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齐国皇宫之内, 经过了一夜厮杀, 终于归为了宁静, 宫门一点一点打开, 带着吱呀之声, 仿佛一场正在开场的折子戏, 拉开幕帘, 让人窥见那舞台上的场景。
  
  满地鲜血流滚,尸体横七竖八躺立,一直躲藏着的太监们被士兵赶出来, 开始冲洗这片血腥的战场。所有人不敢出声,于是台上人来人往,却寂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在忙碌, 唯独有一个人, 他身着华服静立于高台之上,眺望远方。
  
  那人身着玄衣华袍, 外披白狐大氅, 手中抱着带着兰香的暖炉, 清俊精致的面容上一片冷漠。朝阳拉长他的身影, 犹夹杂着大雪寒意的狂风垂得他广袖招摇, 他长身而立, 远远望去,仿若谪仙入世而来,又将羽化登仙而去。
  
  淮安王, 秦书淮。
  
  八岁北燕为质, 弱冠归来,却在九年后重登权力顶峰,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前太子。
  
  这样的人让人无法忽视,所有人来来往往时,都忍不住小心翼翼往那人身上投上一些目光。
  
  而那人却仿佛谁都不在意,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远处宫门落满朝阳光辉,朱红房檐与朝阳映照,庄严古朴,却又宛若新生。
  
  昨夜的一切,现在的一切,甚至未来的一切,人与人之间的厮杀争夺,与这座城似乎毫无关系。
  
  它屹立于此,仍凭你厮杀半生,它仍旧风姿如初。
  
  “大人,”一位穿着军装、满身带血的俊朗青年急急走来,正是如今南城军的领军江春。他走到身着玄色广袖华服的青年身边,压低了声音道:“皇后将所有皇子关起来,一把火烧了。宫妃和皇子都在
  江春心里是有些怕的,他小心翼翼打量秦书淮,不知该如何处置,如今的情况,一个不小心,秦书淮就要被扣上谋反的罪名。
  
  毕竟……朝里一大批老臣,都觉得他要谋反很久了。
  
  秦书淮乃先帝秦靖的独子,秦靖残暴荒淫,搅得国家民不聊生,齐国上下对秦靖多有怨言。秦书淮八岁时,齐国与北燕交战,后来齐国投降,割城赔款后,还将太子秦书淮送了过去,在北燕当质子。
  
  秦书淮去了北燕后不久,秦靖暴毙而亡,因为没有子嗣,齐国为了继承人的问题争了很久,最后群臣举贤,让秦靖的远房堂弟,文王秦文煊继承了皇位。
  
  秦文煊是一位集高尚品德与才能于一身的好皇帝,他励精图治,在他的带领下,风雨飘摇的齐国终于重新站起来,成为了一个强国。
  
  这时候,秦书淮也已经二十岁了,齐国也有了新的太子,作为秦书淮的“叔叔”,品德高尚的秦文煊向北燕施压,用了十万金将这位“前太子”迎接了回来。
  
  秦书淮回来后,也颇为争气,直接去了军营,而后南征北讨,立下赫赫战功,最后成了如今权倾朝野的淮安王。
  
  他与秦文煊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叔侄关系,秦书淮感念秦文煊的恩德,而秦文煊赞赏秦书淮的才能。
  
  没有君臣隔阂,秦书淮的日子也算过得不错。唯一不顺心的,大概就是婚事。
  
  他一共娶了三任妻子,第一任是北燕的公主赵芃,结果在回齐国的路上,水土不服病死了。
  
  第二任是当年出了名的沙场女将姜漪,姜漪乃姜家独女,秦文煊也是靠着和姜漪的姻亲关系,在军队站稳的脚跟,结果姜漪一嫁给他就开始重病,三年后,又死了。
  
  第三任是董丞相的女儿董婉怡,董丞相想和手握兵权的秦书淮结盟,就将自己那貌美温柔的女儿嫁给了秦书淮,谁知道董婉怡一个大家闺秀,居然干出了逃婚的事情来,爬墙的时候不小心摔成了瘫痪,在秦书淮后院熬了两年,也死了。
  
  从此以后,秦书淮克妻之名整个齐国都知道,也就没有人再敢触这个霉头。
  
  好在当事人也不在意,知情的人都说,淮安王府里摆着一个牌位,秦书淮每天都和牌位吃饭睡觉,根本就不想娶妻的问题。
  
  于是乎,连这唯一不顺心的问题也不是大问题,秦书淮的日子也就过得很是惬意。
  
  他一心就想当好自己的王爷,外界却从来不这么想,那些皇子和保皇派的大臣,每天都虎视眈眈觉得,秦书淮一定别有居心。
  
  为表忠心,战事了结后,秦书淮就回了封地,结果回封地不到一年,宫里就给他来了信。
  
  秦文煊不行了,皇后的儿子联合着皇后造反了,封了宫城,扣了皇帝,太子直接被斩了。
  
  秦书淮没办法,马不停蹄赶了回去,结果刚把皇宫打下来,就得了皇后带着所有人自焚的消息。
  
  江春看着秦书淮面色不太好看,俊美的眉目微微皱起,他不由得道:“大人?”
  
  “还有一个。”
  
  “嗯?”
  
  江春愣了愣,秦书淮转身往外走去,冷声道:“淑美人带着十六皇子,还在皇陵。”
  
  听了这话,江春瞬间反应过来。
  
  虽然宫里的皇子贵妃都死了,但是宫外还有一个宫女出身、宫斗失败后被贬了去守皇陵的美人和皇子啊!
  
  虽然这个妃子品级低了点,这个皇子年纪小了点,但始终是秦文煊的血脉。
  
  这个皇位秦书淮是做不得的,他坐了,十张嘴都说不清楚秦文煊是怎么死的了。到时候齐国又是一场内乱,秦书淮不想当皇帝,更不想为了当皇帝搞得国家大乱。
  
  于是这个唯一的皇子,就成了秦书淮如今唯一的希望。
  
  秦书淮匆匆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来。
  
  “淑美人是不是有一个女儿?”
  
  江春想了片刻,点头道:“对,嫁给了卫炀……”
  
  “看着她。”
  
  秦书淮说完,便翻身上马,打马冲了出去。
  
  太阳已经彻底出来了,化雪让空气中充满了寒意,秦书淮抬头看了一眼这冰雪山河,加快了马鞭。
  
  ********
  
  赵芃梦见了大雪。
  
  北燕的大雪向来凶猛,从来都是风雪交加,下雪时出去,能感觉风如刀刮一般锋利划过双颊。
  
  这种天气,赵芃小时候体会过很多次,那时候她带着弟弟和母妃住在冷宫里,冷宫没有炭火供给,每年冬天,总要冷死几个人,她算是幸运,因为她在这里拥有母亲和弟弟,每一年冬天,他们三个人挤在一起,虽然仍旧会觉得冷,但是至少逃脱了冻死的命运。
  
  她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样的寒冷了。
  
  从她帮着母亲走出冷宫,从她一步一步转身成为北燕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从她辅佐弟弟成为一个正儿八经的皇子到弟弟夺嫡之战中胜利成为北燕的帝王……
  
  等等。
  
  赵芃突然意识到,弟弟赵钰已经成为皇帝了,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早在十九岁时,就离开了北燕,然后死了……
  
  赵芃意识有些恍惚,耳边听见了有人叫她的声音。
  
  无数记忆涌上来,赵芃慢慢睁开眼睛,熟悉的陌生感铺天盖地,她轻叹一声。
  
  她又活了。
  
  是的,是“又”。
  
  这已经是赵芃第四次重生了。
  
  作为北燕的公主,赵芃当年下嫁了齐国留在北燕的质子秦书淮,在她十九岁的时候,秦书淮的远方堂叔——也就是齐国当时的皇帝秦文瑄,用了开通商贸的条件,换取秦书淮归国。
  
  作为秦书淮的妻子,赵芃不得已只能跟着秦书淮回到齐国。但才刚入齐国国境,赵芃就被人毒死了。
  
  死了三次,如今醒来,赵芃已经记不大清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她跟着秦书淮回了齐国,然后秦书淮把她毒死了。
  
  是的,是秦书淮毒死的她,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记得自己拼命挣扎,而秦书淮把她抱在怀里,带着甜味的□□被他灌进她的嘴里,她挣扎,她打他,然而他却只是颤抖着,将她抱在怀里,俊朗的面容上满是绝望,他死死压住她的动作,让□□滚入她喉间,哭着道:“芃芃,不疼的,喝了就不疼了。”
  
  “芃芃,别怪我。好好上路,好好去吧……”
  
  她不想死,她也忘了自己为什么不想死,但她深深记得,那时候她不想死,于是她死命推着他。可他一贯那么顺着她一个人,却真的一点都没放手,让她死了。
  
  赵芃死得不甘心。
  
  她还挂念着自己那还在夺嫡之争中的弟弟赵钰,还没过过一天安心日子。可能执念太深,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成为了一个叫做“姜漪”的女将军,这个女将军是齐国名将姜诚的女儿,在齐国颇有声望。她还没适应自己这个叫姜漪的身份,她就再次见到了秦书淮。
  
  秦书淮是来娶她的。
  
  而此时距离赵芃死去,还不到四个月。
  
  于是赵芃就明白了,秦书淮为什么要杀她了。她死了,秦书淮才能正大光明在齐国娶一个高门贵女,才能在齐国站稳脚跟。
  
  对此赵芃很感慨,突然觉得自己当年真是瞎了眼,居然觉得这个人还不错?
  
  此时已经是在成亲的路上了,赵芃没有办法,只能成亲当天就开始装病,这病一装三年,秦书淮也很配合,三年都没来问过她的死活。两人虽然一个在内院,一个在外院,竟然就整整三年里没见过面。
  
  这三年,秦书淮在齐国混得风生水起,以军功立命,拿到了整个北方军权。而赵芃就默默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就琢磨着等哪一天赵钰那边安稳了,她赶紧跑回北燕去。
  
  结果赵钰才刚刚登基没多久,她的人手也才规划好,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作为姜漪的赵芃在院子里吃葡萄,就被一群突然冲进来黑衣人捅死了……
  
  这次赵芃死得莫名其妙,她怀着对真相的探究之心,再一次……活了过来。
  
  一睁眼,赵芃发现自己成为了齐国丞相的女儿,董婉怡。
  
  而且,此时董婉怡已经和秦书淮有了婚约,而秦书淮的前岳父姜家也已经败落,秦书淮成为了当朝手握重兵的王爷。
  
  于是赵芃又明白了姜漪是怎么死的了……
  
  岳父没有用了,这个媳妇儿还留着干嘛?要赶紧娶下一个有用的啊!
  
  赵芃总结了一下,秦书淮有毒,当他老婆必然不得好死。
  
  于是赵芃在结婚前一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算翻墙逃婚,一路逃到北燕去找正在清理朝堂、铲除异己的赵钰。结果这位娇小姐体质太差,爬墙爬到一半就不行了,手上一个打滑,她摔了下来,摔成了半身残疾……
  
  但是她与秦书淮属于政治联姻,哪怕是半身残疾,秦书淮也把她娶回了家,然后照旧放在后院养着。
  
  虽然半身不遂,但赵芃还是很坚强,依旧在四处打听消息,重新经营自己的小势力,但是毕竟已经瘫痪了,这一次赵芃所能做得很有限,好在她深谋远虑,天天担心着什么时候又死了,于是每天就努力存钱,然后在院子里,埋了一大箱银票……
  
  毕竟,董婉怡她爹贪污太厉害,其他没有,就钱特别多。
  
  赵芃的想法是很正确的,果不其然,两年后的一天,她吃着水晶虾饺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感觉和她十九岁死那次,一模一样。
  
  她立刻判断出来,有毒。
  
  可是来不及了,她要死了。
  
  赵芃崩溃了,她第一次这么想掐死一个人,想不顾仪态对一个人破口大骂。
  
  你要给别人挪位子你休了我啊?!每一次你都杀了我,有意思吗?!!
  
  于是赵芃死的时候反复向上天祈求。
  
  她不要嫁给秦书淮。
  
  不要嫁给秦书淮!
  
  绝对绝对,不要再嫁秦书淮了!!
  
  赵芃不知道她的祈求有没有效果,她脑子里还有点乱,原身的记忆还没有太理清楚。
  
  旁边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夫人,您好些了吗?”
  
  夫人?
  
  哦对。
  
  赵芃想起来,这个身份叫秦芃,也是个公主。这个人和她有点像,同样都是不受宠的母妃生下来的孩子,可她们不太一样的就是,赵芃虽然生得卑微,却仍旧一步一步谋划把自己拼成了最受宠的公主。而这个秦芃就……
  
  真不受宠到了最后。
  
  性格唯唯诺诺,除了一张脸以外没有任何让人看得起的地方。好在这张脸弥补了她百分之八十的缺点,十五岁嫁给了宣武候的世子卫炀。谁知道成亲当天,卫炀就被派到战场上去,然后就挂了。
  
  卫家那一战近乎全灭,只留下一个十四岁的卫衍。一个只有十四岁少年的门庭,所有人都以为卫家的荣光也就到此为止,于是卫家的女人自杀的自杀,改嫁的改嫁,也就剩下了卫老太君以及秦芃,秦芃是个温顺的性子,丈夫死了,她分毫没有改嫁的念头,反而是主动去了护国寺去修佛,说是给卫炀祈福。
  
  一修修了十年,卫家大起大落,卫衍一路厮杀拼搏,终于让卫家重获荣光。
  
  而秦芃也用了十年时间,将自己打造成了一座行走的牌坊。
  
  赵芃总算理清楚了现在的状态,她心里舒了口气,随后感觉十分欣喜。
  
  很好,这一次,秦书淮再也没有理由娶她了吧?!!不用太早死,如今赵钰那边大概也安稳了,她找好机会,给赵钰写信,只要赵钰信了她是赵芃,她就立刻回北燕!
  
  未来很美好,赵芃心里十分欢喜,她轻咳了一声,收回了思绪,抬起头,看了一眼问她话的人,那是秦芃的陪嫁丫鬟,春素。
  
  秦芃染了风寒,昨夜高烧了一夜,就是春素和秋素两个人陪着。
  
  此刻看见赵芃面色不太好看,秋素有些焦急道:“不行,夫人,我还是去叫大夫吧。”
  
  “不必了。”赵芃抬手阻止了两人:“给我点水,我缓缓吧。”
  
  春素应声去倒了水,秋素揉了帕子,有些焦虑道:“夫人,有病就要看,您总怕给人添麻烦,过去在宫里这样,在为卫家这样,如今到了……”
  
  “四公主殿下!”
  
  秋素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低喝,那人似乎十分焦急:“四公主殿下可在?!”
  
  四公主这个称呼,在场的人已经近十年没有听过了。春素和秋素交换了一个眼神,赵芃也冷了脸色。
  
  外面人见里面静着,便急促道:“四公主,老奴董尤,奉娘娘之命前来!”
  
  一听这话,三人呆了呆,赵芃立刻反应过来,这个董尤的确是秦芃生母淑美人的贴身太监。
  
  宫廷之中这样的状况从不简单,赵芃立刻道:“进来。”
  
  秋素连忙开了门,董尤立刻闪身进来,秋素将门关上,董尤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大氅,他将大氅打开,怀里竟是抱着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
  
  那个孩子在董尤怀里瑟瑟发抖,一看见那孩子的模样,所有人倒吸了口凉气。
  
  赵芃豁然起身,震惊出声:“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正文 第二章   因为出身皇家公主, 赵芃继承了秦芃的记忆时, 对她那个弟弟就特别关注了一下。
  
  秦芃的母亲比较奇特, 早年凭借美貌有过一波恩宠, 于是有了秦芃。秦芃十六岁时又凭借秦芃丈夫卫炀的面子得了一波恩宠, 于是有了秦芃这个幼弟, 最小的皇子秦铭。
  
  因为生得太晚, 太子都已经快三十岁了,秦铭还只有九岁,所以也没有人觉得秦铭能什么威胁, 但因为看不惯淑美人得宠,皇后用了些手段,就将淑美人和秦铭弄出了宫, 寻了个名头去守皇陵了。
  
  秦芃安安稳稳在护国寺修佛, 和这个弟弟也没有太大的交集,也就是逢年过节入宫的时候见过那么几次, 但因为赵芃刚刚刻意回忆过秦铭, 所以秦铭刚出现, 赵芃立刻就认了出来。
  
  秦铭此刻不在皇陵, 那必然是出了大事, 赵芃虽然是打定主意一心要回北燕, 但这也有个前提——她得活着回去。
  
  赵芃将目光落到董尤脸上,声音冷冽道:“怎么回事?”
  
  董尤微微一愣,顿时察觉秦芃如今气势不同于往。过去秦芃都是唯唯诺诺的性子, 本来带着秦铭过来, 他还担心秦芃胆小怕事,如今看着秦芃这镇定的模样,董尤心中稍安,立刻道:“先前三皇子造反,联合皇后围困了宫城,此时殿下知晓的吧?”
  
  赵芃听到这消息,心里顿时来了气。
  
  知晓?
  
  这么大的事,秦芃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这真是修佛修成了傻子,安安稳稳卧在护国寺,什么都不管了。
  
  但此刻也不是追究的时候,她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秦铭身上,淡道:“出了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昨天夜里,淮安王打进宫了,今早上宫里的老人来说,皇后娘娘一把火将后宫皇子都烧死了,如今陛下血脉只剩下十六殿下,娘娘猜想着,若是淮安王真的想谋反,小殿下怕是保不住了,就想着将小殿下送到您这里来……”
  
  说着,董尤悄悄打量了一眼秦芃,却见秦芃面色冷静,没有半分惊慌,全然不想他所猜想那样慌乱无措。
  
  董尤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拿不准秦芃的意思,立刻跪了下来,焦急道:“殿下,娘娘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小殿下是您的亲弟弟,要是您都不管他,真的没有人管得撩了。”
  
  “我也想管。”
  
  赵芃深吸了口气,慢慢张开眼睛:“可我管得了吗?你都知道我是他亲姐,淮安王不知道?”
  
  赵芃念及这个名字,心里仍旧忍不住有那么点异动。但她按住了自己纷杂的思绪,不去想她和秦书淮之间的关系,思索着如今该怎么办。
  
  跑是不能跑的,如果秦书淮真的存了杀心,以他的手腕,他们此刻不可能跑得掉。
  
  要想让秦书淮不存杀心,要怎么办呢?
  
  赵芃迅速捋了一下,转头问董尤:“如今北燕形势如何?谁当君主?国力怎样?最近朝政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有南边那些小国动向如何,陈国是否安稳?”
  
  董尤听到赵芃问这些,不由得有些焦急:“殿下,都火烧眉毛了,您问这些做什么?还是赶紧送小殿下走吧……”
  
  “我让你答你就答,本宫做事还要你一个奴才教吗?!”
  
  赵芃暴喝出声,董尤从未见过秦芃这幅模样,仿佛真是一位尊贵无双的公主,带着凌人傲气,让人匍匐称臣。
  
  董尤被赵芃气势压住,虽然不太愿意,却还是同赵芃说起近来的局势。
  
  北燕赵钰继承了皇位后,励精图治,如今蒸蒸日上,实力日渐强大,是齐国一大劲敌。
  
  而南边小国都被卫衍在边境压着,一时应该起不了什么叛乱之心,但随时可能反弹,也是一大不安因素。
  
  也就是说,如今秦书淮如果想称帝,必须面临两个障碍。
  
  第一是国乱,要么秦书淮能力通天能一手稳住局势,不让边境诸国趁着齐国内乱之际乱来;要么秦书淮是个完全不顾国家生死的,宁愿割地也要当上皇帝。
  
  可很明显,秦书淮两者都不是,他既没有能力通天,也不是个昏君。所以这个障碍,秦书淮无法克服。
  
  第二则是卫衍。
  
  秦书淮手握着北方大半军队,如今齐国北境版图几乎是他打下来的,可南边的军队却属于卫衍。而卫衍又是秦芃的小叔子……
  
  于是秦芃和卫衍的关系就变得至关重要。如果秦芃和卫衍关系不错,那么卫衍必然就是站在秦铭这边。那秦书淮登基一事,也就不那么稳妥了。
  
  赵芃理清了情况,定下了心神。
  
  她骤然发现,其实整个局势里,秦芃这个看上去软弱可欺的女人,居然才是关键人物。
  
  她是皇子的姐姐,又是卫衍的嫂子,这样的身份,让她成为了秦书淮必须正视的一位劲敌。
  
  外面传来了兵马声,赵芃……哦不,如今该叫秦芃了,她抬起眼眸,面色平静道:“备上华服,沐浴更衣,准备迎接贵客。”
  
  “殿下……”董尤害怕起来,提醒道:“这可是您亲弟弟啊。”
  
  “我知道。”
  
  秦芃站起身来,瞧了一眼董尤:“你莫担心,我的弟弟,我自会保住。”
  
  当然要保住秦铭,秦铭要是没了,秦芃也活不下来。秦书淮是个斩草除根的人,秦芃虽然软弱,但她也是卫衍的嫂子,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突然想通了,联手卫衍为自己弟弟报仇。
  
  有了秦芃的承诺,董尤稍微定下心神,带着秦铭去隔间歇着。春素去给秦芃打洗澡水,一打开门,春素就看见周围都是士兵,厢房被围得严严实实,一个俊朗青年上前一步,恭敬道:“臣江春奉命前来寻找十六皇子下落,不知四公主可否行个方便?”
  
  春素吓得心神不定,颤抖了声道:“大人稍等。”
  
  说完她便关上门,焦急道:“夫人,这可怎么办?”
  
  秦芃在秋素下拖了外衫,全然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道:“同他说,十六皇子的确在我这里,不过我不见他,让他叫秦书淮过来。怕什么呢?”
  
  秦芃笑了笑,那张艳如牡丹的面容上带了这笑,瞬息间便让人觉着,似人间四月,处处美景。
  
  秦芃看着面前看愣了的丫鬟,温和了声道:“本宫在这里,壮起胆子来,莫怕。”
  
  听了这话,春素瞬间觉得胆气足了许多,她行了个礼退出去,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同江春道:“公主说了,十六殿下的确在这里,但她不见大人,烦请大人回禀淮安王,公主有话要同他说。”
  
  这话出乎江春意料。
  
  江春是见过秦芃的,在宫宴上,当时秦芃不慎摔了一个被子,就被吓得泪流满面,大家都说,这公主胆小如鼠,小家子气得很。
  
  后来江春在军中也与卫炀交往过,卫炀提起这位妻子,也就是两个字,温顺。
  
  他方才见到那丫鬟,那丫鬟战战兢兢的,江春便觉得,仆似主人,那秦芃大概也是个兔子般的人物。要么吓得撒谎,直接说秦铭不在;要么就直接把人交出来,哭着求饶。
  
  谁知这丫鬟这么一出一进,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这一举一动,淡定得颇有些宫里那些高位女官的镇定来。
  
  江春多看了春素一眼,随后笑道:“好,我这就去回禀,烦请公主稍候。”
  
  说完,江春立刻派人去请秦书淮。
  
  而秦芃就在屋子里,梳洗过后,穿上纯黑蹙金刺五凤广袖华袍,袍子上压着红色卷云纹路,内着纯白曲裾,黑底红衬腰封,头顶纯金嵌珠花,两支同色同纹步摇附入发髻两侧,随着动作轻轻摇摆,显得极为庄重华贵,又不失美丽优雅。
  
  秦芃本身貌美,只是过去唯唯诺诺,气质不显,又无文人吹捧,在外界名声,太傅之女柳诗韵名声来得响亮。人家说柳诗韵都是齐国第一美女,宣京第一美人,谈及秦芃则是——美则美矣,却无气韵。
  
  大实话。
  
  然而如今赵芃进了秦芃的身子,多年装逼经验让她在穿上华袍的瞬间找回了感觉,服侍着她穿衣的秋素诧异着主子的变化,小声道:“夫人今日……似乎不一样了。”
  
  “你听说过为母则刚吗?”
  
  秋素有些茫然,秦芃看着镜子里堪称国色的面容,平淡道:“为姐亦是如此。”
  
  过去作为玉阳公主的赵芃如此。
  
  如今作为秦芃的四公主也当如此。
  
  听了秦芃的话,秋素点头道:“夫人说的是。”
  
  “别叫夫人。”
  
  秦芃听这个称呼听得难受,想了想,斟酌道:“以后叫主子吧。”
  
  妆上好了,外面传来了士兵跪地问安的声音,却是秦书淮来了。
  
  秦芃深吸了一口气,算了算年岁,距离她上一次作为董婉怡死去,已经快一年多了。骤然再见这位嫁了三次的“前夫”,秦芃心中有些杂乱。她捏紧拳头,用掌心刺痛提醒自己,春素恭敬进来:“夫人,淮安王来了。”
  
  秦芃点点头,端坐于外间蒲团之上,姿势端庄典雅,如同在大典之上一般,神色郑重:“请。”
  
  站在门外的秦书淮见大门打开,他提步走了进去。
  
  秦芃眯眼看他。
  
  男子身形挺拔,面容清俊,五官精致如绘,神色淡然沉着。他抬眼时,一双眼波澜不惊,如深潭古井,引人探查,又深不见底。
  
  清晨霞光落于他身后,映在他狐皮大氅之上,让他整个人都仿佛笼在霞光之中。
  
  他站在门前,抬眼看她。
  
  目光交错瞬间,他眼中露出了几分探究。
  
  面前女子姿势端正优雅,气势极盛,仿若凤凰盘于梧桐之上,睥睨众人。
  
  天生的公主贵气,在这个人身上彰显无疑。
  
  不是每个公主都拥有着这样的气势,甚至可以说,大多数公主都没能拥有。
  
  而秦书淮上一次见到这样气势的公主,已是九年前。
  
  他那早亡的第一任妻子,北燕如今追封的护国长公主,赵芃。
  
   正文 第三章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 秦书淮收起了思绪, 看着面前女子抬手放在额前, 恭敬匍匐在地:“见过王兄。”
  
  他们两算起来, 是隔着六代关系的堂兄妹, 因为隔得实在太远, 怕是要从秦书淮的爷爷的爷爷辈算起, 故而秦芃这么叫出来时,秦书淮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皱了皱眉, 片刻后,慢慢道:“见过公主。”
  
  外面春素在秦芃一个眼神示意下关了门,房间里就留下了秦芃和秦书淮两个人。秦书淮走上前来, 抬起衣摆, 跪坐在秦芃对面。
  
  他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秦芃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秦书淮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记忆里, 刚遇到秦书淮的时候, 这人还是个很健谈的少年, 她和他刚刚成亲那些年,他几乎每晚都不睡觉,来回折腾。
  
  折腾完了也不嫌累, 握着她的手有无数话要讲。
  
  这么十二年来她其实一直是陪着他的, 哪怕见面次数少了些,可当了他三任妻子,对他的了解,怕是比任何人都深,可此刻正对着他,看着这个人跪坐在自己面前,神色平淡气度从容端起茶杯,褪去少年稚气的脸无喜无怒,她才骤然惊觉,自己竟然已是快又七年时间,没有这么好好看过他了。而七年足以将一个人打磨得面目全非,当年那个爱笑爱说话的少年人,也已经成了如今这个气度从容平静的淮安王。
  
  “公主找本王,是想说什么?”
  
  秦芃一直看着他,让秦书淮有了那么几分不舒服,他抬起眼皮,迎上对方的目光,秦芃将思绪收到当下之事上,笑了笑道:“妾身请王兄来,主要是为了十六皇子的事,十六皇子乃妾身同胞弟弟,如今王爷想要将阿铭带走,不知所为何事?”
  
  秦芃同秦书淮绕着圈子,同时心里准备好了说辞,打算让秦书淮权衡利弊,千万别愚蠢干出什么干掉了所有皇子自己登基的事情来。
  
  其他不说,秦芃是卫衍嫂子,是秦铭的亲姐姐,要杀秦铭,卫衍如何想?
  
  秦芃知道秦书淮不是个不顾百姓的,她拿捏住了秦书淮的短处,只差如何提起,在她准备好了秦书淮所有应答,却未曾想,秦书淮抿了口茶后,直接道:“如今陛下子嗣都在宫乱没了,只留下十六皇子乃天家血脉,我自然是迎十六殿下回去继承皇位登基了。”
  
  一听这话,秦芃当场就愣了。
  
  她本以为秦书淮准备了一堆措辞,就只是想将秦铭带走后悄无声息杀掉,不给秦铭任何登基的机会。谁知道秦书淮一张口就是——去登基?!
  
  秦芃内心狂跳,但面上仍旧镇定,她喝了口茶压惊,继续道:“王兄也是天家血脉,更是靖帝正统,王兄何不自己称帝?”
  
  秦书淮面不改色,一副忠君爱国的模样道:“王叔待我恩重如山,本王又岂能在王叔故去后,不善待自己的兄弟?”
  
  “且,”秦书淮抬眼看向秦芃,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看今日公主的意思,本就准备好说辞奉劝本王,现在就你我两人,公主何必惺惺作态?”
  
  “如今陛下子嗣只留下十六皇子,本王也没有什么选择,今日公主愿意,那就随本王回宫,本王让礼部着手准备,大家皆大欢喜。若公主不愿意……”秦书淮顿声,抬眼看了秦芃一眼。秦芃含笑不语,却已是明白了秦书淮的意思。
  
  “若是不愿意,”秦芃面上笑容带了冷意:“从此之后,就再无四公主了,王兄是这个意思吗?”
  
  “卫衍尚在边疆,来此还有半月有余。就算是卫衍与我本王面冲突,我也并无所惧,最重要的是,公主这么有信心,卫衍会为公主出手吗?”
  
  秦书淮一针见血。
  
  卫衍与他实力不过相当,事情尘埃落定后,秦铭也已登基,卫衍会为一个死掉的嫂子与秦书淮动手吗?
  
  且不说秦芃与卫衍本身也没有太大的交集,就算有,卫衍这样一个人撑起一个家族的男人,也绝对不是这样冲动的人。
  
  秦芃不是不知好歹,她本意也不过就是劝说秦书淮不要杀秦铭自己登基,如今秦书淮既然没有这个意思,她也就不会再多事。于是她行了个礼道:“日后就多谢王兄照顾了。”
  
  “那,”秦书淮站起身来,面色平淡:“本王就先祝贺长公主了。”
  
  “谢王兄。本宫也提前为王兄贺喜。”
  
  贺喜什么,两人都没有言明,却心知肚明。
  
  幼子登帝,如秦书淮这样的人,自然会成为实际的掌权人。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后话,当下之事解决了,秦芃心里舒展了许多,同春素道:“收拾一下,准备下山进宫。”
  
  又抬头同秋素道:“去将小铭抱过来,给我瞧瞧。”
  
  不一会儿,秋素就将秦铭抱了进来,董尤和春素去收拾行李。
  
  秦铭如今也才八岁,看上去颇为瘦小,但五官长得十分精致,与秦芃有几分相似。
  
  她们的母亲虽然呆笨且出身寒微,但是却是一个十足的大美人,这才在这样的脾气和出身下,接连两次盛宠。
  
  姐弟两都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尤其是秦芃,身为女子,这副容貌堪称国色天香,完全没有半分瑕疵。
  
  而秦铭尚未张开,却也已经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好看娃娃。
  
  这让秦芃想起了当年的赵钰,赵钰也是这样,从小就好看得紧,小时候在冷宫里过得艰难,赵钰性格有些软弱,常常就是躲在赵芃后面,怯生生喊“姐姐,算了,算了。”。
  
  可是一旦真的出了事,打了架,赵钰又会跟个疯了的小狗似的,死死护在赵芃身边。
  
  想起过去的赵钰,瞧着面前的秦铭,秦芃内心不由得软了许多,她握住秦铭的手,秦铭吓得缩了一下,秦芃温柔笑起来:“别怕,我是你姐姐。”
  
  秦铭小心翼翼抬眼,这样怯懦的样子,明显在皇陵过得不是很好。秦芃抬手抚摸他的发,心里有些酸楚:“以后我照顾你,我保护你,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可以告诉我。谁也欺负不了你,知道了吗?”
  
  秦铭不敢说话,但明显已经被这话打动,秦芃耐心道:“叫姐姐。”
  
  秦铭张了张嘴,像猫叫一般,小声叫出一声:“姐姐。”
  
  此时春素和董尤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就秦芃以前那朴素性子,在护国寺根本就没几件东西,春素提醒秦芃道:“主子,已经好了。”
  
  秦芃点了点头,拉着秦铭起身,往外道:“走吧。”
  
  一行人上了马车,秦书淮送着他们回去,一路上秦芃都在逗弄秦铭,到了宫里时,秦铭就彻底放开,一声一声甜甜叫姐姐了。
  
  秦书淮注意到秦铭的转变,他不着痕迹将目光落到秦芃脸上,看见秦芃面上温和耐心的笑容,他顿了顿目光,而后又收了回去。
  
  江春走过来,询问秦书淮道:“大人在瞧什么?”
  
  秦书淮没接话,他提步走向御书房的方向,吩咐道:“让六部尚书来见吧。”
  
  “大人……”江春有些踌躇:“新帝未立,您宣人到尚书房去,不是很好吧?”
  
  “新帝未立,”秦书淮声音中带了肃杀之意:“我的位置,却是该立了。”
  
  江春听了秦书淮里话,立刻便明白了秦书淮的意思。
  
  皇帝给了秦铭,朝中的权力却是不会移交的。御书房召六部尚书,无非就是和天下宣告一声,如今朝中真正的掌权人是谁罢了。
  
  “还有,”秦书淮突然想起来:“昨夜我让你发给卫衍的消息,你发了吗?”
  
  江春点头:“大人放心,召卫衍回京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卫老夫人病重的时也一并说了。”
  
  秦书淮点点头,面色冷峻:“准备好人手吧。”
  
  秦书淮去御书房忙活时,秦芃拉着秦铭回了后宫,刚一进宫里,一个穿着蓝色素衣的女人就扑了过来,将秦铭拉到了怀里,焦急道:“铭儿无碍吧?可有受伤?”
  
  秦芃看着面前女人,双手拢在袖间,静静等着女人检查好了秦铭放下心后,才淡然开口:“母亲。”
  
  女子听到女儿叫她,有些不耐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秦芃一眼,发现秦芃身着华服,头顶金簪,顿时不满起来:“你今日打扮得如此隆重入宫,却让铭儿穿得这样寒酸,你只顾着自己让人抬得上脸面,却不想他日后是要当皇帝的,如此打扮进宫来,怕是要让人瞧不起的!你这姐姐,日后还需靠着铭儿,你怎的这样做事?”
  
  秦芃没说话,对于淑美人这样说话,她毫不意外。
  
  淑美人原名李淑,本就出身乡野,对外征召宫女时为了银钱入的宫,又因脸和“率直”被秦文煊看上,从来没有任何礼仪可言。
  
  赵芃的母亲虽然也是宫女,却是大家之后,因父亲犯事后被贬入宫中充奴,两者出身截然不同,因此养出来的儿女自然也不太一样。
  
  乡野对男孩多看重,虽然秦芃养得更早,在李淑心里却不及秦铭半根指头,这也是为什么秦铭出生后,秦芃多年没和李淑来往的原因。
  
  此刻听着李淑说话,秦芃根本懒得搭理,直接道:“那让宫里人带小铭去熟悉吧,母亲,我们且先商量一下后面的事吧。”
  
  听到这话,李淑有些奇怪。
  
  记忆里秦芃一向唯唯诺诺的,若是往常被这么一骂,怕是早就红了眼眶,哭着鼻子要走了。
  
  可如今这个女儿,不但没有哭没有闹,反而还镇定自若商量着后事。
  
  可奇怪归奇怪,李淑倒也不觉得什么,毕竟人总是会变的,她与秦芃这些年几乎没见过面,根本也不知道女儿经历了些什么。如今不哭了,倒也是件好事。
  
  她点了点头,让人将秦铭带了下去。而后她站起身来,学着以前她见过的皇后那般摆着姿态道:“芃儿啊,日后铭儿毕竟是陛下了,你身为公主,不能直呼他的名字,要记得叫陛下。今日就算了,日后若是再这么叫,就要按照宫规处置了。”
  
  听了这话,秦芃内心冷笑。
  
  她随着李淑到了位置上,看着李淑坐下,她直接开口:“秦书淮你打算怎么办?”
  
  李淑端着茶杯的手吓得一抖,水烫到手背上,她焦急抬头:“作死哦,你提他做什么!”
  
   正文 第四章   对于秦书淮的事, 赵芃本事不想管太多的。按照她的计划, 如今她最好的出路就是等一个好时机, 想办法联系到赵钰, 然后回北燕去。回了北燕, 她再来和秦书淮秋后算她死了三次这笔账!
  
  可是赵钰居然已经是北燕皇帝, 她如今一个无权无势的齐国公主, 贸然联系赵钰,被人发现,怕是信没送出去, 通敌叛国的罪名就下来了。
  
  那么在此之前,她要想办法让自己活得好一点。
  
  退一步讲,哪怕她联系了赵钰, 赵钰不信呢?
  
  如果赵钰不信, 那么她也就注定只能当秦芃了。所以为了所有的可能性,她如今必须将自己放在秦芃的位置上, 去替秦芃谋划这未来的路。
  
  所以她询问李淑, 如何处理秦书淮。
  
  却不想, 这位太后竟真如普通妇人一样, 被秦书淮吓得体提不敢提他的名字。
  
  李淑低头用帕子擦着手, 嘴里嘟囔起来:“人家现在权大势大, 能放过我们孤儿寡母的不错了,你还问我想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就老老实实的,他见咱们乖巧, 就不会怎么样了吧?哎呀这些事儿, 等铭儿长大再想吧,你不知道铭儿多聪明的,等他长大……”
  
  李淑思路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说着说着就拐到夸秦铭上,说起秦铭,李淑眼里就有了光彩,抬手去拉秦芃,接着道:“到时候铭儿肯定很厉害的啦,自然会想办法对付秦书淮的。咱们现在就乖巧一点,什么都别说话,那就好啦。”
  
  听到这些话,秦芃面上微冷,默不作声将手从李淑手中抽回来,坐在李淑身边道:“那若秦书淮不打算等到陛下长大呢?”
  
  李淑面色僵了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书淮乃靖帝嫡子,论血统,他才是堂堂正正的天家血统。不过是因为靖帝名声太坏,父王名声太好,如今大臣百姓感念父皇恩德更多,对靖帝之子多有畏惧,所以秦书淮才没有在此时上位。等过几年,他手握大权,攒下了好名声,换掉了父皇过去的老人,到时候他再想登基,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那时候小铭也就才十几岁,被架空的一个年轻帝王,你让他拿什么和秦书淮斗?”
  
  “他……”李淑听了秦芃的话,一时呆了,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绞着手中帕子,面上有了惧意。
  
  秦芃静静等着这个便宜妈想明白,谁曾想过了片刻后,李淑猛地抬头:“我有法子了。”
  
  “嗯?”
  
  秦芃有些疑惑,倒是没想明白,就李淑这个脑子,能有什么法子。
  
  李淑眼中带着光,看着秦芃,抬手握住秦芃的手道:“芃儿,铭儿的命,就得靠你了。”
  
  “母亲的意思……”秦芃小心翼翼,不知道李淑的想法是不是和她一致。
  
  秦书淮如今暂时是不会动他们的,李淑如今无论怎样,一定要扛着给秦芃挣个镇国长公主的名头回来。
  
  长公主和镇国长公主,虽然只是两个字的区别,可实际权力区别却大的去了。
  
  长公主只是皇帝的姐姐,也就是表示一下恩宠与殊荣。
  
  可是镇国长公主,那是可以养着府军、能入朝堂的实权人物。尤其是皇帝幼年,必然需要人辅政,以前的惯例是太后在辅政大臣帮助下垂帘听政,可靠李淑这脑子,她去辅政,怕是去给秦书淮当摆设的。那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秦芃当上镇国长公主,协同秦书淮辅政,等秦芃在朝堂上养几年,有了自己的权势,等以后秦书淮再想对秦铭动手,那就难了。
  
  虽然秦书淮如今未必愿意,但以着秦书淮的自傲,加上秦芃和李淑刻意运作,此事大概是能成的。
  
  秦芃垂下眉目,等着李淑回话。
  
  李淑兴奋道:“芃儿,你如此,不若嫁给秦书淮,以后多给他吹点枕边风,灌点迷魂药,若能为他生个儿子,你在他府中那就是说一不二的大夫人,他是铭儿姐夫,还能对铭儿作出……”
  
  “荒唐!”
  
  不等李淑说完,秦芃霍然起身,止不住心中的怒气,怒道:“你当秦书淮是傻子吗?!”
  
  秦芃吼出声来,心里又怕又怒,就怕阴错阳差,又被搞去嫁给秦书淮。她嫁了秦书淮三次了,三次不得善终。她是嫁秦书淮嫁够了,若真的要走卖身求荣这条路,那还不如嫁给卫衍!
  
  秦芃气得浑身发抖,李淑冷哼道:“你还不就是挂念着卫炀,就想着给他守寡。芃儿,我知道,卫炀待你好,你喜欢他,念着他,可也这么多年了,你还年轻,得为未来打算,秦书淮……”
  
  “我就算嫁了他,秦书淮也不可能不对陛下做什么!”秦芃冷着声音:“你可记得他前两任夫人?当年姜漪嫁他,姜家就是想着联姻这条路,等后来秦书淮接管了姜家兵权后,姜漪怎么了?死了!姜家呢?垮了!”
  
  “那是姜漪身子骨不好……”
  
  “那姜漪是个巧合,董婉怡呢?董婉怡的父亲当年不也是看中秦书淮有军功在身,想着他文臣秦书淮武将,等后来秦书淮在朝中站稳了脚跟,董婉怡怎么了?也死了,而董家也因北旱脏银案锒铛举家入狱。这也是巧合吗?”
  
  “你盘算着如何借助婚事拖住秦书淮,怕是秦书淮也在盘算着如何借着婚事拖住咱们!”
  
  “那……那怎么办?”李淑闻言,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你……你要不再寻个有权势的嫁了吧,这朝廷里……”
  
  “等陛下登基,你准备一封懿旨,册封我为镇国长公主,秦书淮为摄政王,共同辅政。”
  
  秦芃同李淑说不下去了,果断道:“我会保护陛下。”
  
  “你……”李淑有些不敢相信:“就凭你……”
  
  “我是卫炀的妻子,”秦芃抬起眼帘,目光冰冷:“是卫家如今的当家主母,是卫衍的嫂子,是陛下的亲姐姐。母亲,”秦芃看着她,认真道:“我有能力,也有地位保护你们。”
  
  李淑没有说话,她呆呆看着秦芃。
  
  自己这位女儿,真的是变得太多了,变得让她几乎不敢相认。
  
  她说的每句话都这么有力度,让李淑忍不住去相信她,哪怕她骨子里总觉得女人做不成什么大事,却都忍不住开了口:“好吧……”
  
  “到时秦书淮必然是要对你施压的。”秦芃继续吩咐李淑:“陛下登基前,秦书淮一定会来同你要摄政王的位置,到时我会在场,你先推脱着,他若强压,你便提出来,若他要当摄政王,那就让我当镇国长公主,他若是不答应,那你就带着陛下回去守皇陵。”
  
  “他若真让我们回去守皇陵呢?”李淑慌张出声。秦芃嗤笑:“他不敢。”
  
  “如今他已经将十六皇子登基的消息放了出去,若陛下如今有三长两短,他脱不了干系。而且到时候卫衍也会回来,如今我们有卫家撑腰,母亲无需担心。”
  
  “那……那就这样吧……”
  
  李淑也没了主意,这场对话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顺着秦芃走了。
  
  秦芃瞧着李淑,看出来这人就是个见软就欺的,话说完了,也没有了耐心,径直道:“那母亲,我退下了。”
  
  “去吧。”
  
  李淑挥了挥手,皱着眉头,明显还是在想着方才秦芃的话。秦芃走了几步,顿住步子,回头看着眉头紧锁的李淑,冷声道:“母亲,你需记得,你如今已是太后了。”
  
  是太后,就要有太后的手腕,太后的心肠。
  
  享受太后的权利,承担太后的义务。
  
  她也不知道李淑是不是能听进去她的话,转身便走了。
  
  出去后宫门外带着寒意,侍女上前来,将早已备好的暖炉放到秦芃手心。
  
  如今时局还乱着,周遭处处是秦书淮的人,秦芃也去不了其他地方,只能在宫里候着。等过了两天,宫中局面安定后,秦书淮才肯放人出宫,这时候秦芃立刻吩咐:“去卫家吧。”
  
  卫衍是要叫回来的,只是她却不知道,要如何同卫老太君说此事。
  
  原身和卫衍交集很少,也就是当年卫衍抱着卫炀一干卫家子弟牌位回来时见过一面。
  
  那时候卫衍还是少年,披麻戴孝,手里捧着牌位,身边是卫家哭哭啼啼的女人,他生得俊朗刚毅,在一片哭声中,同众人冷静道:“今日我父兄皆战死,各位嫂嫂也还年轻,若是有其他意思的,可以从卫家领了钱,自行离去。若愿意留在卫家的,卫衍谢过。”
  
  当年的秦芃一听卫衍的话,吓得差点哭昏过去,跪着挪到卫衍面前,抓着卫衍的裤子道:“小叔,小叔你别赶我走,我要为夫君守寡,我要在卫家呆一辈子的!您千万别赶我走!”
  
  卫衍被她吓了一跳,面上愣了愣,随后冷静下来,点头道:“嫂子愿意留下,卫衍谢过。”
  
  后来卫家的女人,也就卫老太君和秦芃留下了。家里的钱财被分了七七八八,一共五个孩子全留在了卫家,由卫老太君一个人抚养,卫衍一手操办了丧事,就直接带着卫家家将奔赴边关。
  
  而秦芃在整个过程里……
  
  就知道哭。
  
  哭完了就上了护国寺,也就是逢年过节这些基本礼仪去一趟卫家。
  
  她甚至不太清楚,卫衍到底是个什么性格、到底立了什么功劳,如今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也就从他人嘴里知道,卫衍如今握着整个南方边军。
  
  秦芃回忆着卫衍,忍不住抬头看了春素。
  
  “春素,”
  
  “主子?”
  
  “那个卫衍,你认识吗?”
  
   正文 第五章   “主子, ”春素有些好奇:“您怎么突然对七公子有兴趣了?”
  
  以往秦芃是对谁都没什么挂念的, 好像自己青灯古佛就能一辈子, 而卫衍更是让秦芃有些惧怕, 面对这个小叔子, 秦芃一般能躲就躲, 能避就避。如今秦芃突问起卫衍, 春素不免有些吃惊。
  
  “如今要靠着他帮忙。”
  
  秦芃解释道:“自然要多了解一下。”
  
  春素听闻笑了,面上有了些不好意思:“七公子……奴婢知道得不多,大概就和宣京里其他姑娘知道得差不多吧……”
  
  春素便说起卫衍来。
  
  十二岁跟着家人上战场, 十四岁卫家男子均战死前线,就他一个人因为年幼没有参加那次包围战侥幸活了下来。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卫家要垮了,卫家除了秦芃, 另外五个嫂子都改了嫁, 卫家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也就剩下卫老太君独自撑着卫家。至于秦芃的作用, 可以忽略不计。
  
  谁知道这位十四岁少年在领了兵回到战场, 居然就从此成为战场战神级别的人物, 在南方边线上让敌军几乎是闻风丧胆, 成为了齐国南方战线的守护神。
  
  他一路升迁至一品镇南大将军, 手握三十万大军,而卫府也因此在宣京中地位水涨船高,因为卫衍没有妻子, 于是赏赐都往秦芃和卫老太君头上砸, 秦芃如今名下的封地房产珠宝银钱,加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有多少。
  
  如今十年过去,卫衍已经二十四岁,许多人家都盯着这位黄金单身汉,想等着卫衍娶亲,结果卫衍却一直待在边境没有回来,按照他的话说——国不立,家不成。
  
  “不过,大家都说,这一次七公子要回来成亲了。”
  
  春素说着,也不知道怎么就红了脸,秦芃好奇打量着她,假做没看懂春素脸上的羞红:“哪里来的消息?”
  
  “因为百汇族降了,南方边境如今安稳下来,七公子如果还握着那么多兵在边境待着,朝廷怕是不大开心的。所以七公子应该会回宣京了。”
  
  “如今既然战事平了,按照七公子当年的承诺,必然是要张罗亲事的。”
  
  春素小心翼翼看了秦芃一眼,秦芃手里抱着暖炉,看见春素那略期待的眼神,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你这什么眼神?莫不是还以为我会将你送给卫衍当通房不成?”
  
  “主子切莫玩笑话了!”
  
  春素慌忙开口:“七公子哪里看的上奴婢?”
  
  “哦?”秦芃眼中华光流转,似笑非笑:“你还真有这个意思?”
  
  “主子……”春素叹了口气:“这宣京中未嫁的姑娘,怕是都有这个意思的。但奴婢知道身份,七公子如天上之云,奴婢不敢妄想,只求侍奉主子终老便好了。”
  
  秦芃摸着手中的暖炉,也不纠缠于春素对卫衍的意思,少女怀春是常事,当年秦书淮哪怕是个质子,高门贵女,丫鬟妓子,莫不都像飞蛾扑火一般扑来,就想求上春风一度。
  
  燕京当年甚至有首歌谣唱秦书淮:
  
  北燕有南郎,
  
  方街六十行。
  
  身如修竹立,眼似月流光。
  
  恨不得日思夜想,怨不得春闺惆怅,
  
  愿珍珠千斛,十里红妆,换他春风一度,云雨一场。
  
  得语喃呢,秦郎秦郎。
  
  那时候秦芃一直觉得这歌谣很有意思,常在秦书淮面前唱。
  
  当年的秦书淮面皮薄,她这么一唱,他就要红脸,假作没听到,就盯着书看。
  
  最后看不下去了,将她往床上一扛,压着红着脸就道:“你再唱,不用珍珠千斛,十里红妆,我也让你喊秦郎。”
  
  秦书淮当年落魄至此,仅凭一张脸就能混得那么多姑娘怀春,更何况今日的卫衍?
  
  有脸有钱有才能,要是春素对卫衍一点想法都没有,秦芃才觉得不正常。
  
  秦芃又从春素口中打听了一下卫衍其他事迹,同自己脑子里的卫衍结合了一下,这才让春素敲门入了卫府。
  
  开门的是个下人,见了秦芃,忙叫了管家卫纯过来。
  
  秦芃很少回来,卫纯匆匆从后院赶来,着急道:“大夫人。”
  
  秦芃虽然是所有嫁进卫家里年纪最小的,但卫炀却是实打实的嫡长子,因此秦芃大家都叫她大夫人。
  
  秦芃点了点头,同卫纯道:“我来找母亲。”
  
  卫纯听闻秦芃说话,忍不住向上看了一眼,这位夫人与当年走出卫家上护国寺时明显已经不大一样了,可卫纯没敢多言,点头道:“老夫人正在卧室修养,您请。”
  
  说着,卫纯便在前引路,带着秦芃往里走。秦芃刚一进后院,就在墙角看到了一排小豆丁,那些孩子最大不超过十二岁,个个穿着干练的胡服,好像是刚从练武场回来,身上还带着沙子。
  
  一共五个孩子,探着头偷偷观察她,秦芃假装没看到他们,同管家到了卫老夫人卧室。
  
  刚到门口,卧室里就传来了浓重的药味,卫老夫人急促咳嗽着,里面传来了丫鬟惊叫声:“老夫人您吐血了!”
  
  秦芃闻言,大步跨了进去,看见卫老夫人正在床上躺着,朝着盆里吐血,她转头就道:“赶紧去将大夫请来!药呢?大夫没有准备一些应急的药吗?”
  
  说着,秦芃将卫老夫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方便吐血和喘气。
  
  卫老夫人血量没有很多,过了片刻后,她缓了过来,瞧见是秦芃,卫老夫人有些感慨道:“是老大媳妇儿回来了……”
  
  “母亲,”秦芃也不同卫老夫人谈论卫衍的事了,给卫老夫人扶着躺下,抬手用湿帕子给她清理了面上,有些无奈道:“您病重至此,为何不同我说一声?”
  
  “也不是什么大事……”
  
  卫老夫人虚弱道:“你向来不是个爱惹事的……我还能撑一撑。”
  
  秦芃抿了抿唇,看着卫老夫人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
  
  卫家如今就一堆小孩子,上面就一个卫老夫人,原身又是一个不管事的,这位老夫人哪怕病重,除了撑着又能怎样?
  
  秦芃叹了口气,握着卫老夫人的手道:“母亲你好好休息吧,这次我回来了,便不走了。凡事有我呢。”
  
  卫老夫人闻言,恍惚睁开眼睛来,她有些浑浊的眼里满是欣慰,瞧着秦芃,感慨出声:“长大了……”
  
  秦芃抿了抿唇:“小叔知道这事儿吗?”
  
  “没呢……”卫老夫人摇了摇头:“我不想让他操心。不过……你叫他回来吧。”
  
  卫老夫人眼里全是了然:“如今十六皇子登基,秦书淮一向强势,阿衍不回来,你怎么办啊。”
  
  听到卫老夫人的话,秦芃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骤然有些酸楚。
  
  这份酸楚大概是原身留下来的情绪,让秦芃有些不适应,可想想却也理解。亲妈什么都帮不上,却是婆婆想着她有多难。秦芃眼眶就这么红了,旁边人都露出了“又来了”的表情。
  
  卫老夫人脸色也是僵了僵,握着秦芃的手道:“莫哭!好不容易有了长大的机会,老大媳妇,莫要再哭了!”
  
  秦芃:“……”
  
  眼泪就这么被这位老夫人生生憋了回去。
  
  见秦芃不哭,众人顿时松了口气,秦芃也就大概知道这卫府大概是个什么风格了。
  
  她叹了口气,同卫老夫人道:“谢母亲体谅,我这就去同小叔送信。”
  
  卫老夫人点点头,明显是累了。
  
  秦芃给她理了被子,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秦芃突然想起那一排小豆丁:“母亲,那些孩子,便由我教养一阵子吧?”
  
  这么多孩子,卫老夫人大概是真的没精力带了。
  
  其实秦铭登基前,秦芃估计也没什么太多事情做,所以秦芃想想,要借着卫衍的力,就能帮就帮了。
  
  卫老夫人点点头,秦芃这才走了出去。
  
  她到隔壁书房去,回忆着过去原身的字迹,写了一封卫老夫人病重的信寄过去。又在末尾将宣京局势解释了一番,如此一来,只要卫衍稍微有脑子,就知道这次来宣京是要做什么了。
  
  如果他不知道,就这脑子……秦芃觉得她还是早点弃暗投明,换一个靠山算了。
  
  信写完后,走得是最快的渠道,飞鸽传书。
  
  边境山高水远,哪怕是飞鸽传书,那也是要两天时间,这一来一往,秦芃本来觉得,等她收到回信的时候,大约应该是四天后。然而未曾想,隔天,秦芃就收到了卫衍的信件。
  
  秦芃接到信的时候还有些诧异,同送信的秋素道:“这样快?”
  
  “是呢。”秋素有些奇怪:“也不知道这鸽子是怎么飞,怎么就这么快?听收信的人说,以往送到南边的信,最快也要两天一夜呢……”
  
  秦芃没说话,她直觉不对,迅速打开了信件。
  
  果不其然就瞧见上面写了字:
  
  ——母亲安心养病,八日后到。
  
  落款时间,竟然是三天前!
  
  三天前秦芃尚在宫中,方才是宫变第三日,而卫衍已经收了信件,不仅让他回来,还告知了他卫老太君病重的事?!
  
  是谁让他回来的?让他回来做什么?
  
  秦芃捏着信件,脑中骤然闪过几日前春素说的话——
  
  百汇族降了,南方边境如今安稳下来,七公子如果还握着那么多兵在边境待着,朝廷怕是不大开心的。所以七公子应该会回宣京了……
  
  百汇族降了,宫中幼帝登基,一个只有威胁再无作用的将领……
  
  秦芃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转头就道:“快给我拿纸笔来!”
  
   正文 第六章   秦芃的反应让旁人有些疑惑, 秋素拿了纸笔过来, 有些疑惑道:“主子, 您这是?”
  
  秦芃没同他们解释, 提笔同旁边管家道:“若卫衍回来, 留在边境守关的家将一般是谁?”
  
  “是卫南。”管家卫纯有些疑惑, 秦芃提笔立刻将局势写明, 要卫南备五千兵马秘密赶往宣京后,同卫纯道:“将这封信送到卫南手里,要快!”
  
  说完, 秦芃起身来,去了老太君屋中。老太君正在喝药,见秦芃风风火火进来, 笑了笑道:“什么事儿让你这么发愁的……”
  
  “母亲, 卫府可有可用的暗卫?”秦芃径直开口,不等老太君询问, 便直接道:“小叔怕是要出事了!”
  
  老太君面色骤冷, 卫衍如今是卫府的独苗, 谁出事都不能是他, 她将药碗推开, 硬起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芃将信件一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老太君听得有些糊涂:“你是说有人冒充我们写信给阿衍?那这又怎样?”
  
  “母亲,您想如今是什么时候?十六皇子尚未登基,我是十六皇子的姐姐, 那十六皇子最大的依仗是谁?”
  
  “是阿衍。”老太君听得明白:“你的意思是, 是秦书淮想杀阿衍?若阿衍死了,你和新帝就没了依仗,从此成为傀儡,而且也是铲除了最大的劲敌,是这个意思吗?”
  
  “是。”秦芃点头道:“如今南边战事平定,小叔作为武将已无必要,而恰逢京中局势混乱,秦书淮的军队驻扎在宣京之中,小叔来宣京,无异于羊入虎口,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秦书淮怎会放过?若今日不杀小叔,宣京就再难有秦书淮只手遮天的局面,秦书淮再想杀小叔,那就难了。”
  
  “你说得极是。”老太君点点头:“那现下如何?他要杀阿衍,总不至于在京中便杀了!”
  
  “京中不行,有悠悠众口,秦书淮作为靖帝之子,名声本就不好,如果再明着将小叔杀了,那就更落人口舌。怕就怕是在入京的路上了。”
  
  “好好,”老太君从枕头下翻出一个令牌,同秦芃道:“府里有府军五百,你都领去!救人要紧!”
  
  “现下不急,怕是要等几日。母亲你先歇着,我去部署其他。”
  
  说完后,秦芃同卫老太君又说了几句,安抚好老人家,拿着令牌出去找了卫纯。
  
  卫纯领着秦芃去见了府军,卫家的府军,都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的精英,在盛京中可以一当十的好汉人物,秦芃扫了一圈,倒也颇为满意,同众人说了几句打气的话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回了自己的房间,秦芃整个人脑袋空了下来,她才觉得有些茫然。
  
  该做的是都做了,但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救卫衍,至少要先知道卫衍是从哪条路来的,入京一共三条路,也不知道秦书淮是要在哪条路上下手。
  
  如今秦书淮人多,完全不知道秦书淮会布置多少人去杀卫衍,不知道对方的谋划,她也无法下手。
  
  如今哪怕她有了人,心里却是完全没数的。
  
  秦芃左思右想,总觉得她还得再努力些,最好能打探到秦书淮的计划才是。
  
  “主子,”秦芃坐在位置上呆呆的想着事情,春素端了水进来,看着秦芃道:“先洗漱吧,莫想了。”
  
  “嗯。”秦芃回了神,从春素手里接过热帕,往脸上敷去,同时与春素道:“明个儿去素妆阁给我添置些头油香膏,我给你个单子,你顺着去买。顺便我再给你个方子,你把药给我抓来,研磨成粉,每晚兑水来给我敷脸。”
  
  “唉?”
  
  春素愣了愣,自家主子向来是不打扮的别说香膏这种保养的东西,便就是胭脂都没有几盒。秦芃也知道这要求有些不像原主,但她素来是个爱美的,保养这张脸的心情十分急迫,于是她叹了口气道:“春素,我也二十五岁了,老了。”
  
  春素反应过来,明白秦芃这是担心芳华已逝,笑了笑道:“主子这容貌,哪怕成了个老太太,也比那些年轻的小姑娘美得多。”
  
  “啧啧,”秦芃由她脱了鞋袜,打去道:“你这嘴,真是太灵巧了些。”
  
  主仆说闹着歇下,等第二日,秦芃吃了早饭,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便干脆同春素一起去了素妆阁。
  
  素妆阁是她当年当董婉怡时便知道的店,店主擅长保养,和秦芃私下交情极好,货品也深得秦芃的心。秦芃心中不爽时,便到素妆阁挑挑拣拣。
  
  如今秦芃也是保留了这性子,到了素妆阁来,挑拣了一些货品后,秦芃骤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老板,我要一盒‘春雨’。”
  
  这是个清朗的男声,算不上太有辨识度,带着些书生气的温和,一听就知道是个性子极好的人。
  
  秦芃骤然回头,便看见一个俊秀青年站在柜台前,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头发用发带高束,腰间挂着一把腰刀,还悬着一个红色绳子早已泛旧的玉佩和一块腰牌。
  
  他的打扮和气质格格不入,明明是个书生样的人,偏生是个武将打扮,让旁人都忍不住回头瞧他。
  
  柜台卖货的姑娘明显是认识他的,笑着打趣道:“陆大人每月都要一盒‘春雨’,还是送那个姑娘呢?”
  
  听得玩笑,那人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呢。”
  
  秦芃在一旁静静听着,握着手中的胭脂盒,都忘了放下。
  
  这人叫陆祐,她是认识的。
  
  当年她刚刚重生到姜漪身上时,曾从战场上救下来的一个毛头小子,便就是陆祐。陆祐本是名门出身,但祖父因政事入狱,全家都受了牵连,他就被贬到边境来,当了一个排头兵,结果第一场仗就差点死了。
  
  作为姜漪的秦芃养了他一个月,然后这少年就坚持要为她赴汤蹈火,报答恩情。恰好姜漪刚刚嫁给秦书淮,秦芃谋划着要在秦书淮身边安插人手,就同陆祐说了,让他去找秦书淮。
  
  也不知道陆祐是怎么做的,反正等再见的时候,陆祐已经是秦书淮的侍卫了。秦芃见他有本事,就给了他钱给了他人,让他想办法发展自己。
  
  结果陆祐还没成长为可以让她用的人,她就死了。
  
  等死后重生成了董婉怡,一来她已经瘫痪了,见不着外男。二来那时候陆祐还在吭哧吭哧往上爬,她也没什么需要用着他的地方,也就没有了联系。
  
  可是如今……
  
  秦芃略一思量,在陆祐转身准备离开时,她突然叫住他:“公子。”
  
  她叫得突兀,所有人都看向他,陆祐面色冰冷,秦芃满不在意笑了笑,走上前道:“公子可知道,这素妆阁的胭脂春雨,要搭着唇脂‘珊瑚’才好看,既然是送姑娘,不妨送上一套。”
  
  听到这话,陆祐神色骤冷,眼中带了几分探究。
  
  当年她还是姜漪的时候,便是喜欢‘春雨’搭‘珊瑚’,陆祐那时候总是悄悄来瞧她,每个月一次,准时得像葵水一样。每次来了,他就买上这么一套送来,因为知道她喜欢。
  
  怕陆祐不开窍,秦芃继续道:“还有,朱雀街上玲珑酒楼里的虾饺最招姑娘喜爱,公子不妨带她去多吃几次,指不定就抱得美人归了呢?”
  
  和当年姜漪一模一样的爱好,如果说只说出一个是巧合,那么连玲珑酒楼的虾饺都说出来,就算陆祐再迟钝,也听出来了秦芃的意思。
  
  她认识姜漪,并且,她在宣告这件事。
  
  陆祐捏着胭脂盒的手微微颤抖,他克制着自己,点头道:“姑娘有心,是自己也喜欢这些吗?”
  
  “是呢。”秦芃微微笑开:“近来特别喜欢吃虾饺,等一会儿买完东西,就去那里吃午饭。”
  
  “好,”陆祐点点头:“下次,我也带她去试试。”
  
  说完,陆祐便拱手道:“在下告辞。”
  
  等陆祐走了,旁边买胭脂的姑娘笑道:“姑娘好久没来店里了吧?”
  
  “嗯?”秦芃抬起头来,那女子将春雨打开给秦芃:“我们店里,已经大半年没有卖‘珊瑚’这盒唇脂了。”
  
  秦芃:“……”
  
   正文 第七章   从素妆阁出来, 秦芃立刻去了玲珑酒楼, 定下房间后, 她让春素去了边上一颗柳树上, 将房间号刻下来。
  
  当年作为姜漪嫁给秦书淮之后, 她就是和陆祐这么联络的。陆祐看了柳树上的房间号, 应该就会过来了。
  
  坐在包厢里, 春素看着心情好上许多的秦芃,不解道:“主子您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
  
  “因为,”秦芃姿态优雅吃着东西:“要见一位用得着的人。”
  
  说话间, 窗户“砰”的被人状态,春素被吓得“啊”了一声,就被秦芃一声:“闭嘴!”给止住。
  
  陆祐从窗户外翻身进来, 秦芃放下筷子, 同春素道:“出去吧。”
  
  “主子……这……这……”
  
  春素一时拿不定主意,秦芃一个寡妇, 同这陌生男子孤男寡女的……
  
  “出去。”秦芃冷眼扫过去, 春素咬了咬唇, 低头匆匆走了出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陆祐和秦芃两人, 陆祐靠在床边, 双手抱胸, 直接道:“你和小姐什么关系?”
  
  “姜漪死了三年了吧?”
  
  闻言,陆祐神色动了动,笑眯眯看向陆祐, 仿佛一只狐狸似的:“小祐子你就没想过她?”
  
  听到这话, 陆祐神色大变,他面前的姑娘虽然换了一张脸,但那笑容却是半分都没变过。
  
  陆祐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声,有一个不敢想的猜想在他心地盘旋,秦芃垂下眉目,低头喝茶,而后道:“陆祐,你信借尸还魂吗?”
  
  如果是其他人,秦芃大概是不敢说这样的话的。
  
  但陆祐不一样。
  
  陆祐对姜漪的忠心,足以让陆祐这个人相信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
  
  秦芃抬起头来,温和道:“我虽然死了,但是,却也回来了,陆祐,你信吗?”
  
  “你……”陆祐眼中犹豫不定,片刻后,他迅速道:“你见我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哟,这人长得真俊。”
  
  秦芃有些不好意思。陆祐眼眶泛红,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秦芃都答上来后,陆祐猛地跪倒在地,红着眼激动道:“小姐!”
  
  “别哭了,”秦芃捧着暖炉,懒洋洋道:“多大的人了,像什么样子。”
  
  “是,是……”陆祐知道她一想不喜欢他哭,忙收了神情,想想后道:“小姐如今来找陆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秦芃点头,将如今处境迅速说了一遍。
  
  卫衍听她的话,神色郑重,等秦芃说完,陆祐沉思了片刻,终于道:“其实,杀卫衍这件事,是我负责的。”
  
  秦芃挑眉,卫衍想着法子道:“如今秦书淮一直让人监视着卫衍的动向,大概还有四日,卫衍就会到京。我们会埋伏在卫衍入京的路上,一共四百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保证卫衍插翅难飞。”
  
  “你们在哪里动手?”
  
  “鬼哭林。”
  
  陆祐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地图来,将位置点给秦芃看:“卫衍此次回来,赶路赶得十分着急,所以并没有走官道,一路走着小路来的,他如今的路线入京必然过鬼哭林,那里人迹罕至,容易埋伏,是动手的绝佳机会。”
  
  秦芃点点头,她打量着地图,发现鬼哭林边上有一条河流,这条河同护城河相连接,秦芃指着那条河流道:“你埋伏的位置,离这条河近一些。”
  
  “这不是问题,”陆祐皱着眉头:“问题在于,这件事由我负责,一旦消息走漏,秦书淮必然怀疑是我。这是其一,其二在于,秦书淮十分机警,他在的话,我有任何异动都会被察觉,此事难成。”
  
  秦芃没说话,她瞧着桌面,想了想,却是道:“如果我拖住他呢?我拖住他,同他多多接触,然后展露出消息都是我猜出来的,都是他透露给我的,这样呢?”
  
  “可。”
  
  陆祐点头,秦芃放下心来:“那就这样做,秦书淮那边有我,我会提前让人也埋伏在鬼哭林,倒是你只要把位置埋伏在靠河边的位置,不要太拼命就好。”
  
  “小姐放心。”陆祐应下来:“此事我会妥善办好。”
  
  “嗯。”秦芃笑了笑,抬头看向陆祐,却是发现了一件事:“你在秦书淮手下这么久,却没对他用尊称?”
  
  陆祐抿抿唇,神色郑重,秦芃有些疑惑,为什么陆祐突然就换了一副神色,陆祐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终于道:“小姐死后,我去追查了这件事。”
  
  “哦?”
  
  秦芃毫不意外,若是陆祐没有追查,那才叫有鬼。
  
  然而追查的结果似乎让陆祐十分不喜,他垂着眼眸,言语中带着冷意:“是秦书淮的人做的。”
  
  秦芃没说话,她喝了口茶,全然不在意的模样。陆祐有些诧异:“小姐知道?”
  
  “猜出来了,”秦芃眼神平静:“当年他娶我便也只是为了姜家在北边的势力,姜家倒了,还留着我做什么?”
  
  “可他也……他也不能如此啊!”
  
  陆祐愤怒出声来:“您也是名正言顺嫁给他的妻子,他怎么能如此对您!”
  
  “有什么不能的?”秦芃听着陆祐的话,笑出声来,看着陆祐,眼中带着温柔。那温柔仿佛是被时光洗礼过,带了历经世事的苍凉。
  
  “小祐,对于有些人而言,为了权势,没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当年秦书淮爱赵芃吗?
  
  爱过的吧。
  
  秦芃带着微笑,回想起来,至少在赵芃死的时候,秦书淮死死抱着她痛哭流涕,那时候秦书淮的眼泪是真的。
  
  他应该是爱过她的,可是对于这个人来说,爱情和权势相比,大概不值一提。爱着的人,他仍旧能一面哭泣一面将□□送下去,更何况是姜漪、董婉怡这些就只有一个名分,面都没怎么见过的陌生女人?
  
  她依稀记得,第一次死后成为姜漪时,她还是恨着秦书淮的,总想着要报仇,所以还特意将陆祐送过去安插了一批人在他身边。
  
  可是再死了两次,重生到现在,她对秦书淮,居然就只剩下了那么点回忆和怜悯。
  
  没有多大的恨,谈不上什么爱,就感觉是个陌生人,她知道他对权势的渴望,理解他对权势的追求,从而心生怜悯。
  
  多可怜的人啊,一辈子都搭在这上面了。
  
  没有了太大的恨,也就没什么执着,一心只想着逃离齐国,赶紧回家。
  
  虽然北燕对她也没有多好,可是她弟弟,她唯一的亲人,还在北燕等着她。
  
  将最后一口茶抿尽,她站起身来,将春素叫进来。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秦芃抬手穿上大氅,同陆祐道:“我如今住在卫家,日后来找我,就到卫家大门前的柳树下留个记号,我们就逢五的日子,这个时辰,在这里见就好。”
  
  陆祐点点头,秦芃提步走出去,走到门口,秦芃突然想起来:“你这胭脂是为谁买的?真有喜欢的姑娘了?”
  
  “没……”陆祐涨红了脸,慌忙低下头去。秦芃也没再多问,出门去,径直道:“去淮安王府。”
  
  “主子……”春素有些紧张:“您如今这是怎么了?以往见着男子都要躲起来,今个儿见了方才那位公子就算了,还要见淮安王,这……”
  
  “春素,”秦芃靠在马车上,抱着暖炉,闭眼假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换个称呼叫我吗?”
  
  春素有些茫然,秦芃慢慢道:“如果要好好活下去,之前的秦芃,是不行的。”
  
  “春素,你要明白,”秦芃慢慢睁眼:“如今,我已经是长公主了。”
  
   正文 第八章   一路到了秦书淮家中, 通报过后, 秦书淮在书房接见了她。
  
  秦书淮正在批着折子, 大概是提前先换过衣服, 他穿着黑色压金色卷云纹路边角的华袍, 头上带了金冠, 看上去规规整整, 丝毫没有在家里的闲适。
  
  秦芃站在门口,先行礼道:“王爷。”
  
  秦书淮头都没抬,在外时那半分面子都没给她, 径直道:“什么事,说吧。”
  
  秦芃见他不给她面子,她也就将那点尊重扔了, 没给秦书淮开口, 便踏入了房中,跪坐到秦书淮对面, 笑着道:“此番前来, 是想问问王爷登基大典一事。”
  
  秦书淮顿住笔, 抬眼看向秦芃, 秦芃含笑端坐着, 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方才不请自入的失礼。
  
  秦书淮不给她面子, 是因为在秦书淮眼中,秦芃这样的傀儡不值得给。按照秦书淮的认知,这个人就该踌躇着站在门口同他说话, 却不想这个人就直接走了进来, 胆子却是比一般朝臣大得多了。
  
  秦书淮的眼神有些冷,秦芃却全部在意,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笑着道:“王爷?”
  
  “登基大典有礼部操办,你不必管。”秦书淮收回眼神,回到奏章上:“回去吧。”
  
  “我还是同王爷核对一下细……”
  
  “江春,”秦书淮抬头叫人进来,直接道:“将公主带到礼部尚书那里去。”
  
  说完,秦书淮就埋头在了折子里。
  
  秦芃:“……”
  
  再也没有了留下去的理由。
  
  秦芃被江春拖着道礼部尚书那里问了一会儿登基大典,这事儿她其实也不感兴趣,她聊了一会儿,扛不住就回去了。
  
  江春回去,同秦书淮报了秦芃的动作,秦书淮捏笔想了一会儿,便道:“盯着她。”
  
  等第二日,秦芃早早又来了秦书淮家报道,她让人去递了拜帖,没多久后,门房的人就回来,不好意思道:“公主,王爷说了,您今日来,得先将拜访事宜列个单子,他先看过,需要商讨的再见。”
  
  秦芃被这话气得发蒙。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见秦书淮居然是这么难办的事情,以往见秦书淮,从来都是她想不想见,没有她能不能见的。
  
  好在秦芃调节能力极好,她很快知道,今非昔比,如今秦书淮也没什么求着她的,她难见一些也没什么。
  
  她缓了口气,拿了纸笔来,这次她想了个更直接的理由,就问问他秦书淮,要不要摄政王这个位置。
  
  这个位置秦书淮必然是要要的,不过大概他还在等着卫衍,就一直没进宫来找李淑,她和李淑也等着秦书淮开口,这是一件大事,她就不信秦书淮不搭理他。
  
  谁曾想,等了半个时辰后,门房拿了信回来,上面就四个字——不归你管。
  
  秦芃:“……”
  
  片刻后,她气得将纸揉成团,直接砸了出去。
  
  砸完后她也意识到了,秦书淮这是对她有了警惕心,她要见秦书淮,没有点非常理由,怕是不行。
  
  可是如今如果不见着秦书淮,她后面如何和秦书淮撒谎说她是从秦书淮口里套话得出来的消息?更重要的是,又如何在秦书淮杀卫衍当天将秦书淮拖在宣京中,给陆祐制造机会?
  
  按照秦书淮那性子,只要他在,陆祐怕是动弹不得,而且到时候救卫衍的难度怕也要加大不少。
  
  想了一会儿后,秦芃做了决定,她就守在秦书淮家门口,不一会儿后,她瞧见一个大臣来了门口,她连忙跳了下来,这几天她把朝廷里大臣的样子都给记了一遍,当即认出来这是大理寺卿崔庆,赶过去道:“崔大人!”
  
  崔庆微微一愣,片刻后,这才记起来,这位是宫宴上见过的,如今的长公主秦芃。
  
  虽然现在登基大典还没举行,册封的圣旨也还没下来,但上上下下对秦芃的身份都已经知道了,崔庆连忙行礼道:“殿下。”
  
  “崔大人是来找淮安王的?”秦芃热络道,崔庆心中一时有些惊疑,面前这女人同传说中那个“温顺软弱”的秦芃似乎一点都不像,但他按捺下心中疑惑,点头道:“正是,公主这是……”
  
  “本宫也是来找王爷,”秦芃含笑走在前面:“一块儿进去吧。”
  
  “呃……”
  
  崔庆虽然心里很多疑问,但是秦芃是公主,他也就没多说,他提前交过拜贴,门房见是他来了,便放着他进去,秦芃就跟在他身后,一路混了进去。
  
  门房虽然心里也有些奇怪,这个刚刚被拒绝的人怎么跟在了崔庆的后面,但也不敢多问,让下人引了崔庆过去。
  
  眼见着要到秦书淮的书房,秦芃突然道:“崔大人此番是用公务来同王爷商量?”
  
  “是,不知公主……”
  
  “我就是一些关于登基大典的细节小事,崔大人先同王爷探讨吧,等你正事商量过了,我再去找他。去吧。”
  
  秦芃笑着同崔庆摆了摆手,熟门熟路往旁边一拐,同一旁的侍女道:“我要吃椰子糕,让厨房备一份过来,要撒桂花的。”
  
  那侍女微微一愣,不明白秦芃怎么知道府里厨子擅长做椰子糕,但瞧着那位官员对秦芃毕恭毕敬的模样,她也不敢怠慢,只能道:“是。”
  
  而崔庆见秦芃毫不见外,侍女同她的对话似乎也是十分熟悉这府中的情况,他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瞧着那秦芃如娇花一般的美丽面容,怕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抵抗这样的美丽的。他联想到秦书淮控制了整个宣京却不称帝,反而是辅佐了十六皇子登基,而十六皇子的姐姐正是这位长公主……
  
  不得了!
  
  崔庆顿时觉得自己似乎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连忙想着,等一会儿决不能同秦书淮提起这事儿,免得秦书淮尴尬。
  
  秦芃猜中所有人的反应,高高兴兴去了饭厅,将她想念的菜点了一遍,而后就坐在饭厅高高兴兴的吃东西。
  
  她一副同秦书淮极其熟络的模样,加上公主的尊贵身份,让所有下人都对她的身份产生了一些疑惑。
  
  这姑娘……莫不是王爷在外面的……小情人?
  
  看着秦芃的脸,所有人对此肯定了几分。
  
  而秦芃也知道他们的猜想,就趁着这个机会,疯狂的打听起秦书淮的行踪爱好来。
  
  她知道这些话最后都会传到秦书淮的口中,她在秦府待得越久,打听得越多,等最后她告诉秦书淮一切都是她猜测,秦书淮就越容易相信。
  
  而且秦芃也知道,混进这一次,再想混进来,就特别难了。所以她就把握了机会,高兴吃吃喝喝,多问点东西。
  
  秦书淮的府邸,有两个人是最让秦芃满意的。第一个是厨子,那个厨子是她陪嫁时候带的,做的东西全是她的口味,尤其是椰子糕,好吃得让秦芃咋舌。第二个是按摩的侍女,也是当年她带来的人统一培训的。
  
  为了一次混到位,吃完饭后,秦芃熟门熟路道:“今夜我就歇在这儿了,书淮同我说王府里有几位婢女很会按摩,找个婢女来帮我按摩一下吧。”
  
  说着,秦芃便站起身来。侍女们此时已经被秦芃彻底忽悠,觉得这个人就是秦书淮的小情人,说不定以后还是女主子,直接就将秦书淮的后院清了出来,然后给秦芃打了水,让秦芃去洗澡。秦芃泡了个澡后,按摩的人就来了,秦芃趴在床上给那侍女按背,觉得人生最大的舒爽莫过如此。
  
  而这时候,秦书淮还在和崔庆商量正事。他完全不知道府里居然混进来这么一号人物,在书房同崔庆商量了一堆关于此次宫变下狱的人的情况后到半夜了,这才让人送走崔庆,洗漱过后,才去饭厅。
  
  他在饭厅用饭时,管家上前道:“王爷,那个……今夜是歇在西厢还是东厢?”
  
  东厢是秦书淮自己的卧室,西厢一般是备给后院的女人的,不过秦书淮一直没有侍妾,之前就是给姜漪和董婉怡住着。如今这两位都死了,那院子里就没人住了。管家骤然问这个问题,秦书淮不由得皱起眉头:“为何如此问?”
  
  管家看着秦书淮一脸茫然的表情,愣了愣道:“王爷不知今日公主过来?”
  
  秦书淮捏着筷子停住动作,面色骤然冷了下来:“什么公主?”
  
  管家一看秦书淮这个表情就知道坏事,吓得忙跪了下去,慌忙道:“就是,今日四公主来府中……如今歇在西厢……”
  
  秦书淮没说话,他身上冷气环绕,但他还是很理智的样子,甚至放下筷子的动作,也极轻极缓。
  
  “为何会让她歇在府中,又不同我说?”
  
  管家匍匐在地上,冷汗涔涔。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以为,她是您的小情人啊!
  
  可为啥大家都以为?
  
  这个问题,管家回答不上来了。
  
  秦芃没说过任何和秦书淮有什么关系的话,可是凭着那张脸,凭着几个称呼,大家就莫名其妙的认定了,这就是秦书淮的小情人。
  
  可是仔细想想,似乎这位公主也根本都没说什么。
  
  秦书淮看着管家的样子,从江春道:“将他和所有同秦芃说话的奴仆带过去录口供,秦芃所有的对话动作一点不能漏下,口供录好后去领罚。”
  
  说完,秦书淮站起身来,面色平静:“点灯,去西厢。”
  
   正文 第九章   秦书淮带着人气势汹汹去了西厢, 刚到门口, 就听见里面秦芃吸着气的声音:“等等……对, 就是那儿……用力点……啊……”
  
  秦芃声音娇而软, 说起来她那明显是疼的, 也不该有些其他的什么情绪在, 可被她那软软的声音一叫, 在场男男女女瞬间就红了耳根子。只有秦书淮一个人,面色不动,犹如老树扎根, 稳得很。
  
  秦书淮站在门口,给旁边管家一个眼神,管家立刻上前, 敲门道:“殿下, 您歇下了吗?”
  
  “啊……等一下。”秦芃正被按得舒服,听见管家的声音, 就知道是秦书淮找上门了, 她也没什么担心的, 同后面丫鬟道:“下去吧。”, 而后起了身, 开始穿衣服。
  
  等她穿好衣服后, 她懒洋洋朝着外面道:“进来吧。”
  
  外面的人早就等不及了,秦书淮在长廊上站着,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 但所有人都觉得瑟瑟发抖。
  
  居然让个姑娘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混了进来, 他们的警戒心大概都让狗吃了。
  
  一堆人心里又羞又怒,尤其是被蒙骗的管家,听到里面的声音,简直用了十成的力道把门撞开,撞开之后就看见秦芃懒洋洋躺在斜榻,斜眼瞟了过来。
  
  那一眼看得人心头痒痒,冲进去的男人们都下意识退了一步,明明秦芃穿得很整齐,坐得也……不算出格,却总让人觉得这场景有那么些非礼勿视。秦芃目光落在面色不动的秦书淮脸上,含着笑道:“王爷来啦?来,”秦芃拍了拍旁边的蒲团:“坐,我们聊聊正事儿。”
  
  “四公主,”秦书淮漠然开口:“你怕是忘了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秦芃笑起来:“没忘啊。我找王爷,王爷拒而不见,我这也是没办法不是?”
  
  秦书淮不说话,看着面前一身素袍都能让她穿得分外妖娆的女人,莫名其妙的就想起了赵芃来。
  
  赵芃也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太过正经的场合,做起事来就是这么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明明长得清丽冷漠,却就能用一脸狐狸笑和那骨子懒洋洋的味道,活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人家口中的狐狸精转世。
  
  所有人提起来都不屑,内心里又暗暗想要靠近。
  
  而赵芃却恰恰就是喜欢看别人这幅嘴上说着不要不要,她勾勾手却又如狂蜂浪蝶一样扑来的虚伪样子。
  
  以前她就同他说,秦书淮啊,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人家好。你越正经,我越想瞧见你不正经;你越假装从容,我越想看见你不从容。
  
  如今秦芃瞧着他的时候,那眼神里满满都是他熟悉的神色,让他骤然有那么一种错觉,仿佛故人魂归来兮。
  
  可是……
  
  秦书淮按住那涌上来的纷乱思绪,告诉自己——怎么可能呢?
  
  那个人都死了六年了,如果要回来,那早就该回来了,她那么喜欢他,那么心疼他,怎么忍心看他守着她的尸身痛哭不闻不问,怎么忍心看他一个人形单影只那么多年默不作声,又怎么忍心看他如此作践自己,一步一步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死了,死得彻彻底底,如果真的是她回来,一定会首先告诉他,然后问他一句,书淮,你过得好不好?
  
  可是面前这个人一心只想着同他如何争权夺利,护着那九岁幼帝,这个人,怎么可能是他的芃芃?
  
  秦书淮乱了的心神慢慢收回来,却也因着这片刻的犹疑消了最初的恼怒,也不打算同秦芃多说,淡道:“公主,闹够了就回去吧。”
  
  “这怎么成?”秦芃笑了笑:“万一我出去了,王爷又不见我,这可怎么是好?”
  
  “你是打算赖着了?”秦书淮面色平静,没有半点恼怒,这倒让秦芃有些意外,她顺着杆子往上爬:“王爷是打算让我赖着了?”
  
  “拖出去,扔了。”
  
  秦书淮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秦芃愣了愣,两个五大三粗的妇人已经来了她边上,一左一右架着她胳膊,秦芃有些慌了,焦急道:“等等,秦书淮,我是公主!你就这么对我的?放开!你们给我放开!”
  
  秦芃焦急出声,一左一右推那两个妇人。那两妇人力气极大,提着秦芃就悬空起来,往大门外走去。
  
  春素小跑跟在他们后面,大声道:“你们大胆!放下公主!你们简直是太放肆了……”
  
  片刻后,淮安王府的大门打开,秦芃直接就被扔了出去,而后王府大门“砰”的一下关上了。春素上前来扶秦芃,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道:“主子,您这是做些什么啊!”
  
  秦芃深呼吸,压着心里的愤怒。
  
  她本来以为秦书淮还会给她几分面子,没想到几年不见,秦书淮脾气居然越发大了,一个公主,居然就真的……说扔就扔!
  
  赶出来就行了,至于扔人吗?!
  
  秦芃一向觉得,人不要脸则无敌,可今天终于知道,在秦书淮这里,你不要脸,他就能彻底不给你脸。
  
  不过没事……目的到了。
  
  秦芃被春素扶起来,反复念叨:“没事,我大方着呢,我不生气,多大点事……”
  
  春素被秦芃这神神道道的样子吓得就知道哭了,秦芃想了想,实在忍不住,一把甩开春素,冲到淮安王府门口,狠狠踹了大门两脚,怒喝出声:“秦书淮你个王八蛋!”
  
  吼完了,秦芃的气总算消了许多,她转过身,在春素惊愣间,风风火火道:“回府!”
  
  回了府中,等第二天早上,秦芃就被卫老太君叫了过去。
  
  卫老太君同她一起用着早餐,不停瞧着秦芃,秦芃实在受不了卫老太君意味深长的眼神,放下碗筷道:“母亲,您有什么事儿便直说吧。”
  
  “就是……我听说,昨日你是在淮安王府待到晚上的?”
  
  秦芃闻言也不奇怪,温和笑道:“母亲是听谁说的?是从我们自己人得的消息,还是外面?”
  
  “当然是自家人,”卫老太君赶紧道:“你名声没事儿,你放心。”
  
  秦芃点点头,卫老太君忙补充:“不过名声出事儿也不要紧,我不介意,只要你开心。大媳妇儿你也守寡这么多年了,想重新嫁人我是支持的,秦书淮这小子的确是不错的,你嫁给他,强强联合,他也不想着对付衍儿,我觉得挺好。”
  
  秦芃:“……”
  
  卫老太君的思路果然清奇,她很想提醒卫老太君,她是她婆家,不是她娘家。秦书淮若真的娶了她,就算不介意卫家,也绝对喜欢不起来,更别提为了她不折腾卫衍了。
  
  不过她觉得这话伤人,卫老太君明显是将她当成闺女的,于是她便解释道:“母亲别乱想,我去淮安王府,是去探听消息的。”
  
  “探听消息?”卫老太君愣了愣,秦芃点头道:“要救小叔,多一些信息就多一些帮助,母亲千万别听别人瞎说什么,我都是为了救小叔做的准备。”
  
  “这样啊……”卫老太君声音有些失望,秦芃瞧了一眼卫老太君,真的很想摇醒这位老太太,你失望个什么劲儿啊!
  
  吃完早饭后,秦芃又去秦书淮家蹲点。
  
  这次她是进不去了,她就躲在马车里,盯着淮安王府。
  
  明天就是秦书淮要动手的时间了,她再熬一天,就胜利了。
  
  春素秋素两个丫头已经彻底不理解秦芃在做什么了,她们只觉得自己的主子是疯了,任命听着秦芃吩咐,给她买各种吃的送到马车上去吃。
  
  秦芃的动作当然也全都收入了秦书淮的眼底,打从秦芃出现在淮安王府,秦书淮的探子就去报告了。
  
  “王爷,四公主又来了。”
  
  “王爷,四公主还没走。”
  
  “王爷,四公主仍在坚持……”
  
  秦书淮处理完正经事,终于有时间理会秦芃了,他将昨天下人的口供都拿过来,一一看着。
  
  “她对王府很熟悉,”秦书淮面色平静,看着下人的口供道:“她一直在打听我的行踪。”
  
  江春站在一旁听着,有些心不在焉,秦书淮看了口供,抬起头来。
  
  “江春。”
  
  “卑职在。”
  
  “你觉得,四公主现在一直这么缠着我,是想做什么?”
  
  “卑职觉得有两个可能,其一,四公主正在酝酿一个阴谋!”
  
  “说了等于没说。”
  
  “其二!”江春抬起头来:“卑职觉得,四公主可能在追求您!”
  
  秦书淮翻着口中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他直接把手里的口供砸在了江春的脸上。
  
  “少读小话本。”
  
   正文 第十章   秦芃再坚持了一天, 终于熬到了卫衍入京的日子了。
  
  她大清早继续去蹲守秦书淮, 这一次她带了许多人, 分开蹲在淮安王府大门前, 天色渐晚, 王府后门出来一架看上去极为简朴的马车, 然而那马车后又跟了好几辆马车, 明显不是一人出行。
  
  秦芃听到侍卫报的消息,笑了笑后便让马车堵在了王府后门连通的小巷门口,几辆马车被秦芃马车堵住, 前方车夫恭敬道:“不知前面的主人可否让一让,我等有要事,劳驾。”
  
  “公子说话很客气, 应该是出身还不错的人, ”秦芃坐在马车里,含笑卷起帘子, 看向对面说话的人, 被秦芃一眼扫过去, 对方顿时警惕, 秦芃将目光落到对方腰刀上, 眯了眯眼:“一等侍卫却只是一个车夫, 不知马车里坐的是何人?”
  
  听了秦芃的话,对面的侍卫坦坦荡荡笑起来:“四公主今日是来找事的?”
  
  “非也非也,”秦芃抱着暖炉摇头:“我就是想来请王爷吃顿饭而已。”
  
  说着, 秦芃看向马车车帘, 仿佛是能看到车帘后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深情款款道:“不知王爷可否赏脸?”
  
  “不赏。”秦书淮果断开口,一点脸都没留给秦芃,直接开口:“让开。”
  
  秦芃对这个回答也不意外,她笑眯眯看着里面人,温和道:“我让开可以,但不知王爷想不想知道长孙皇后临去前,到底说了些什么?”
  
  秦芃话出口来,气氛骤冷。
  
  长孙皇后是秦书淮的生母,当年靖帝昏庸,在秦书淮去了北燕后第三年,因不喜长孙皇后,在灭了长孙家三族之后,下令将她缢死。死后抛尸荒野,甚至连尸体都不知去了哪里。
  
  这是秦书淮心里一道结,对于生母尸体的寻找、死亡原因的探索,是秦书淮人生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秦芃知道,所以她也清楚,这个人必然会为此留步。
  
  过了许久,秦书淮撩起车帘,他端坐在马车中,神色冷漠:“你想怎样?”
  
  “我?”秦芃笑了笑:“我说了,就想同王爷吃顿饭而已。”
  
  “好。”
  
  秦书淮放下车帘,同侍卫道:“回去。”
  
  “王爷……”侍卫有些为难,里面人没有任何回应,侍卫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听了秦书淮的话,纷纷调头回了王府。
  
  秦芃和秦书淮两人打正门而入,秦芃就跟在秦书淮身后。秦书淮走路很快,秦芃整个人走路就跟蛇一样的,又慢又妖娆,秦书淮走了几步后有些忍不住,回头皱眉:“走快些。”
  
  “嗯?”秦芃愣了愣,随后嗤笑出声来。
  
  她骤然想起,当年同秦书淮出门,秦书淮也是这样的,站在她前面,回头皱眉,只是当年他说的是——
  
  别扭了。
  
  如今不是自己妻子,这话都不一样的,从别扭变成走快些,语调都冰冷许多。
  
  秦芃有些感慨,跟着秦书淮来了会客的地方,两人坐下来后,秦书淮直接道:“此刻用膳?”
  
  “不急,”秦芃抬眼看向秦书淮,笑着道:“咱们先对弈一局吧。”
  
  “好。”
  
  秦书淮也不催促,让人上了棋盒来。同时又让人准备了晚饭。
  
  春素跪坐在一旁给两人煮茶,两人猜子过后,秦芃拿着黑棋先行。
  
  开局秦芃开得稳,两人不紧不慢的落着棋。
  
  多年不见,秦书淮下棋的风格大变,以前他的棋风带着君子温和,如今的棋风又狠又稳,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秦芃突然很好奇,这么多年,秦书淮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她偷偷看对方。
  
  秦书淮是长得极其好看的一个人,如今比及少年,更加清瘦,棱角也更加分明。
  
  他少年时只是因为不善交际而看似冷漠,但一双眼清澈温和,尤其是看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底就仿佛三月春光落在湖面,水波荡漾,光点斑驳。
  
  而如今他却是带了一种发自内心拒人千里的高冷,一双眼看过来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半分暖意,似凛冽寒冬,高山冷雪。
  
  那少年的柔软被他不知是尘封还是摧毁,他一个人如一把孤剑,一颗松柏,孤零零行走在这世间,却也没有半分埋怨。
  
  秦芃看着他出了神,秦书淮抬起眼来,提醒她:“落子。”
  
  秦芃收回神色,嘴角噙着笑,抬手落下棋子,放柔和了声音,也不知是带着什么心情,戏谑般道:“听闻王爷娶了三位妻子,倒不知道哪一位最受王爷喜欢?”
  
  秦书淮没有说话,他盯着棋盘,他这样正经拘谨的模样,到让秦芃有了兴致,追问道:“王爷,嗯?”
  
  “我没有三任妻子。”秦书淮终于开口,说出一个让秦芃意想不到的答案,秦芃愣了愣后,随即笑出声来:“王爷说笑,王爷明媒正娶了三位妻子,北燕公主赵芃、姜将军姜漪、丞相小姐董婉怡,这事儿天下皆知,王爷莫要欺我妇道人家。”
  
  “我曾以为你是个软弱温顺之人,”秦书淮面色不改,突然转了话题,秦芃含笑不语,等着秦书淮开口,秦书淮抬眼看她:“如今却才知道,原来公主足智多谋。”
  
  “哦?”
  
  “戌时了。”秦书淮落了棋子,秦芃跟着落下,秦书淮头也不抬,却是问:“公主觉得,卫衍回得来吗?”
  
  秦芃面色不动,她眼神冷下来。
  
  听秦书淮的话,秦芃便明白,秦书淮如今陪着她下棋,是先知道了她的意图的,他不仅仅是在陪她下棋,还是在同她一起等着。
  
  秦书淮知道了她的意图,自然也就会有所防备,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慌,但面上仍旧一派云淡风轻,没有丝毫胆怯。
  
  “小叔回京探望家人,为何会回不来?”秦芃假作听不懂秦书淮的话。
  
  秦书淮落下子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布的局,在落子瞬间,局面大变,看似没有关联的棋子一片一片连起来,秦书淮喝了口茶,面色平稳:“还同我装傻?我只是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在今日去拦截卫衍的?”
  
  秦书淮这话说得太清楚,秦芃看着棋盘,面色沉静。
  
  秦书淮不由得高看了几分面前这个女人,被逼到这样的程度,却还是一副从容的模样,无论才智如何,至少这份心性比太多人强。
  
  他抱着茶,等着秦芃的回答,秦芃沉默了很久,终于道:“我也很好奇,王爷是怎么知道我知道你拦截卫衍一事的?”
  
  “我先问的问题。”
  
  秦芃笑了笑,将棋子往棋盒里一扔,用手撑着下巴,像狐狸般仰头瞧着他,笑眯眯道:“王爷,你对卫衍下手,这才是应该的,你若不下手,这就奇怪了。”
  
  “嗯。”秦书淮点头,他对卫衍的杀意显而易见:“继续。”
  
  “五天前,我收到小叔来信,说他八日后到,还提及了婆婆病重一事,我从日子推算便知道,是王爷在宫变当日就发了信,诱他回京。如此时局,王爷让他回京,这意图太明显不过了。”
  
  “于是我清点了人马,想要去救小叔,可是我并不清楚他回来的线路,也不知道王爷人手多少,什么时候动手,所以我就特意来盯着王爷。”
  
  “你探听清楚了王府多少个房间,问了侍女洗多少件衣服,搞清楚了我的作息以及王府每道门进出往来是什么人。”秦书淮点头表示明白:“是为了推算我有多少府兵,一般府兵从什么地方出入。你为何猜测我会用府兵而不是军队?”
  
  “因为军队动静太大,而且难保里面没有卫家的人。毕竟,卫家在军中关系盘根错节,卫家几乎是齐国军队中许多人的信仰。你杀卫衍的事如果传出来,对你影响太大。而卫衍被你误导匆忙上路,不可能带太多人,府兵,足以。”
  
  “而我日日守着你,缠着你,也就清楚了解你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异样,都会让我察觉。”
  
  “所以,”秦书淮抬眼看她:“你发现了我今日要动手,然后让人准备好在官道上等着了?”
  
  “王爷说得太麻烦,”秦芃歪着头:“我何必每一条官道都埋伏?我跟着王爷的人,不就好了?”
  
  “王爷的人做得很精细,”秦芃低头喝茶:“化妆成小厮坐在马车里出入,根本看不出来派了许多人出去。可是王爷,我今天就盯着你家门口,今天你家买蔬菜瓜果丝绸等东西,拉了二十马车。我问过你们平日用度,你府中七天前才大量采购了一批,我就想知道,您吃得完用得完吗?”
  
  秦书淮没说话,听着秦芃的话,思索着自己属下平时的做事风格,秦芃看着秦书淮吃瘪的样子很是开心,笑着起身:“走,吃饭去。”
  
  秦书淮跟在秦芃身后,走出房间,朝着饭厅行去,他一路都在思索,秦芃瞧了他一眼,含着笑道:“我说了我的法子,王爷可以告诉我,您怎么看出我不对劲儿了吧?”
  
  “你为卫炀守寡十年,必然深爱他。”
  
  秦芃顿住脚步,有些疑惑,不大明白秦书淮的意思。秦书淮嫌弃看了她一眼,继续道:“而你近日来的行径,很像你爱上了我。”
  
  秦芃:“……”
  
  “最重要的是,”秦书淮语调不知道怎么的,就带了点温柔:“以前也有过一个人想骗我,说辞和你几乎一致。”
  
  “被骗过一次,就不会被骗第二次了。”
  
  秦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