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姜府正厅的香案上, 香炉里檀香燃得正旺, 缕缕如云的青烟从炉顶上升起, 悠然地逸散在厅内众人的头顶上, 徐徐盘旋。
  
  众人皆闭口不言, 目光都聚集在上座姜灼华的面容上。
  
  她手肘支着黑漆木椅的扶手, 斜靠着椅子, 目光落在手里拿着的聘礼礼单上,这样坐姿,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好似描摹在壁画上的仕女, 慵懒又渺远。
  
  姜灼华看起来似乎是在看聘礼礼单,可是她两眼发直,眸光没有聚点, 任谁都瞧得出来, 姜大小姐,怕是跑神了。
  
  陪着宋照和, 一同前来的奶娘方嬷嬷, 方才笑盈盈的对姜灼华说了句“请您过目”后递上的礼单, 可眼下方嬷嬷脸上的肌肉都已笑得发僵抽搐, 姜灼华还不见回应。
  
  方嬷嬷瞥了一眼自家公子, 公子正襟危坐, 明面上笑意得体,只是手中折扇已经合起来在掌心中轻轻叩打,可见心里已有些不耐烦。
  
  方嬷嬷无奈, 只得再度上前, 在姜灼华身侧微微俯身,笑着提醒道:“这是宋家聘礼的礼单,还请小姐过目。”
  
  姜灼华依旧没反应,方嬷嬷提高了音量:“姜小姐请您过目!”
  
  “啊!”姜灼华回过神来,似是被惊着般看了方嬷嬷一眼,随即放下支着太阳穴的右手,换了个坐姿,方才出神太久,后背有些发酸。
  
  她将身子往后挪挪,直接靠在椅背上,凤眸里的波光在不远处的宋照和面上扫了一圈,目光转而落在正厅内满地的礼箱上。
  
  黑漆的大木箱子,上面是用红丝绸扎挽起来的大红花,一派的富贵喜庆。可此时此刻,这些东西落在姜灼华眼里,分明就是那千斤重的石头,将她一个劲儿的往坑里砸呢。
  
  念及此,姜灼华收回目光,一个没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重生也不重生的早一点,偏生重生在她十六岁那年,且还是上辈子头一个丈夫——宋照和,前来送聘礼的时候。
  
  哎!
  
  说来惭愧,姜灼华上辈子,嫁了四回。多年来,凭一己之力,承包了京城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的所有笑话,委实不易!
  
  当初她嫁的头一个,正是眼下坐在厅里,前来送聘的宋照和。
  
  姜灼华又瞥了他一眼,一身云锦鸭卵青直裾,熨得连一条褶子都觅不见,那把正在他掌心轻轻扣动的玉骨折扇上,亦是巧妙的系着一枚东海黑珍珠吊坠,与那玉骨颜色反差相配,再兼那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得体笑脸,从头到脚大喇喇的写着两个字——讲究!
  
  收回目光时,姜灼华心头不由感慨:他娘的,当初就是这幅人五人六的模样,障了她的眼,迷了她的心。
  
  她记得前世嫂子跟她说过,做生意的人,最看重开张的生意,如果开张生意来的是个胡搅蛮缠的客人,那么这一整天,绝对都是胡搅蛮缠的人,如果开张生意是个掏钱痛快的,那么余下的一整天,基本上都是类似的客人。
  
  所以,姜灼华一直觉得,自己前世情路坎坷,诸多不顺,大多是因为这宋照和没开好张,但凡当初他不要做的那么难堪,她后来的境遇约莫能好些。
  
  现如今的宋照和,不过十七,脸上却总是挂着个抿着唇的笑意,且他听别人说话时,总是直视对方的双眼,不时的缓缓眨动一下眼皮子,再点点头,仪态举止,显得十分老练。
  
  他这做派,让现在的姜灼华来评价,那妥妥就是能装啊,奈何当初年纪小,看不透这实际是一副狗皮膏药,只觉得他成熟稳重。
  
  哎,眼瞎啊。
  
  想当初成亲后,她每日都会早早起来,为宋照和熨好当天要穿的衣服,每日的早饭,更是精心为他准备将养脾胃的饭菜,每晚他当差回来后,用艾草煮热水给他泡脚解乏。
  
  他娘亲身子不好,她刚嫁过去就担起了府里所有事务,即便从前在姜府里她是个什么都不用管的大小姐,亦将他母亲和宋府照看的妥妥当当。不会的,为了他逼自己学,不能忍受的,为了他逼自己忍受。
  
  可是结果如何?所以,当初她不仅瞎,还过于单纯……不对,说好听了是单纯,说难听了,就是蠢!
  
  现在回头想想,后来她受的所有伤痛,大抵都是为曾经的单纯付出的代价!
  
  姜灼华心内腹诽一阵儿,这才犯起了愁。
  
  这宋照和自是万万嫁不得,可麻烦就麻烦在,他是太子的表弟。
  
  而这个时候,哥哥姜灼风正在努力和太子弄好关系,虽然这太子后来也没做成皇帝,皇位被一个叫叶适的先帝遗孤给截了胡,但是眼下哥哥并不知道此事,若是她贸然与宋照和解除婚约,哥哥那边怕是会很伤心为难。
  
  她之所以会重生,就是在三天前那个晚上,新帝叶适继位,而她哥哥作为当初太子的党羽,眼瞅着是性命不保。在叶适下令前,她和哥哥万分神伤的一起去了府内清风揽月楼的屋顶上喝酒。
  
  喝醉后也不知怎地,脚下一滑,摔下了楼,再度睁眼时,就是三天前,她已经回到了十六岁这年。
  
  印象里,当时哥哥扑上前来救她,也不知哥哥后来有没有跟她一起摔下楼。
  
  反正不管怎么说,老天又给了他们兄妹一次机会,姜灼华自是不能再嫁宋照和,哥哥也自是不能再依附那个没龙命的太子。
  
  前世,姜灼华一心想找个对自己好的人,白首不相离,和和美美的生活;而姜灼风,一心想让姜家再度繁荣,能成为宝贝妹妹最强的后盾。
  
  可惜老天都不从他们所愿,姜灼华一生颠沛流离,姜灼风一生的努力随着叶适登基尽皆化为泡影。
  
  现如今,姜灼华也算是看开了,什么白首不相离,什么一心只爱一人,什么相夫教子琴瑟和鸣,都是放屁。
  
  还有什么姜家的繁荣也都是扯淡,这一世,只要能和哥哥靠着外祖母怀瑜翁主的余荫把日子过舒坦,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可是,要怎么说服哥哥放弃朝堂之事呢?
  
  姜灼华满脑子都在烦心人生大事,自是顾不上宋照和,他早在一旁等的不耐烦了。
  
  宋照和换了个坐姿,眉心微蹙,神色间似有不解。
  
  前些日子来姜府提亲时,姜灼华看见他,明明是羞得小脸煞红,乖巧的像只温顺的猫,让他心里极是满足。怎么今日会对他这般淡漠?眼睛从他脸上扫过,跟看陌生人无半分区别,且还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念及此,宋照和笑着看向姜灼华,开口问道:“姜小姐今日可是身子不适?”
  
  “啊?没……”姜灼华敷衍的回了一句,顺手将那聘礼的单子放回了桌子上。父母不在,哥哥又忙,婚事都得自己出面应付。
  
  她这般的回答,叫宋照和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只得又找了一句话来说:“不知贵府里,准备的如何了?”
  
  姜灼华闻言,凤眼瞥向宋照和,心内做下决定:得,今儿先把婚事回绝了。等哥哥回来再跟他解释,就说自己不喜欢了,哥哥素来疼自己,即便有太子的缘故在,想来也会尊重她的决定。反正这一世迟早要让哥哥疏远太子。
  
  念及此,姜灼华笑道:“没准备。宋公子,你把聘礼抬回去吧,我们姜家……悔婚了。”
  
  话音落,即便姜灼华语气平静,却也宛如平地惊雷,震得厅内众人齐齐看向姜灼华。
  
  饶是宋照和再好的涵养,此时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半晌后,笑容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他方才道:“宋某今日才知,姜小姐是个爱调笑的性子。看来今日小姐确实身子不适,无暇过目礼单,不急,就放这儿吧,你等精神好些再看不迟。”
  
  “谁和你调笑了?”姜灼华不由失笑,凤眸一瞥,媚色流转:“呵,你看我像在跟你调笑吗?”
  
  姜灼华无视宋照和诧异的神色,笑着开口,问出了那句前世就很想问的话:“宋公子,你为什么娶我?说来听听。” 正文 第 2 章   宋照和不晓得姜灼华会有此一问, 乍听此言, 愣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 以他那颗八面玲珑的心, 姜灼华的问题他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答案。
  
  但见宋照和直视着姜灼华的眼睛, 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徐徐道来:“姜小姐自幼受教于怀瑜翁主, 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容颜倾城。兄长姜都尉, 才能出众,亦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且姜都尉与太子表哥交好,小姐贤淑懂事的美名, 宋某早有耳闻。”
  
  听罢这话, 姜灼华好气又好笑,两下相抵, 竟不知从哪儿发作, 只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曾经确实懂事, 确实也努力在做个贤淑的妻子, 可后来发现, 女人所谓的懂事, 于男人而言,则是省事,干什么缺德事儿都不会抱怨, 反而惯得他们愈发没底线, 愈发不在意对方的感受。
  
  宋照和行事是个什么章法,姜灼华可是亲眼见识过,为了避免再将自己陷入那种有口难辨的憋屈里,姜灼华决定,先下手为强。
  
  念及此,姜灼华冲宋照和笑笑:“还请宋公子稍等,我失陪片刻。”
  
  姜灼华盈盈起身,转头对守在厅外的小厮吩咐道:“给诸位添茶。”
  
  说罢,不顾一室宾客诧异的目光,拖着曳地长裙,扶着婢女桂荣的手,转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宋照和看着姜灼华离去的背影,笑意变得意味不明。
  
  小厮倒完茶水,便退出了正厅,继续守在门外。方嬷嬷扫了一眼,见厅内都是自己人,这才对宋照和小声儿酸道:
  “这姜小姐今日唱的是哪儿出?前些日子瞧着,以为是个乖巧的,怎么到了送聘这一步,却要悔婚?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生得就一副妖精相,尤其那双上挑的凤眼,啥时候都一副睁不大的样子,看人一眼都是媚气。不就是有个翁主外祖母吗?爹都被咱们圣上贬谪死在了外头,靠着外祖母这点子余荫,能嘚瑟多久?”
  
  宋照和无奈地看了方嬷嬷一眼,毕竟是自己奶娘,不好呵斥,只好出言叮嘱:“嬷嬷慎言。咱们是大户人家,莫学市井妇人碎嘴。”
  
  方嬷嬷闻言,泄气的撇撇嘴,不甘心地朝姜灼华离去的方向瞪了一眼。
  
  约莫过了一刻钟,姜灼华换了身妃色的明艳襦裙,回到厅内。
  
  落座后,姜灼华再度看向宋照和,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宋公子,方才问你为何娶我,你回答的不老实。”
  
  宋照和听出了姜灼华语气不善,微微一愣。那双望向他的狭长凤眼,神色直率且坦荡,一时间竟逼得他心头有些发虚。
  
  宋照和停下了在掌心轻叩折扇的动作,转而将扇柄握住,笑问:“如何不老实?”
  
  姜灼华冷嗤一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对身旁的桂荣的说道:“去,将思弦叫来。”说罢,她不再去看宋照和,端起茶盏,轻刮慢饮。
  
  姜灼华依旧端得稳,然而宋照和却无法继续淡定。听到思弦此名,他呼吸一滞,手臂有些发麻,心下不由震惊:她如何知道?
  
  思弦,是他们姜府内一名女婢,管家买回来的。那时姜灼华并不知道她的来历,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婢,思弦此名也是来了姜府后,才给她取的,后来作为陪嫁,跟她去了宋家。
  
  前世,她和宋照和成亲后,宋照和说公务繁忙,每月宿在她房里的日子,只有几天罢了,其余的时日,他都睡在书房。
  
  那时她傻,虽然夜夜饱受苦等的折磨,但决心要做个懂事的夫人,不想在宋照和公务繁忙之余还给他添麻烦。
  
  她就这样忍受了整整两年,没有在宋照和面前抱怨一句,还每日早起将他要穿的衣服熨好送去书房,夜夜着人用艾草煮水给他送去泡脚解乏。
  
  两年后,也不知思弦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她和宋照和之间的事情,被姜灼华身边的桂荣知晓了。
  
  桂荣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且一心为姜灼华好,自是将她听来的所有事,都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姜灼华。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思弦并不是一直都是奴籍。她本名唤作林惠然,是曾经宗正林大人的女儿。
  
  而林大人也和她爹一样,在恭帝登基后,被贬入狱。他们姜家,有外祖母怀瑜翁主护着,是当初被贬官员里为数不多还过着富贵日子的,但林家就没这么好运,林大人入狱,举家没为奴籍。
  
  在林家败落前,林惠然就与宋照和相识,他们是青梅竹马。
  
  宋照和娶她,正是因为思弦是姜府的婢女。
  
  宋照和许是个长情的人,可惜,这份长情不是对着她姜灼华。
  
  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后,姜灼华深切的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她一心一意对待的夫君,爱得人根本不是她。
  
  他在和思弦缠绵枕榻时,她却以为他公务繁忙,细心的体谅着他,给了他一个女人所能给的最大包容。
  
  后来回想起来,那两年间,思弦在他书房里睡醒的每个清晨,看到她送去的那些熨好的衣服时,心里该是如何得在嘲笑她?
  
  思弦的遭遇,她同情;宋照和想尽一切办法要和青梅竹马在一起,她也能理解。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拉着她给他们的爱情做保护屏障?
  
  东窗事发后,宋照和曾找她谈过,东扯西扯的说了一堆。具体说了什么姜灼华忘了,但是言下之意,就是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她若能理解,以后也会好好待她,叫她安分守己,不要声张。
  
  呵,奈何姜灼华爱的时候虽爱得卑微,却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主,毕竟那时的她,心里还企盼着能找到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她怎会荼毒自己的感情,让自己后半辈子都憋屈的活着。
  
  所以,她毅然决然的提出了和离。她提出后,宋照和先是给她讲道理,见讲道理没用,就冲她发火,但无论宋照和对她如何软硬皆施,她都铁了心要跟他和离。
  
  最后,宋照和同意了她的要求。
  
  那时姜灼华还不恨宋照和,毕竟在她看来,爱不爱一个人这种事不能强求,对于宋照和拉她垫背这件事,她也是自认倒霉,就当浪费两年时间,能脱离火坑就够了。
  
  原本以为,和离后,他好好和思弦生活,而她自己也能从夜夜枯等的折磨中解脱出来,然后再觅良人。
  
  然而,事实告诉她,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当时姜灼华急着回府,她委实多一刻钟也不想呆在宋家。她离开那日去找宋照和要原本和离该写的放妻书。
  
  但是她去的那天上午,宋照和正在收拾行李,很急的样子,跟她说要外出公干几日,等他回来就把放妻书送到姜府。
  
  姜灼华没有多想,反正她都要离开宋家了,也不怕宋照和反悔,便应了下来。
  
  可是几日后,姜灼华没有等来放妻书,等来的却是一封休书。而休书上所写的她犯的七出之条,是“淫,为其乱族也”。
  
  不日,满京城里人人都在说姜灼华因行为不检而被宋照和休妻,至于她“淫/乱”的对象,有人传小厮,有人传男宠,总之,传什么的都有,却始终没有一个确切对象。
  
  姜灼华拿着那封休书,满心里都是困惑,实在不明白宋照和为什么要这么做?和离,然后大家相安无事地各走各的路,难道不好吗?他为何要这般污蔑她?
  
  哥哥得知此事后,二话没说拿了休书去找宋照和。打了他一顿,并让他将休书改成放妻书,但是宋照和请来了他的太子表哥,所以,自始至终,休书还是那封休书。
  
  姜灼风从宋家回来后告诉她,宋照和之所以这么做,是怕姜灼华回去后报复他,将他和思弦的事公布于众,让他背上个苛待发妻的骂名,影响他日后的前程,所以他才倒打一耙,先下手为强。
  
  听完这话,姜灼华的震惊不亚于当时知晓他和思弦的事。
  
  她指天发誓,别说这么干了,如此到位的报复手段,她连想都没想到。
  
  那一刻的姜灼华,心底里渗出无尽的悲哀,做了整整两年的夫妻,宋照和根本不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而她亦是对这个所谓的夫君,了解的太少。
  
  她何其无辜,宋照和对他,又是何其残忍?
  
  这段过往,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她始终想不明白,宋照和要同别人府上的一个婢女在一起,有无数的法子。可以让思弦随便干个什么错事,被他们府上发卖出去,他再去买回来。
  
  而且,以太子和哥哥的关系,宋照和直接去跟哥哥讲想要姜府一个婢女,哥哥绝不会不给他,毕竟只是一个婢女而已,王孙贵族看上婢女再寻常不过。
  
  可是,宋照和偏偏选了最麻烦的路,就是娶她为妻。究竟是为什么?
  
  姜灼华一直看着门外那一块四方的天出神,正在这时,桂荣在她耳边提醒道:“小姐,思弦到了。” 正文 第 3 章   姜灼华“唔”了一声, 抬眼看向思弦。
  
  思弦穿着姜府鹅黄与霜色相兼的婢女服饰, 两手交叠于腹前, 垂头颔首, 低眉顺眼的站在桂荣身后。
  
  姜灼华重生回来三日了, 今儿也是头回见思弦, 前世未多做留意, 今日再见思弦,才细细看了几眼。
  
  思弦扎着双丫髻,水灵灵的大眼睛, 一双精巧的小嘴,腹前那双手,指尖有些泛红, 想来是做粗活的缘故, 但她现在十五左右的年纪,正是绽放最好的时候, 这么一身简单的丫鬟打扮, 反而让她颇显出水芙蓉之姿, 叫人望之生怜。
  
  这样可爱的女孩子, 姜灼华二十来岁那会儿也喜欢。她自己本身的长相, 就从来与可爱不沾边儿。
  
  姜灼华眼睛其实挺大, 奈何是上挑的凤眼,怎么看都像是没有睁大。半睁不睁,半闭不闭, 按小姥姥的说法, 她的眉眼,天生就含着一段风情。
  
  论样貌,思弦和她,一个是晓夜涧中月,另一个便是红罗帐中香。
  
  天生就长得成熟,姜灼华也没法子,她还记得前世未成亲前,有次去踏春,遇上个登徒子,趁哥哥不注意,曾试图摸她的手,被她拒绝后,那人不怒反笑,对她道:小姐一看便是解风情之人,何必佯装矜持?
  
  去你娘的解风情,去你娘的佯装矜持。
  
  姑且不说那时她心思有多单纯,就算她是个解风情的女人,也不该被如此侮辱?有些男人,自己心里龌龊,就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荡/妇,各个与他有染才好。
  
  那时的姜灼华,曾一度因这个登徒子那句话,而万分困扰。
  
  她一直在想法子让旁人明白自己其实不是那种人,想让旁人知道,她其实是个用情专一、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尤其希望自己心悦之人能明白。
  
  自那之后,她穿衣尽量挑清雅的色彩,比如水绿、月白等,像妃色、海棠红等这些明艳的颜色,她是万万不敢用的,发饰也是尽量简单,院中所种亦是兰草,用自己的言行努力告诉旁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初真是蠢。人人都爱以貌取人,即便她心灵再干净,旁人也是看不到的。
  
  或许这世上有那种看得懂旁人内在的人,只可惜,她姜灼华从没遇上过。不然怎么说知己难求呢?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对思弦笑着说道:“这么多年让你在我院里洒扫庭院,难为你了。”毕竟曾经也是高官门楣家的嫡出大小姐。
  
  思弦闻言一愣,眼风不自主的瞥了宋照和一眼,虽然收回的很快,但姜灼华还是看到了。
  
  她笑着将目光移走,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宋照和跟思弦说话:“你的青梅竹马就在那儿坐着。他为了你,费劲心思要跟我成亲,为得就是能和你天长地久、花好月圆。实不相瞒,这份心,我瞧着都感动。”
  
  说罢,莞尔一笑,从宋照和面上收回目光。不必多看,她也能想象此时俩人的神情有多诧异。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厅内,响起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考量着这惊人的消息。
  
  姜灼华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宋照和或者思弦说话,再度抬起了头,不解道:“怎么?你们二人那般浓情惬意,这会儿见了面没话说吗?”
  
  思弦垂头不语,紧抿着双唇,脸色青白,方才看着还泛红的指尖,此时拧得发白。
  
  而宋照和,亦是被姜灼华逼得脸上没了那标志性的笑容,神情转为严肃,捏紧了手里的折扇。
  
  姜灼华嗤笑一声,叹慨的摇摇头:“宋公子,思弦只是我姜府的一个婢女,你若喜欢,大可以开口要,我姜府还不至于吝啬一个做粗使的婢女。何必弄得这般麻烦?娶我夹在你们中间碍事。”
  
  说罢,姜灼华转而看向思弦,尽量让笑容看起来和善些,好让思弦明白她是真心的:“思弦,我和宋公子的婚事就此作罢,你跟他走吧。即成全了你们,也省得我日日看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思弦倏地抬起了头,似是不大相信姜灼华会这么轻易的成全她。
  
  毕竟,自说亲开始,小姐日日的欢喜之色,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心里泛起了狐疑,小姐那么中意宋公子,知晓他们之间的事后,真会成全她吗?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念及此,即便她心里恨不得飞到情郎身边,却仍旧不敢匆匆应下姜灼华的提议,只佯装悲切的开口:“小姐说笑了,思弦已进了姜家,姜家待思弦不薄,生便是姜家的人,死便是姜家的鬼。宋公子如此身份,思弦哪儿敢高攀?哪怕曾经相识,如今也不过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
  
  哟,这是跟她玩儿起了欲拒还迎?
  
  姜灼华不屑的耸肩一笑,心道:小贱人,还治不了你?想着,她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就坡下驴道:“行吧,那你就在姜府里呆着吧。”
  
  思弦:“……”
  
  她自不是真的要对姜家生死不离,不过就是谦两句,小姐她、她怎么能真的应下?这个时候,正常人不该是表明真的愿意让她走,然后她再顺水推舟的离开吗?
  
  姜灼华这一句话,委实折磨的思弦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应下不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她打心眼里想跟宋照和在一起。可是、可是她真的怕姜灼华这是在诈她。
  
  思弦到底年纪小,藏不住神色,满心的狐疑写在脸上,姜灼华见了,笑得愈发不屑:“你怕不是觉得我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你?实不相瞒,我姜灼华还犯不上和你挣男人。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说着,她瞥了宋照和一眼,接着道:“再中意一个人,若他与我在一起时心有旁骛,便也同那掉进恭桶里的金锭子无甚区别。这样的男人,我巴不得直接从我记忆里抹得干干净净。放心,我绝不会恨他,我可舍不得将我的大好年华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谁爱捡捡去,不怕熏着自个儿就成。”
  
  一席话落,思弦脸羞得赤红,按姜灼华刚才的说法,她可不就是那个不怕熏着自个儿的人?
  
  姜灼华这段话说得不紧不慢,偏生如一个壮汉的大嘴巴子,打的宋照和直发蒙。
  
  他们俩这反应算是正常,然而听完这番话最惊讶的却不是他俩,而是姜灼华身边的桂荣。
  
  桂荣站在姜灼华身边,惊得半口微张。她本人没读过什么书,做事欠考虑,说话一向心直口快,从来不考虑别人感受,只图自己趁口舌之快。其实她也不是故意伤人,委实是以她的脑子,当时根本考虑不到,事后别人提起,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伤了人。
  
  就五六天前,小姐还因此事跟她说:若是以后旁人做了什么你不喜欢的事儿,记得先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肯定有背后的原因,能谅解便谅解,这样你也能轻松些,心里总憋着气儿多累啊?
  
  她当时没忍住问了句:可是小姐,换做是你听着也会生气吧?
  
  小姐却回答她:气归气,可是一站到旁人的角度去想,我说出那些话来,他们心里定会很难受,我便不忍心。
  
  没错,就是这么个善良到连伤旁人一句都不愿的姜小姐,今日居然不紧不慢的将宋公子和思弦怼得脸色青白,这落在桂荣眼里,不可不为惊世骇俗。
  
  可桂荣哪里知道,现如今的姜灼华,早就被经历给打磨皮实了,也自是明白了有的人,不是你对她善良,他就会领情的。
  
  重生回来的姜灼华,别无所求,就想痛痛快快的随自己心意活一回。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让她不爽,能怼的就怼回去,怼不过的就叫哥哥打回去,反正绝不再憋屈自己。
  
  至于怼完、打完之后,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到时候再说嘛,对不对?
  
  反正这一世,她要做个潇洒的人,只看当下!
  
  此时的思弦,那双樱桃唇抿的更紧,满脸写满了委屈,姜灼华见了,不耐烦道:“劳驾直说,到底走是不走?要走赶紧走,不走滚回院里干活去。”
  
  思弦脸胀得通红,指尖拧的更紧,踟蹰好半晌,方厚着脸皮,细不可闻地憋出一个字:“走。”
  
  说罢,忙抬眼去看宋照和的神色,却不见宋照和招手让她过去,毕竟年纪小,脸皮子薄,又有些踟蹰着不敢上前。
  
  姜灼华委实不想再多看宋照和一眼,转头对思弦道:“还杵这儿干什么?等我给你备份嫁妆风光大嫁吗?” 正文 第 4 章   思弦闻言, 头垂得更低, 下巴都贴上了衣襟, 强撑着脸皮给姜灼华行了个礼, 转身迈着小碎步朝宋照和走去。
  
  她虽然被姜灼华说得委实挂不住脸面, 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能和宋照和在一起, 这点子不适, 便很快被喜悦取代。走到他面前时,思弦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爱意和激动,羞红着脸, 细弱蚊声得开口唤道:“宋哥哥……”
  
  姜灼华见此,便觉这段孽缘算是了结了,委实也不想多跟他们周旋, 扶着桂荣的手站起身, 对门外的小厮吩咐道:“帮宋公子将聘礼抬出门。”
  
  说罢,转身便往内室走去, 多一眼都不想再看宋照和。
  
  眼看着姜灼华就要绕过屏风了, 方嬷嬷焦急地看了宋照和一眼, 腹热肠慌的冲姜灼华喊道:“姜小姐, 您这是什么意思?塞个婢女给我们家公子, 就想把婚退了?再说了, 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了不起,做女人就不能气度大些?跟个丫鬟置什么气?”
  
  姜灼华尚未来及转过身,桂荣便扭头单刀直入的呛道:“你这疯狗不要乱咬人, 是你家公子先干腌臜事。拿我们小姐当什么人?他和思弦奸/情的挡箭牌吗?不退婚等着和一个婢女共侍一夫吗?宋公子什么身份的人都吃得下, 我们小姐可不会作践自己。宝子哥你快些,赶紧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都丢出去,多放一会儿都嫌脏。小姐,我们走。”
  
  姜灼华展颜一笑,骂得痛快!
  
  方嬷嬷是宋照和乳母,这些年在宋府颇有资历地位,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呛过。只见她怒目圆睁,指向桂荣的手,气的发颤:“你、你、你……”
  
  然而,桂荣那厉害的嘴皮子岂会给她狡辩的机会,接着道:“你你你什么你?说你还不服气了是不是?怎么着,觉得你家公子做的有理了?我今儿回去就给你烧柱高香,盼着你家老头子改明儿也让你当个挡奸/情的,看你还能不能像今天这么理直气壮?”
  
  姜灼华一笑,未曾转身,开口接道:“桂荣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像方嬷嬷这般的人物,气度大的很,对人家来说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了不起。别说理直气壮了,想来人家欢好的时候,她还能给她家那口子守门儿呢。”
  
  桂荣闻言一怔,小姐说头一句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要训斥她呢,没想到居然是和她一起怼了回去,想来真是气急了。桂荣心头一喜,越发得意,看着姜灼华灿烂的一笑:“小姐说的是,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能说出这种话的女人,心胸海量,怕是能装得下百八十个小妾呢。”
  
  主仆俩一唱一和,气的方嬷嬷险些晕厥过去。她卯足了劲儿,正欲骂姜灼华身为世家小姐说话难听,却见宋照和满脸的嫌弃,蹙眉不耐烦道:“嬷嬷你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丢人吗?”
  
  姜灼华不屑的一笑,头都没回,扶了桂荣的手继续往回走。
  
  宋照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心口闷得慌,他站起身,看了一眼面前低眉顺眼、满脸娇羞的思弦,更觉得烦闷。
  
  思弦虽说曾经也是高官之女,可现在却实实在在身在奴籍,这个节骨眼让他带着聘礼和思弦离府,无疑就是坐实了他因与未婚妻婢女有染,而被未婚妻退婚一事。这要传出去,旁人该怎么看他?日后他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他虽喜欢思弦,若换做是往常,带走也就带走了,但是今日却偏逢姜灼华退婚,一边儿被退了婚,一边儿带个婢女回去,任谁都能猜到这其中的微妙,怕是会彻底毁了他的名声。
  
  在这个靠举荐为官的大环境里,一个男人的名声威望,与前程紧密挂钩,和其要紧?
  
  且皇帝忌讳强强联手,他身为太子表弟,自是不能娶高官家的小姐,但是太低的门楣又与他身份不符。遍观京城,身为怀瑜翁主外孙女,家中男丁手中又无实权的姜灼华,是他妻子最合适的人选。
  
  取舍明晰,宋照和心下很快就有了计较,这个婚,无论如何不能退!
  
  他看了看思弦,即便心头喜爱,但这点子喜欢与自己前程相比,委实微不足道。
  
  念及此,他狠下心,目光从思弦面上移开,恢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对着姜灼华的背影朗声道:“姜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姜灼华站住脚步,侧头问道:“哦?我误会了什么?”
  
  宋照和微微一笑,坦然道:“小姐方才说思弦是我青梅竹马?这话听得宋某一头雾水,姜府的婢女,宋某能从何处识得?怕不是这婢子故意编造谎言说与小姐听,企图坏你我婚事?”
  
  左右他和思弦的事没有证据,今日抵死不认,旁人又能说什么?
  
  此话一出,思弦咻地抬起了头,看向宋照和,方才还羞红着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尤其那双大眼睛,瞪得宛如见了鬼。
  
  姜灼华闻言,转过了身子,重新上下打量宋照和一番,她果然还是低估了宋照和的脸皮,居然能厚到如此地步。
  
  当初将锅甩给她,今日又将锅甩给思弦,这事情做得倒是一脉相承,呵,是他的行事作风。
  
  不等姜灼华开口说话,思弦率先开了口,难以置信的问道:“宋哥哥,你方才说什么?”
  
  听思弦又说话,宋照和心头一阵烦闷,将他害的还不够苦吗?居然还敢问。宋照和只得耐着性子,维持着那副不知情受害者的模样,对思弦道:
  “这位姑娘,在下与你素未相识,你何故要坏我姻缘?在下听闻,素有不少如姑娘身份的女子,想尽一切办法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在下能理解姑娘做婢女的辛苦。但恕在下之言,在我这里,姑娘需得收了这心思。在下心悦之人乃是姜小姐,非她不娶。”
  
  思弦颓然的一笑,这回似是真的接受了宋照和所言,大眼睛里的失望之色,叫人望之心碎。
  
  她反应了片刻,终是难以自抑的落下了泪水,心里莫大的痛叫她忘记了身在何处,恍如这厅里只有他们二人,她自顾自的向宋照和质问道:
  “我与你自幼相识,十四便委身于你,你你口口声声答应我要拉我出苦海,口口声声说娶姜灼华是迫于父母之命,你真爱的人是我!可是为何今日,你不必再娶她,可以正大光明的带我走了,你却要说这种话?甚至否认你我相识,这么多年的情意,你怎能说否认就否认?”
  
  宋照和闻言愈气,真是个不开窍的女人,见识短浅,但听他语气微含怒意,话里有话道:“你莫要再瞎编乱造,难道想看着我前程尽毁?”
  
  眼前的变故,姜灼华都看愣了,心潮不由澎湃起来:狗咬狗唉,须得快快坐下看戏。
  
  想着,扶了桂荣的手,走回原前的位置坐下,端起茶盏,喝茶接着看这俩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正文 第 5 章   谁知姜灼华这才刚坐稳, 茶盏抬至胸口, 尚未来及喝呢, 抬眼却见宋照和与思弦齐齐向她看来, 皆用一副不明所以的眼神打量着她。
  
  姜灼华:“……”
  
  她看戏的心思那么明显吗?六目相对, 尴尬片刻, 姜灼华抿唇, 娇媚的一笑:“啊,那什么,你俩继续, 别理我。”
  
  思弦确实无心理她,有一肚子的疑问等着问宋照和,转头继续与他理论。
  
  一个满心里疑惑, 苦苦纠缠;一个百般搪塞, 避之不及。
  
  到最后,思弦的质问变作了怨怼, 宋照和的搪塞也越来越理直气壮。
  
  这期间, 倒叫姜灼华看明白了一件事。
  
  前世她一直在疑惑, 宋照和既然喜欢思弦, 明明有无数的法子可以得到, 为何偏偏要娶她做得这般麻烦。甚至就在刚才宋照和说心悦之人是她时, 她还在疑惑,她都成全他们了,他又何必继续惺惺作态?
  
  这个问题, 她终在这对昔日浓情蜜意、今日针锋相对的爱侣的争吵中, 找到了答案。
  
  原来宋照和,自始至终在乎的,只有他的前程。这个男人,自私到只爱自己,女人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物,可有可无罢了。
  
  男人在乎前程是对的,可是真不该为了自己,将旁人拖下炼狱。既然在乎前程,就该好好维护,做好自己的言行举止,而不是一边立着高洁之士的牌子,一边做着见不得人的事情。
  
  只可惜,宋照和在乎的东西,这辈子,怕是要失去了。
  
  明白了这点,姜灼华心里却又出现了旁的疑惑。
  
  看来,无论是当初还是如今,宋照和是真的想娶她,自然,理由不是因为爱,而是她的身份可以为他装点门面。
  
  既如此,那么前世,宋照和大可以两个都好好对待,为何却偏偏让她夜夜枯等?
  
  那些求而不得的日夜,那些望眼欲穿的日夜,以及,那两年间,将她折磨到近乎疲惫的、看不到希望的等待……
  
  一点一滴,都清晰的在她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烙印,这么多年来,随时都会苏醒,提醒着她——这就是她爱一个人,然后束手就擒的代价!
  
  想到这些,姜灼华忽地没了看戏的心情,耳畔俩人的争论只觉得聒噪。
  
  姜灼华不耐烦的看向俩人,开口道:“行了,别聒噪了。”
  
  声音不大,但语气中那发自内心的嫌恶,让俩人不由自主的闭了嘴。
  
  姜灼华对思弦道:“此时此刻,你还是姜府的人,所以,我还有权力处置你。”说罢,转而对桂荣道:“你去思弦房里,找一个珍珠挂饰。是白珍珠,个头极大,上面的配饰,和宋公子折扇上那枚黑珍珠一模一样,你去取来。”
  
  桂荣行个礼,依言去寻。
  
  听得此物,思弦一愣,此物是宋照和与她的,她藏得极好,保证姜府中无第二人识得,小姐怎会知道?
  
  宋照和的脸色,此时此刻更是黑得没法儿看,姜灼华笑笑:“你不是不承认吗?我这就拿证据给你看。”
  
  前世,桂荣告诉她真相后,她曾去找过思弦。思弦跪在地上苦苦求她成全,并拿出了此物,说是几年前,尚在姜府时,宋照和便以此物与她定了情,证明自己绝非横插一脚,所以,姜灼华记得很清楚。
  
  不消片刻,桂荣便找来了那枚,与宋照和折扇上相同的珍珠挂坠。
  
  比对之下,除了珍珠一黑一白颜色不同,个头大小、绳子颜色、花结的编法、以及珍珠下那赤金镂空雕花的托盘都一模一样。
  
  方才还理直气壮的宋照和,此刻彻底没了声音,心里更是恼怒思弦:定是此女,为了阻他娶姜灼华,故意叫她知晓的。
  
  姜灼华一双眉微挑:“宋公子,你还有何话说?这样贵重的东西,若非你所赠,思弦一个婢女能从哪里得来?我自认不是那么大方的人。你我婚事就此作罢,你可还有异议?”
  
  宋照和立在厅中,胸膛起伏不定,手里的扇柄攥得极紧,半晌后,对宋府众人撂下一字:“走!”
  
  说罢,行步带风的走出了正厅,其余人面面相觑,随后便抬了聘礼,跟在宋照和身后一同离去。
  
  姜灼华长长吁出一口气,似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按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和桂荣一起回了内院。
  
  独留思弦一人,惶恐的站在厅中,去留不定。
  
  出了这件事,姜府不可能再留她,如果不跟宋照和走,她恐怕就要流落街头。
  
  念头刚落,思弦脑海中便出现了自己寒冬腊月流落在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模样。
  
  深切的恐惧漫上思弦心头,忽地,她抬眼看向正厅门外,本能的求生欲,迫使她提裙朝宋照和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即便方才已撕破脸皮,可她却不得不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宋照和身上。他们好了那么久,跟他求求情,想来会原谅她。现在她不求能够与他和好,只盼着他能收留自己,哪怕继续做粗使也无所谓。
  
  巷子里,思弦跑得发髻凌乱,额边汗珠顺着脸颊颗颗滚落,追上宋照和等人时,她早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急急唤道:“宋哥哥,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姜府我再也回不去了,思弦不求其他,只求你能给我安身之地。”
  
  这般楚楚可怜的声音,叫宋照和心头一软,然而,也只软了那么一下而已。他和姜灼华的婚事,因思弦被退,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念及此,宋照和对身旁小厮耳语了几句,便带着人自顾自的走了,连头都没有再回。思弦还想再追,奈何得了宋照和吩咐的小厮,将她拦了下来。
  
  她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抵得过身强体健的小厮?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照和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她曾是宗正大人家嫡出的大小姐,被没为奴籍后,这样大得落差,叫她每一日都生不如死。
  
  她天生生得乖巧,又因自小的教养,不会与人为恶,受了欺负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讨回公道。被卖入姜府前,就受尽了打骂,来到姜府后,虽无人再打骂她,可是旁人言语上琐碎的折磨,她没少受。
  
  就在那年陪小姐外出踏春时,她找机会落单,准备寻个地方了断自己这无望的生命。就在那时,她再次见到了同样外出踏春的幼时玩伴,她的宋哥哥。
  
  这些年,她能撑下来,都是因为心里想着他、念着他,有他再一遍遍给她活下去的希望。有了和他之间的感情,为奴为婢的日子,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后来他告诉她,他要娶姜灼华为妻,娶了姜灼华就能和她在一起。虽然她心里很难受他要娶别人,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感激他为了自己能做到这一步。
  
  她清楚这对小姐不公,可是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宋照和是她毕生唯一能抓住、也是唯一想抓住的人。同是当初恭帝登基被贬的官员家族,姜灼华还有优渥的生活,庇护她的翁主,疼爱她的哥哥,但她却只剩一个宋照和……
  
  可是,事到如今,她的梦,都碎了,渣都不剩。
  
  而她曾经身为宗正大人嫡出大小姐的最后一点尊严,也随着方才追出来的刹那,被她自己抛弃,扔在宋照和脚下,彻底踩得粉碎。
  
  五月的天,初初乍现夏日的暖热,日头在头顶高高地晒着,思弦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心寒犹剩三九天,孤零零的身影,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愈显单薄。
  
  姜灼华回到她所居的耀华堂,府里的园丁,正在院里修剪她曾经种下的那一院兰花。
  
  兰花素有花中君子之称,曾是她最喜爱的,可此时此刻,姜灼华看着这一院素淡的兰草,心头只觉厌烦。
  
  她松开桂荣的手,自顾自地提裙走向正室,忽地,她在门口驻足,转过头来,对那园丁朗声道:“将这一院的兰草全给我掘喽!改种牡丹,全要上品,越艳丽越好!”
  
  吩咐罢,不顾园丁和桂荣万分诧异的神色,回了屋。
  
  这一世,她要自己的生命绽放,再也不要像前世那般克制自己,就像牡丹一样,热烈浓郁,艳绝京城。
  
  姜灼华本欲回卧房,将那些颜色素淡的衣裙也全收拾出来,奈何才刚进去,就见一名婢女拿着一封帖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递给姜灼华:“小姐,康定翁主递来了请帖,邀您参加翁主府的端午宴。” 正文 第 6 章   “小姥姥?”姜灼华接过帖子, 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下。
  
  康定翁主, 是姜灼华外祖母怀瑜翁主的亲妹妹。虽说是姐妹, 但是俩人之间年龄差距极大, 安阳公主过世后, 康定翁主基本就是姐姐带大的, 和姜灼华的娘亲, 情同姐妹。
  
  康定翁主出生时,怀瑜翁主的长女,也就是姜灼华她娘都十一了。
  
  娘亲十五岁那年嫁给爹, 十七生了她哥,二十时生了她。所以说,姜灼华的这位小姥姥, 比她也就大九岁而已, 现如今,二十五的年纪。
  
  在姜灼华前世的记忆里, 外祖母在四年前过世, 之后一直是康定翁主扶持着他们姜家。
  
  但是前世, 姜灼华和她这位小姥姥的关系, 并不亲近。
  
  在姜灼华十一二岁的时候, 康定翁主的丈夫白司农丞外出公干, 在外遇到了当年恭帝登基时,被贬官员之一的刘大人。
  
  刘大人在当地做一名小小县丞,因上头的授意, 刘大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但却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白司农丞在按供粮账目,查验当时供粮时,发现账目做的一丝不苟,半点假账错账都没有,且还在帐尾标注了近年来当地百姓的总收成。
  
  白司农丞心下钦佩之余,前去拜会刘大人,就是这一趟,让他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刘大人不服当地水土,上头又苛刻他的俸禄,身染重病而无钱医治,白司农丞见此心下不忍,自掏腰包请医救治,奈何刘大人年事已高,病痛缠绵又久,没多久便过世了。
  
  白司农丞感叹刘大人的境遇,写下了一首悼亡诗:
  鹅毛虽轻可做衣,
  三九寒冬知民意。
  桀诈赵高邻金虎,
  却金伯律何展翼?
  
  这诗的前两句,将刘大人比作鹅毛,鹅毛虽轻,但是却可以做成衣服为人保暖。后两句是说,桀诈的贪官赵高始终呆在离皇帝近的地方,享受着荣华,不贪金钱的伯律等清官,到何时才能一展宏图?
  
  诗的内容,无非就是古往今来官场上的老毛病,写诗抨击此现象的诗人,多如牛毛,白司农丞绝不是头一个,亦不是最后一个。奈何他写得对象,是曾在皇位之争中遭恭帝贬谪的刘大人。
  
  这首诗,给白司农丞惹来了大麻烦,恭帝办他是迟早的事。
  
  恭帝本是没有证据,正准备找个旁的借口收拾了白司农丞,就在此时,康定翁主拿着该诗的原稿,呈给了皇帝,坐实了白司农丞的罪名。
  
  在白司农丞被押入大牢的那一日,皇帝下旨给康定翁主,赞她大义灭亲,有功,不仅保住了她和孩子的性命,且还赐了她一座翁主府,并得了一笔丰厚的赏赐。
  
  自此,京城里的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暗地里,无人不唾骂康定翁主为了保全自己出卖丈夫之举。
  
  白司农丞入狱后,康定翁主没有再嫁,而是过上了纸醉迷金的生活,翁主府夜夜笙歌,何时路过,都能听到高墙内传出的朗朗欢笑。
  
  前世的姜灼华,尚年轻,看事只看黑白,懂事后,知晓了小姥姥的这些事,便渐渐与她疏远了关系。
  
  然而此时此刻,姜灼华看着手里这封烫金的帖子,心里却忽然理解了小姥姥。
  
  恭帝要办白司农丞,无论有没有康定翁主呈上的原稿,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康定翁主不那么做,家中所有人怕是都要一同陪葬。
  
  这世间的事,黑白哪儿就有那么清楚?一个为世人称道的大才人,也许家中就有个被他冷落许久的妻子;一个为世人唾骂的强盗,兴许转头就将抢来的东西,给了村东头的鳏寡老人。
  
  姜灼华低眉笑笑,将帖子放回桌上,对递贴的婢女吩咐道:“你去跟送贴的人说,我提前一晚去翁主府给小姥姥作伴。”
  
  婢女依言下去传话。
  
  婢女下去后,姜灼华喊来了桂荣,解下私库的钥匙递给她:“你去库里,将那些我收起来的贵重头饰、衣衫,全部都取出来晒晒。翁主府端午宴我要用。出去的时候再喊个人进来,帮我收拾下屋里的衣服。”
  
  听到这儿,桂荣实在是忍不住了,将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小姐,您从前不是最不喜欢那些艳丽的服饰吗?而且,您还要将院里的兰草掘了,那可是您精心养护了许久的。还有今日您说宋公子和思弦的时候……虽然我喜欢您这样儿,但是小姐,您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可是宋公子所为让您受了刺激?”
  
  说罢,一副极担忧的模样看着姜灼华。
  
  姜灼华闻言失笑:“嗨,就凭宋照和,他有刺激我的能耐吗?怎么,你以前不是总劝我穿鲜艳点儿吗?现在如了你的愿,你不喜欢?”
  
  “喜欢,自然喜欢,只是、只是……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说着,桂荣不解的挠挠头。
  
  姜灼华无奈的转了个身子,耐着性子解释道:“别觉得怪了。你家小姐我,既没有被人刺激,也没有撞邪,就是觉得以前浪费了上天给我的这幅容貌,以后我都会是现在这样,你慢慢习惯吧,啊。”
  
  桂荣听完,用她那本来就不大会转弯的脑子想了半晌。眼前的小姐,确实还是那个小姐,气色这么好,总不至于会是鬼附身一类的,想来小姐确实是想开了。
  
  念及此,笑容再度回到了桂荣脸上,道一声“好嘞”,飞一般的跑出了姜灼华卧室。
  
  姜灼华看着小雀一般的桂荣,心头不由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不多时,姜灼华让桂荣喊的婢女进来,便同她去整理箱子里的衣裙。
  
  姜灼华手里挑拣着衣服,心里却想着哥哥姜灼风。
  
  哥哥在军中任都尉,前世此时,哥哥去了外地督办一批兵工箭矢,一直到她和宋照和成亲的前两天才回来,算算时间,怎么也还有两个多月。得,慢慢等吧。
  
  一切收拾完毕,姜灼华将那些以后再也不穿的衣服,都让桂荣拿出去分给了耀华堂的婢女们,然后沐了浴,早早便歇下了。
  
  两天后的傍晚,带了换洗的衣物发饰,携了几名婢女,于傍晚时分前往康定翁主府。 正文 第 7 章   姜灼华到达康定翁主府, 拖着曳地的裙尾, 踩着傍晚最后一缕斜晖, 走上蜿蜒在荷花池上的石桥。
  
  桥的那端, 一众婢女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 她从身旁婢女手中端着的小玉碗里, 捏出一点鱼食, 撒进池中。
  
  她一手揽过遮挡视线的衣袖,身子微微前倾,低眉去瞧眼前那一群争抢鱼食的红鲤鱼, 迎着夕阳的余晖,发髻上纯金的头饰愈发明艳生辉,唇角缓缓绽开一个温软的笑意。
  
  见此景象, 姜灼华尚未走进, 便笑着开口道:“一来就赏着一副美人侍鱼图,小姥姥的日子, 过得愈发怡然啦。”
  
  康定翁主闻声抬头, 便见姜灼华扶着侍女的手走下桥来, 乍见她今日这一身海棠红的齐胸襦裙, 康定翁主眸中一亮, 笑着上前迎接:“这些鱼见着我都没沉到水底去, 一个个闹得欢腾,可见我算不得什么美人。倒是你,少见穿得这般明艳, 当真是好看, 往日里,委实太素淡了些,就该这样穿,方不负上天给你的这张先脸蛋儿。”
  
  姜灼华在康定翁主面前驻足,恭敬的行了个礼:“给小姥姥请安。”
  
  康定翁主拉了她手,叫她起来,免了礼,笑着说道:“你可算来了,一直等着你,我都没叫传饭。走吧,回屋一起用饭。”
  
  听得此话,康定翁主身边的婢女,不等她吩咐,便伶俐的下去传饭。
  
  姜灼华跟在康定翁主身后,一起进了屋,在窗边围桌坐下。
  
  康定翁主关怀道:“想喝什么茶?”
  
  姜灼华笑笑:“还未到盛夏,一路过来却觉闷得慌。知道小姥姥好酒,府里必定酿了错认水吧,我今日可要一饱口福。”
  
  康定翁主闻言,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婢女,示意去取酒,转而对姜灼华道:“你倒是嘴刁。你记得我好酒,我可是记得你往日只好茶。这两日,你和宋家公子的事我听说了,莫不是心情不大好,才来我这儿躲躲的。平时请你都不来,这回反倒提前一天来陪我。”
  
  姜灼华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往日是我不对,以后常来给小姥姥作伴。小姥姥放心,我与那宋公子并无什么感情,不至于为他借酒浇愁。”
  
  这话答得康定翁主颇为满意:“我之前还担心你来着,现下倒是放心了,咱们家的女子,就该这样。你要是为他寻死腻活,我怕是还要说你几句。不过这宋公子,做得委实过分。竟与你的婢女有私情,退婚当天就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都传到小姥姥这儿了?果然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退婚那日,姜灼华怕宋照和回去后,又倒打一耙,早早就借更衣离开,将退婚的来龙去脉,命府里的小厮去城里的酒馆说了,这一回,宋照和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把脏水泼给她了吧,且他看重的名声,怕是到此也彻底坏了。
  
  康定翁主见姜灼华出神,以为她是心里难受,不免叹息:哎,说来也是,即将要成婚,忽然出了这种事害婚事作罢,即便没感情,心里也很难好受。想着,康定翁主出言安抚道:“你别难过,这是好事,所幸发现的早,若是成婚后才发现,那才是真的毁你半生。不打紧,我这些日子也给你瞧着,再给你说门好亲事。”
  
  “可别啊……”姜灼华连忙打断:“小姥姥,我可不想再成婚。”
  
  婢女端来了错认水,康定翁主示意婢女斟酒,与此同时不解道:“这是什么话?女孩子,迟早要走这一步的。若给耽误了,和你年纪相仿的好男儿,就都成家了。”
  
  姜灼华前世嫁了四回,这一回,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想成亲,但是直说又不行,要不然,就说宋照和这次所为,伤了她,卖卖惨,以此作为不婚的借口:“不瞒小姥姥说,经历这么一遭,我也算是看开了。你瞧那思弦,之前和宋公子多好,宋公子还不是说弃就弃,男子都薄性。我现在也没了成亲的心思。就盼着能和小姥姥一样,将自个儿的日子过舒坦咯。”
  
  说着,抬起酒盏:“我敬小姥姥一杯。”
  
  康定翁主亦是抬起酒盏,二人轻碰后饮下。康定翁主放下酒盏,忧心道:“可你不能一直不成婚吧?”
  
  姜灼华目光看向窗外的荷花池:“我还真就这么打算的。实在不行,买几个清俊的公子回府养着呗。”
  
  虽然她对感情没了什么期待,但是她也是个正常女人,且又是上辈子尝过滋味儿的,总不能一直旱着。能不嫁人就让自己过舒坦的最好法子,就是买男宠,反正京城里这样的女子又不是没有,她小姥姥不就是其中之一吗?怕甚?
  
  饶是这些年康定翁主过惯了声色犬马的日子,姜灼华这话,还是让她愣了一下:“哟,我没听差吧?前些日子,谁还跟我说,要找个一心一意的人,白首不相离来着?”
  
  此话一出,姜灼华是狠狠地被当初的自己打了脸,干笑两下,忙搪塞道:“嗨,我那不是无知吗?小姥姥,你阅历比我广,就说您这些年识得的男子,可有这样的人?”
  
  康定翁主细细想了想这些接触过的男子,眉心一蹙:“还真没有。不过啊,我这薄情寡义的名声早就在外了,怕是也不会再有人肯对我真心。确实如你所言,自个儿过开心了就成。”
  
  话音落,康定翁主身子微微前倾,再次问道:“你真要买男宠啊?你可想好了?若是真买了,这辈子怕是就没机会再嫁人了。”
  
  姜灼华忙道:“想好了想好了,想得透透得了。”前世嫁了四回还不够吗?于嫁人一事上,她可不想讲什么屡败屡战、越挫越勇这劳什子毅力。
  
  姜灼华又同康定翁主对饮一杯,忽地想起一桩事来,示意婢女回避,等她们都退出了房间,方朝康定翁主问道:“对了小姥姥,问你个事儿。男宠怎么选?一旦买回去的很快就结束,又一旦……小呢?这事儿怎么解决?”
  
  康定翁主闻言,刚喝下去的酒险些呛着自个儿,诧异的看向姜灼华,神色里又隐隐担忧:“听这话,像是过来人。你老实跟小姥姥说,宋公子之前有没有哄着你跟他成了事?” 正文 第 8 章   这回换姜灼华, 险些被刚入口的错认水给呛着, 忙将桌上的帕子取过, 捏在指尖, 边擦拭唇上的酒渍, 边挖空心思的想搪塞康定翁主的法子。
  
  自是不能告诉她自己是重生回来的, 她不仅是过来人, 还有四人对比,能辩出个好坏高低来。
  
  但是现如今的她,在小姥姥眼里, 就是个尚未经事的少女,房里的事儿,基本只有成婚前夜, 才会有家中女辈给言说教导。她方才那句话怎么都不像是个少女问出来的, 所以,自是否认不得, 且若是否认, 还怎么痛痛快快的选男宠?
  
  念及此, 姜灼华心头有了主意, 放下帕子, 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小姥姥果然阅历丰富, 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还真被你猜准了。”
  
  只能甩锅给宋照和了,不然还能说实话不成?怕是接下来, 康定翁主少不了说她不矜持, 不自爱了。得,忍过去就好了。
  
  康定翁主见姜灼华认下,眉宇间漫上浓郁的嫌恶之色,意味深长的讽刺道:“就知这宋公子不是好货色。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见色起意,猴急的不得了,想要你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等将你哄到手,扭头就又惦记上旁人。”
  
  编排了宋照和一通,康定翁主叹了口气,嫌恶之色稍减,看向姜灼华的神色里满是心疼:“我刚还奇怪,不就一次婚事失败了嘛,你怎就心灰意冷到连人都不嫁了,原来背后还有这等原因,怕是伤你不浅。你听小姥姥一句劝,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让此事成为你的负担。虽说男人都在意女人的第一次,但那也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占有欲,端着那点子不值钱的自尊心罢了,也不想想自己还三妻四妾的呢。你小姥姥我,素来不耻什么三从四德,咱女人也有自个儿的生活,何必总围着男人转?”
  
  虽然康定翁主心疼的神色让姜灼华微有些无奈,但她一席话慢腾腾的说毕,让姜灼华越听越意外:小姥姥居然没斥责她,且还说出这么一番见解独到的话来。
  
  她不由凤眼一挑,媚色流转,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嫌我不矜持,不自爱,狠狠说我一通呢。”
  
  康定翁主佯装嫌弃的白了姜灼华一眼:“嗨,你小姥姥我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嘛?你这样的事,放在旁人眼里,少不得会这般说你。毕竟在他们看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好似男人能得逞,就是女人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又有谁知,女人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本就傻的很,若是遇人不淑,那人上下嘴皮子一碰,花言巧语给你说得天花乱坠,哪个女孩子能不当真?”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神色有些悲哀,接着道:“前些年,我还听了一桩事,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姑娘,叫一个成年男子给欺负了。这莫非也是那三岁小姑娘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见,一个巴掌不仅拍的响,还响得很呢。宋公子若是个负责任的,自会等到成亲后。他诚心诚意要骗你成事,你岂能防得住?所以,不怪你,你只是知人不明罢了。”
  
  一席话毕,姜灼华心里,对康定翁主生起浓郁的好感。她前世真是眼皮子浅,居然没看出来小姥姥是这般脱俗的人,以后定要与她多亲近才好。
  
  倾慕的同时,姜灼华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小姑娘,问道:“那当年那个三岁的小姑娘,后来怎样了?就盼着她年纪小,能将此事忘了。”
  
  康定翁主闻言,轻叹一声,道:“她确实记得不怎么清了。那男子得逞后,喝醉酒在外头炫耀,被人听去报了官,被廷尉拿了。在牢里蹲了几年,放出来后,那姑娘也七八岁了。只可惜,她父母觉得自家女儿脏了身子,又受不住外人的闲言碎语,竟将她许了那男子做童养媳。童养媳,也就对外这般说说而已……”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停下不语。姜灼华却只觉心口一滞,闷得上不来气。她小小年纪,本已是忘了的,可是她身边的人,却再次将她推进炼狱。
  
  与此事上,那男子,她的父母,以及那些每一个说过闲话的人,都是罪魁祸首,一时间,姜灼华竟不知该埋怨谁。
  
  如果外头那些人嘴别贱,她的父母未必会做到那么过分。
  
  见姜灼华沉默不语,康定翁主笑笑:“有些事,我们也是有心无力,这个世间就是这样,对女人永远缺些宽容。现在你也知道旁人的闲话有多厉害了,还要养男宠吗?”
  
  姜灼华闻言一笑,自斟了错认水来饮:“养,怎么不养?就许男人三妻四妾的风流,不许女人过痛快日子吗?闲言碎语有什么了不起,还能杀了我不成?到时候姜府门一关,我自在里头逍遥,旁人管得着吗?”
  
  她前世承包了京城多少年的笑话,闲言碎语的威力自是领教过的,早就皮实了。这一世,怕是还要接着做笑话了,不过无妨,前世是被动,这回她是自己选的。
  
  话及此处,侍女们陆续端上了饭菜,二人便停了闲话,一起用饭。
  
  饭后,俩人屏退了一众婢女,叫她们远远跟着,并肩在花园里信步游走。
  
  姜灼华还惦记着选男宠的事,边散步边问:“小姥姥,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选男宠呢?”
  
  康定翁主暧昧的笑笑,携着姜灼华的手,道出了经验:“个头高的,鼻子挺的,喉结明显的,还有……”
  
  姜灼华忙问:“还有什么?”
  
  康定翁主将她的手拉起来,展开,指着虎口到食指之间的长度,脖颈微侧,低声道:“这长度,就是男子起反应后的长度。”
  
  说罢,暧昧的一笑,将她的手放下,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姜灼华来回看看自己的手,宛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着康定翁主的背影道:“小姥姥,您可真是咱女人的好榜样啊。哈哈哈……”
  
  康定翁主闻言失笑:“还榜样呢?我可是旁人眼里的毒瘤。”
  
  姜灼华走快两步追上她:“以后,我陪你做毒瘤!你想想,日后那些迂腐的夫子,说起咱们,还不知如何咬牙切齿呢。能给他们添些不痛快,实乃我之荣幸。”
  
  两人就这般说笑着,在院里散步到暮色初临,方回房里去,又聊到深夜,姜灼华没去客房,直接和康定翁主一张床上歇下了。
  
  第二日,俩人都起晚了,起来后,又是一番盛装打扮,待收拾好时,客人陆续都到了,一一落座,待她们二人出来后,康定翁主府的端午宴,便开始了。
  
  康定翁主虽在外名声不佳,但身份在这儿放着,且在当今皇帝那里,她是有功之人,旁人心里再不耻,面上还是跟她好生来往着,且趋之若鹜的。
  
  而康定翁主呢,她爱热闹,也不管旁人真心与否,肯来她就请,反正对她这样的人来讲,今日痛饮庆功酒,明日树倒猢狲散嘛。
  
  宴会上,来客各自献礼,随后歌舞上,众人在一片欢笑中,陆续给康定翁主和挨着她坐的姜灼华敬酒。
  
  几支舞下来,姜灼华便觉酒劲上了头,晕得慌,便半倚在椅子上,迷了眼听曲儿,一手支着头,一手里捏着一把雀翎羽扇,缓缓摇动着。
  
  一曲舞停,丝乐声毕,便听旁边的康定翁主,对来客说道:“前些日子,听闻清音坊来了几位男乐师,其中以两位善箜篌者,技艺最为出挑,今日,我请来了府上,各位也都来鉴鉴,看这两位是否名副其实。”
  
  来客自是‘翁主眼光好,我等没能耐’云云的奉承了几句,不消片刻,便听得有两个男子齐声行礼的声音:“给康定翁主请安。”
  
  两人虽是同时开口,但其中一个,声音调高且昂扬,一种欲引人瞩目的感觉。这便衬得他身边的另一个,声音浑雅沉稳,显得不卑不亢。
  
  姜灼华睁开一直眯着眼的,瞧了瞧,奈何醉眼模糊,瞧不清楚,便接着闭上了眼,静候这两位乐师的箜篌技艺。 正文 第 9 章   姜灼华醉酒之际, 忽听得箜篌乐起, 弦声铮铮作响间, 清甜的曲调如涓涓溪流缓缓入耳, 又听得其中一名男子开嗓, 徐徐唱起了开篇:“仙途缈缈, 自在无情, 便恐人间最多情,争教韩君堕仙灵,冥王殿前阴测测, 故人何安心戚戚……”
  
  两位乐师所演之乐,唤作《东莱不似蓬莱远》,讲得是八仙之一, 韩湘子地府救妻的故事。
  
  韩湘子容貌俊朗, 是位不折不扣的翩翩君子,善洞箫。民间有传闻, 韩湘子爱妻病逝, 他方飞升成仙。后得知爱妻在阴司受苦, 不顾堕仙之危, 只身入地府, 将爱妻救出, 送入了轮回。
  
  全曲皆以韩湘子的视角演唱进行,分为五段,他为人时的恩爱生活、爱妻离世时的悲苦、成仙后的思念、知晓爱妻受苦时的悲愤, 以及送她入轮回时面对永恒分离的无奈与痛苦, 演的酣畅淋漓。
  
  曲调亦是随着这故事的走向,从开始的轻快甜美,渐渐转为低吟浅诉,至入地府时,转为气势磅礴,到最后分别时,曲调忽又渐缓,凄婉无双,宛如四时变幻,教人一曲尝尽冷暖。
  
  听着前段这缓而恬静的箜篌乐,以及男子歌唱时略带沙哑的声音,叫姜灼华只觉身心熨帖,不多时,竟陷入了浅睡。
  
  半实半虚的梦里,姜灼华的思绪跟着这曲《东莱不似蓬莱远》渐行渐远。
  
  曲子的流转以及男子唱出的歌词,她的脑海中,竟渐渐勾勒出完整的画面来。
  
  梦里,她时而是看客,时而是韩君惦念的妻子,与他一道经历着这一段求而不得的故事,心也跟着时喜时悲,跌宕起伏。
  
  在浅梦中,姜灼华虽看不清韩君的样貌,但是意识里,知他是仙,便自觉勾画出一个身形颀长,白衣渺渺的男子来,他衣袂翻飞间皆有仙云缭绕,举手投足间亦有蔓华香阵阵袭来,不染尘埃,不落凡俗,有着天上地下的男子,所不及的样貌与气度。
  
  许是奏乐者技艺高超,又许是这词写得字字入心,待一曲毕时,姜灼华的心,彻底沉沦在韩君将妻送入轮回后的悲痛里,情绪低落的厉害,眼角亦是渐渐湿润。
  
  她尚沉浸在那股子难过中回不神来,竟连康定翁主何时将那位,弹箜篌兼歌唱的男子召上前来的都未察觉。
  
  康定翁主见他上前,含了赞许的笑意,示意身旁女婢,将备好的赏礼给了男子,男子伸手接过,垂眸行礼:“多谢翁主。”
  
  嗯?这声音,不就是梦中韩君歌唱的声音吗?
  
  姜灼华醒了过来,睁开了醉眼迷离的双眼。一双墨色云纹短靴映入眼帘,再往上看去,是他素白衣衫熨烫平整的下摆,顺滑无比的流光缎垂至他的脚面,过堂风轻轻一带,便如梦中韩君的衣衫一般有仙云缭绕。
  
  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竟让姜灼华恍惚以为还在梦里,难以置信的接着抬眼去看,男子清俊眷雅的相貌映入眼帘。
  
  他全程目不斜视,双唇微抿,在两位绝代佳人面前,甚为克己,这让他俊秀的眉宇间,平添一份冷硬。
  
  如此神态,恰如那入地府救妻的韩君,深邃、且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
  
  姜灼华的目光锁在他的面容上,竟与梦中一直模糊不堪的韩君的面容完全重合。
  
  她本就醉眼迷离,周围的一切都看得不甚真切,反将眼前的人衬托的更如韩君临凡。
  
  见此景象,一时间,姜灼华自己竟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由略带疑问的脱口唤道:“韩君?”
  
  话音落,在座女宾有几人以袖遮唇笑了起来,她们固然惊叹于这位乐师的样貌,但是念在女子的矜持,即便喜欢,不会、也不敢流露在外。
  
  见姜灼华目光锁在他的面上,且还唤他韩君,这痴女子的模样,委实惹来她们好一通编排。
  
  男子听姜灼华这般唤他,这才转头去看。目光落在姜灼华面容上的刹那,他呼吸不由微滞,忙又垂下眉眼。
  
  姑且不说从未见过如此貌美明艳的女子,且这女子,斜椅而靠,腰肢恍若无骨,醉酒面颊微红,那双上挑的凤眼里,还含着一汪泪意,活脱脱一副刚被……委实不敢多看。
  
  只开口解释道:“小姐过誉了,在下柳亭之,清乐坊的一名乐师罢了,如何敢于韩君相提并论。”
  
  “哦……”姜灼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很失态,心下暗骂自己几句,方才怎就糊涂到人仙不分了?竟将他认作韩君?
  
  心里虽这般想,却不由的坐直身子,好生匀了匀气息,这才与柳亭之寒暄道:“你的箜篌弹的极好,曲子亦唱得好。”
  
  柳亭之手里捧着赏礼,不方便行礼,便略弯一弯腰,谦道:“小姐过誉。”
  
  说到此处,康定翁主轻轻摆手,示意柳亭之回去。
  
  柳亭之再度对康定翁主行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琴后坐下。
  
  他离开时,姜灼华一直看着他。他手里托着赏礼,腰背挺的很直,不似有些男子,含胸驼背,连衣襟都撑不满。且他走路时,上身不动,很是稳当,即无旁人紧张时的快步,亦无旁人得了赏赐后的得意摇摆,一看便是涵养极好的人。
  
  这时,康定翁主说道:“方才两位的曲子,委实动人,引人入胜,竟是没听够呢,不如再来一曲。”
  
  两位应下,商量两句,定下曲子,便开始弹奏。
  
  乐起后,康定翁主看向姜灼华,见她竟还在看柳亭之,不由笑着摇摇头,挑眉问道:“怎么?喜欢这模样的?”
  
  姜灼华一笑,看了康定翁主一眼,眉眼间媚色愈是浓郁:“是呢。”说着,指着一位击缶的男子说道:“你看他,虽看着强壮,但满身肌肉,过于魁梧,缺些美感。”
  
  说着,又指了一位奏笛的乐师:“你再瞧他,容貌清秀,可是过于清秀了,叫人看不出半分男子的气度来,倒像个女孩子扮了男装。”
  
  说罢,又将目光移回奏箜篌的柳亭之身上:“而他就不同了。乍看宛如谪仙,细看却又不失男子气概……”
  
  说到这儿,姜灼华凑近康定翁主,神色愈是暧昧不明,接着道:“小姥姥,他个儿高,鼻梁也挺,你再看他拨弦的那双手……” 正文 第 10 章   康定翁主闻言看去, 柳亭之那双手, 骨节分明, 修长的手指在箜篌的弦上缓缓拨动, 赏心悦目, 实属一景。
  
  但是一想到姜灼华看着这双悦目的手, 心里头想得是些什么, 康定翁主委实也看不下去了,不由失笑。
  
  她将目光收回,看向姜灼华:“清音坊的乐师, 大多都是出身贫寒之人,素有不少出众的乐师,被买回达官贵人府上, 放在府里私养的乐队中。你若喜欢他, 宴会结束就直接带走吧,清音坊那边我去说。”
  
  姜灼华看看康定翁主, 抬起酒杯对她对饮, 而后道:“成。”
  
  说罢, 放下酒杯, 复又将目光移到柳亭之身上。
  
  这人虽只是一名乐师, 但他身上, 却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那双冷静的双眸下,似是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 叫人看一眼便莫明被吸引, 许是长久浸泡在乐曲中所酿出的气质。
  
  真好,论样貌、论涵养,都远远胜过她前世那四个前夫。只可惜出身贫寒,入了清音坊谋生,若是给他出生在官宦之家,怕是迟早有一日会一飞冲天。
  
  两位乐师又演奏一场,方才退下,换了舞伎上场。
  
  叶适拿了自己的箜篌,刚在偏室坐定,便见翁主府负责此次宴会的管事走了进来。
  
  他起身行礼,管事笑嘻嘻的免了他的礼,笑着说道:“柳公子好际遇,您就不必再回清音坊了。您的琴技,入了姜府小姐的眼,等下宴会结束,就直接随姜小姐回姜府吧。”
  
  “啊?这……”这绝对不行。
  
  叶适闻言愣了片刻,随即便开口搪塞:“在下身份低微,怕是不适合入贵人府上。”
  
  谁知那管事接着道:“嗨,您何必妄自菲薄呢?留在清音坊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前途?姜小姐的兄长,素与太子走得近,若是哪日太子去姜府做客,可不就是您平布青云的机会?日后入皇庭,为皇家演乐,那可就成了御用乐师,各中利益,还用我明说吗?”
  
  叶适听罢,微微蹙眉,旁的乐师,这确实是最好的路子,可他不是真的乐师,无非就是以此身份掩人耳目罢了。
  
  若非今晨文宣王突然来到清音坊,他也不至于顶替本该来翁主府那位暂且躲出来,可谁知,竟被一个莫明奇妙的姜小姐看上。
  
  念及此,叶适行个礼接着道:“您所言极是,只是在下琴技尚不成熟,还在演练,委实不敢有此妄想。”
  
  管事的见他这般不是抬举,正欲撂狠话,却听得与他同行的另一位乐师,不服气的酸道:“就属你金贵,旁人眼巴巴的盼着入贵人府上,你却推三阻四。还想在清音坊里混到白头不成?赶紧跟人家走吧,也不瞧瞧自个儿身份,装腔作势的样儿看着我就心烦。”
  
  说罢,这位乐师抽出棉布,自顾自的擦琴去了。只是那动作,与其说擦琴,更像是泄愤。
  他难得能来康定翁主府上一趟,本想着能被翁主看上后留下,怎知风头全叫柳亭之抢走了,心里头本就憋着一股子怨气,这会儿又见他推三阻四,看着愈发不顺眼,一时没忍住,便酸了几句。
  
  这话说完,管事的顺口接道:“听到人家怎么说了吗?本就是好事,又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人人盼着的,你却不识抬举。怎么?康定翁主的面子还说不动你了是不是?”
  
  话至此处,叶适心知再拒绝下去,怕是会露出马脚,于是便含了歉意的神色,拱手行个礼,赔笑道:“哪里哪里?在下只是对自己琴技信心不足,承蒙姜小姐不弃,亭之听从安排便是。”
  
  管事那人神色稍缓,面上又回了笑意:“嗯……就该这样,人往高处走嘛,来了机会就抓住。清音坊那边,翁主会派人去说,银钱数目也会报去姜府,你在这边儿等着,一会儿宴会结束,就随姜小姐回府。”
  
  “是。”叶适应下,送了管事那人出去。
  
  他站在偏室门口,望着管事离去的背影,心思渐渐稳下来,随之起了疑。
  
  先是今早文宣王忽到清音坊,紧接着又半路杀出个姜小姐。而这姜小姐的兄长姜灼风,是太子麾下党羽。
  
  这就叫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的身份,已被皇城内的人察觉?
  
  按理来说,以清音坊作为据点,又养着一批不知真相的真乐师,不该被人发觉才是?但是皇城内的人,各有各的手段,做得再隐秘,也难确保没有一丝纰漏被人发觉,万事谨慎为上。
  
  叶适拧眉想着对策:暂且按兵不动,先跟她回府,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不知道,姜府里等着他的会是什么情形?
  
  若是身份被人察觉,此去怕是凶多吉少,但是按一直探查的动向来看,姜灼风此时不在京城。若是姜小姐只是单纯的看上他的琴技,过些时日,叫人想法子把他弄出来便是。
  
  叶适心里怀着十分的警惕,回到偏室内,静候宴会结束。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至黄昏,偏室里才进来一位婢女,笑着对叶适道:“柳公子,我们小姐有请。”
  
  这婢女?不就是刚才一直站在那位唤他韩君的小姐身旁的吗?原来,她就是姜小姐。方才在宴会上,还听人指着她说,这几日因退婚闹得满城皆知。
  
  总算是将人对上号了,叶适对姜小姐婢女笑笑,转身拿起箜篌,跟在她的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一路走到翁主府门前,见门外停着一轿一车,那婢女转身对他道:“小姐醉酒,已上了轿,还请柳公子上马车随行。”
  
  叶适看一眼前方那八宝琉璃盖的轿子,点点头,上了后面的马车。
  
  车帘落下,黄昏暖黄色的光芒被挡在了帘外。听得车夫一声令下,车身便轻微的摇晃起来。
  
  见车内只有自己一人,叶适方俯下身子,撩起衣摆,摸了一下短靴。确定匕首还好生藏在里面,方才重新坐直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