郎当打量他,"故意装作没听到--戏可真多。" 不是、这都不是嫌贵的问题了……第一阶段总预算才九百多万!漆艺这一块就要走一千万、还不包括其他人工和材料费、仅是她个人报酬?! 裴知都没心思计较她最后那句话了。 但萧晨有心思计较啊,只是胆子不大、低声装作自言自语:"当我是无业游民吗每天都那么闲?我的时间有多值钱你知道么……" 居然敢用他的话反怼他?裴知一怒、不自觉地提高声音:"你嘟嘟囔囔说什么?!" 对他的天然崇拜让萧大师不自觉一哆嗦,但随即就镇定下来,有恃无恐地瞪他。 "你给我起来!"裴知恼火地指着她,"这里是你家吗?躺得倒舒服!要不要给你睡个午觉?!" "你陪睡吗?"萧晨拿不正经的眼神上上下下扫他包裹在黑色休闲装之下的结实肉体。 裴知被这家伙气的七窍生烟,简直要把她拽起来丢出门,可就在这时大门传来了"滴滴滴"电子锁按密码的声音,裴知暗叫糟糕!忘了卖房子这茬了! 可这时已经来不及把萧晨藏起来。 大门被打开,果然是司空良,带着中介和展曜开门进来,看到歪在沙发里的萧晨、果然他惊喜万分:"萧晨?!" ** 卷一 第7章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三) 3、 司空良小学初中都跳过级,到了上高中时他是全班年纪最小的学生,但他性格活泼、为人热情,班上同学不仅没有欺负他的、反而都喜欢跟他玩在一起。 只有萧晨不理睬司空良。 不过后来司空良发现,萧晨根本不理睬任何人、总是独来独往。同学们背后叫她捡垃圾的,因为她妈妈是做废品回收生意的。 司空良在R中念了两年,没上高三就出国了,自此以后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萧晨。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呀?画家对吧?!你结婚了吗?没有吧应该!哎你大学后来上C大了吗?美术系!我猜对了吧?司空良兀自兴奋着、一连串发问。 十多年没见,他还是个傻缺。萧晨懒懒敷衍:对,你猜对了,真棒 嘿嘿……”司空良突然皱眉凑近瞧她:哎?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萧晨摸了摸被咖啡烫伤的地方,沉痛地说:胎记 呃?司空良小可爱愣住了,认真地陷入回忆:原来萧晨脸上有这么大一块红色胎记的吗? 离司空良和萧晨不远处的餐桌旁,裴知正在签署房屋委托买卖协议书,一边每页签字一边皱眉,看得展曜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合同哪一条没做好。 哎,叶怀远的前女友怎么在你这里?刚才你俩在这屋里聊什么呢展曜八卦一下活跃气氛,据说她以前是个女明星啊!跟叶怀远地下恋情几年,前两年遇到了一个欧洲华裔富豪,果断甩了叶怀远、嫁入豪门了 裴知正签字的笔一顿。 展曜看暴君居然吃惊了,八卦地更起劲:可是我看她本人、不像女明星啊!那胸、平的……” 你本人也不像男律师裴知冷漠打断,像碎嘴八婆 “……”展曜委屈了,那你找碎嘴八婆帮你代理啊,找我干嘛?我一个小时咨询费五百美金,凭什么大材小用帮你代理房产过户啊 裴知果断放下笔、作势要把刚签好的合同给撕了,展曜又连忙双手按住他双手,哎哎哎!我嘴贱我嘴贱!我口嫌体直!我爱您!比心 展大律师捏着食指和大拇指、对暴君发射臣服的小爱心。 坐在一旁的中介都尴尬得没眼看了,裴知嫌弃地瞪展曜,一时没注意司空良竟然拉着萧晨跑出了大门。 司空良裴知立刻站起来,你干嘛去 小混蛋跑得头也不回,欢快地丢下一句:我带萧晨去看二毛 这里和对面的门都开着,说话间司空良已经带着萧晨踏进裴知家门了。 来来来,司空良热情地招呼萧晨,随便坐 这是你住的地方萧晨打量着与对门一模一样的布置和装修。 不是,这里是我哥住 那对门呢 对门没人住啊,我哥这不是要卖掉了嘛司空良把萧晨请到沙发旁坐下,你坐!我去给你做一杯手冲咖啡,等着 司空良动作和话都快,萧晨想客套都来不及,他人已经闪进了厨房。 随即就看到裴知皱着眉追过来、追着他弟进厨房了。 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司空良是他生的。 萧晨腹诽着宠弟狂魔,一边坐在沙发里好奇地四处看。 原来这里才是他住的地方。也没比对门的屋子有更多生活气息,到处都是一尘不染、整整齐齐,只是客厅一角多了很大一只狗窝,一只黄毛的狗站在里面歪着头看着萧晨。 裴知养狗,萧晨心里一软,抬了抬下巴、跟狗打招呼:哎,狗 二毛高冷地看着萧晨,尾巴都没摇一下。 裴知的狗就可以无视人吗?萧晨挥舞拳头吓唬它,狗没被吓着,厨房里却传来杯子砸地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司空良的惨叫、裴知的厉声呵斥。 连对门的展曜都听到了,急急忙忙地追过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萧晨也很茫然,摇摇头。 没等他们进厨房去看,裴知已经半抱半扶着司空良快步走出来,司空良左手衣袖被剪开了,整只手水淋淋的,手腕处一大片红肿、还起了很严重的水泡。 被烫伤了,而且是深度烫伤。 ……”司空良疼得直吸气,额上都冒汗了。裴知脸色比他更疼的样子,一边往外走一边焦急问展曜:展曜你车停在哪儿 这里离永盛集团很近,裴知平时不开车。 停中介那儿了展曜也急了。 萧晨追上他们,主动请缨:我车就在楼下 好!那麻烦你送我们去医院裴知一边拜托萧晨、一边猛按电梯,展曜,这里的事儿你处理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展曜连忙答应。 电梯这时到了,裴知扶着司空良走进去,萧晨跟着他们进去,她赶紧翻口袋找车钥匙,恰好就看到手机屏幕正无声亮着来电显示。 小病,她最心爱的徒弟。 电梯门合上,萧晨接起电话。 电梯门再打开的时候,萧晨像被狼狗追的野兔子一般蹿了出去! 裴知扶着司空良走得慢,兄弟两个眼睁睁看着萧晨百米冲刺跑出公寓大门、起跳腾飞跨过栅栏、直接跳进了路边停着的敞篷跑车里。 一秒钟,跑车就轰鸣着扬长而去。 ……”司空良都忘了手上烫伤的痛了, 不过--她不是说送我们去医院吗司空良困惑地转头看他哥,她怎么自己跑了呢?那谁送我们去医院啊?哥我手上好疼啊 裴知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没有了萧晨身影的路边,喉结兀自耸动两下,他默默走出去、开始伸手拦出租车。 萧、晨!裴知心里咬牙切齿地发誓,别让我再见到你! ** 贺家山位于R县,距离C市市中心二十公里不到,萧晨开着六百五十匹的超跑一路狂飙,二十分钟就赶到了。 跑车动静大,萧晨甩尾停车,徒弟们和员工们都已经跑出来了。 师父!贺娟她……”徒弟小金刚开口要告状,被萧晨甩手关门的暴力动作吓得紧紧闭上了嘴。 萧晨冷着脸大步往工棚方向走去,她的徒弟们都一副大王回山啦的复仇表情、气势汹汹跟在她身后,像是要去打群架。 小病一直默默站在人群里盯着萧晨看,这时突然拨开小金走到萧晨身边,一把拉住萧晨。 一米八八的大男孩,整日体力劳作练的一身腱子肉,扯得萧晨差点撞进他怀里! 喂喂喂喂喂……”萧晨叉着腿好不容易站稳,怒瞪得意弟子:干嘛 其他徒弟们也都不解地看向小病,但小病只看萧晨一个人,他手指轻抬萧晨下巴、目光顿时变得杀气腾腾:谁弄的?叶怀远?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萧晨半张脸异样地红着,脖子也连下去红了一片,像是被烫了。 大家都七嘴八舌地问起来,小病眼里凶悍神色更重,萧晨怕他真的立刻下山去手撕叶怀远,不耐烦地挥手解释说:别吵了!我在咖啡店里跟三个女的吵架,被她们偷袭了。没事,两天就好了 哪家咖啡店小病硬声问,你报警了吗 这臭小子怎么这两年越来越烦人?萧晨记得刚收他为徒的时候他三天都说不了两句话,一度都以为收了个哑巴呢。现在怎么逮到她就围着她问东问西、尽是管她的闲事? 闭嘴萧晨不耐烦地骂小病,又臭着脸把其他几个也骂一顿:闭嘴闭嘴都闭嘴!没规矩!我先把正事儿料理了,回来再收拾你们 把徒弟们都吓退了,萧晨甩手往工棚走去,小金他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只有小病担忧地望着萧晨的背影,男孩子英气逼人的脸上挂着不高兴的表情、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拔脚追着她而去。 **  
卷一 第8章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四) 4、 五个工棚全都灯火通明,萧晨挨个踹开门,踹到三号工棚才见着人。 "萧工?!"棚里,贺小雪被踹门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萧晨,明艳的脸上立刻又露出久旱逢甘霖的惊喜表情,"你回来啦!" "嗯。"萧晨走进去,目光扫过贺小雪身边站着坐着的一群人,"请问,是哪位说的'南国雕漆亡于贺家山'?" 刚才小病打电话给她,说贺小雪带电视台的人上山拍摄,贺娟当场出丑,电视台的人抱怨说贺家山上都是沽名钓誉的骗子。 一个导演样子的中年男人站起来,打量了萧晨两眼,不确定地问:"萧工--是不是做红豆鎏金漆的那个萧晨?" "红豆鎏金漆的专利配方属于我们南国漆艺工作室,是公司财产,跟个人无关的!"贺小雪连忙站到萧晨面前、隔断导演的目光,"刘导,您稍等片刻,我跟我们萧工商量一下怎么配合节目重新拍摄……" 贺小雪的话没说完,人就被萧晨挥手推到了一边。可是萧晨是什么脾气、没人比贺小雪更清楚了,她快速转身抓住萧晨,没等萧晨再出言不逊质问刘导、她在萧晨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你别放肆!"贺小雪压低了声音,"他们是省电视台的!专程来给我们拍摄纪录片!" "就算是中央电视台来的,话不说清楚,今天一个都别想下山。"萧晨冷笑。 小病这时走进棚里,看到贺小雪掐着萧晨手臂,立刻不高兴地上前打开贺小雪的手。 他把萧晨护在自己身后、然后用发出警告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贺小雪。 "戚鹤尧!"贺小雪怒叫小病的大名,她快被这对师徒给气疯了!下午要是小病肯服从安排配合拍摄,以他跟萧晨学了这么久的手艺是能完成的,偏偏他倔得像头死驴!贺小雪实在没办法才让姑妈贺娟上手雕刻、结果出了这么大一个丑。 "贺总?"刘导催促,"还拍吗?" 拍什么拍?也不怕被萧大魔王一刀拍死! 心里这么大骂,贺小雪脸上却端起甜美笑容、转身应酬,"是这样的,刘导,今天这么晚了……" "小病,"萧晨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刀。" 贺小雪不敢置信地愣在那里--怎么个意思?萧大魔王居然肯配合拍摄了? 可她转身看去,萧晨真的就已经坐到了她的工作台前,正拿起桌上的皮筋把头发往上绑起。 小病解下随身的腰包,拿出帆布刀插,"哗"一下展开在桌面上,闪着锋芒的六组雕漆道具一把不错地排列在萧晨手边。 "来来来,"刘导打起精神,指挥摄影师们,"准备开拍了啊!" 可工作人员们一整天拍摄下来没有几个能用的镜头,眼看这部纪录片是编不成的,都有些懒洋洋。 贺小雪看萧晨都净手完毕了,摄影师却还在调试机器,她心急,走到刘导身旁赔笑脸:"刘导,您抓紧拍吧,我们萧工做东西都是一遍过。" 刘导听过一些萧晨的传奇故事,但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她真有那么神?我看她年纪也就二十五六。" "二十八了!虚岁二十九,差不多就是三十岁的人了!"贺小雪严肃地说。"我们萧工,可是南国雕漆第一把刀!五年前岑南柳家出八位数年薪请她去做艺术总监,她看都不看一眼的!" "切……"刘导突然不屑地笑了一声,"下午那位贺工,开拍前你也是把她夸得像朵花。" 结果不仅雕刻未成,还当场手滑,起刀插进了虎口、血溅一地。 萧晨面前,现在就摆着贺娟雕刻未成的剔红八角漆盒。 贺娟雕的图样是牡丹,画稿上一共八朵,她只雕出来右下角一朵,而且一色茜素深红的花瓣,有几处却露出了更深处枢机红的色层。 这是漆层起崩了。 贺娟的手感差到这个地步了吗?萧晨心里有些疑惑,毕竟是师父贺海的亲妹妹,也是做了四十多年漆器的老手艺人了。 萧晨暂时不管其他,定了定神,她伸手拿刀。 指腹轻轻滑过排列整齐的刺刀、片刀、弯刀、凹面刀、勾刀、锦文刀……镜头里来不及现场调慢倍速看,现场的人眼只能看到那手轻轻一动、下一刻片刀已在她指间。 刀沾了萧晨的手,便犹如魔魅附身、像个活物一般随着那手指动,星星点点的红漆被起出、像烟火一般不断散落在桌面和地面。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们俱都看呆了--下午那位贺工也是在同个漆盒上雕刻,速度可不是这样的!刀片也没有这样的杀气光影!更没有这自带BGM一般令人热血沸腾的特效出来啊! 还没等电视台的人从震惊之中回神,一朵神形饱满的牡丹已经在萧晨手下的漆面上绽放。 "呀……"贺小雪率先发出一声惊呼。 可是,不像是赞叹,反而像惊慌失声。 在场的另一个内行--小病也已经发现了不妥,皱眉担忧地看着萧晨。 萧晨的刀停下了,她垂着目光看着面前漆盒、不敢置信:她雕刻出来的这朵牡丹居然也是花色斑驳的!她萧晨下刀、居然也崩了漆层,有两瓣花瓣上面出现了枢机红的色层! 萧晨默然片刻,突然冷冷笑了一声。 玩鹰的让鹰啄了眼。 呵呵,雕漆真是有趣。 ** 卷一 第9章 有昨天还是好的(一) 第三章、 有昨天还是好的 1、 雕刻工作台上方的大灯极明亮,亮光下茜素深红和枢机红的色差不显眼,外行人一时看不出来。 但贺小雪是贺海的女儿,从小在雕漆物件堆里长大的,她很清楚只要大灯一关、色漆斑驳的牡丹图会让贺家山南国雕漆的招牌落地! 萧晨出手都失败了,可见一定不是雕刻技艺上的问题。这个漆盒用的色漆是背着萧晨调配的红豆鎏金漆,大概是配方没能掌握好。 这下全完了。 贺小雪为了上镜穿着小礼服裙,本来冷得牙关都颤,此刻却燥热得背上都冒汗了。 "小病。"她突然听到萧晨说:"电锯。" 贺小雪脑袋都吓得一热--干嘛?要锯开谁出这口气?! "刘导!今天先拍到这儿吧,我请您下山去市里吃饭好不好?"她连忙劝刘导走,"萧工这里让她慢慢做,明天您再来补镜头。" 可刘导刚见识到萧晨这出神入化的一手雕刻功夫,拍得正起劲、怎么可能走?他看都不看贺小雪,摆摆手让她别说话。 贺小雪急的快晕倒了!那个戚鹤尧真是萧晨的死忠犬啊,立刻去隔壁二号工棚拿萧晨的御用电锯了!而萧晨已经重新拿起了刀,像是没看见漆层斑驳的问题,飞快地又雕出一朵牡丹。 抛开色漆层的问题不看,萧晨南国雕漆第一刀的地位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她下刀快准狠、牡丹朵朵都仿佛是自己绽放于漆盒之上,毫无画稿线条之束缚感。看她雕刻、就像在看武侠电影,绝世武功的剑客,刀光如虹、招招毙命。 一件漆器,从设计到成品要经历胎胚、作地、光漆、画印、雕刻、烘烤、抛光等等十几道大的工序,前几年贺家山上只有萧晨和师父贺海两个人的时候,一年只能出两件雕漆。在如今的快速消费社会里,这样慢的手工艺行业很难令人感到有魅力。 但萧晨可以做到。 "推近一点!"刘导目不转睛盯着小屏幕,"手部特写跟上跟上!" 牡丹花盛放一朵又一朵,漆层起崩的问题依然没能解决,每朵牡丹多少都有几处露出枢机红的色层。 不知萧晨是怎么想的,竟像是不在乎这么严重的色差问题。 贺小雪已经放弃抵抗了,失落的美人儿眸光幽幽地站着,连小病拿了电锯进来都没管。 锯吧锯吧,红豆鎏金漆失败了,她的梦想毁了,她也不想活了。 第八朵牡丹斑驳盛放,萧晨放下刀、俯身轻轻吹去漆屑。 她满意地端详着面前的剔红牡丹图八角漆盒,仿佛那一处处枢机红的斑斓根本不存在。 啪!萧晨伸手去果断关掉了大灯。 贺小雪都没来及害怕地闭上眼睛,就在灯光暗下来的瞬间惊呆了! 电视台工作人员们的反应慢了一拍,但再外行也是每个人长着一双眼睛的,只多看两眼便都看了出来,随即工棚里此起彼伏地发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老天爷啊…… 光线强烈的无影灯关闭之后,各物的阴影都浮现,枢机红色块与茜素深红的色差确实立刻显现,但是正因为这样!那些看似不规则出现的枢机红色块、清晰地呈现了它的整体图案--一朵雍容华贵的千瓣牡丹! 近看是八朵茜素深红色牡丹盛放,远看是一大朵枢机红色千瓣牡丹!萧晨利用色漆层起崩的色差、雕出了一幅阴文阳文相间图! 匠心独运、巧夺天工,不外如是! 萧晨静静坐在那里,冷眼看着面前一张张震惊的脸和痴迷的眼。她垂在身侧的手、手指轻轻搓动指间刀茧。 传统手工艺的魅力是代代相传的智慧结晶累积出来的,抗衡得了千万年的时间历史,一届凡人肉胎如何能不被震惊迷惑? 所有人都被漆盒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只有小病,举起手中电锯向萧晨请示。 萧晨点点头、示意他先放下。 贺小雪不愧是读过MBA的,敏捷过人,此时立刻满血复活,端着"看到了吧南国雕漆这么牛逼你们还不给老娘赶紧拍"的架势指挥起现场摄影来。 刘导演亲自上前请示萧晨:"萧大师!我们安排化妆师给您化个妆、录几条个人单访,您看您时间,什么时候合适?" 萧晨翘起吊儿郎当的二郎腿,下巴朝桌上剔红牡丹图八角漆盒抬了抬,"我要说的都在这儿了,你没听见?" 刘导看看那巧夺天工、又看看萧大师,认真思索了片刻,谨慎地问:"您能给点提示吗?" 呵,萧晨笑着伸出手去、在漆盒上轻轻扣了扣,"南国雕漆亡于贺家山?"她直视刘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放、你、的、狗、臭、屁!" ** 卷一 第10章 有昨天还是好的(二) 2、 "日……"三号工棚里响起熟悉的电锯声。 那只震惊四座的剔红牡丹图八角漆盒,被疯狂转动着齿轮的电锯轻易地从中间锯成了两半。 萧晨"哐"一下扔了电锯在地上,排着队站好的徒弟和工人们都吓得一抽。 "底胎谁做的?"萧晨捡起半个漆盒仔细观察横剖面,"阿金?" "哎!"阿金上前一步、举手认领,然后立刻深深垂下头去。 "不错嘛,返老还童了你,"萧晨讥讽地对她一笑,"三年前你差不多就是这个水准呢。" "调漆灰的,刷漆灰的,出来!" 萧晨看向两个战战兢兢出列的,都是她亲手带了三年以上的徒弟。 "呵,"萧晨冷笑不止,"你们……想死想疯了吧,啊?!" 萧晨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徒弟们都傻眼了,一个个对小病使眼色求救,可小病低着头在萧晨工作台前收拾着刀具,根本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一群幼稚鬼,小病早就警告他们别在活儿上牵扯私人感情了。在萧晨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南国雕漆,谁动了贺家山的招牌、她跟谁拼命。 "搓漆和压漆的我就不问了,自己站出来。除了画工--依彤,是你出的画稿吧?"萧晨看向一个白白胖胖的大眼睛漂亮女孩。 依彤咽了口口水,点头如捣蒜。 "除了依彤以外,"萧晨看向阿金等人,"你们几个,收拾东西走人。" 在场的都愣住了,阿金慌得哭出了声:"我们知道做错了,可是设计图一来就画得数据都不全,贺大妈不给数据就算了,还骂我们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敢背后骂你,我们才……" "金米莱,"萧晨语气淡淡地打断她,"你是想告诉我,你们做出这种次品货、是为了我?!" "我……"阿金被问住了,随即擦了眼泪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是我们故意偷懒,我们错了,下次真的再也不敢了!" 今天这事儿,从底胎到红豆鎏金漆的调配都做得有问题,层层敷衍出错,最后形成这么个大型修罗场,差点把萧晨都给折进去。 "你们这几个--不,你们在场的所有拜我为师的,我知道,其实一个都没打算传承南国雕漆的衣钵。"萧晨脸色惨淡,"你们只想花个三年五载、学会一门手艺,下山就能混口饭吃。" 阿金他们,这才俱都神色惭愧地低下头去。 可是南国雕漆第一刀,听起来威风凛凛,但萧晨每天过的什么日子大家都有目共睹--十年如一日地把自己整日关在工棚里,耗尽所有时间和心血、永无止境地反复磨炼,真的……太清苦了。 还不如只是学一道制胎的技艺,或者学一手能唬人即可的点螺工艺,下了贺家山,有的是厂家捧着钱来请去当大师。 除了没有正式拜过师的小病,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小病--唯一一个沉得下心跟萧晨学全了雕漆手艺的,却也并不肯传承贺家山南国雕漆的衣钵,他上山的时候就明确拒绝了拜师,后来领的一直是员工工资。 萧晨压抑地呼出一口气,抬眼四顾、毫无出路。 "就算只是学一手,也得做到这一手的技艺至臻啊。"她声音里都满是疲惫感,"以后走出去说起自己是贺家山南国雕漆的弟子,不至于心虚。" 至臻、传承--南国雕漆的祖训。 萧晨自己无愧至臻二字,只为了无人传承南国雕漆绝技,她连痛苦到极点时都不敢想自杀的事。 而她带出来的徒弟们,却能在贺家山上、南国雕漆的招牌底下随便出活糊弄。 说到底还是她萧晨无能。 "是不是在三号?"工棚外这时传来贺娟尖利的女声,由远及近:"萧晨!" 工棚的门被撞开,萧晨师徒转头看去,只见贺大妈贺娟气势汹汹地走进来,一头自来卷炸得像非洲人发型,脸色唇色都发着白,左手被绷带裹成了一个圆球。 贺娟一脸同归于尽的神情冲向萧晨,小病赶紧走过去挡在萧晨前面,外面贺小雪也带着贺娟的两个徒弟追进来、大家都拦着贺娟。 "姑妈……哎呀姑妈!"贺小雪身材纤细,全力以赴拖住贺娟都很吃力,"别闹了!" 萧晨抱着双手靠在工作台边缘,小病高大健壮的身体完全挡住了她,她歪头露出个脸、冲着贺小雪喊:"哎,你们放开她,我倒要看看她能问我要什么说法。" "萧晨你能不要火上浇油吗?!"贺小雪累得半死、崩溃大叫。 "狼心狗肺的小畜生!"贺娟愤怒地骂萧晨,"你指使你这些好徒弟做的好东西!把我手害成这样、你们全都要负责任!" 看来贺娟也已经回过神来了,连萧晨上手都崩漆,一定是漆器本身没有做好。 而贺家山上现在做漆器的,每一道工序里都有萧晨的徒弟。 萧晨扬手把手里半个剔红牡丹图八角漆盒扔到贺娟面前,"我问你,这上头的红豆鎏金漆,是我哪个徒弟做的?" 为了这红豆鎏金漆,萧晨与贺小雪反目甚至打起了专利官司,贺家山上都知道,贺小雪极力想将红豆鎏金漆批量生产、推广开来,萧晨却不肯将红豆鎏金漆给任何人用。 所以贺小雪联系电视台来拍纪录片,趁着萧晨不在山上,贺娟本来是想一炮而红、夺了南国雕漆第一刀的名声的。 萧晨冷冷看向贺小雪,贺小雪下意识回避了她的目光。 贺娟却一把扯过贺小雪,指着萧晨大骂:"你怕她干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红豆鎏金漆的配方是贺家祖传的,她萧晨是我们贺家的员工,这漆怎么算都是我们贺家的!我们爱用这漆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得好!"萧晨冷笑不已地连连鼓掌,她走到贺小雪和贺娟面前,踢开地上的半个漆盒,"你们尽管做,做得出来算我萧晨输!" 她神色傲然,身后她的徒弟们也个个都是一脸反骨。 而红豆鎏金漆在贺家手里已经失传了三百多年,漆艺天才如萧晨也是花了十年时间才复活了传说中的古方,除了萧晨和得她亲传的徒弟们,谁又能把控得了这红豆鎏金漆! 贺小雪脸色转冷,明艳的双眸微微眯着,她冲着萧晨直冷笑:"我爸还没死呢,你就要拉帮结派另立门户了?" "你!"贺小雪毫不客气地指着萧晨,又指向阿金他们,"还有你们,可都是我南国漆艺有限公司的签约员工!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们要是敢违约,我告到你们倾家荡产、身败名裂,"她盯着萧晨,"在漆艺圈里一天都混不下去!" 阿金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最后全都低下了头去,只有小病冷着脸站在萧晨身边守着。 萧晨满不在乎的样子,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可贺小雪总是最知道萧晨的死穴:"别忘了你还欠着贺家山一条人命呢,"看着萧晨脸色倏然失去血色,贺小雪不屑地笑了一声,"狂什么狂!" ** "萧大师的手艺,你这工程量,一千万也不算狮子大开口。"唐志尧站在陈教授家的厨房里,跟正在炖糖水的裴知说话:"她肯下山来见你,已经是周时照面子够大了,我还真没想到她居然肯报价给你。" 怎么个意思?她要一千万还是给面子的了?裴知关了煤气灶,一边盛糖水一边不敢置信地瞥唐志尧。 "真的。我这么跟你说吧,"唐志尧想了想,打了个最贴切的比喻:"萧晨肯接贺家山以外的活的概率、低于周时照接万海基建的工程。" 万海基建,周时照爸爸的情妇开的建筑公司。周时照几次三番要灭了万海,就差直接开推土机过去夷为平地。 这个难度系数比喻地太形象了,裴知不得不检讨自己,是他太小气了、不懂得萧大师的可贵。 "萧晨……"他迟疑地问:"是在漆艺这方面做得很好,是吗?" 这话说的,唐志尧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什么叫做得很好?在漆艺这块,萧晨早就封神了啊。 "漆艺匠人都信奉眼光菩萨,"唐志尧悠悠说起萧晨的传奇故事:"萧晨二十岁出头刚成名那会儿,大家都说是眼光菩萨手里捧的那只宝眼金睛下凡了,否则凡人是不可能拥有那样的天赋的。" "其实这事儿还有个解决方案,你先跟萧晨把合同签下来,"唐志尧一脸诚恳地提出建议:"然后你拿这个合同去市面上叫价,转手卖给别人,赚个两千万是不成问题的。这样你轻轻松松获得两千万,漆工这一块的钱应该也够了。" 裴知正在兑一盆冰水,准备用来凉刚煮好的甜汤,听了这话,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唐志尧:"你,挤兑我?!" 是的!在公司之外调侃暴君的感觉、宛如调戏落入平阳的老虎,特别有趣,值得豁出命去尝试一次! 唐志尧憋着笑举起双手投降,"饶命!" 外面门铃这时响起,那头房间里养伤的小少爷听到了、扯着嗓子喊"哥!快递",仿佛他们家大门念了咒语自己会开一样。 可暴君他立刻就丢下唐志尧、快步走出去开门了,仿佛他弟弟被烫伤的是脚、不能走路了一样。 啧啧啧……唐志尧感慨地端起一碗甜汤喝了一口,就这温度,还得冰镇了才端给小少爷喝,真是矫情。 ** 裴知以为是快递上门送司空良瞎买的那些网购玩意儿,谁知门一开,一脸雷霆暴怒的陈正霆冷冷看着他。 裴知都三十多岁了,可毫无心理准备地面对这种神情的外公,依然会令他瞬间心生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