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一)   远古长白山, 绿树萦绕, 雾霭绵绵, 十六峰各显其势, 层峦叠嶂, 于众山之间, 环抱一扇状冰湖, 居于正中,常年累积,吸收日月之精华, 山水之灵气,随着时间的推移,竟炼化了众多林间生物。
  
  冰湖名曰, 天池。
  
  天池上方云雾缭绕, 流云更是变幻万千,时而轻盈飘逸, 时而细雨微朦, 天池水清澈碧透, 平静无澜。
  
  传说这天池水中有那上古神兽, 误入此地的人称之为龙, 金色鳞片, 头大如盆,双角位于头顶,气势压人。
  
  天池水平日里寂静无声, 却是每七日便要与那海眼相通, 彼时,池水激流涌荡,卷起千丈水花,时而落下拍打,时而旋转通流,天池水的凉澈混杂海眼的温润,令当时的天池滑腻异常,更有利于天地灵气的汲取。
  
  附近修行的灵物都会趁机醒转过来,贪婪的呼吸那清凉与温和的刺激,提升自己内在的修为,尽可能早的修成正果。
  
  这不,天池水边的一棵人参草在此活了数千年,却因着懒散成性,至今还不能化作人形。
  
  与它同期的灵物早已经飞升许久,是以,人参草在此地已经熬成了老资格,占地为王,倚老卖老,更不觉得比它资历低的小仙修为超越它是多么不光彩的事情。
  
  每日里更是知足常乐,知足常乐,自我慰藉,如此调侃。
  
  这日里,又到了七日一次的天池水与海眼汇通之际,人参草悠闲的跟一旁的小辈们卖弄那低俗的障眼法,一边得意的说,看吧,那边一会会形成一个大洞,待那海眼打开的时候,你们赶紧修炼,那时,天时地利无一不利于修为的提升,冰与热的交融,激发体内沉睡的灵力,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们。
  
  仙友,既然如此,为何你不趁机修习一番,也省得在此埋没又一个千年。
  
  对呀,对呀,仙友,论辈分我都该叫你仙姑奶奶了,可你还和我一般,都是一棵人参草。
  
  那棵活了千年多的人参草不屑的哄了一声,成仙有什么好,没了七情六欲,还不如在此安安静静洗着天池水,看着十六峰的美景来的自在。
  
  来了,快,马上海眼要开。
  
  就在此时,海眼铺天而来,旋起一个巨大暗流,可,可,可那金色的东西是什么,两只树枝一般的角,甩着几根胡须,迎着阳光居然还闪闪发亮,这怪物,着实跟自己见过的东西大不相同。
  
  乖乖,人参草吓得赶紧闭上眼睛,但愿那怪物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湿哒哒的脚步声,那怪物摇身一变,竟化身一俊俏的少年郎,不偏不倚,直直的向着它走过去。
  
  随性地一拔,人参草被揪着叶子提了起来。
  
  哎吆,疼死我了。
  
  它难受的龇牙咧嘴,放开我,放开我。
  
  见状,那少年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这犄角旮旯里竟有如此滋补圣品,恰逢母后生辰,我将这人参娃娃带回去,也算一份大礼。
  
  这是要把自己炖了吃掉的意思吧!
  
  人参草惊掉了下巴,虽然它没有下巴,欲哭无泪呀,谁让自己以前没有好好修行,数千年来只增长了内里,却毫无飞升之意。
  
  仙友,我不好吃,你看我皮糙肉厚,瘦骨嶙峋,孱弱多病,哪里有营养,哪里能给仙友的娘亲吃呢,可别污了令堂的嘴巴,降了她高贵的品格,你说,是不是。
  
  好你个人参精,这里竟跟我套起近乎来,我为仙你为妖,怎么就成仙友了,再说,天池之水向来滋养万物,何况你这修行了千年的人参草了,看你白白胖胖的,想必往日里吃了不少助气之物,吆,还是个双心人参,这下更厉害了,哈哈哈。
  
  说罢,竟然用手拍拍它的屁股,单手画符,取了几瓢天池水混着海眼囚了人参草,又念了咒将它搁在自己袖中,摇身一变,巨龙现身,摇头摆尾的回了漩涡里,天池恢复以往的平静。
  
  自打跟着那少年到了这地方,人参草搞清楚了几个重要信息。
  
  首先,这里是崖屋潭,虽称潭,这地方壮阔波澜却堪比东海西海,据说是这里的王后取的名字,崖屋潭王宠妻那是出了名的,那少年便是二人的独子,唤作沉绵。
  
  沉绵自娘胎里到出生一直嗜睡,故他那爱起名字的娘亲便索性唤他沉绵。
  
  沉绵行事乖张,恣意妄为,加上他爹娘家产丰厚,长白山十六峰,天池全都是他的后花园,从小便喜欢从海眼里往那天池边玩闹。
  
  崖屋潭王后生辰前夕,来了一帮娘家亲戚,话说这王后,背景可是相当可观,王后元神为麒麟兽,娘家都是上古圣兽,地位尊贵。偏偏麒麟看上了海龙,于是两人厮混之下,这才有了沉绵。
  
  沉绵有个表亲,比他大个几百年,那是个面貌风雅,沉鱼落雁的角色,早几百年,刚能娶妻的时候,上门求嫁的女子便踏破了麒麟老兽的门槛,偏偏那麒麟兽眼睛长在了额头上,竟惹得无数娇弱女子拂手而去。
  
  话说这天人参草正想尽办法脱身的时候,一个好听的声音翩然而至,你这小东西,怎么这么不小心。
  
  人参草两颗玲珑心,融化的妥妥的。
  
  那人墨发垂腰,白衣束身,眉若远山黛,目若流星点,秀挺鼻梁微微颤动,嘴角弯起犹如九天明月。
  
  人参草看的早已忘我,这仙人,怎生的如此好看,竟叫人,不,竟叫本仙挪不开眼去。
  
  定是我那表弟淘气,捉了你来,献与姑姑。可惜了,你一株万年难遇的人参双心草,白白毁了这身修为。
  
  他开口来,声音也是温润动人,人参草呆呆忘了回话,待反应过来,忙求救道。
  
  这位仙友救救我吧,放我回天池,我定会好好修行,将来飞升成仙,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
  
  那人笑笑,没拒绝倒也没应声,起身走了不远回头看它一眼,对于人参草来说,那一眼,含情脉脉,欲语还羞,足叫它九世难忘,永记心中。
  
  后来,人参草被放回了天池,只是,那恼人的沉绵每七日还去搅弄一番,每次都故意去逗惹它,人参草因着害怕惹怒它,唯恐再被带回去炖了吃,每次都是装作可怜巴巴,委曲求全的样子,半点不敢忤逆。
  
  上千年没有用心修行过,自从被放回去,人参草鼓足了劲,加上它本身灵力十足,每每想起那人翩然高雅的微笑,人参草就想把自己赶紧修成一副正经样子,起码,性别得是女吧。
  
  再后来,沉绵去搅弄的时候,却听一旁的小妖说起,那人参草跟着情郎跑了。
  
  这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平地一声雷,惊得沉绵浑身冷汗。
  
  那人参草修成人形了!
  
  居然还是女的!
  
  再后来,混世魔王沉绵跟崖屋潭王不告而别,下凡历练去了。
  
  麒麟兽娘家也发生混乱大事,那年轻貌美的麒麟神兽为救美人,竟不顾天理昭昭,私挖天后之女的玲珑心,做了补药喂给了美人,天后大发雷霆,本欲下令将那麒麟神兽火烧雷劈七七四十九天,魂飞魄散,后来麒麟界最具权威的老兽不知拿了何等免死令牌,救下了那不孝孩儿。
  
  却仍逃不过惨烈的处罚,雷劈之后,从玄武门直接扔到凡间投了胎,天后下令,九世投胎,世世伤情,不得善终。
  
  众仙一时哗然,只闻天后有一子名曰青肖,何时多了一个女儿,后来还是天后身边一个摇扇的婢女传出了话来,说是,天后女儿的元神非常孱弱,天后孕育她的时候费尽周折不得其面,后来听说长白山的精气十足,便先寄放在那里养着,只等她元神归位,强健无比的时候寻个合适的时机将她诞下,谁曾想,竟被别人活活挖掉了玲珑双心,天后怎的不怒。
  
  饶是那地位尊贵的麒麟一族,终究不能幸免。
  
   正文 楔子(二)   奈何桥畔, 三生石边, 孟瑶正翘着腿守着她的那口青铜老锅, 锅里加了五花八门的东西, 比如凡尘俗世的名贵药材, 从十殿汇聚的各色鬼魂。
  
  人世间, 很多人都叫她孟婆, 她会调制一种汤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到,正是由面前这口锅煮制而成。
  
  孟瑶说, 宋缺,要不要喝一口汤?
  
  宋缺懒洋洋靠着那泛着盈盈白光的三生石,眼睛都没抬一下, “你最近煮汤的手艺越来越差了, 难怪这几日来投胎的鬼怪都不愿去喝,赶紧改良, 加几味名贵药材, 我给你免费试汤。”
  
  “你啊, 注定此生不能沾得一点情爱, 能入轮回者, 必然不能留存前世记忆, 若哪日你春心荡漾,对哪个男人死心塌地,花枝烂颤, 等你过我这奈何桥的时候, 恐怕得把这一锅汤都灌给你喝,这还不一定有没有用。”孟瑶动了动她婀娜艳丽的身姿,眉心那颗痣愈发显得妩媚可人。
  
  孟瑶会这样说,也难怪。
  
  这其中的故事,三两句话讲不完,这注定被称作宋缺鬼怪一生短暂史。
  
  一开始,孟瑶说,自己是去人间采选药材的时候,路过一座石桥,听到类似于蟾蜍的叫声,等她走到桥底,才发现竟然是个肉娃娃。
  
  刚带回的时候,还是个粉嫩雕琢的胖娃娃,只会张着嘴流哈喇子,再就是每日沉浸在孟瑶无边无际的美貌之中,不可自拔。
  
  这回忆,宋缺猜想,大抵是孟瑶自作主张横添的一笔。
  
  至于名字,宋缺懂事后一直追问她,是因为自己五行缺土还是缺火或是缺了其他什么。
  
  孟瑶叫过来她,凑上耳朵低声说道,“这是个秘密,本来我不想说的,可是,既然你问了,我只能勉为其难告诉你了。我给你算过,你五行什么都不缺,唯独一样。”
  
  “什么?”宋缺忍不住侧耳问到。
  
  “你缺心眼啊!哈哈哈哈哈......”伴随着孟瑶爽朗清脆的笑声,宋缺将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最后愤愤说道,“念在你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刚会走路的时候,孟瑶总是很忙,只记得她不停翻弄那锅浓汤,然后快速分到几千个瓷碗里,有些鬼魂很顺从的喝下,但总有许多会哭哭啼啼,又或骂骂咧咧,众生百态,各出其相。
  
  对于这些人,孟瑶似乎缺乏耐心,直接使了个法术,将药灌入他们口中。
  
  而后,他们便会木然的看着三生石,不受控制的走上那条奈何桥,很多人走到桥中间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往往都是眼神空洞,无法聚神。
  
  桥下的忘川水长年累月的呼呼仓皇,滔滔滚滚,倒海翻江,不小心跌入其中的鬼魂,眨眼间就能被吞噬干净,不留丝毫痕迹。
  
  孟瑶往下分发汤药的时候,宋缺偷偷去喝了一碗,总觉得那味道怪怪的,却带着些许甜滋滋的味道。
  
  随后便来了个不省人事。
  
  再次睁开眼睛,孟瑶那因生气蹙起的眉毛先先映入眼帘,接着就是疾风骤雨般的批判。
  
  “我从哪里来的?”醒来之后,宋缺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你从荒山野地里捡来的,大概是被穷苦人家丢弃的孩子。”孟瑶换了个花样,如此说道。
  
  “哦,那汤真好喝。”宋缺傻傻的笑着,她一岁多就能开口讲话,看上去像个早熟的胖娃娃。
  
  后来,宋缺跟孟瑶便玩起了你躲我藏的游戏,宋缺喜欢趁她不注意偷偷喝上一碗孟婆汤,孟瑶发现后虽然生气,却也没有办法。
  
  只是每次,醒来之后,第一句话,永远都是,“我从哪里来的?”
  
  唯有前几次她会忘记自己跟孟瑶生活这几年的记忆,到后来喝的久了,那孟婆汤倒是对她半分作用都没了。
  
  再后来,宋缺把它当成了甜汤,还按照美食标准,屡次要求孟瑶进行改良,以满足自己愈发挑剔的味蕾。
  
  因着每次醒来她都问一句太过于哲学的问题,“我从哪里来的?”导致孟瑶不得不翻看众多古书,故事书,童话书,然后不停编造各种离奇的身世,背景。
  
  两人对此乐此不疲,倒也相过安生。
  
  十几年过去了,孟婆汤的口味变了许多,孟瑶却像第一次见她那般,还是艳丽妖娆,明媚照人。
  
  宋缺也从那个喜欢喝汤的胖娃娃蜕变成清汤寡水的小姑娘。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话在宋缺身上却是半点也没有得到印证,一个翩跹动人,一个动如脱兔;一个娇媚横生,一个纯净呆傻。
  
  那年,宋缺就着鬼魂多的缘故,被挤到三生石旁,排队领那孟婆汤。
  
  熙熙攘攘之间,一袭白衣失魂落魄的随着鬼魂的流动往前不自觉的移动着,墨发披肩,看身形斯文俊秀,古雕刻画,想当然美男子一枚。
  
  宋缺急急地翘起脚尖,巴巴的想看清楚那白衣男子的风华月貌。
  
  偏偏那日鬼魂着实太多,不但孟婆汤没领到,就连那男子的相貌也不甚清晰。
  
  宋缺爬到三生石高处,那男子已经走到奈何桥上了,转身,转身,快回头呀,她迫不及待的想看清楚。
  
  就在这时,那人突然跨过桥栏,纵身跃进波涛汹涌的忘川水中,宋缺心口一疼,不由得用手按住前胸。
  
  白衣鼓鼓飞起,浸过忘川水后渐渐失了力道,瞬间被吞噬的干干净净,水面恢复以往的狰狞汹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宋缺呆呆看着那里,“傻缺,你怎么又上去了,快给我下来,上面的字都快被你磨没了,你这杀千刀的。”
  
  孟瑶挥舞着大勺子,冲着她大声喊道。
  
  宋缺回神后蹭蹭滑了下来,无限怅惘的对着孟瑶哀叹,“可惜了,可惜了,这俏郎君果真是心狠,半点不带犹豫的,好歹让我看一下他的花容月貌呀。”
  
  “小丫头思春了吧,回头看上哪个魂魄,我多留他几刻,成人之美乃人之善也,到时候你跟他畅想一下美好人生,牵牵小手舔舔嘴巴之类的,让我感受一下月老这个差事的乐趣。”孟瑶笑嘻嘻的打趣她。
  
  “刚才有个男子,跳进忘川水了,你说可不可惜。”
  
  “也就因为他长得好看点吧,以前多少不小心掉进忘川的鬼怪,也没见你唉声叹气,长吁短叹。色,人之性也。”孟瑶往青铜锅里加了一些忘川水,又倒了不少十殿收来的魂魄,靠在一旁的软塌上,念了个口诀,那锅便自己煮了起来。
  
  “孟瑶,我从哪里来的?”宋缺突然抬起那颗慵懒的头颅,问的有些突兀。
  
  对方却像早有准备一般,干咳了几声,用无比清脆的嗓音答道,“这一次怎么说呢,其实,那年人间大旱,众生求雨,地里的庄稼都已经旱死了,天灾人祸,颗粒无存,人们只好寄希望于上天,所以他们举行了一个极为盛大的求雨仪式,希望老天能够怜悯他们,求雨第三天的时候,在祭坛下面居然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个胖娃娃,人们不知道是吉是凶,更不知如何处置这个胖娃娃,于是他们把她放到一个檀木盒子里,顺着河水飘走,是生是死,全靠天命......”
  
  “停!孟瑶,我怎么感觉这剧情如此耳熟呢,似乎有本游记,里面记载了一个高僧的身世,大抵就是这般了。”宋缺实在听不下去了,毫不留情提出自己的质疑以及鄙弃。
  
  “好吧,最近我看的书有些少,你也知道,这些日子前来投胎的鬼怪实在太多,忙得我焦头烂额,无心应付,等过几日你再问我这个高深的问题,我保证那时候一定回答的更精彩。不对呀,额,宋缺,你没喝孟婆汤,怎么还问这个问题,超纲了呀。”孟瑶这才察觉出来有些不对劲,盖了被子,再不搭理她,径自睡起觉来。
  
  这奈何桥畔,外面的人从来都只是听说过有个分发汤药的孟婆,却从不知道她这般美貌娇俏,来来回回的魂魄数不胜数,却从来没有人,不,没有鬼怪问过,宋缺是哪里来的小孩子,阴气十足。
  
  宋缺之于孟瑶,是个难以言说的存在。似乎,宋缺在这个地方是透明的,除了孟瑶,没有人愿意去搭理她,这样的后果便是,她固执的认为,天底下的人都是肤浅的,只能看到美丽的孟瑶,相同对比下,却没人跟自己去搭讪。
  
  有些死去的色鬼,每每到了发药的时候,总是一脸猥琐的盯着孟瑶,耍个心机接药的时候妄想捏一把占个便宜,孟瑶心情好的时候还能给他个痛快一碗甩他脸上。若是恰巧碰到孟瑶心情不是很美好的时候,那就怪他活该倒霉了,那忘川水里,少不得又添一道美味的魂魄之宴。
  
   正文 第一章   这日的长安街分外热闹, 人头攒动, 来往的百姓奔走相告, 不得了了, 方圆十里闻名于耳的宋大善人家里刚刚诞生了一名男婴, 听那产婆说, 那男婴面貌可爱, 想是上天对宋大善人的恩德,还是做好事有好报呀。
  
  可是,众人不知道的版本后续还在这里呢。
  
  正当他生产完的娘亲抱着他逗弄的时候, 他竟然开口讲话,第一句便是,这是哪里?
  
  这一开口不打紧, 他娘亲当场吓了个半死, 可那男婴似乎还不罢休,眼睛滴溜溜盯着他娘亲上下打量, 直把她看得发毛, 方又开口道, 你是我娘?
  
  这下他娘亲真的憋不住了, 呜呜咽咽欲哭还憋, 强忍着眼圈里没滴下的泪水, 就在这时,朱红木门哐当一声,一名中年男子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目光痴傻的看着床上那母子二人, 张口便问,“生了?男孩女孩?”
  
  这回子他娘亲如梦初醒,一手捂住男婴的嘴巴,另一只手似有似无的抹了把眼泪,梨花带雨的说道,“男孩。”
  
  次奥,男婴两眼一翻,险些晕了过去,奈何那娘亲的手捂得严实,唯恐他大逆不道再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让人以为他宋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要报复到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好端端的,竟生出这么一个妖怪来。
  
  他想掰开那娘亲的手说一句,老子是女的,可是看看彼时短手短腿的自己,立马泄了气,一切孽缘皆有因果,阿弥陀佛,望上苍善待于我。
  
  “好好好......”那中年男子连说了三个好字,就差激动得一步跪倒在地,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送子观音,给他一个传宗接代的男孩子。
  
  “起名了?我翻了不少古书,娘子你听听这个......”待那男子啰里啰嗦说了几个诸如,狗蛋,狗剩,富贵,翠花这样好养活却难登大雅之堂的名字之后,那男婴终于从他娘亲的魔爪之下获得喘息之机,遂张口大喊。
  
  “宋缺!”
  
  剩下的细节便是那府里的老管家也无从知晓了,更别提长安街的四邻八舍了。大家伙只知道,儿子刚刚诞生的宋大善人,足足病了一月有余,大病初愈的时候,脸色都是蜡黄干瘦,外人只当好不容易费劲千辛万苦的宋大善人高兴过了头,谁能知道自己竟是被自己的儿子吓得丢了半条命呢。
  
  话说这宋大善人,早先年间家里是做生意的,后来家道中落,碍着从小订下的娃娃亲,年轻貌美的老婆没有嫌弃他,如期嫁给他不说,还拉着一大家子给他添柴烧火,宋大善人不负众望,硬是靠着老婆的娘家起势了。
  
  再次发迹的宋大善人没有忘记与人为善的原则,给乡里乡亲的做了不少好事,谁家生病没钱医治了,或是哪家娶媳妇缺个几两银子,他总能帮得上忙,想来是自己落难的时候没少遭白眼,个中滋味品尝的深刻透彻,翻身不忘街坊四邻,方圆十里以内,名声响当当。
  
  可是他家好像不旺男丁,老婆这十几年里连着生了五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聪慧大方,可是,宋大善人的母上大人老不乐意了,虽然人家当初冲破险阻,跟自己落魄的儿子成了亲,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这不,从苏绣怀孕那天起,对了,这家的女主人,名字叫苏绣,人也长得端庄秀气,小鸟依人,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喜欢郎君长,相公短的叫着,府里上上下下都在盼望着这一胎的降临,就连入府几年的小丫鬟,也都卯足了劲,替她求天拜佛的。
  
  还好,听说夫人真的生了个男婴,皆大欢喜。
  
  府里的老夫人听闻消息屁颠屁颠的过去抱自己的孙子,脸上的褶子笑得愈发夸张,宋缺躲在床底下的暗室里,大气不敢出一声,不是说这老妇人喜欢扒开衣裳验明正身吗,她的身份,怎么登的上台面,好歹苏绣家里有势力,找的产婆提前备好了一个男婴,只等四面八方前来祝贺的人看个清楚。
  
  这男婴是产婆头一晚从树林子捡的,包的被子是简易粗布,脖子上挂着一块银锁,倒也乖巧,不爱哭闹,看上去不太像刚出生的孩子,眼睛是一片浓黑,宛若那幽深的夜色。
  
  后来,苏绣收养了他,对外宣称是某个早上有人放到她家门口的,看着可怜,便同宋缺一起养活,衣食起居,都没有半点苛待。
  
  就连名字,苏绣都格外上心,总不能让他也姓宋吧,传出去外面还不一定怎么想,最后下定主意,跟自己姓,名字便叫苏贤汝。
  
  宋缺出生的当天,长安街还有一个孩子降临了,只跟宋大善人家一墙之隔的陈员外,陈员外是有名的土豪富绅,不单单是长安街,整个长陵城,没有人不晓得他的名字的。
  
  长陵的布庄,钱庄,还有酒楼,八成以上都是他们陈家的财产。陈员外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可是他娶的小妾个个貌美如花,嫩的能掐出水来。
  
  宋大善人和陈员外比邻而居,虽然生意场上有不少交集,可是,两人更多的相似是对于后代子孙的无限渴望,比如说,何时能得到一个儿子,为此,两人都在佛前苦苦求了许多年。
  
  标着膀子比,宋缺刚刚诞下没有一刻的时间,陈员外家便隔着那高高的院墙冲宋大善人兴奋的喊道,“宋大善人,我陈家有后了,菩萨赐我一个儿子!”由于声音亢奋无比,莫名中竟还带了些许的凄厉之感。
  
  惊得路人皆是寒毛耸立,目瞪口呆,不知道陈员外家究竟出了什么样的大事,这撕破喉咙的喊法,也只有宋大善人能了解其中的苦楚。
  
  据说当日,两人怀抱婴儿,各自站在院墙边上,颤颤巍巍的对对方一个劲的说道。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彼此作揖,却都看不见。
  
  殊不知,当年抱着的二人,一个是那顶替了的孩子,一个便是日后的混世魔王。
  
  世间万事皆是如此,如果人人都能料得到以后的变幻莫测,谁又肯多付出一番努力,只为日后更加轻而易举的获得。
  
  长安街一大盛况就在这三个孩子的诞生之后出现了,陈员外家的喜宴足足摆了七天,周围的街坊邻居见者有份,都可随便敞开了怀吃,宋大善人亦是个好面子的人,凭什么他陈家的儿子这么金贵,自己的儿子就得悄悄摸摸的过呢,于是在老太太的指使下,宋大善人底气十足的跟陈员外家扛了三天,最后还是因为老管家拿着账簿阻止了他疯狂的炫富行为。
  
  于是,陈员外接着在自己的酒楼里又连摆了四天,奔着普天同庆的念头,恨不得让长陵城所有人都知道,他,陈天霸,有后了!
  
  说来陈天霸也是奇怪,娶的小妾成群,可是这么多年,却无一人能诞下子嗣,虽然生意做得红火,心里却一直憋闷惆怅,神思郁结,越是生不出孩子,越是想着法子娶小妾。
  
  陈天霸虽然外表长得粗犷了些,性子上却是个柔情蜜意的主,经商之道用于维持后院的和平,效果显著。
  
  从未见过谁家的妻妾能够这般无忧无虑,不争不抢,偶尔能见她们约在一起听个曲子,聊个家常,话个八卦,春天来了,那一院子的美景配上一群美似天仙的妻妾,扑着迷离闪烁的粉蝶,别提有多么赏心悦目。
  
  娶到第十八个小妾的时候,奇事发生了,咱们先来说说这个女子,她本姓周,长陵城有名的红花楼里的头牌,但凡她在的场子,必定客满为患,妙龄二八,引得城里的公子哥纷纷前来不惜一掷千金,只为能够见得佳人一面。
  
  后来这周姓女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一天跟老鸨提出,要自立门户,老鸨当然不同意,于是当晚便以绝世高价将她卖出,买卖人正是陈员外,开始周姓女子抵死不从,不知陈员外使了什么高招,竟能让她心甘情愿委身与他,成了名义与事实上的第十八任小妾。
  
  事实上,陈员外娶了十七个小妾却没有一人能够生育之后,便找了高人求教,有个得道高僧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当然,这也是有前提的,听说那座寺庙当年重新翻修了一遍,里里外外,为以后招揽更多僧人立下了汗马功劳。
  
  高僧明说,红花楼上美娇娘。
  
  红花楼,长陵城首屈一指的青楼,而这楼上最耀眼的可不就是那周氏吗。
  
  周氏的确旺夫,刚来陈府一年,便生下了一个男婴,陈员外也是给足了她面子,名字都是有她亲自取得,为此府上的老夫人还跟自家儿子闹了挺长时间的别扭,和解也是因为周氏不知怎的,失足落水,魂归西去而不得已为之,念着周氏的一条性命白白枉去,老太太也没再追究名字的事情。
  
  话说陈员外的儿子,生来便随了周氏的相貌,小小年纪便已长得眉清目秀,你不看他还好,但凡撞见他的眼睛,仿佛能被吸进一片深潭,清澈泼墨的黑,夜色中更显莹亮,泛着灿星点点,贵气十足。
  
   正文 第二章   次奥, 是谁!
  
  我摸摸砸的生痛的脑门子, 一抬头, 还没等怼上我霸气的怒目, 又是一记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小子, 让爷爷我逮到, 看不扒了你一层皮。
  
  没熟透的李子泛着浓重的酸气,把我旁边的西瓜都砸破几个窝子,那孙子挂在树上, 两条腿晃啊晃,迎着太阳闪的我眼睛疼。
  
  嘴里还呱唧着通红的李子,吃到甜处便吧唧出声, 遇到酸的甩手便砸向我脑门子, 杀千刀的陈棉!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是, 这十几年, 我哪次不是被陈棉那孙子当猴耍, 我的深仇大恨, 何时才算个完。
  
  从我出生起, 便只记得自己叫做宋缺,我娘为了不让别人把我当成傻子,怪物, 每天都要嘱咐一千遍, “缺啊,你要记着,你是男的,你的名字是我给你取得,缺啊,虽然你是男的,却不能同旁的男的一般,适量的玩闹是可以的,多少还是得避避嫌。”
  
  次奥,你见过没长弟弟的男的吗,我翻了个白眼,毕恭毕敬的听她继续唠叨,“缺啊,你要记着娘的话,你是个男的,不是女的,可是......”
  
  听得我耳朵都有茧子了,索性一脱裤子,“我当然是男的,娘,你看看,我是不是男的!”
  
  我娘的奶娘赶忙关上房门,只听见哭天抢地一阵哀嚎,“缺啊,我知道是娘对不起你,可是娘也是迫不得已的啊,如果当年不谎称你是男的,你奶奶怕是要给你爹纳个小妾啊,缺啊,你别恨娘啊,娘疼你啊,缺啊,是娘不好,娘害苦了你,这么多年让你男不男,女不女,别人当你是男的也就罢了,可是,缺啊,你不能从心里上就男不男,女不女的啊,缺啊,你是女的,可是缺啊,你得跟别人说你是男的......”
  
  “娘,我错了,你别说了!”三十六计,此为上计,我扑腾一下子跪在她面前,说实话,这膝盖还挺疼,晚上撩开一看果然有俩红印子。
  
  “先提上裤子,先提上裤子。”每次听她娓娓道来的时候,这一招都格外管事,起码滔滔不绝的哭诉会立马止住,我都怀疑我娘是不是唱戏的,收放怎么这么自如。
  
  前一刻还是梨花带雨,委委屈屈,下一刻立马端庄大方,摆出一副老娘大度,不跟你一般计较的姿态,弄得我真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了。
  
  普通神经病还好,这还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神经病。
  
  我家院子里这一片瓜地,渊源极深。
  
  那年我貌似三岁左右,奶娘正在舀着水给我洗澡,洗到一半发现没带搓澡的澡巾,于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我待在盆子里别动,然后出去找澡巾了。
  
  其实也不赖我,奶娘岁数大了,走路也慢,等她等得百无聊赖,盆子里的水又有些凉,虽说是四月天,还是冷飕飕的,我披上褂子自己爬了出去,可能水太多进了脑子,一时忘了奶娘的嘱咐,水淋淋的跑去了院子。
  
  蹲在地上看那一排排蚂蚁捡拾着早上我吃东西掉落的残渣,用觉得有些好玩,拿了棍子倒弄,陈棉那孙子不知怎的爬到了墙头上,张口便是,“傻缺,你干嘛呢。”
  
  这三岁的孩子,骂人倒是伶俐。
  
  我爹嘱咐过我,万事要有容乃大,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能同这般无赖计较,于是我装作听不见,低着头继续看蚂蚁爬。
  
  那孙子锲而不舍的精神真够顽强,一声比一声叫的起劲,“傻缺,你洗个澡把脑子洗傻了,傻缺,你看看,你漏屁股了,傻缺,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哈哈哈哈。”
  
  我娘说过,说别人傻的人,八成也不是个什么正常人,能让他过去就让他过去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最后我爹我娘的忠告都没有能够挽留我,倒是陈棉那顽强拼搏,不屈不挠的坚持彻底打动了我,感染了我,我起身,因是背对着他,那时也不觉得衣服湿哒哒挂在身上多么难看,只想着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捡了一块石头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瞄准陈棉扔了过去,奇怪,这石头明明朝上飞的,最后却是咔嚓一下子给我脑子来了个开花。
  
  这下终于安静了,陈棉也不叫唤了,耳朵里嗡嗡的,眼睛却开始看不清楚,我胡乱抹了一把脸,鲜红鲜红的血糊了一手,奇怪,真不疼,可是,我想着怎么也得不能丢了面子。
  
  于是,趁那孙子还目瞪口呆挂在墙上的空档,我使出浑身的劲,大喊三声,“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
  
  那孙子可能被吓懵了,坐在那里也不逃窜,奶娘咣当一声差点把门掀飞,谁说她老来着,我就从没见过跑得这么快的人。
  
  嘴里念叨着“小祖宗,你真是个小祖宗。”手上麻利的把被子裹到我身上,抄起来就往屋里跑。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跟家里茶案上摆的青瓷花瓶没什么两样,奶娘一边往屋里跑,一边不忘回头警告陈棉,“你小子,还张着干嘛,赶紧闭上。”
  
  此事的结局颇为搞笑,听说陈棉那孙子是被从墙上扛回去的,回去之后便跟着了魔一样,口水直流,痴痴呆呆,只是含糊不清的说这几个字,“他没有他没有......”
  
  这也是历史上我唯一一次打败陈棉的事迹了,如果这也算的话。
  
  后来,我娘哭闹着去找陈员外,非要找人讨个说法,陈员外面上仍旧笑呵呵,一副你想怎样便怎样的嘴脸,任人处置,反正他儿子没吃什么亏。
  
  苏绣不愧读过几年书,不,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我会直呼苏绣的名字,好像这人跟我没什么关系一样,大约我的脑子真的有点坏吧。
  
  古人说得好,经瓜田不蹑履,过李园不正冠。
  
  我种一片瓜地,你种几棵李子树,这么容易让人说三道四的地方,彼此还是注意着点,尤其是那陈棉,别有事没事挂在墙上,让外人看见不好。
  
  有了这瓜田李下,谁还能那么不识趣,不自动去远离那堵院墙。
  
  可还真就有人不识趣,一来我觉得那西瓜确实挺好吃的,每年五月份的时候西瓜就开始熟了,一个个摆在那里被虫吃鸟啄,当真可惜,那些大人宁可把它放烂,到最后找人铲了重新栽挂,也不舍得给我吃一口,真叫人头疼。
  
  后来我发现跟我志同道合的还是陈棉那孙子,月明星稀的那个晚上,我正抱着西瓜啃的痛快,那西瓜汁肥肉美,甜到人心头里,因是偷偷摸摸,也不敢吃的太大声。
  
  吃的欢畅,肚里憋的厉害,就这墙根尿尿的时候,只觉得头顶上有什么影子压着自己,我动他动,引气沉沉,别是晚上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这个样子还能尿出来当真是极品了,我抖了抖裤子,慢慢起身,却依旧不敢抬头。
  
  咣叽,一个石头似的东西砸在我头上,凭着我吃了好几年小厨房的功力,我硬是闻出了李子核的味道,伸手往头上抹了一把,又放在嘴里舔了舔,次奥,果然,酸溜溜的李子。
  
  你大爷的陈棉,老子怎么去哪都有你。
  
  那小子似乎也吓了一跳,待看见是我以后,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接着就是熟悉的默契,“傻缺,今天记得提裤子了啊。”
  
  我捡起地上的瓜皮,刚要扔他一脸,一记鸟屎不适时宜的落了下来,刚巧糊了我一脸,这鸟八成也吃了树上的李子,白色的粪便里隐隐带着些酸涩感。
  
  “傻缺,怎么每次看见你都这么好玩啊,你瞧你那傻样,你娘不是不让你来这里吗?”
  
  “你爹不也是嘱咐好你不让你在上墙吗?”
  
  “你傻啊,你看看我是坐在墙上吗,我骑在树上呢,傻缺,哈哈哈哈。”
  
  “你信不信我一瓜皮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咬牙切齿暗中寻找合适的瓜皮,那孙子一个李子扔下来。
  
  “傻缺,跟你商量个事。”
  
  “没得商量。”
  
  “你别后悔。”
  
  “我不后悔。”
  
  “那我去告诉你娘你今晚来这瓜地和我私会了。”
  
  “次奥,咱俩是男的,别说得这么龌龊。”
  
  “就是因为是男的所以才刺激,你说是不是傻缺。”
  
  “你要商量什么,赶紧说。”这孙子总有办法气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傻缺,听说你爹要送你去山上习课,带我去好不好。”那孙子猴急的样子,我知道准没好事。
  
  “你是不是傻,我爹要送我去尼姑庵,你也跟着去啊。”我爹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前些日子府上来了个算命的,说我家阴气太重。
  
  我爹面上带笑,跟人解释八成是因为家里女孩子多的缘故。
  
  那算命的却不理会,掐指再算,摇摇头,语重心长的丢下几句话便走了。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老道士,他这几句话可是害惨我了。
  
  他说,为了府上安宁,为了你家幼子能够活过十八岁,你最好将她带出去清修。
  
  次奥,清修,那老子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能吃好不能喝好,清心寡欲,住的偏远,肯定也没长安街这样热闹啊,老子才不去。 正文 第三章   一开始我爹要送我去和尚庙, 就是宋大善人捐钱修的那座庙, 还没等我开口拒绝, 我娘, 哦, 我亲娘便双眼含泪, 如泣如诉一般, 对着我爹柔声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还要把他送到那全是光头男人的地方, 时间久了,你就不怕他思想上产生什么毛病吗?”
  
  我爹愕然,怎么想也想不通, 这会有什么不妥, 难不成,那漫山遍野的和尚, 个个都心怀鬼胎?
  
  我娘唯恐他想清楚了, 接着提议道, “和尚庙对面的山上不正好是长陵城有名的尼姑庵吗, 不如将缺送去那里, 和尚总归不如尼姑照顾的周全, 咱家缺,相公~”
  
  还未说完,又是一阵哭哭啼啼, 营造好了气氛, 我娘接着说道,“我家缺也算你老来得子了,你就真的忍心糙养吗,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呀,相公,道士只说清修,难道尼姑庵就不是修身养性的地方吗,在那尼姑庵里,我还能时不时去探望,若是去了那和尚庙,你让我如何一趟一趟往那跑呢,相公!”
  
  我爹似乎被她哭的有些思维混乱,他双手搀住我那摇摇欲坠的亲娘,连声说道,“你让我再想想。”
  
  “相公~”
  
  “好好好,都听你的,阿绣。”
  
  如此,我去尼姑庵清修的事情算是尘埃落定了。
  
  “我去尼姑庵清修,你去做什么?”我白了他一眼,看他面上风流,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
  
  “你不都心知肚明吗?”陈棉朝我抛了个媚眼,刚才吃的西瓜恨不能一股脑全吐出来。
  
  真是个禽兽,庵里的小姑子都不放过,我刚这样一想,那孙子就像我肚子里面的虫子,摇头晃脑,甚是得意,“非也非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庵里的姑子虽说有可能有长得好看的,毕竟都是六根清净之人,你听没听过,那尼姑庵因靠着法华寺近的缘故,香火竟渐渐旺盛起来,每个月去供奉香油钱的女子必然不会少,傻缺,你就成全我的一片苦心吧。”
  
  我怎么能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呢,之事,人在江湖走,哪能不低头。
  
  “那你别跟我娘说我吃过这瓜。”
  
  “废话,你把瓜皮最后都扔到我家院子里了,你娘知道才怪,不是我替你兜着,你能吃的这么无法无天?”那孙子一听有戏,眼睛立刻精神起来。
  
  冷不防还吓我一跳,那幽深的夜色下,他的眼睛灼灼发亮,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冷汗直出,我暗自摸了摸狂跳的心,又觉得空落落的,咕咚咽了口水,我艰难回道,“我还得谢谢你了。”
  
  “客气客气。”那孙子转眼间从树上溜下去,又跨坐在墙上,一边往下滑一边不忘叮嘱我,“傻缺,切记切记,过几日我再来找你。”
  
  人要脸树要皮,可是陈棉这孙子,似乎是什么都不要的主。
  
  我娘为了防止我跟邻院这孙子走得太近,每天晨起,先叫我过去念叨一遍,“缺,记住,你是男的,虽然你是男的,但是你不可以忘记其实你是女的。”
  
  次奥,老子什么时候又变成女的了。
  
  当然,我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几句,我娘最擅长以柔克刚,亲眼看我爹这十几年来怎么被一步步压榨的,所以我更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自讨没趣。
  
  晚上不管多晚,睡觉之前都得去她房里请安,其实也是听她念道,无非还是那两句,翻来覆去,我打着哈欠也得听着。
  
  “缺啊,陈家那小子不仗义,你不能跟他走得太近知道吗,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你们两个,万不能不避这个嫌。”
  
  “娘,我不是女的吗?”好死不死问了这么一句,这才惹出祸来。
  
  苏绣先是悲愤的看着我,好像是我忤逆了她犯了极其严重的错误,继而扑簌簌滚下几颗泪珠子,手中的帕子一甩,“缺啊,是娘对不起你,可是,你非得这样吗,若是让你奶奶知道了,肯定要逼着你爹休妻娶妾了,缺啊,我知道你是女的可是,缺啊,你得说自己是个男的。”
  
  “娘,是我错了,我是男的。”千不该万不该,连自己是男孩女都分不清的人,怎么能言辞灼灼的去跟自己的生母辩论呢,铁定不是对手。
  
  “知道错就好了。”苏绣慢条斯理收好那条帕子,极其优雅的塞回前胸,满含深情的望着我,“缺,你是娘的心头肉,我知道自己老了,总是跟你絮叨,可是你得记着,一定要离陈家那小子远点,看他贼头贼脑的样子就不是省油的灯。”
  
  “娘,我听二姐还跟三姐他们说陈棉长得俊呢,整个长安街都没他好看的人。”那日里我路过花园,正巧听到几个姐姐在闲聊,趴墙角这种事情最让人激动了,我缩在那里听了许久,甚是无聊。
  
  她们声调尖锐,意气风发的描述了一下午的陈棉,个个满面含春,莺莺笑笑。
  
  切,我怎么不觉得那孙子这样喜人呢。
  
  也是,他好像历来都对女子分外留情,唯独男子,他是正眼也不爱瞧上一眼的。
  
  “缺,你怎么能产生这样的想法,你是男的,怎么能说陈棉长得俊呢。”苏绣刚欲掏出前胸的帕子,我一看势头不对,赶紧拿出缓兵之计。
  
  “可不是嘛,听到这里,我还专门去批评了二姐他们,陈棉那活脱脱一个二世祖,蛮横无理,长得跟墙上的冬瓜似的,整日里爱招蜂引蝶,那里是个正经人家的样子,你说是不是,娘。”
  
  苏绣这才把手拿出来,非常欣慰我能有如此参悟。
  
  “你说的对,可是,陈棉似乎也没有那么,算了算了,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次奥,这不是你的意思吗,怎么又成我的意思了。
  
  我觉得我长这么大,神经还算正常的,也真是大为不易了。
  
  陈棉跟我提到的要一同上尼姑庵的事,我是万万不敢跟她说的,否则,我这耳朵多半保不住。
  
  这不,这孙子今天又来找事了,一地的李子核,一地没熟透反倒被我的脑袋砸烂的李子,还有墙上那王八羔子,得意洋洋的看着我。
  
  突然俯下身子冲我笑笑,“缺,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是不是成了?”说罢,还意味深长的努努嘴巴。
  
  这孙子,真够扫兴的,“我仔细琢磨了一番,大约这件事情是办不成了,就因为三岁你跟我在墙上那一番战斗,我被你砸了脑子,我娘对你就没什么好感,她铁定不同意你跟我一块。”
  
  话音刚落,那孙子猛地伸直脖子,两眼瞪得有李子那么大,伸手又是一个李子朝我砸来,多亏反应迅速,我恶狠狠说道,“你为何不去跟你爹说,自己说你要去尼姑庵,为什么偏要我去办。”
  
  “废话,我去跟我爹说自己要去尼姑庵,你以为我跟你一般傻,我爹那是什么人,一眼就能猜出来我肚子里想的什么。”
  
  也是,陈员外是长陵城有名的精明角儿,要不然,生意也不会做得这样红火。
  
  “别想了,这样,你去求你爹,就说你一个人去尼姑庵不太合适,多少得带个人一起,要不然肯定也有人说你闲话。”
  
  这孙子想得倒美,我爹难不成就是傻子,我说什么就听什么。
  
  “不成,我爹肯定会找苏贤汝陪我去的,那呆子满口礼仪道德,若是真跟着去了,我本就苦闷的日子还有法过吗?”
  
  想想都觉得吓人,“那小白脸有什么怕的,不是还有哥哥我在吗?”那孙子又开始占便宜了。
  
  “你就去跟你爹说,怕一个人的阳气太弱,镇不住山上的一群小尼姑,再顺口这么一提我的名字,你爹那么聪明,肯定愿意拉上我做垫背的,再说,小白脸现在都能管账了,你爹对他比对你还亲呢,怎么舍得放他上山。”
  
  次奥,难道我不是我爹亲生的,所以才被流放到山上。
  
  仔细想想也是,自小苏贤汝就是我的死对头,每次惹了事被我爹揪着耳朵骂的时候,苏贤汝总是安安静静站在一旁,从不知道帮我劝劝发了疯的宋大善人,活脱脱一幅画。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跟他也是极其的不对付。
  
  而且,听我娘说他是从我家门口捡回来的,可是,他的待遇却丝毫不比我的差,房里同样俩下人,伺候吃伺候穿,后来我爹觉得他管事劳累,竟然又多批给他俩下人,伺候笔墨,帮忙记账。
  
  次奥,我统共就俩下人,其中一个还是从小看我长大的奶娘,这是哪门子道理,从此以后,我看那苏贤汝更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每次听到府里的人喊少爷的时候,还没等他应声,我便飞也似的跑过去,老远先答上一句,少爷我来了!
  
  弄的那些人满头雾水,回头看看苏贤汝,那痴儿也不生气,温和一笑,是阿缺来了,没事没事,只是管家找我商量点事情,你去一边玩吧。
  
  次奥,老子风风火火赶过来,原来是自作多情,他们都知道府里有两个少爷,却不知道我这个少爷根本不想认同这个说法。
  
  被比较的孩子,永远被批判的孩子,比着长大的孩子,苏绣也经常跟我说要我多跟苏贤汝学学,学学人家的稳重大度,学学人家读书用功,知书达理。
  
  跟他一比,我根本就是捡来那个。
  
   正文 第四章   我跟我爹说起山上阴气太重, 自己恐怕不能独自上山的时候, 果然不出陈棉那孙子所料。
  
  我爹搁下正在算账的笔墨, 先是微微皱起眉头, 我还暗自高兴, 自以为自己的地位有多么的高贵呢, 岂料亲爹接下来的话让我觉得自己可能要被抛弃了。
  
  “阴气重我叫管家派个小厮跟你一起, 至于贤汝,你就别打他主意了,他天生文弱, 比不得你粗皮厚肉的,等你上山一段时间,我再叫人多给你带点滋补的东西, 想着也亏损不了多少。”
  
  他说的语重心长, 听得我眼泪汪汪。
  
  “爹,你可真是我亲爹。”我义愤填膺, 敢怒不敢言。
  
  “上山是为了清修, 阿缺, 你不能跟在家里一样胡闹, 那道士的话不可全信, 也不可不信, 他说你十八岁之前会有劫难,唯有清修这么一条路。”我爹的背影强健有力,娘总是说他老来得子, 我看也不是那么回事。
  
  “你还不如让那道士带我走了。”那天老道士是想要带我云游的, 多亏我爹还算清醒,没有做出这么个大义灭亲的行为,也多亏有我奶奶在旁边劝着,我还能在这里苟延残喘。
  
  “好歹他还是个头上带毛的,如今可倒好,不光脑袋干净,还都是些穷乡僻壤。”
  
  “你以为我不后悔呢,早知道不该一时糊涂,听了你娘和你奶奶的妇人之仁,早该让那道士将你带走的,如今我越想越后怕,万一我们宋家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宋家族祖上上。”我爹跟我娘呆的久了,连说话都有点像了,时不时来几句煽情,听得我苦闷无比。
  
  “爹,听说陈家那孙子整日里上蹿下跳,精力好的不行,估计阳气很足,要不然你跟陈员外商量一下。”
  
  我爹果然上道,两眼放光,一边点头一边微笑,“此方法可行,陈棉从小火力十足,满长安街,不,全长陵城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有他这么个阳气带在身上,为父也算安心了。”
  
  都是些老狐狸,据说陈员外听我爹提起要将我送上山去修身养性,跟着得道高尼修习佛法,二话不说拉着我爹就问可否劳烦多加一个名额,我爹一开始还犹犹豫豫,佯装不方便。
  
  后来怎经得起陈员外的左磨右劝,半推半就间,陈棉的上山计划也算尘埃落定了。
  
  陈棉为了此事,还专门上墙上树对我表示感谢,当然,他所谓的感谢,在我看来一文不值,无非就是承诺以后不拿李子砸我脑门子了。
  
  这顶多算是迷途知返,我也不敢对那孙子有什么太高的指望,别再惹我就行。
  
  我娘知道了此时,虽然跟我爹闹了一番,最终也没能改变我跟陈棉一起上尼姑庵的事实。
  
  我很感谢我娘,大约是因为当年我被自己扔陈棉的石头砸了自己一个血窟窿之后,我娘跟陈家那张牙舞爪的态度,瞬间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多么重要的存在,当然,后话就不说了,后来才发现,是我自己想多了。
  
  次奥,人生总是如此多艰。
  
  临走那天晚上,我照例给我娘去请晚安,回房的时候想起来昨天看到院子里的西瓜熟的正好,刚要开门出去,门口站着那人也是一愣,似乎没想到还没敲门这人怎么就出来了。
  
  苏贤汝照例穿着白色的衣袍,头上简单簪着一只通体碧绿的簪子,看上去更加文弱书气,面如冠玉,难怪大姐四姐他们见了苏贤汝便两腮通红,我之前还以为是吃多了撑得,现在看看,还真有那么回事。
  
  “你来干嘛?”见是他,我摔开门,大摇大摆走回屋里坐下,摆出少爷的威风。
  
  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拿了一个包袱,“阿缺,这是我为你收拾的衣物,还有一些书籍,想来山上无聊烦闷,闲暇时候你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我瞥了那包袱一眼,突然又想起我爹看他无比温柔怜惜的眼神,不由得发泄道,“用得着你管,这包袱上都是些碎花,这么娘里娘气的东西,我才不用。”
  
  苏贤汝一怔,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我原本以为他会生气,起码该拿起包袱立马走人,可是痴儿就是痴儿,他尴尬地笑笑,又重新捡起包袱,看了几眼上面的花色,又拿手紧了紧包袱。
  
  “似乎真的有些不妥,我让奶娘找的包袱,也没想那么多,兴许奶娘觉得山上女子众多的缘故吧,回头我换了拿给你。”
  
  次奥,这让我怎么继续发火逞威风,可是面子不能丢,我将右脚拿到凳子上去,流里流气的坐着,当然,自以为很帅气的摆摆手,“不用不用,我那五个姐姐早就给我准备好了,吃穿用度一概俱全,不牢你费心了,这么晚了,没别的事你赶紧回去吧。”
  
  苏贤汝好像耳朵有问题,要不然怎么还不识趣的赶紧滚蛋,他依旧温声说道,“阿缺,山上不比家里,多带点总是好的,明日我......”
  
  我着实听烦了他不愠不怒的话语,忽的起身猛地一推,我竟不知道自己力气这样大,苏贤汝咣当一声跌倒门上,手里的包袱却搂得紧紧的。
  
  自知理亏,我有些站不住脚,索性起身拍拍屁股往门外走去,经过他身旁的时候,我看见他一手撑着门板,一手抱着包袱,“晚上天凉,那西瓜还是少吃。”
  
  次奥,我这跨出门槛的脚差点就崴到,这痴儿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已经跟我娘还有我爹告状了?不可能,如果他多言,我爹娘还能让我有好日子过。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回过头恶狠狠的要挟道,“你最好把嘴巴闭严!否则要你好看!”
  
  苏贤汝的脸被那天上的月亮一照,白白的就像刚出锅的馒头,我伸手抹了一把口水,转过头迈着我引以为傲的外八字朝着那片瓜地义无反顾的去了。
  
  翌日上车的时候,果然又多了个包袱,刚站上马车,屁股还翘那呢,我回头看看宋家门口,我爹我娘比肩而战,五个姐姐站在他们一旁,苏贤汝跟他们站在一起,多么和谐的一幅画面。
  
  突然间,苏贤汝的头发似乎被风吹了一下,一缕发丝贴在脸上,看得我怪不舒服。
  
  我喉头一哑,差点哽咽,毕竟在家住了十多年,突然间发现我的姐姐们不知何时都悄悄长了起来,个个如花似玉,娇羞可人。
  
  为了掩饰我的悲伤,我撅着屁股朝爹娘挥挥手,大声喊道,“娘,赶紧把我姐姐们都嫁了吧,苏贤汝那小子靠不住,别让她们白费苦心了。”
  
  次奥,老子这是说的什么。
  
  不等我爹娘回过神来,我赶紧拉过车夫的手,对着那马屁股就是一记响鞭,那马嘶吼一声,二话不说,扬起蹄子往前跑去,陈棉那孙子还在跟他爹娓娓告别。
  
  见我的马车嗖的飞了出去,也顾不上陈员外老眼含泪,诉说爱子之情,当即跟他爹火速告别,抢过马鞭跟那马夫一左一右眼看着就要追了上来。
  
  宋府二字逐渐看不清楚,我也再也看不清我娘脸上的泪痕,看不到我的姐姐们气急败坏想要揍我的样子,看不到我爹那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更看不到苏贤汝一脸震惊,仿佛吃了苍蝇的表情。
  
  “傻缺,你哭了。”那孙子追上我们,并肩赶着马车,车速在小道上渐渐慢了下来。
  
  “你才傻,你才哭了。”我抹了一把眼泪,又拿眼狠狠瞪了回去,那孙子这会子回到了车上,从窗户外看我,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真有点后悔带他一起上山。
  
  他倒是神气的很,悠闲自得的晃着脑大,嘴里还哼着不知道从那个腌臜之地听来的靡靡之音。
  
  我转过头去,只想着早点到达,省的一路上听他胡言乱语。
  
  上山的路无比难走,好不容易晃到那尼姑庵,我已经快要吐了,颤颤巍巍扶着庵门站住,有个老尼姑已经站在门口。
  
  心想着果然高规格待遇,我爹还是心疼我的,想必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心里顿时暖暖的,就差鼻涕冒泡了。
  
  “施主到了,一路舟车劳顿,可还适应?”那老尼姑双手合十,看上去面容慈祥,有点让我想起苏绣。
  
  “多谢师太,就是有些想吐,其他还好。”我压下嗓子眼里的污秽,强忍着回道。
  
  “陈施主可还好?”次奥,直接略过了啊,我回头看那孙子,一脸得意的看着我。“还好还好,以后还是有劳师太照拂了。”
  
  真真是个装腔作势的家伙,那老尼姑更加慈祥的笑着,“如此,贫尼也算放心了。庵里一切简陋,比不得陈府,还请多多见谅,陈员外乃佛门有缘人,贫尼替佛祖谢过陈员外的捐助之恩。”
  
  “区区小事,不值得一提。”
  
  次奥,原来,我真的被流放了。 正文 第五章   车夫放下东西便一同下山去了。
  
  我看着胡乱扔在床上的六个包袱, 五个花色各异, 另外那个用的蓝色粗布, 不知为何, 苏贤汝那张温而不怒的脸登时浮现在我面前, 次奥, 真是阴魂不散。
  
  这座尼姑庵名曰普贤寺, 方圆百里有名的香火圣地,每日里的信者更是络绎不绝,难怪陈棉那孙子如此热衷。
  
  房里就只有一张床, 一张桌子俩凳子,初次之外便再无旁物了,我伸脚踢了踢那边上都磨得滑溜溜的朱红凳子, 咔嚓一声, 真不是我干的,那凳子也太不经踢了, 纯粹碰瓷。
  
  我探头看看外面, 一个小尼姑满含怨念的看着我, 似乎在谴责我这破坏性极强的行为, 然后, 她扭头看向陈棉房中, 那张怨念的脸立刻像换了个人一般,阳光普照,两眼微翘, 就连嘴角都止不住的笑意, 次奥,这是什么情况。
  
  我从窗户伸长脖子看着隔壁,陈棉那孙子双肘搁在窗户边上,一手托腮,正含情脉脉的盯着那小尼姑看呢,我怀疑他眼睛里进屎了,要不然怎么看一下眨一下,看一下再眨一下呢,直把那小尼姑看得面红耳赤,羞答答的挪着莲步离开了。
  
  “傻缺,问你个问题。”他突然转过头来无比认真的看着我,见他不再吊儿郎当,我也正襟危坐,一副你问我答的神情等着他。
  
  他先是摸摸自己的左脸,又摸摸右脸,最后一脸疑问的盯着我,“难道我长得真的那么好看吗?傻缺,这些姑娘怎么见了我个个都跟喝醉酒一样,有时候我真是不明白,上天为什么要给我这么一副惊世骇俗的容颜,如今我竟慢慢顿悟了,他给我这张俊脸,无非就是让我拯救这苍生,拯救这千千万万孤独寂寞的女子,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你去死吧。”我翻了个白眼,迅速从窗户上下去。
  
  “切,你别嫉妒,傻缺,我说......”我两腿一伸,横躺在床上,也不管那几个包袱还垫在身子底下,先睡个好觉再说。
  
  迷迷糊糊间,竟闻到在家时最爱吃的油旋,酥脆的饼香,夹着那嫩葱花的味道,仔细听听,还有吧唧吧唧的吃饭声,难道小尼姑来喊我吃饭了?
  
  我登时一惊,从床上猛地翻身起来,次奥,这是进贼了吧。
  
  除了我脑袋下面枕的包袱,其他几个无一例外被人拆开扔在地上,罪魁祸首还蹲在凳子上吃的香,一边吃一边喊我,“傻缺,你家厨娘手艺不错,回头介绍个给我爹,这面食做的真是一绝。”
  
  他吃的满手满嘴都是油,一张脸上明明白白写了两个字,欠揍。
  
  我回头看看,想找个得心应手的东西,却发现最合适的就是被他踩在上面的凳子,勉为其难,我抄起那蓝色包袱便向他砸去。
  
  咣当一声,陈棉那孙子也愣住了,半晌,他摸摸头,我看着还举在半空中的凶器,苏贤汝给我装了些什么啊。
  
  一抹红色血迹顺着他额间擦着眉角滑下来,朱红色的血衬着他白白的俊脸平添邪气,他的嘴巴终于不再咀嚼,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把脸,然后一脸悲愤的说道,“傻缺,我只当你傻,却从没想到你一直嫉妒我的绝世容颜,人跟人是不同的,你虽然没有我的美貌,也没有我的智慧,更没有我的才华,但是你傻啊,不,纯真,傻缺,你有你最朴素无华的特点,那就是纯真,你无须嫉妒我的,虽然寺里的小尼姑对你都避之不及,可是,你要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女,傻缺......”
  
  我掂了掂手里的包袱,在心里默默喊了句一二三,挥手朝那孙子的脸再次砸去,却不料扑了个空,那孙子站起来猛地一跳,一手抓住窗户,一手颤颤巍巍指着我,再次控诉。
  
  “傻缺,今日之事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你好好反思一下。”说罢,纵身一跃,已经出了我的房门,猴子似的跑回自己屋里,顺手咣叽一声关了门。
  
  那个粉色的包袱大约是大姐准备的,里面有几件灰白色的衣裳,上面绣了好看的兰花,还有我爱吃饿油旋,点心,可惜那东西被陈棉踩了一脚,都黏在了衣服上,我走过去捡起来,拍拍上面的渣子,把衣服铺在桌子上,另外那个紫色的包袱,应该是二姐的手艺,她最爱紫色,连她的扑蝶扇子,上面都有一只紫色的蝴蝶,展翅欲飞,二姐预备了几双靴子,冬日的,夏日的,一应俱全,我捏捏鼻子,擤了把鼻涕。
  
  三姐四姐的包袱都是一样的黄色,她俩最近刚学刺绣,上面含含糊糊绣了几个字,勉强看出来是我的名字,两个向来活泼的人,想来也是难为她们了,竟肯为了我,安下心来学这些玩意,看到里面的东西,我不禁笑出声来,这不是二姐的扑蝶扇吗,他们二人怎么偷着把二姐的几把扇子装给我了。
  
  五姐还小,跟我就差了几岁,却是个读书习字的能人,爹爹给她请了师傅,只盼望我们宋家能有一名女状元,她的笔墨纸砚,都是爹爹亲手去挑选的,今日竟也送给我一些,平日里她可是宝贝的很。
  
  我将这些东西都收好,放到刚才被忽略的柜子里,转眼看到刚才击打陈棉的凶器,拆开来,几段玉石碎裂开来。
  
  玲珑透彻的玉石间隐隐藏着丝丝绿意,好好的一根簪子,又被陈棉这孙子祸害了,我将那碎石握在手里,找了个布收起来,寻思着怎么这也是我宋家的财产,虽然不差这点钱,但是也不能浪费,改日找个高手,将这簪子修补一下,没准还能戴。
  
  素来都是奶娘帮我梳头,简单的一个发髻,顶上再别个簪子,不妨碍行动,很是自在洒脱。
  
  除了这些,苏贤汝还给我收了一些帕子,一些银子,这倒是我意料之外,我那五个姐姐都没给我带银子的,许是怕我有了银子也没地花,苏贤汝果然思虑周全,难怪爹那么喜欢他。
  
  想到这,我鼻底冷哼,刚要将这包袱塞进柜子,却发现最底下还有一封信,拆开一看,上面二字让我立时有些眼泪反酸。
  
  阿缺,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爹娘和姐姐有我照顾,还请放心,岁月如梭,转瞬即过,爹娘只盼你能修身养性,将来能够振兴宋家,自从知道你要上山之后,爹娘每日叹息良多,阿缺,你总是孩子心性,难免将来受人欺负,切记,万事需要忍让,不能跟别人逞一时之强。兄苏贤汝附上
  
  我将信匆匆一揉,这痴儿,连说话的语气跟我爹娘都一个样了,操心真多,想了想我又把那团起来扔到角落的信捡了回来,一点点打开,又压平,跟那蓝色包袱一起收进了柜子。
  
  寺里的女住持大家伙都唤她普惠师太,普字辈的师太统共还有四人,除了普惠师太,还有普仁,普衣,普青,这边是资格最老的四位了,普字下来便是贤字辈,这一辈的女僧大约有两百来人,除了贤妙,贤心,贤臣,旁的我便一概不认识了,再往下的是慧字辈,那家事更大了,像我这脑容量,真的记不过来。
  
   正文 第六章   我跟陈棉被安置在藏书阁后面的院里, 倒也清净, 并排十几间屋子, 就我们二人一人一间, 听说空余的几间是为了平时来上香没能下山的香客准备的, 听到这里, 陈棉总是激动的, 来这普贤寺上香的,十有八九都是女子,若是将来能够比邻而居, 那不是更方便畅想未来了吗。
  
  白日里我俩跟着普仁师太去听经文,将的大都是释迦牟尼的一些经,所谓实福者, 有大果、大利、大威严、广大义, 若善男子、善女人,是行、是坐、是卧、其善根恒时增长。何人建造经堂, 乃为七种实福之首。
  
  听得我昏昏欲睡, 瞥向陈棉, 那孙子倒是精神, 两个眼珠子滴溜溜转来转去, 今日的梳妆明显下了功夫, 他头发偏黑,头顶梳了个整齐的发髻,外面罩着一个琉璃石的玉冠, 白色的丝带从两旁垂下, 顺着黑丝荡在耳边,看得我一个激灵。
  
  那些听讲的女子,时不时拿眼偷偷看向陈棉,然后满脸通红的欲语还羞,普仁师太肯定早就发觉了,却一直隐忍不发,绝对是有碍于那句话,何人建造经堂,乃为七种实福之首。
  
  像我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怎么能忍受的了同流合污,刚要举手打小报告,普仁师太一个眼神让我安安静静放下手来,如坐针毡,陈棉那孙子的眼明显不够用的,看完这个看那个。
  
  突然普仁师太张口问道,“刚才我所讲的‘生少疑心者,必不果遂也’,宋缺,你可有感悟。”
  
  次奥,怎么好端端的讲课,莫名其妙的点起我的名字来。
  
  我直愣愣看着普仁师太,她也一脸慈祥的望着我,我转过头看看一旁满脸嘚瑟的陈棉,又看看周边围了一圈的女香客,最后再次看向普仁师太,老老实实答道,“弟子并无感悟。”
  
  我不知道普仁师太有没有生气,反正课后她让我回去抄写一百遍大悲咒,次奥,老子这是来练字了。
  
  陈棉张口答道,“回禀师太,底子有所顿悟。”
  
  这下周围的女子都不淡定了,这公子不但长得俊俏,难得的是并非纨绔,才华横溢,为人低调。
  
  “对于芸芸众生而言,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所有的一切都会适时发生,此多因多生多劫造作贪嗔痴也所造,诚心诵经念咒者,随愿往生,除此之外,哪怕一丝丝的怀疑,不善,不至诚,都不能如愿,阿弥陀佛,师太,弟子拙见。”
  
  普仁师太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严厉的对我说,“宋缺,你该多向陈棉学习,同样是红尘中人,陈棉竟有如此顿悟,实属难得,必是我佛门有缘之人,难怪陈员外肯捐助敝寺,想来也是大富大贵之人,佛祖必会佑之。”
  
  当晚,藏经阁后面的小院子那几间空的客房,瞬间全住满了人,路过陈棉的房外,正好看到他跟一个温柔的小女子切磋佛经,举手投足间,那女子的小脸泛起红晕,手中的帕子不知何时给那孙子擦起汗来,陈棉抬头望见我,无限满足的笑着,我踢开半掩的房门,挨着那女子便坐下,“妹妹,你生的这样好看。”
  
  那女子皱起眉头,忽的起身,一脸嫌弃道,“陈公子,你一个正经人家,怎么会交这样不正经的朋友,我先告辞,晚上再来找你探讨经文。”
  
  次奥,老子什么时候不正经了,不就是夸她长得好看吗,我看戏文里都是这么说的,男子若是遇上女子,想要调情,先从样貌下手啊。
  
  难道她喜欢听别人说她不好看,我搬起旁边的凳子,转身就要出门。
  
  “傻缺,你干嘛搬我凳子。”陈棉喊住我,一手拉住凳子腿。
  
  我闷着头不说话,又用力拽了拽,陈棉别看长得瘦,力气倒不小,抬起一脚踩在他脚背上,那小子这才松开手。
  
  语气里也有些愠怒,“你疯了,被狗咬了。”
  
  “你才疯了。”我搬回凳子,又把屋里那俩破凳子踢出房门,拿出一叠宣纸准备抄写。
  
  一百遍大悲咒,普仁师太真是对我严厉疼爱,我那狗吃屎的字,怕是明天她看了还得让我接着抄写。
  
  陈棉的凳子显然是新换的,一样的朱红色,他的边边角角都是完好无损,坐上去跟桌子的高度正好,不像我屋里那两把破凳子,谁让我爹没有捐助普贤寺。
  
  “哈哈,傻缺,好好写,好好写。”一抬头,那傻子笑的花枝乱颤,真是可惜今晚留宿的那些女子,就这样被一副皮囊所骗。
  
  “趁我发火之前最好赶紧离开,那八间屋子的女子,你不是得一个一个慢慢安抚吗,怎么有空来我这看热闹。”我手里的笔没停下,大悲咒里面的经文极难抄写,字又晦涩。
  
  “给我喝口水,别提了,下次得改变战略,一个一个来,一下子都住满了,倒是赏心悦目,我这身子受不了啊。”他端起我的水,咕咚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臭不要脸。”不能分心,我只好简单回他几个字。
  
  “吆吆吆,你这写的叫字吗,重写重写。”说着,拿起一旁我好不容易写完的大悲咒,刺啦一声撕了,随手一扔,满不在乎道,“你得诚心诚意写,要不然佛祖会生气的。”
  
  “滚一边去,陈棉,我跟你有仇吗,你别在我跟前待着,赶紧去旁边那几间屋子。”他要是再在这里,我今晚肯定是不能睡觉了,这一百遍大悲咒,就是抄个三天三夜,也抄不完的。
  
  “别,你就收留我一晚吧。”陈棉转着脑袋,鬼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可能。”想起我娘唠叨的神情,绝对要跟陈家小子划清界限,我继续一个字一个字抄写,那孙子竟一把夺了我的笔,抬脚站在桌子上。
  
  得意洋洋挑眉道,“答不答应。”
  
  这孙子,纯粹找打,我抄起凳子,作势就要打去,“傻缺,你是不是疯了,这样,我帮你抄大悲咒,你收留我一晚。”
  
  “成交!”苏绣的嘱咐被我忘得一干二净,管他呢,先活命再说。
  
  我索性脱了鞋子,先滚上床,指着桌上宣纸,“你抄完大悲咒再睡,门插好,别让那几个女子扑进来,还有,窗户也得插好,万一她们饥不择食,我还得跟你遭殃。”
  
  “放心,你很安全。”
  
  “去死。”
  
  醒来的时候是半夜里,总觉得身边有个猪在拱,伸脚去踹,却被一把握住脚踝,我猛的惊醒。
  
  陈棉半是迷糊的看着我,手里还握着我的脚,次奥,老子的清白。
  
  我用尽平生最大气力,用另一只脚飞踹了他,直把凳子砰的稀里哗啦到处滚。
  
  “你什么时候爬上来的。”
  
  “傻缺,你睡迷糊了,我帮你抄大悲咒,你收留我,这不是说好的吗,你踹我干什么,哎吆,我的腰。”他扶着腰,满脸怒气。
  
  “你趴桌子上睡,再敢上来,我打死你。”我娘的脸像一幅画一样出现在我面前,“缺啊,跟陈家那小子保持好距离。”
  
  平时的请安果然管用,关键时刻我娘总会出现。
  
   正文 第七章   “忘恩负义, 少爷我抄了半宿佛经, 腰酸背疼两眼昏花, 咱俩男的, 你唧唧歪歪什么啊, 跟个娘们似的。”他揉着屁股, 妄想再次爬上床。
  
  见我直愣愣盯着他看, 陈棉低下头看看裤子,又看看衣服,不知所措问道, “难道我今天格外俊俏,连男的都把持不住?”
  
  “孙子,你裤子穿反了。”
  
  “次奥, 还真是。”说着, 陈棉当着我的面开始宽衣解带,“你怎么不早说, 今天的姑娘算是白见了, 丢人丢到家里。”他手忙脚乱的调了方向, 在我面前跟个猴子一般。
  
  见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冷不丁哆嗦了一阵子, 然后捂住前胸, 提防的说道,“我警告你,傻缺, 千万别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不好男色,不好男色,再说,要是让你娘知道你爱慕于我,可不得把我家闹个翻天,再把我生吞活剥了,你自重。”
  
  翻了个白眼,脑子里却不受控制的臆想到陈棉那白花花的脸,笔直的大长腿,喉咙止不住咕咚一声,还真是好看,难怪这些女子喜欢同他一屋。
  
  本着怜香惜玉的原则,我大大方方起身,大马金刀的几步跨坐到凳子上,帅气的一仰头,“去,你睡床上,老子我要睡这里。”
  
  那孙子二话不说,接着窜到床上,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头来,颤颤巍巍说道,“傻缺,你要控制好你自己,我不好男色,切记切记。”
  
  说罢,整个脑袋都钻进了被子里,次奥,老子这是做好事,他把老子当禽兽,岂有此理。
  
  桌子上整整齐齐摆了几十张纸,上面的字体婉转流畅,刚劲不失力度,灵动乖张,少了一份飞扬跋扈,跃然纸上的是那种纵马一跃的潇洒。
  
  陈棉什么时候练了这么一幅好字,陈员外对他儿子不是一向宠爱有加吗,怎么舍得他亲自写字,还是宋之书对我好,想到这,初入普贤寺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便显得无关痛痒了,虽说陈员外捐助了寺庙,导致庙里师太都对陈棉高看一番,可是想想这孙子平日里大抵没少受罪,到让我觉得心里多生安慰,有点小人长戚戚的感觉。
  
  普仁师太看了我抄写的大悲咒,甚为震动,她看着那字,又激动的看看我,仿佛我就是那不可多得的人才,突然迸发出璀璨的光芒,照的她眼睛都差点瞎掉,人就是这样,于是我挺起胸,直起背,准备接受她不加掩饰的赞美。
  
  来吧,来吧,赞美我吧。
  
  “宋缺,你这字委实好看,普惠师太刚得了一本《四十二章经》,座下弟子都纷纷借阅查看,不如这样,你替我抄写一本那经书,用于寺里传阅,以免伤了那正本。”
  
  次奥,你是想要老子的命吧。
  
  “宋缺?你觉得可好?”普仁师太笑的慈眉善目,可我总觉得她笑里藏刀,刀刀毙命不见血。
  
  “遵命,师太客气了,这种事情弟子哪敢推辞,师太尽管吩咐。”反正不是我写的,大不了去让陈棉替我抄写。
  
  “果然有大家风范,宋大善人教子有方,贫尼今日算是领教了,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可见平日里宋大善人没少花心思在你的学业上,可敬可叹。阿弥陀佛。”普仁师太说着,吩咐旁边的小尼姑去藏书阁拿来那《四十二章经》。
  
  我犹自保持微笑,外面的槐树长得茂盛,槐花的香味阵阵扑鼻,白花花一片,突然间我就想起昨晚陈棉那副样子,阿弥陀佛,我是男的,我是男的。
  
  有恼人的蜜蜂从外面飞进来,嗡嗡的在耳朵边打转,这时候小尼姑捧了一摞经书回来,面上一片祥和。
  
  还行,就这两本,想必陈棉是不会推辞的,大不了,我再收留他两晚。
  
  次奥,后面一个一个鱼贯而入的小尼姑,你们是来逗我的吗,每个人都捧了两本经书,总共八人,那便是一十六本,冷汗直流,这时候推辞还来得及吗,我转身看着笑得眼角都是褶子的师太,不禁感叹道,姜还是老的辣。
  
  “有劳你了,宋缺。”客套话总还是要讲的,普仁师太没了讲经时候的严厉,倒像我奶奶,绵里藏针。
  
  真是高看了陈棉那孙子,这件事最后的结局就是我被师太罚着每日听完早课都要习字两个时辰,两个时辰那,平日里半个时辰都坐不住的人,如今要我练两个时辰的字,还是在听完早课之后,想想都觉得膝盖疼。
  
  晌午过后去清扫藏书阁的院子,顺便把藏书阁也打扫一遍。
  
  同样一天上山的,那孙子就配备了两个小尼姑伺候,说是为他研墨倒水,专供他抄写《四十二章经》,集大成者,必然不拘小节。
  
  这是普仁师太的原话,那孙子肯定是故意的,开着屋里的后窗,我在那扫着落叶尘土,这个季节,为何叶子还这般多,宋大善人说我粗皮肉厚,所以我干起这活来到也得心应手。
  
  虽说平日里走路没觉得多热,可是人要是出力干活,那汗不知怎地就噼里啪啦了,就着那粗布袖子擦了一把汗,回头正好望见一个小尼姑将茶水倒好端到了陈棉手里,是手里,就差喂他喝水了,次奥,我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
  
  陈棉那孙子这还没完,慢悠悠起身,一脸焦虑的指指我,轻声对一旁的两个小尼姑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两人耳朵根子都嗖的变红了,一人转身去倒水,另外那人专心研墨。
  
  “阿缺,进来休息一下吧,这位小师父给你倒了水,地总是要扫的,不急在一时。”说的通情达理,可在我听来却是格外刺耳,是谁害我扫地的,又是谁害我每日跪着写字,罪魁祸首现在却明目张胆的对我显示他的恩德,我背过身去,扫地的手不觉得力气大了起来。
  
  那地上的石头叶子仿佛都变成陈棉那张肆意乱笑的脸,我扫啊扫,事实证明,这给了我无限动力,起码提前完成清理工作。
  
   正文 第八章   山上的日子总是难过, 因为太为枯燥, 所以我深刻体会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 总觉得日子过得太快, 仿佛刚出门的光景, 转眼就是天黑, 在家十几年,除了爬墙上树,偷瓜摸枣, 什么都没学会。
  
  做错了什么事情,有苏绣帮我担着,苏绣担不了的, 还有奶奶, 老太太一言既出,宋之书是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虽然他喜欢苏贤汝, 终究我还是奶奶的亲孙子。
  
  宋之书总说我难成大器, 我便胡闹给他看, 从我出生起, 不都是一场笑话。
  
  可是在山上不同, 没人庇护我,时时刻刻还得被陈棉逼着前进,师太们也不会因为我是宋大善人的儿子而多给薄面, 毕竟他没捐资助庙, 只有更加努力的习字听课,才不会被罚着去打扫藏经阁,清理书籍,浇菜种地,还有喂猪喂羊。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要干这么多活,因为这是我跟师太们抗争的结果,这些糙活,我都干过了,心得便是,真不如写字来的轻巧。
  
  也别问我寺庙里为什么会有猪有羊,师太严肃的告诉我,那是用来招待外来贵客的,可我半夜起来撒尿的时候,明明看见四个普字辈的师太一起聚众偷吃。
  
  可我再也不敢问出口,不是怕他们的回答,而是怕对我格外的惩罚。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我俩已经在山上呆了两年多,说说不同,我就是能从半个时辰坐到两个时辰了,再就是横着爬的字现在都能规规矩矩框起来写了,这得感谢普仁师太。
  
  过得最舒适风流的还是陈棉那孙子,自从他来了,进香还愿的香客突然间就多了起来,普惠住持喜欢在每月的初一十五拉他去讲课,那两日的香油钱是往日的十几倍多,都说清修,好像只有我自己被清修了,那孙子更像是富养,没看他毛发光泽极好,面目更加妖艳诱人,那可是平日里好吃好喝伺候的。
  
  再看看我这发育不良的身体,同样的年龄,我比他足足矮了一头,十三岁的年纪,看谁都不顺眼。
  
  苏绣说要来看我,可是两年多过去了,她一次都没来,女人的话,果然不能信。
  
  就连五个姐姐,也都没来看过我,好像前面的十几年,我从未在宋家出现过,陈棉他爹倒是来过两三次,每次都会带点香油钱,还会给他带些好吃好喝的,那孙子这点做的还不错,吃喝都是有福同享了,只是他家的油水太旺,每回吃完我都得拉两天肚子。
  
  槐花又开了,依旧是香喷喷的味道,枯干的树皮蜿蜒向上,有些地方还裂开来,露出里面的新皮,蚂蚁忙活着搬家,从上面爬下来,还有的从下面爬上去,刚刚扫完庭院,我托着腮帮子数着落在地上的槐花,倒也不觉得日子多难过。
  
  “傻缺,前几天小顺子给我捎东西的时候,告诉我我家新开了八家铺子,我爹忙着开张的事情,还有啊,这次听说请来了青州城有名的戏班子,老班主当年还在京城给王侯唱过戏,新捧的角儿叫瑶仙,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可火了,你去看吧!”陈棉不知道从哪窜出来,手里还捏着一串葡萄。
  
  “这个时节还能吃到葡萄,师太对你可真好。”我懒洋洋看着那串紫灵灵的葡萄,上面的白霜清静,还挂着未滴落的水珠子。
  
  “那倒不假,只是这葡萄是九青山的,师太想吃也得看她有没有那脚力,是小顺子带来的,我爹说有客商专程带到长陵城的,他老人家心疼我在山上孤苦伶仃,特意让小顺子全都给我带了过来,跟你说正事呢,你去不去?”
  
  他捣捣我的胳膊,一只蜜蜂恰好从我俩中间飞过,险些落在他袖子上。
  
  “不去。”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肯定去不了,普仁师太不知道遵从我爹什么样的嘱咐,将我看的严严的,管的更是狠狠地,虽然庙门常开,我确是有脚难行。
  
  “你为什么不去?我都跟小顺子说好了,明天备上一辆马车,五更的时候咱们悄悄出去。”陈棉样子有些着急,好像如果我不答应,他能立刻蹿到那槐花树上一般。
  
  “师太让我五更起来,去收拾藏书阁。”为了提高我的修为,普仁师太也是煞费苦心,夜深人静的让我去干这事。
  
  “难怪都叫你傻缺,到时候等我安排。”他眨了两下眼,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卯时的样子,我伸了伸腰,胳膊腿的纤细瘦弱,哪里跟威武有半点关系,宋之书还说我皮糙肉厚,等让他看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心疼。
  
  突然间藏书阁的大门咣当一声被踹开,接着就是陈棉那张极度夸张的脸,说悲伤的还带着些许得意,张口便是,“缺啊,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我一听也忘了身上的疼,只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后面跟着普惠师太,老人家一脸同情,似乎都是对着我的,“小顺子昨日过来,顺便跟我提了一句,说是宋大善人病倒了,为了不让你挂心,一直瞒着不告诉你,可是,他都躺了半个月多了,一直不见好转,如今......”
  
  “我爹到底怎么了,快说!”我一把抓住他衣服领子,也顾不得什么我是男的我是男的之类的话了,宋之书虽然文弱,也不至于生这么一场大病啊。
  
  “听说情况不太好,普惠师太已经准了你,今日便可下山,你快去换衣服,外面小顺子还没走。”陈棉拖着我,我迷迷糊糊跟着他往外走去,忽然清明,“你是不是假......”
  
  次奥,那孙子一脚踩在我脚背上,那叫一个疼啊,“别着急,我领你回去。”说罢,那孙子回头一脸伤情的对普惠师太道,“师太,同是邻居,我于心不忍他一人下山,此去还请师太,恩准,弟子送他下山,若宋大善人无事,弟子便安心了。”
  
  普惠师太看到我的龇牙咧嘴,却不知我是被那孙子踩得,只以为我挂心宋之书的病情,一时慌了神,所以赶忙同意了陈棉的要求。
  
  坐在车上的时候,我都觉得是一场梦,我们就这样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