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第1章顾穗儿怀孕了
  
  顾穗儿被接回村里是在一个傍晚, 据说当时乌黑的头发都黏在脸上, 脸上挂上些眼泪, 两眼通红。
  
  大家都说, 她应该是在客栈里被客人糟蹋了。
  
  顾穗儿家穷, 镇子上客栈看她勤快又好看, 就雇了她去客栈里后厨帮忙, 当时大家都羡慕顾穗儿能去镇子上挣钱。
  
  如今顾穗儿遇到这种大事,大家又都开始说道,说客栈老板不安好心, 让顾穗儿干的不是正经事。
  
  其实顾穗儿这姑娘小时候脑袋曾经撞到过石头上,一直不大灵光,别人都说顾穗儿有点傻, 是个傻姑娘。
  
  不过好在这傻姑娘长得水灵, 一双眼儿跟那山里的清泉一般,肌肤又白嫩, 唇儿比山里红还娇艳, 十里八村就没一个长这么好看的。再者顾穗儿勤快, 见到人都是笑一笑, 大家也都喜欢顾穗儿。
  
  甚至还有的说, 顾穗儿就是王母娘娘手底下的小童女下凡, 有一些魂儿留在天上了,这才傻。
  
  大家是同情顾穗儿的,心里叹口气, 觉得姑娘家遇到这种事不该张扬, 可是村子里到底有些长舌妇,闲来没事便说,逢二七镇里大集,遇到认识的也会说说,慢慢地满镇子里的人都知道,顾家庄的顾穗儿被人糟蹋了。
  
  而被大家各种说道的顾穗儿,因为被人糟蹋,也越发的呆傻了,虽然见了人依然是笑,可是那笑却进不到眼里,那两个眸子依然清澈,可是因为清澈,眼底的悲伤就如同山泉里的石子一般,清晰可见。
  
  其实她自从被接回来便有些精神恍惚。以前她是每日早早起来帮着娘垛菜喂猪,还要做早饭,拾掇家中前后,如今她是日上三竿不曾起来,坐在炕头对着外面的日头怔怔发呆。
  
  终于这一天,隔壁村的石头哥哥跑来了,他见了顾穗儿,就是一愣。
  
  此时的顾穗儿,憔悴不已,两眸失去了光彩。
  
  他踉跄后退了一步,问道:“我只问你,你被人作践了,可是真的?”
  
  石头哥哥姓石,单名一个磊字,他是四个小石头,顾穗儿都叫他石头哥哥。
  
  石头哥哥是和顾穗儿订过亲的,原本说好等顾穗儿到了十五岁就过门。
  
  顾穗儿轻飘飘地抬起眼来,那一双清澈的眸子虽然是看着石头哥哥,却又仿佛飘渺得很,就跟夕阳西下时村子里升起的缕缕袅烟一般,找不到落点。
  
  石头哥哥心中已经绝望,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穗儿,怎么可以这样!”
  
  顾穗儿垂下眼来,淡淡地道:“石头哥哥,你回去吧。咱们的婚事,就算了。”
  
  顾穗儿其实已经好几天没开口说话了,如今一说话,声音都是哑的。
  
  顾穗儿的弟弟一直从耳屋里往这边看呢,自从顾穗儿出了这种事,顾穗儿父母就不让顾宝儿下地干活,只让他在家照顾好姐姐。
  
  这时候顾宝儿忽然冲过来,对着石头哥哥喊道:“你既然嫌弃我姐姐,就滚开!我姐姐便是嫁不出去又如何,以后我顾宝儿会养她一辈子!你滚啊,以后不要出现在我家门口!”
  
  其实这几天,但凡有人说起顾穗儿,顾宝儿就跟一头斗牛一样红了眼睛。
  
  顾宝儿知道姐姐心里肯定难受,结果别人还说三道四,如今就连以前对姐姐分外疼爱的石头哥哥都不要姐姐了!
  
  石头哥哥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可是顾穗儿已经转过身,进屋去了。
  
  等到了晚上的时候,顾穗儿的爹娘下地干活回来,知道了石头来过,叹了口气。
  
  其实石头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对穗儿也是很好的。石头家里也是有体面的人家,祖上出过秀才,石头还读过几年书的。
  
  现在顾穗儿出了这种事,石头不要穗儿了,他们也能理解。可是理解归理解,到底是难受。
  
  顾穗儿的爹这晚上就没吃下饭,顾穗儿的娘不住的叹气,到了晚上睡下,还抹了一番眼泪,口里念叨着:“我可怜的闺女啊!这以后日子怎么过啊!”
  
  顾宝儿磨蹭到了姐姐身边,望着姐姐满脸呆茫的样子,终于握住姐姐的手,说:“姐姐,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总是背着我,现在我大了,以后我背着你。别人都不要姐姐了,宝儿也要姐姐。等宝儿以后娶媳妇,也要找一个对姐姐好的媳妇,不让人欺负姐姐。”
  
  顾穗儿努力地收回心神,将目光放到顾宝儿身上。
  
  顾宝儿长得黑,但是壮实,虎头虎脑的,这时候正一脸认真地望着自己。
  
  顾穗儿勉强笑了下,拍了拍顾宝儿的脑袋:“好……”
  
  她的声音,很轻很弱,几乎让人听不到。
  
  第二日,小滩子村的石家就来退亲了,来的是石头的大伯石富贵,伯母黄翠花,以及石头的亲娘三个人。
  
  石头娘也一脸过意不去的样子,看着顾穗儿叹了口气:“穗儿倒是个好孩子,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原本也是有体面的人家,这门亲事却是万万不能成了。”
  
  石头的伯母黄翠花却是开口道:“那自然是不能成了!穗儿都这样了,难不成还让我们石头娶个二手货?再者说了,我原本就看着那姑娘有些呆傻,不配我们石头呢。”
  
  这话一出,顾穗儿爹的脸都黑了,顾穗儿弟弟从里屋往外看着呢,这时候拳头都握起来了。
  
  顾穗儿娘没说话眼泪就啪啪地往下落:“事情都这样了,我们也没脸攀这个亲,也只能退了。聘礼我们马上还你们。”
  
  石头娘听了,忙说:“聘礼就不用了,留着给穗儿补补身子吧。”
  
  顾穗儿弟弟听到这个,已经从里屋里翻搅一番,拿了以前交换的庚帖和石头哥哥送来的聘礼,不过是缎子一匹,花布一匹,粗布一匹。
  
  顾穗儿弟弟将这些放到石头娘面前,大声道:“这是你们家给我们的聘礼,如今那些猪肉羊肉还有石榴,倒是早已没了,回头我们折现成银子给你们就是了!”
  
  石头娘其实倒是很喜欢顾穗儿,顾穗儿那模样在这几个村找不出一个比她好的呢。如今这亲事不成,虽说自己理直气壮原应该如此,可是到底心里过意不去,于是便赶紧说:“那些原不该还的,便是这布匹……”
  
  一旁的伯母黄翠花却赶紧上前,搂住那三匹布,放到了自家丈夫石富贵怀里:“这个亲事既然退了,聘礼原本就该还回来的。”
  
  石头娘见那三匹布已经到了大伯怀里,当下也就呐呐地说了句:“猪肉那些就留下吧。”
  
  一时众人无言,石头娘讪讪地笑了下,终于几个人带着三匹布离开了。
  
  见他们离开,顾穗儿娘再也撑不住,坐在炕头大哭起来。
  
  顾穗儿沉静地坐在里屋炕上,透过陈年纸糊的窗户望着外面的日头。
  
  外面,日头真好。 正文 第 2 章   第2章一场噩梦
  
  又过了些时候, 顾穗儿终于恢复了精神, 开始下地干活了。
  
  村里人都知道她遇到了这种事, 知道她心里难受, 便都约定不再提及这件事。长舌妇们也都互相叮咛着忍住了不再议论。
  
  可是顾穗儿干活的时候, 却是越来越笨拙, 该拔草的时候, 她锄地,该浇水的时候,她一脚就要踩到河里的样子。
  
  除了这个之外, 她一直吃不下饭,人消瘦得厉害。
  
  顾穗儿爹娘不让她下地干活,只让她在家养着, 她不下地了, 便没事剁野菜喂猪,拾掇家里前后, 再给家里人缝补衣服。
  
  只是这一天, 正在剁菜的顾穗儿忽然晕倒在那里了。
  
  等到顾穗儿爹娘回到家的时候, 她倒在那菜板子旁边也不知道多久了。
  
  顾穗儿爹娘吓傻了, 赶紧去了镇子里请来了大夫, 那大夫来了后, 便给顾穗儿把脉,把了半响,却是一愣, 最后终于道:“这是怀上了。”
  
  大夫看着顾穗儿并没有梳着寻常妇人的罗髻, 便皱了下眉,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待送走了大夫,顾穗儿爹坐在屋前石头墩子上,一句话都不说。顾穗儿娘又流下泪来了,这些日子她眼泪都要流尽了:“这下子,可怎么办呢!穗儿怎么命这么苦啊!”
  
  顾穗儿弟弟愣愣地站在那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比顾穗儿小五岁,如今只有十岁。
  
  顾穗儿爹沉默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说:“这个孩子是不能要的。等没了这孩子,风声过去,咱们再给穗儿寻一个人家吧。这附近村子里光棍多得是,总能有合适的人家的。”
  
  顾穗儿娘听着,心里明白也只能这样了,可是到底想着原本那极好的亲事,村子里多少人羡慕的,如今平白没了不说,穗儿如今名声这样,再传出去了,以后还能嫁那个?
  
  便是那和离二嫁女,或者是丧了夫的寡妇,那也是正经事儿,说出去也没什么丢人。可是顾穗儿这个,却是不好启齿。
  
  这时候的顾穗儿,茫茫然醒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穗儿娘赶紧去取了一碗米汤,给顾穗儿喂下,口里柔声说:“好闺女,你生病了,赶紧喝了这饭,娘马上去灶房里给你做好吃的。”
  
  顾穗儿确实也饿了,这倒是好久不曾有的,于是就接过来喝下。
  
  待到喝完了米汤,顾穗儿娘却没有去灶房做饭,而只是叮嘱顾宝儿去烧些吃食,她自己则是急匆匆去了隔壁王二婶家。
  
  王二婶家有四个儿子三个闺女,一年生一个,生得都怕养不活了,后来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法子,竟然再也不生了。
  
  顾穗儿娘想着那大夫都已经走了,不如就先问问这王二婶吧。
  
  王二婶听顾穗儿娘说明来意,却是吃了一大惊:“哎呦喂,这可是作孽啊!一个闺女家,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呢!”
  
  顾穗儿娘抹着眼泪说:“这事却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她二婶子,我也没有办法,现在只好问问你了。”
  
  王二婶低头想了下,说:“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方子,是我婆家姑姑从山上庵子里求来的,为这个还花了许多香油钱呢。如今给你了,你可不能外传。”
  
  顾穗儿娘听了,自然是千恩万谢,当下王二婶掀起炕上的铺盖,只见下面一个席子,席子下压着一个发黄的方子。
  
  她珍重地递给了顾穗儿娘,又叮嘱说:“你不能给外人知道,也要记得,用了再还回来啊。”
  
  顾穗儿娘心中感谢,连连点头。
  
  待回到家,顾穗儿娘就将这个方子给了顾穗儿爹,从旁偷摸地说:“你赶紧再去趟镇子上,问问那大夫,按照这个抓药。如今咱们不用他的方子,倒是也省了银钱。”
  
  顾穗儿爹接过来,低头看了看,却是看不懂,他们一家都是不识字的。
  
  顾穗儿爹当下穿好了衣服,将那一张发黄的纸叠好了放在怀里,当下就出门上路了。
  
  顾穗儿娘过去和顾穗儿说了一会儿话,胡乱安慰了一番,这时候顾穗儿弟弟已经将饭做过好了,不过是把昔日的粗面饼热了一热,又在锅里下了点米熬了一锅汤。顾穗儿喝了刚才那碗米汤,也吃不下东西,顾穗儿娘是没胃口。
  
  当下一家人也没吃饭,都怔怔地坐在那里,半响,顾穗儿终于说:“我爹呢?”
  
  顾穗儿娘忙笑道:“你爹去镇子里,有点事儿。”
  
  顾穗儿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她也没说什么。
  
  她身上懒散,浑身没有力气,最后只能闭着眼睛靠在炕头上养神。
  
  到了晌午过后,顾穗儿爹终于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黄纸包,用细麻绳捆着,顾穗儿知道那是药。
  
  顾穗儿娘接了那黄纸包,对顾穗儿说:“你如今身子弱,我让你爹去镇子上给你抓了药,你吃了就好了。”
  
  顾穗儿望了眼那黄纸包,低声道:“我过些日子就能下地干活了,不要花银子给我买药。”
  
  顾穗儿娘忙道:“这不是你晕倒了吗,大夫给开的,以后自然不给你买了。”
  
  说着这个,顾穗儿娘忙出去,熬药去了。
  
  顾穗儿弟弟咬了咬唇,没吭声,像柱子一样杵了半天,终于出去了。
  
  到了日头西斜的时候,药熬好了,顾穗儿娘端过来,递给顾穗儿:“来,喝药吧,穗儿。”
  
  顾穗儿弟弟从外面台阶上听到了,禁不住睁大了眼睛。
  
  顾穗儿此时只觉得腹中难受,喉头带着恶心,不过娘辛苦熬的药,又用银子买的,她便接过来,忍下恶心喝了。
  
  顾穗儿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穗儿,可是那药喝下了半天,顾穗儿一直没有动静。
  
  顾穗儿娘不禁犯了疑惑,这到底管用吗?
  
  就在这时候,顾穗儿忽然一个作呕,猛然起身,趴在炕头,“啊”的一声,嘴里吐出许多黑色的药汁来。
  
  顾穗儿娘忙过去扶住,帮着顾穗儿捶背。
  
  顾穗儿的弟弟也赶紧跑进来了。
  
  顾穗儿吐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趴在炕头上,抬着迷惘无助的清澈眼眸望着自己酿:“娘,我真没用,把你辛苦熬的药吐出来了。“
  
  顾穗儿娘怔怔地望着闺女,想着这药全都吐出来了?到底留了一些在肚子里吗?
  
  还是说该再让顾穗儿爹去镇子里抓一副药?
  
  正想着呢,顾穗儿忽然脸色苍白,她痛苦不堪地捂着肚子:“娘,我肚子疼!”
  
  顾穗儿娘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忙上前抱住闺女。
  
  可是顾穗儿却疼得在炕头上翻来滚去,额头汗都流了下来。
  
  顾穗儿弟弟见姐姐疼得死去活来,急了,便问娘:“娘,这到底是什么药,怎么姐姐疼成这样!”
  
  顾穗儿娘抹着眼泪,她想着这肚子里有了一块肉,如果要这肉掉下来,那自然是得疼啊!
  
  顾穗儿爹听到里面的动静,可是这到底是女儿家的事,他也不好进去,只能在外头石头墩子上坐着干着急。
  
  顾穗儿在床上挣扎了许久,终于肚子不疼了,她的下面流出一些粘液,里面的亵裤都湿了。
  
  顾穗儿娘忙将顾穗儿弟弟赶出去,帮着顾穗儿清理。
  
  亵裤里有一些红,但是并不多。
  
  顾穗儿娘就有些疑惑了,先扶着顾穗儿躺下,让顾穗儿弟弟喂顾穗儿吃些东西,她拿着那亵裤,先没把那亵裤洗了,而是去了隔壁王二婶家。
  
  王二婶一见那亵裤,知道是事成了,可是看看上面的血,却犯了疑惑:“这么点子血,怕是没成吧?”
  
  顾穗儿娘一听急了:“怎么就没成?那如今这血哪里来的?”
  
  王二婶想了想,终于说:“可能是把冤孽打了,但只打了一半,如今怕是还在肚子里呢。”
  
  顾穗儿娘听了这个,顿时直了眼。
  
  肚子里还有一半,那是什么情况?
  
  顾穗儿娘回去后,把这事说给了顾穗儿爹。
  
  顾穗儿爹急得脸都黑了,说着就要穿起衣服往镇子里找大夫去。
  
  顾穗儿娘忙拉住顾穗儿爹:“如今天都黑了,你且歇一歇。再说了,闺女这到底是怎么样还不知道呢,现在再来一副药,怕是她受不住的。我们看几日再说呗。”
  
  顾穗儿爹望望屋子里无声地躺着的顾穗儿,叹了口气,终于住了脚。
  
  顾穗儿弟弟守着顾穗儿,这时候的顾穗儿脸色苍白,就跟白纸一样,额头上有汗,头发一缕一缕地黏在额头。就算在睡梦中,她仿佛依然痛苦不堪,蹙着眉头。
  
  顾穗儿弟弟抬起手,帮顾穗儿擦了擦汗。
  
  顾穗儿娘进屋,看着眼前躺着的顾穗儿,忽然想起以前顾穗儿水灵的模样,顿时眼泪落了下来。
  
  这造的是什么孽啊!
  
  第二日,顾穗儿醒过来了,却仿佛昨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挣扎着起来,就要去喂猪做饭。
  
  顾穗儿娘忙拦下她。
  
  顾穗儿没有问起那天的药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努力地养着身子,挣扎着起来干活。
  
  可是就这么过了一些日子,顾穗儿的肚子却渐渐地鼓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顾穗儿是胖了,可是后来,大家觉得不对劲了。顾穗儿的胳膊细瘦,脸上也不如以前水灵,憔悴得很,可是只有那肚子是鼓着的。
  
  恰好如今夏天来了,衣服单薄,那肚子就特别明显。
  
  终于免不了开始议论纷纷了,只是心疼顾穗儿命苦,都躲着顾穗儿偷偷地议论。
  
  这一天,顾穗儿的小姐妹,隔壁的阿柳来找顾穗儿做活儿,看了顾穗儿半天,最后终于忍不住说:“你,你是有了吧?”
  
  顾穗儿一愣。
  
  阿柳忙说:“村里人都这么说的,说你肚子里有了孩子。”
  
  顾穗儿怔怔地低头,摸了摸自己鼓胀起来的肚子。
  
  阿柳叹了口气:“怎么不打掉呢,留着干嘛,这不是作孽嘛!”
  
  阿柳虽然是姑娘家,可是她是家里老大,家中那么多姐妹,她娘王二婶又是经常有这档子事的,阿柳慢慢地也懂了。
  
  顾穗儿从那一刻起,就一直捂着肚子,茫然看着外面,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又到了傍晚时分,顾宝儿忽然回来了,身上衣服破了,脸上还有一块青紫。
  
  顾穗儿费力地转过头来,低声道:“宝儿,你又跟人打架了?”
  
  顾宝儿走过去,望着姐姐:“姐姐。”
  
  到底是小孩子,眼睛里都闪着倔强的泪花。
  
  顾穗儿抬起手,抚摸着顾宝儿的青紫伤痕:“别人欺负你了?”
  
  顾宝儿感触着姐姐温柔的抚摸,忽然心中一个委屈,大哭了出来,边哭边道:“姐姐,我不让别人说你!他们都欺负你,他们看不起你!”
  
  说着,已经扑到了顾穗儿怀里。
  
  顾穗儿如今肚子鼓了,被个这样有力的脑袋扑进来,竟觉得有些不适。
  
  她怔怔抚摸着顾宝儿的头发,苦笑了一声。
  
  到了晚间时分,顾穗儿却不见了。
  
  顾穗儿爹娘急了,正要到处找人,可是这时候,顾穗儿弟弟却在灶房里发现了顾穗儿。
  
  顾穗儿手里握着一把菜刀,正茫然地对着自己。
  
  顾穗儿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过去,死死抱住顾穗儿:“顾穗儿,我的傻孩子,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可让娘怎么活啊!”
  
  顾穗儿弟弟跑过去,把那菜刀抢了过来!
  
  顾穗儿眼眸中仿佛有雾一般,朦朦胧胧望着这一切,好像做梦。
  
  其实,这一切,真得就如同一场梦啊。 正文 第 3 章   第3章睿定侯府的三公子
  
  第二日, 顾穗儿躺在炕上, 一直没有起来。
  
  事实上, 从这一天开始, 她开始不吃不喝。
  
  爹去过镇子上了, 问了大夫, 别人说如今这个月份大了, 若是再打胎,怕是命都保不住。爹知道了这个,回来和娘一说, 娘脸都白了。
  
  最后叹了口气,说:“带着穗儿去她姑姑家躲一躲吧,等以后生了, 把这孽障送来, 咱们就当没这回事。”
  
  春去夏来,顾穗儿肚子越发大了, 掐指一算, 距离那事都已经是五个月了。
  
  顾穗儿开始的时候不吃不喝, 后来禁不住顾穗儿娘在旁边一直流泪, 诉说着以前的事。
  
  顾穗儿生下来的时候, 本来是极聪明的孩子, 后来被穗儿娘背着去山里捡野菜,不小心碰到石头上,从那之后才变得呆起来。
  
  顾穗儿娘想着, 如果不是穗儿变呆了, 也许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也就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顾穗儿娘哭了一阵又一阵,一时又哭着说,如果顾穗儿没了,自己也不活了。
  
  顾穗儿禁不起她娘一直哭,最后终于爬起来,张嘴吃饭。
  
  顾穗儿爹娘如今不让顾穗儿干活,只让她在家休养,也不去顾穗儿姑姑家了。左右如今村子里都知道这件事,去躲着也没用,倒不如在家里,有父母照顾着,也能好好养身子。
  
  柳儿开始的时候,还来找顾穗儿说话,后来见大家都对议论顾穗儿的事儿,柳儿娘又骂了柳儿一顿:“你以为这是什么光彩事儿啊,你还凑上去,小心带累了你的名声!还不赶紧躲着!”
  
  阿柳听了这个,倒也不再去找顾穗儿了。
  
  村子里有其他的姐妹,也都默默同情,可是却没人敢和顾穗儿说话了。
  
  夏日里,老树成荫,顾穗儿一个人怔怔地坐在门前台阶上。有时候,她会摸摸肚子。
  
  其实她可以感觉到,肚子里仿佛有一个小蝌蚪一般,游来游去。
  
  那小蝌蚪,就是孽障。
  
  顾穗儿开始的时候对这个小蝌蚪感到很厌恶,可是后来,那个小蝌蚪总是一动一动的,仿佛触动了顾穗儿深处最温柔的一处。
  
  顾穗儿就忍不住摸摸肚子,想着这小蝌蚪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想到这里,顾穗儿忽然落泪了。
  
  她知道,这个小蝌蚪是个苦命的孩子。
  
  自己也是个苦命的人。
  
  ******************
  
  这一天,顾穗儿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围着桌子吃饭,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再然后,便见到几个穿着华丽的官人模样的人进来了,最前面的是个婆婆,穿金戴银的,身上的衣服也是锦缎的,绣着好看的花纹,那都是连镇子上都难以买到的。
  
  这一班人一进来,顾穗儿爹娘都有些傻了,他们长这么大,只去过镇子里,镇子里的大户人家穿得也没有这几个人体面。
  
  那领头的婆婆,却上前道:“这是顾家吧,我们是奉我家夫人的命令前来提亲的。”
  
  这时候,村子里也都看到了这伙体面的陌生人进了村,纷纷都跟过来,来到家门口看热闹。
  
  待听到这体面陌生人竟然说提亲,还说什么王爷,都吓了一跳。
  
  那婆婆见这户人家住得是泥胚子房,家里门窗破旧不堪,而那爹娘又是木讷老实的,知道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庄户人家,便上前解释道:“家主乃当今睿定侯,如今特托了我来这里说亲,说的是侯爷膝下三公子。”
  
  说完这个,便挥了挥手,一时便看到身后穿着一水儿体面衣服的官人们,将那一个个包着红绸子的担子挑了进来,放到了院子里。
  
  家里是养了鸡的,有时候打扫不及有些鸡粪,那鲜亮的红缎子包裹有的甚至压到了鸡粪,没奈何,这院子也忒小了,根本放不下。
  
  村子里人们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镇子上的官老爷,再往上,那就是县衙里的县官大人,只是这种青天大老爷他们只听说过,却未曾见过。
  
  如今听着这提亲的是个什么侯爷,却是唬了一跳,隔壁村子里娶媳妇,有那请了人来唱戏的,他们也跟着去听过,知道侯爷应该是了不得大的官了,怕是比县老爷还要大呢。
  
  这下子人群就爆炸了,大家都挤破头地想看热闹,也有小孩子调皮,爬到院子外树上往里面瞅的。
  
  大家都议论纷纷,怎么那了不得的大官竟然要娶顾穗儿呢?难不成不知道顾穗儿是怎么回事?
  
  也有那晓得事的老人,捋着胡子道:“怕是有什么玄机呢!”
  
  顾穗儿爹娘这时候都愣住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了怕露怯,不说又不合适,半响顾穗儿爹总算迸出一句:“你们可会欺负我闺女?”
  
  那媒婆笑了下,说道:“说哪里话呢,你这闺女如果去了侯府,那就是穿金戴银的,还有下人侍奉着呢。虽说是小夫人,可是你要知道,咱们三公子正头的少奶奶也没进门呢,你这一进去,就是主子,那是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顾穗儿爹娘听了这个,想着闺女如果有这等好前程,那自然是好的,只是——
  
  顾穗儿娘望了望一旁垂首不言语的顾穗儿,小心地拉了媒婆一边去,低声问道:“我这闺女,肚子里……”
  
  那媒婆瞅了下顾穗儿,心知肚明,拍了拍顾穗儿娘的手,笑道:“夫人你可放心,这个我们都知道的。”
  
  顾穗儿娘纵然是个乡野人家,可是也不觉泛起了疑惑,顾穗儿爹更是低着头不说话了。
  
  顾穗儿弟弟年纪小,可是也看出,自己姐姐怎么会招来这样风光体面的人家来提亲呢?
  
  村子里人们见有了热闹,也都议论起来。
  
  半响,顾穗儿摸了摸肚子,终于起身,低声道:“娘,让我去吧。”
  
  这话一说出,众人都惊了,想着顾穗儿果然是呆傻啊,这个议亲的时候,她一个姑娘家竟然开口说这话。
  
  虽然她已经不是姑娘了,可是到底没出阁啊!
  
  那媒婆却不管这些的,见顾穗儿应下了,当即点头笑道:“如此就好,再过几日,我们侯爷就会派人上门迎亲了。”
  
  待这群人走了后,村子里的人都涌了进来,大家咂摸着那惊人的聘礼,又讨论着刚才那些体面的人,说着他们来的时候坐的马车是如何的华贵。
  
  一时便有隔壁王二婶问起:“这个睿定侯爷到底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怎么好好的要娶穗儿?”
  
  说着这话时,那眼睛还瞄了下顾穗儿的肚子。
  
  顾穗儿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道:“我们也不清楚,不过既然聘礼都送来了,想来不是说笑的吧。”
  
  大家欣羡那聘礼,都怂恿着顾穗儿爹娘打开,顾穗儿爹娘其实心中也有疑惑,怕是有人来哄他们玩的,可是谁又会这么煞费苦心来哄他们这庄户人家呢!
  
  当下邻居们帮着将那聘礼打开,却一个个都咋了舌,都是滑不留丢的上好缎子,便是镇子上最贵的布铺的料子都没这个好呢。也有那轻软的纱,有红的有青色的,都薄透着呢,只是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除了这衣料,也有各色糕点,牛肉羊肉猪肉等,都是齐全的,还有那盘起来的鸡,最惊讶的是,其中一个箱子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可是把自己唬了一跳,庄户人家,谁见过这么多银子啊!
  
  顾穗儿此时已经起身进了屋子,坐在炕头上摸着肚子发呆。
  
  邻居们议论纷纷的,有的羡慕,没嫁的年轻姑娘们都红了眼儿,想着这辈子也不会有这种福分啊。也有那不看好的,觉得这事蹊跷,未必是什么好事。
  
  当然更有那捋着胡子的老人家,探究地望着这一切,想着顾穗儿肚子里的孩子,怕是有来历的。
  
  ~~~~~~~~~~~~~~~~~~~~
  
  当日大家都散了后,顾家一家人都睡下,顾穗儿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只睁着清澈如水的眸子,望着那黑乎乎的屋顶。
  
  接下来几日,总是有邻居的好姐妹们上门打探,阿柳更是勤上门,要摸摸那青色的软纱,羡慕地说:“那是青纱帐子吧,听说是极好的,怕是要几两银子一匹呢。”
  
  顾穗儿却是面上并没有喜色,只是低眉垂眼,话也不曾说。
  
  又过了几日,家门前忽然多了一个轿子,二人抬的,上面扎着红花,为首的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
  
  顾穗儿爹看过去,最前头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约莫二十岁左右,身穿绫罗绸缎,很是体面。
  
  想必这就是要娶女儿的那位三公子了。
  
  当下慌忙迎过去,却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男人下了马,神态间倒是也恭敬,上前道:“顾老爷子,在下姓江名铮,如今奉命前来代我家主爷来迎顾姑娘进门。”
  
  有那耳尖的,听到这话,俱都是一惊,想着原来这个来娶的并不是那个什么侯爷家的三公子,而是一个下人啊。
  
  这惊叹啊,一惊是这侯爷家三公子成亲竟然派个下属来,果然是气派,二惊是连个下属都这么气派体面,那侯爷家三公子又该如何?三惊呢,则是看来那侯爷公子是个见不得人的,才派了个下人来冲场面!
  
  众人议论纷纷间,那江铮进了屋,顾穗儿娘将顾穗儿扶出来,顾穗儿头上盖着一个红盖头。
  
  江铮一眼便看到那肚子,已经鼓得很明显了,不免想起当初那一日,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待看那盖头的颜色是正红色,知道这是与礼法不合的,说到底一个乡间姑娘,进去是做妾室的,原不该用正红色,可是江铮看出这庄户人家并不知道那些繁琐的规矩,当下也不提起这事。
  
  待到迎接顾穗儿入了轿子,江铮这才告别了顾穗儿爹娘,命人抬起轿子,当下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这村子。
  
  一直到这花轿远了,那吹打声音彻底听不见了,众人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这件事自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这村子里的话头,没事儿大家就品咋一番,想着这顾穗儿怎么就嫁给了个侯爷家的公子,又想着顾穗儿不知道在侯府里享的什么福,那侯爷公子到底长得有多难看。
  
  而顾穗儿父母,则是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担忧。这侯爷家的公子到底在哪里,他们不知道啊,更不知道自己闺女嫁过去后,到底会不会被人欺负。
  
  而顾穗儿弟弟,则是懵懵的,一句话都不说。
  
  过了好些日子,他终于迸出一句:“我以后要到城里,去找姐姐。”
  
  不过,那终究是他长大以后的事儿了吧。现在的他,还不知道这城里到底在哪个方向呢。 正文 第 4 章   第4章进侯府
  
  顾穗儿第一次坐轿子, 一路颠簸, 不觉便有些恶心, 肚子里的小蝌蚪也跟着动来动去, 很是不安的样子。
  
  她抬起手, 轻柔地抚摸着那肚皮, 那小蝌蚪仿佛得了安慰一般, 便慢慢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的轿子旁马蹄停顿,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夫人, 若是不适,便说下,我们可以慢些。”
  
  顾穗儿摇了摇头, 待摇头后, 却领悟到那个人是听不到,便道:“没事。”
  
  江铮听着里面的声音, 很是低哑微弱, 忍不住再次想起那晚客栈的光景, 不由得在心里一个叹息。
  
  自家公子本不是那欺压弱女子的恶人, 怎奈阴差阳错, 竟然出了这种事, 也是造化弄人。
  
  他敛眉,恭敬地道:“我们很快就要到县上,到时候会歇下, 然后换了马车继续赶路。”
  
  顾穗儿些微点了下头, 心中却是想着,原来这侯府竟然这么远啊,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再见到爹娘。
  
  当晚到了县上,江铮就去包了县上唯一的一家客栈,一行人住下。其间江铮命人送来了热水和吃食,顾穗儿如今肚子特别容易饿,见了吃的,便不顾其他,赶紧吃了起来。
  
  江铮原本要进来给她说起明日行程,透过窗子,见她吃得香甜,便退了出去。
  
  第二日,果然是换了马车,那马车倒是宽敞,比村子里的牛车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顾穗儿怕窝了肚子里的小蝌蚪,便靠在一旁的引枕上躺着。
  
  这一日,他们却是没歇息,一直赶路,只晌午时分,江铮掀开帘子,递进来一包热乎乎的烙饼夹肉,并一杯茶水,口中还道:“委屈小夫人了。”
  
  顾穗儿没言语,接过来吃了那烙饼夹肉,又喝了茶水。
  
  待顾穗儿吃完了,江铮这才命令继续赶路,这一次马车却比晌午前走得快一些。
  
  如此,马车走了四日,这才来到一处,顾穗儿听着外面分外热闹,有叫卖声,有嬉闹声,便知道这里是热闹的大街。不过她此时并没心思去看,只是捂着肚子,感触着那肚子里的小蝌蚪。
  
  其实她躺平了时,因为肚子瘦,能摸到那小蝌蚪已经有鸡蛋大小了,只不过她还是喜欢叫它小蝌蚪。
  
  马车不知道又行了多久,才来到一处停了下来,那高大院墙比家中房子还要高上一些,朱红色的大门,上面挂着一个黑色的牌匾,大门旁边还有两个大石狮子,那模样看着有些吓人。
  
  进了这宅院后,顾穗儿便看到几个嬷嬷,那几个嬷嬷让顾穗儿下了马车,上了一个青油布小轿子,就这么从一道长长的走廊抬了进去。
  
  小轿子不如马车稳当,轿帘子便忽闪忽闪的,顾穗儿透过轿帘子往外看,看到这宅院极大,比他们村子还要大,里面都是那青砖红瓦的房子,雕梁画柱的,时分的壮观,也有花草,都开得极好,空气中传来阵阵的香气。
  
  这都是以前顾穗儿未曾见识过的,这对于她来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天地。
  
  顾穗儿茫然地摸着肚子,忽而想起在客栈的夜晚,那个欺负自己的人。其实他长什么样自己都没看清的,只记得他一双眼,比他们山里的黑龙潭里的水还要深啊,根本看不到底儿。村里人都说,那黑龙潭是没有底的,一直通着地狱,任凭你水性再好,掉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那个人就是侯爷家的三公子吧。
  
  顾穗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她摸着那轿子窗,竟然想起这两日一直骑马在马车旁的江铮来。这三四日的功夫里,他对她一直照顾有加,白日里总是默不作声地骑着马护在马车旁。
  
  她心里是畏惧这种陌生男子的,不过远离了熟悉的村子和家人,孤身来到陌生的地方,她看习惯了那个守在马车旁的身影,竟然觉得缺了那身影,心里平白失了依仗。
  
  顾穗儿在心里苦笑一声,知道这都是错的,只不过如同一个小兔子在来到陌生的世间,便以为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它的亲人般。
  
  顾穗儿收拾心情,继续打量着宅院,正看着时,这轿子却是一拐,进了一道圆月型的拱门,又穿过一旁的抱廊,继续向前行去。这里的风景却和前面又有不同,这里有山有水,还有许多的树木,一时便有知了的叫声。
  
  待到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却是一处抱厦的房子,门前有芭蕉,还种着一些其他花草。
  
  顾穗儿是被一个嬷嬷扶着下来的:“小夫人终于到了,快随我进去拜见老夫人吧。”
  
  那嬷嬷穿金戴银的,气派比起顾穗儿之前见过的那些更要好上许多。
  
  顾穗儿自是低头应着。
  
  嬷嬷扶着顾穗儿进了屋,一进去这气派又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很大的堂屋,旁边站着一群梳着髻的媳妇和一些不梳着髻的姑娘,中间端坐着一个老夫人。
  
  顾穗儿看了眼那老夫人,只觉得那老夫人就像天上的王母娘娘下了凡,明晃晃金灿灿的好生贵气,根本不敢细看就低下了头。
  
  屋里端坐着的是睿定侯府的老夫人,也是当今圣上的嫡亲皇姑姑,先皇的嫡亲妹妹,高祖皇帝的长女——盛平大长公主。
  
  这位盛平大长公主备受高祖皇帝和高祖皇后宠爱,之后下嫁劳战功赫赫的老睿定侯,生下了如今的睿定侯萧炳章。如今虽说先皇已经不在了,可当今皇上对这位姑姑也是十分敬重。
  
  这位盛平大长公主如今已经年迈,半靠在引枕上,看向走过来的这女孩儿。
  
  一看之下,也是有些意外。
  
  之前只听说阿珩在外头有了个姑娘,姑娘珠胎暗结,便说赶紧接进府里来好生照料着,可是却没想到,这姑娘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盛平大长公主出生高贵养尊处优,她平时最喜欢大方得体的姑娘,要上得了场面,最膈应娇怯怯不懂事含羞不会说话的那种,觉得上不了台面。
  
  可是现在,看着眼前这女孩儿,她明明低垂着头也是有些胆怯,却让人觉得乖巧柔顺惹人怜爱。
  
  她笑了笑,招招手,示意走到跟前来,她要仔细看看。
  
  顾穗儿忙上前,低头站在这位“王母娘娘”面前。
  
  盛平大长公主让顾穗儿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这女孩儿虽然脱不了乡村气息,一双眼睛里也有惶惶不安,不过却透着清澈的灵气,再细观眉眼,好看,那叫一个好看,这张脸每一处不精致的。
  
  再打量了下顾穗儿这肚子,偌大一个,估计得五个月了。
  
  盛平大长公主顿时笑开了,拉起顾穗儿的手,问起肚子里的孩子。
  
  顾穗儿来到这神仙府邸,战战兢兢的,又听这位十万分尊贵的老夫人问自己话,都一一作答了。
  
  “极好,既然来了咱府里,那就安心养胎。这是府里大夫人,是阿珩的母亲,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和她开口就是。”
  
  顾穗儿看过去,只见盛平大长公主身旁是一位夫人,看着也是十分尊贵,发髻梳得亮堂堂,头上戴了许多金银,容长脸,有些瘦,看上去严肃,不爱笑。
  
  她想着,阿珩看起来就是那位三公子,三公子的母亲,自己也该叫母亲?
  
  于是她低低地唤道:“穗儿见过母亲。”
  
  她这一说,在场其他人都笑了,不过倒是也没人说什么。
  
  睿定侯夫人不苟言笑,点头说道:“这次是老夫人做主把你接进府里,阿珩住在听竹苑,你先住那里吧,一切等阿珩回来后再做计较。”
  
  盛平大长公主又问了顾穗儿几个问题,无非是家中光景,因说起来这怀下身孕的事,难免问起这些日子怎么过的,中间又让一位老大夫过来给顾穗儿诊脉。
  
  那位老大夫诊脉过后,特意来问:“这位小夫人可曾吃过什么不好的?”
  
  盛平大长公主一听,便望向穗儿。
  
  穗儿默了片刻,便明白了,低声说:“家里给买了打胎药,吃了。不过后来吐出来一些。”
  
  她这一说,大家面面相觑,都有些吃惊。
  
  这可是阿珩少爷的骨血,得来不易,不曾想竟在乡下险些被打掉?
  
  盛平大长公主忙问:“那后来呢?”
  
  穗儿想了想:“流了一些血,并不多,后来就没什么动静了。”
  
  当下赶紧问老大夫,老大夫回说:“想来腹中胎儿到底是虚弱了,小夫人身子也虚,需好生补养就是了,我再开一个方子,照着这个抓药来,一日三次。”
  
  盛平大长公主这才松了口气,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嘱咐穗儿说道:“这总算是有惊无险,保下了这小胎儿,也算是他福大命大,以后可万万记得,不能做这等傻事了。”
  
  顾穗儿点头低声应着。
  
  这边盛平大长公主又嘱咐了顾穗儿一番,最后还吩咐睿定侯夫人说道:“你可是要记着,好生看顾这孩子,她肚子里可是阿珩的血脉,马虎不得。”
  
  睿定侯夫人恭敬地道:“母亲安心就是,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正文 第 5 章   第5章初来侯府
  
  顾穗儿被带着离开了这间屋子, 穿过一道道月牙门和回廊, 最后来到了一处院子。院子挺大, 比她之前的家要大上不知道多少倍。
  
  身旁领着她来的叫“王开顺家的”, 这位王开顺家的给她介绍:“这就是咱三公子的住处, 叫听竹苑的。”
  
  说着进了屋, 只见屋子里装饰得极为华丽, 床榻是暗红色木头做的,上面还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而帐子是淡青色, 很软很轻薄,和聘礼里送的那软纱倒是极像。
  
  坐下后,王开顺家的又介绍了身边的嬷嬷和丫鬟。
  
  嬷嬷姓安, 叫安嬷嬷, 旁边还有四个丫鬟,穿着一水儿的靛青色衣裙, 头上戴着银钗, 大的是和穗儿差不多年纪, 分别叫宝鸭和金凫, 还有两个小的, 脸上还一团孩儿气, 叫静月和瑶光的。
  
  最后王开顺家的嘱咐说:“有什么事,安嬷嬷都会慢慢告诉你,你平时如果有需要, 就差底下丫头过去告诉我, 我能办的自然都给你办了,便是办不了的,上面还有夫人给你做主呢。”
  
  顾穗儿在家里何曾见到这等阵势,当下并不知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这边王开顺走了,安嬷嬷便扶着顾穗儿坐下,递了茶水,又问饿不饿。
  
  顾穗儿确实有些饿了,只是没好张口而已,安嬷嬷见了,便吩咐两个小丫鬟去外面取了吃食来给顾穗儿吃。
  
  “还没到正经饭点,先吃些点心将就吧。”
  
  顾穗儿一看,说是将就,但是那些点心比自己家过年过节吃得还要精致不知道多少倍,红丝绿纹的,做成花儿,弄成叶的。
  
  安嬷嬷从旁帮着顾穗儿取过来点心,劝着要顾穗儿多吃一些:“到底是双身子,小夫人你多用些。”
  
  顾穗儿并不习惯自己吃饭的时候有人从旁边站着,在家里的时候,他们都是一家四口一起坐在院子里纳凉吃饭的。可是她知道如今不一样了,这是一个和他们村子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顾穗儿并不在乎自己会如何,可是她如今不光为自己,还为肚子里的小蝌蚪。
  
  小蝌蚪投生到了她的肚子里,其实已经很命苦了,她总要为他打算下。
  
  不要让它在人世间受尽白眼,更不要让它去品尝自己尝过的酸楚。
  
  是以顾穗儿虽然并不自在,不过到底忍下了,知道自己做错了,怕是要惹人笑话的。
  
  正吃着,旁边那位叫宝鸭的突然说道:“安嬷嬷,你先在这里伺候着小夫人吧,我想起还有前头二太太托我锈的一个花样没做完,我得回屋去忙。”
  
  安嬷嬷抬眼,笑了笑:“既是宝鸭姑娘有事,那就先去忙吧。”
  
  宝鸭笑着看了眼顾穗儿,就此告辞。
  
  旁边的金凫见了,也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屋里就只剩下安嬷嬷和顾穗儿并两个小丫鬟。
  
  安嬷嬷一边伺候顾穗儿,一边笑呵呵地说:“这两位姑娘哪,是皇上赏下来的,一直伺候在三爷跟前,不知道的还以为混成了房里人儿呢。”
  
  顾穗儿一怔,停下,不解地望着安嬷嬷。
  
  安嬷嬷说得那些,她都不懂,不过隐约感觉到,那两位姑娘怕是对自己不满的。
  
  安嬷嬷看这小夫人明明长得那是花容月貌灵气逼人,却眼神茫然,一团儿傻气,稀里糊涂根本不知道眼前境况,倒是有些心疼,想着乡下姑娘,没见过世面,靠着肚子里孩子进了侯府,怕是还不知道东南西北呢。
  
  当下也是怜惜,便出言安慰说:“搭理那些兴风作浪的做什么,左右上头有老夫人疼你,若有个什么,你就说肚子疼,谁敢把你怎么样?便是大夫人那里,对三爷素日也是疼爱的,你肚子里有三爷的孩子,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顾穗儿:……
  
  良久,点点头。
  
  当晚,顾穗儿躺下,屋子里倒是也凉快,不似家里炕头那么闷热,可是顾穗儿却是睡不着,只盯着那软软的青纱帐子看。
  
  她想起安嬷嬷的话,心里终究不踏实,这侯府里虽然富丽堂皇跟年画上的神仙府邸一样,可这里面的人,总是让人看不懂。
  
  想了半晌,好不容易闭上眼睛,一时在那黑暗中,又浮现了那双暗沉沉的眸子,还有那急促灼热的喘息,以及那将自己的身体仿佛撕裂一般的疼痛和涌动。
  
  顾穗儿颤抖着咬住唇,拼命地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
  
  她抖着手,摸着肚子里的小蝌蚪,小蝌蚪仿佛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便畅快地在她肚子里游动,一时竟然仿佛隔着肚皮,轻轻啄着她的手般。
  
  她奇异地仿佛被什么安慰了,那种惊怕的情绪便渐渐远去,最后终于睡去了。
  
  ~~~~~~~~~~~~~~~~~~~~~
  
  顾穗儿在这侯府住了十几日,肚子是一天比一天打,她对着侯府里的人也慢慢摸清了门道。
  
  老睿定侯当年也是平头老百姓,被养在庙里,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后来因为战功赫赫,被赐姓萧,封了侯爷,又迎娶了如今的大大长公主。
  
  如今的睿定侯夫人一共有三个儿子,长子次子都已经成亲,唯独这位三爷,叫阿珩的,年十九岁,还没成亲。
  
  而这位三爷房里大多是小厮,两个丫鬟宝鸭和金凫是前几年皇上赏赐下来的,和其他两个小丫鬟不同。
  
  因着皇上的面子,可以说在房里颇有些张扬。依安嬷嬷的意思是,顾穗儿应该给宝鸭和金凫点教训,也好让人知道,这房里现在是谁做主。
  
  不过顾穗儿可没那底气。
  
  于她而言,能活下来,能护着肚子里的小蝌蚪活下来,已经是菩萨保佑,至于谁欺压谁,谁又该去做主,那关她什么事?
  
  再说这也不是她说了算的啊。
  
  安嬷嬷见了,恨铁不成钢,又心疼又可怜:“你性子软弱,那也是没办法了,只能是多在老夫人跟前苦苦可怜,也好让老夫人多怜惜你一些。”
  
  说着,安嬷嬷还凑到顾穗儿跟前咬耳朵:“夫人你不知道,别看府里有三个孙子,可老夫人往日最看重咱三爷了,三爷要什么,她是绝对没二话的,比疼前头两位爷还要厉害。你肚子里怀的可是三爷的骨肉,哪个敢给你气受,就是得罪老夫人。”
  
  只可惜顾穗儿不明白啊,她问道:“现在宝鸭和金凫两位姐姐忙自己的事,我落得自在,岂不是很好?”
  
  安嬷嬷一愣,看看顾穗儿,再看看顾穗儿。
  
  原本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被她一打扮,那真是天仙一样的人儿,皮肤晶莹赛高山之雪,双眸湿漉如秋日露水,娇弱明艳,让人心生不忍。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儿,那么动人的一双眼里,只流露出迷茫和不解。
  
  她是真不懂为什么自己要她去告状,更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付宝鸭和金凫那两个作妖的小贱货!
  
  “哎——”安嬷嬷长叹一口气:“小夫人,你说你这,怎么脑子就不开窍啊?”
  
  莫不是一个傻的!
  
  顾穗儿一听,认真说道:“我娘说我小时候曾经撞到过石头上,从那后就有些傻。”
  
  安嬷嬷:……
  
  这真是让安嬷嬷无言以对!
  
  正说话间,就听到外面动静,却原来是王开顺家特意带着人来送东西,送的是一个食盒。
  
  “这是今日个皇上特意命人送过来的,说是西边快马加鞭送到宫里最最新鲜的,特意挑了好的孝敬咱家老夫人,老夫人说分给底下各房一些,就特特地留出一份好的来,说让我赶紧送过来。”
  
  王开顺家的笑呵呵地说:“老夫人还说了,这个鲜果虽然甜,但也不可多吃,说你如今有着身子,不能冰到孩子。”
  
  顾穗儿听了,忙低头感谢。
  
  王开顺家望着顾穗儿,看她生得娇嫩嫩模样,鲜活水灵地好看,明明怀着三爷的血脉,不过却丝毫没有拿乔的样子,当下也是喜欢,便笑呵呵地说:“老夫人这是疼你,晚间时候过去老夫人跟前请安,记得谢谢她,知道吗?”
  
  顾穗儿和安嬷嬷已经很熟了,不过对于这位精明能干的王开顺家的,一直不熟,如今在她跟前战战兢兢,忙低头说:“是,我会记得的。”
  
  王开顺家站在那儿,又和安嬷嬷说了一会话,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待到王开顺家的走了,安嬷嬷笑望着那瓜果,有水晶葡萄,有南方的哈密瓜,还有荔枝,都是寻常人家吃不到的,外面犹自带着一点冰碴子,知道这是用冰放好了,然后快马加鞭送来的。
  
  安嬷嬷忙名静月过来,将这些瓜果清洗了,然后才捧到顾穗儿面前,笑着道:“来,虽说这个有些凉,但吃一点应该没什么要紧,尝一尝吧。”
  
  笑得那是忒地慈爱。
  
  顾穗儿本对吃不吃都没什么的,只是如今安嬷嬷笑得那么和蔼,倒是让她有几分感动,想着这些日子进了这府里,一边茫然无措,多亏了有这安嬷嬷在这里提点安慰,当下便点头,接过来吃了一个葡萄。
  
  入口之时,却觉得分外甜美清口,于是忍不住又吃了一个。
  
  安嬷嬷一边侍奉着顾穗儿吃着瓜果,一边笑着道:“夫人,你看那王开顺家的,以前见了我,怕不是连正眼都不曾瞧一个,如今倒是同我和气地说起话来,这都是因为我老妈子如今侍奉的夫人你啊!”
  
  顾穗儿并不懂这些门道,不过她见安嬷嬷高兴,心里也替她高兴。
  
  这边正吃着瓜果,门帘子被掀开,却是宝鸭和金凫进来了,两个人瞅了一眼桌上瓜果,便上前伺候。
  
  顾穗儿看她们那眼神,知道这是想吃,便对安嬷嬷说:“嬷嬷,你取一些自己也尝尝,给宝鸭和金凫也都尝尝滋味。”
  
  宝鸭和金凫对视一眼,都有些讪讪的,上前说:“我们不吃。”
  
  安嬷嬷笑了:“小夫人是有度量的人,可不是那斤斤计较的。”
  
  话虽这么说,宝鸭和金凫到底没敢吃。
  
  都是侯府里做事的,便是心里不忿,却也知道分寸。
  
  这乡下来的女人得了自家爷青睐,怀下了血脉,身份就和她们不一样。
  
  她们当丫鬟当了这么许多年,想当个通房都没成,这终究是没法比的。
  
  顾穗儿自是不知道宝鸭和金凫这两个人的心思,她其实想得很简单,只要能名正言顺地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别成了个被人骂的野种,那就满足了。
  
  至于别人委屈了她什么,都不是什么要紧的。
  
  再委屈,能有在顾家庄时那般委屈吗?
  
  所以尽管安嬷嬷百般撺掇,她当晚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也没说半句谁的不好。
  
  老夫人问起来,她都是一概说好。
  
  而这盛平大长公主,睿定侯府的老夫人,这辈子不知道见过多少世面,什么人什么心思,在她跟前过一眼都看得透透的。
  
  她如今是越来越待见这乡下来的小姑娘了。
  
  虽然有时候看着有些傻,但贵在本分,知足,凡事不争不抢的,大智若愚,做事性子倒有些像她的皇嫂先孝贤皇太后。
  
  “穗儿,你安心在府里待着,等过几日,阿珩就要回来了。”
  
  阿珩……
  
  原本已经满心知足的顾穗儿心里咯噔一声,诧异地抬起眼来。
  
  于是老夫人就见小媳妇清澈逼人的眸子里漾出一丝清晰可见的惊惶和无措。
  
  她忙安抚:“别怕,阿珩那孩子虽话不多,却是一个老实孩子,断不会委屈你的。”
  
  老实孩子 正文 第 6 章   第6章三爷萧珩
  
  自从老夫人说府里的三爷要回来了, 穗儿这日子就过不舒坦了。
  
  吃饭不香, 睡觉也不踏实。
  
  她看看这布置得雅致好看的院子, 再摸一摸那薄软的夏褥凉被, 想到这些东西都属于那位三爷的, 而自己不过是暂时占了去, 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据说三爷是个老实孩子……可老实孩子是什么样的?
  
  穗儿又想起了那双眼睛, 黑暗中费力地喘着气,幽深幽深地盯着自己的眼睛,那种感觉仿佛走在深山里被一只狼盯上了。
  
  因为那一夜, 她怀下了小蝌蚪,遭人白眼,之后又来到了燕京城, 被各种礼遇享福。
  
  这里的人和乡下顾家庄的人不太一样, 好像没有人问过为什么她怀下了那位三爷的孩子,也没有人问过她怎么会和那位三爷认识, 所有的人都默认为她是那位三爷的女人。
  
  她是三爷的女人, 所以理所当然住在三爷的院子里, 享受着三爷的丫鬟奴仆。
  
  可没有人知道, 她其实不是。
  
  她根本不认识那位三爷, 不认识老夫人口中的“阿珩”, 她甚至之前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知道他姓什么,不知道他叫阿珩。
  
  她连他的模样都不知道。
  
  所记得的, 只是那双在黑暗中仿佛要把她吞没的眼睛。
  
  这种不安和胆惧让她有些寝食难安起来, 便是各样稀罕的美味和上等的绫罗都不能让她开心,甚至当老夫人特意赏了她一对金镯子的时候,她都没什么兴致。
  
  一直到那天晚上,她睡得香,半夜里突然听到院子里好像有什么动静,便睁开了眼睛。
  
  其实最近她睡得一直不安稳,肚子里的孩子也时不时踢腾,她总是半夜醒来。
  
  她坐起来,隔着软纱帐听外面的动静,好像听到男人说话声,正心惊不定,就听到旁边睡着的安嬷嬷进来了。
  
  “夫人,三爷回来了,你要不要起来去接一接?”安嬷嬷殷切地这么说。
  
  “……好。”
  
  穗儿是害怕那位三爷的,但是她也知道,她必须起来去“接一接”那位三爷。
  
  这十几天,安嬷嬷总是在她耳边说一些侯府里的事。她当然知道,好像侯爷还有一个庶子和庶女,夫人不喜,老夫人也不上心,在府里就不太受待见。虽不至于饿着,可这皇宫里赏赐下来的新鲜瓜果,断断是轮不到那庶子庶女享用的。
  
  什么是庶子庶女,就是小夫人生的孩子,也就是妾生的孩子。
  
  而她自己就是那位三爷的妾。
  
  她揣着肚子里的孩子来到了这繁华锦绣之地,离乡背井的,图的就是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给孩子一个不那么寒酸的日子。
  
  妾生的孩子,将来是不是受待见,关键还是看那个妾。
  
  这是安嬷嬷一直在对她絮叨的事,她懵懂中有点懂,又不太懂。
  
  现在起来,去讨好下那位三爷,总归是没错的吧?
  
  穗儿被安嬷嬷扶持着起身穿衣,过去正屋,只见正屋屋檐下站着个男子,正对院子里掌管门户的老奴吩咐什么事。
  
  穗儿一眼瞅过去,天黑,看不清楚脸,只觉得对方身量高大,身穿锦缎,便明白这就是“三爷”了。
  
  当下走到跟前,躬身,低声唤道:“穗儿拜见三爷。”
  
  她这一声说出后,身后安嬷嬷一愣,那男子也是一愣。
  
  穗儿觉得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纳闷地抬起头,结果抬头的时候,正好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男子。
  
  那男子迎着如水月光,倒是让人看得真切,只见紫袍玉冠,锦衣华服,满眼的华贵,走路间的气派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穗儿仰起脸,望向他的眼睛。
  
  一双仿佛冬日里山后寒潭般的眼睛,黑幽幽的,多看几眼就能后背透着凉气。
  
  再无疑问,这才是三爷。
  
  她竟然认错了人。
  
  脑中一片空白,她怔怔地再次望向刚才被她错认的那个人,这才发现那人也正尴尬地立在那里,憋红着脸。
  
  院子里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特别是现在,总感觉三爷的脸色比寻常时候更难看几分。
  
  最后终于是安嬷嬷硬着头皮张嘴了:“小,小夫人,还不拜见三爷。”
  
  穗儿在那催促声中,终于找回了魂,她束手束脚地立在那里,小心翼翼地道:“见过三爷。”
  
  比起之前对着下属的那一声,她现在的声音显然是小多了,比蚊子哼哼大不了。
  
  身后的安嬷嬷急了,好不容易正主来了,她怎么竟然对着旁边的竹子喊三爷,谁知道你喊的是谁啊!
  
  暗地里直跺脚,抬起手就想去扯下顾穗儿的衣服,好提醒她一下。
  
  谁知道就在这时,萧珩开口了:“你叫穗儿?”
  
  说着这话时,他目光扫过顾穗儿,然后落在顾穗儿的肚子上。
  
  顾穗儿感觉到他的目光,顿时肚皮一紧,下意识护住了肚子。
  
  小蝌蚪是自己的,小蝌蚪跟了自己几个月了。
  
  可是她也明白,小蝌蚪来源于眼前这个男人。
  
  在这一刻,她有点害怕,怕这个男人抢走她的小蝌蚪。
  
  这就仿佛一个捡到人东西想据为己有的害怕失主一样。
  
  男人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不过穗儿总觉得,他的眼睛很冷,那么冷的一双眼睛,没有任何温度,所以他应该是不高兴的。
  
  穗儿害怕这个不高兴的男人。
  
  她护住肚子的手都在轻轻发抖。
  
  不过好在萧珩的目光在停留了片刻后,便挪走了。
  
  “先进来。”
  
  见顾穗儿抿着小小的嘴儿,一脸紧绷,好像根本没有要答话的意思,萧珩说完这句,便转首进屋去了。
  
  他进屋迈门槛的时候,矜贵的紫色缎袍轻轻撩起,说不出的华贵和气势,那是生在乡下的顾穗儿这辈子都没见过的。
  
  她曾经以为镇上的官老爷已经很有钱很厉害,可是现在她明白,那些人在萧珩面前,都是尘埃。
  
  身后的安嬷嬷轻轻拽了下顾穗儿的衣角,小声提醒:“赶紧进去啊!”
  
  顾穗儿醒过神来,便要跟着进门。
  
  谁知道,那门槛比她预想得竟然要高一些,她迈门槛的时候,竟然一个不留神把个绣花鞋磕在了门槛上,顿时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两脚一滑就要摔下去。
  
  身后的安嬷嬷看到这场景,吓坏了,惊叫出声,旁边的侍卫和下属也都顿时紧绷起来。
  
  可就在这时候,谁也没想到的是,原本已经迈过门槛进屋的萧珩,突然不知道以着怎么样的速度,又是以着怎么样的角度,伸手扶住了顾穗儿。
  
  惊魂甫定,大家定睛看过去时,只见依然是面无表情的萧珩正扶着顾穗儿的腰,神情淡淡地望着顾穗儿。
  
  大家松了口气,松了口气后,又都低下了头。
  
  顾穗儿却想哭了。
  
  她知道自己笨笨傻傻的,可是她已经努力地想好好表现了。
  
  她怎么可以先认错了三爷,之后又在三爷屁股后头差点摔个大跟头。
  
  她摔了跟头不要紧,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才发现肚子里的小蝌蚪好像也受了惊吓,竟然开始在肚子里大幅度踢腾起来,甚至踢到了她下面一个地方。
  
  她蹙眉,下意识扶着身旁的人,动也不敢动地僵在那里,等待着小蝌蚪这一阵过去。
  
  萧珩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眼前的女人,看她微微张着小小的嘴儿,用一种仿佛被人砍了一刀的茫然怔忪神情呆在那里。
  
  她没动,他也就没动。
  
  现场一片寂静,外面几位跟随萧珩而来还有事情要汇报的下属,像柱子一样戳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过了好半天,顾穗儿总算感觉肚子里的小蝌蚪好像过去那阵了,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肚皮,低声喃喃说:“别怕……没事的……没摔倒……轻轻地游……”
  
  萧珩无声地望着眼前娇娇小小的女人,沉默地听她说那些细碎的低语。
  
  并不太懂,不过他没说什么。
  
  他只是扶着她的腰,防止她再次摔倒。
  
  这两人面对面,一个抚着肚子低头念念有词,一个扶着腰沉静不语,可是看懵了站在台阶下的安嬷嬷。
  
  因为顾穗儿声音很低,安嬷嬷根本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是听她好像念念有词,当下心里那个急。
  
  可别是得罪了三爷,这才刚见面啊!
  
  她纠结犹豫了一番,终于忍不住大着胆子说道:“小夫人,外面夜凉,你看看先进屋伺候三爷歇下?”
  
  安嬷嬷这一提,顾穗儿总算是想起来萧珩的存在了。
  
  她下意识抬起头,恰好萧珩正低头望着她,四目相对间,仿佛一只惊惶的小鹿无意中跌入了幽深清冷的水潭之中,她一时不知所措。
  
  “三爷,是我不好……”她想了想,终于挤出一些话来:“我差点摔倒……”
  
  “先进屋吧。”
  
  萧珩声音清冷堪比冰石相撞,语音没有温度。
  
  “是,三爷。”
  
  正屋的门槛不知道为什么比别处高一些,大着肚子的顾穗儿有些艰难地迈腿,进屋。
  
  萧珩扶着她腰的手在她迈过门槛后,放开了。
  
  一时之间大家各就各位,下属侍卫站在廊檐下,安嬷嬷进来伺候在顾穗儿后面,顾穗儿忐忑不安地立在萧珩身边,而院子里的其他丫鬟仆妇也都醒了,虽然是三更半夜的,都纷纷起来,烧水的烧水,煮茶的煮茶。
  
  宝鸭和金凫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很快也赶过来,和顾穗儿一起服侍在萧珩身边,端茶递水送夜宵。
  
  看上去萧珩应该是饿了,简单吃了一些热过的水晶包子,又喝了点羹汤,才让人撤了。
  
  中间他还问顾穗儿要不要吃,她当然赶紧摇头。
  
  萧珩见此,便吩咐说:“你先回房歇息去吧。”
  
  顾穗儿见他这么说,听话地便要离开,可是刚迈了一步,她忽然想到了:“奴婢还是伺候在三爷身边吧。”
  
  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自称,她对于自己在这个院子里以及在萧珩眼里到底是个什么都没弄明白。
  
  不过她听到宝鸭金凫这么说,那应该是没错吧?
  
  因为她好像听安嬷嬷提过,庶子四爷的亲娘原本就是侯爷屋里的丫鬟,后来睡了一次生了四爷。
  
  她约莫感觉,自己大概就是那样的人,或许宝鸭睡过一次后,生个二爷三爷的,就和自己也一样了。
  
  萧珩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看得顾穗儿心里一慌。
  
  有一种人只用眼神就能让你觉得,你错了,大错特错了。
  
  顾穗儿深刻地感觉到自己一定做错了事。
  
  至于做错了什么事,她不知道,她反正就是错了。
  
  萧珩在看了她一眼后,收回目光,淡淡地说:“回去歇着吧。”
  
  说完,扫了旁边的安嬷嬷一眼:“安嬷嬷。”
  
  安嬷嬷被点名,立马挺直了背脊:“是,老奴这就伺候小夫人回房。”
  
  顾穗儿在清醒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后,已经是惶恐不安后悔不已,现在听到萧珩说“回去歇着吧”,那真是犹如被判了凌迟的人突然可以无罪,又如待宰的鸡鸭被放回山里,再也不犹豫,转身就要跟着安嬷嬷跑,连个“告退”的话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正文 第 7 章   第7章伺候三爷的事
  
  退回自己的屋内后, 顾穗儿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关算是熬过去了。
  
  转过身看安嬷嬷, 只见安嬷嬷正在那里皱着眉头念叨;“三爷让小夫人回来歇息, 却把宝鸭和金凫那两个丫头留下伺候了。”
  
  顾穗儿想想, 心中感激:“三爷这个人真好。”
  
  安嬷嬷:“不, 不好, 一点不好!”
  
  顾穗儿不解, 疑惑地看着安嬷嬷。
  
  安嬷嬷苦口婆心:“小夫人,你想呀,三爷这都多久没回来了, 一会来,并不和小夫人亲近,也不要小夫人伺候, 竟然要那两个贱人伺候, 你想想,三爷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顾穗儿轻轻拧眉, 细想了下这事儿, 突然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如果说之前安嬷嬷在她面前无数次念叨着宝鸭金凫如何如何她都完全懵懂不解, 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安嬷嬷看宝鸭金凫不顺眼的。
  
  可是现在, 好像三魂七魄归位, 好像山风一吹把她吹了个激灵, 她那不太开窍的脑子突然灵光乍现,就这么开窍了。
  
  有时候,人想明白一件一直不懂的事, 只需要一瞬间, 一个契机。
  
  宝鸭和金凫是什么人,是伺候在三爷身边好几年的人。
  
  宝鸭和金凫如果被睡大了肚子,也会和自己一样。
  
  一个是稀罕的,两个是不太稀罕的,三个就跟地上跑着的小猪锣,不值钱了,如果万一来四个,那就根本连看都不带看一眼了。
  
  想明白这个的顾穗儿知道,一定要让自己肚子里的小蝌蚪成为那个“稀罕”的。
  
  于是就在安嬷嬷打算苦心婆口地继续说服下这位烂泥不太能扶上墙的主儿时,她就听到这位“烂泥小夫人”突然说:“我得回去伺候三爷。”
  
  啊?
  
  安嬷嬷喜出望外:“对对对,就得回去,不能便宜那两个贱丫头!”
  
  可是顾穗儿想问个明白:“安嬷嬷,那个宝鸭和金凫,她们两个……”
  
  她想了想,还是问出来:“有没有在三爷跟前伺候过?就是那个伺候?”
  
  安嬷嬷一愣,望着顾穗儿,简直是不敢相信。
  
  她竟然也能关心这种问题?
  
  安嬷嬷欢喜得都快笑出声来了:“我的小夫人哪,你可真真是开窍了!”
  
  这都开始琢磨这种事了,小夫人总算上道了。
  
  笑过后,她开始把其实已经说了许多遍的事再次给顾穗儿重复一遍:“宝鸭和金凫这两个丫头,如今一个十六,一个十七了,还是三年前宫里赏下来的,说是伺候在三爷身边。宫里出来的嘛,幺蛾子就多,自个以为自己长得模样好,就不太干得来丫鬟的活,总想着能勾搭上三爷,混个通房小妾的。可是咱三爷那是什么人,哪里理会这个,不过让她们做些伺候的活,从没留着过夜,自然是不可能睡的了。”
  
  如果真睡,早就张扬到老夫人并侯夫人那里,非要给提拔个妾当当了。
  
  顾穗儿听了后,想想,好像确实安嬷嬷已经和自己提过了,只是自己没上心,觉得和自己没关系,也没听进心里去。
  
  现在算是听明白了。
  
  她也知道自己目前在院子里的处境和地位了。
  
  “我还是得去三爷跟前伺候着。”
  
  皇上是什么人,她知道的,那是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人。
  
  皇上赐下的女人,那肯定很厉害,那么厉害的女人,如果真和她一样怀个小娃儿,到时候生下孩子和她的小蝌蚪争,她必然是争不过。
  
  那么她该怎么办,就该想办法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虽然三爷去睡谁她也管不着,可是自己多往跟前凑凑总是有好处的。
  
  想明白这个,她立即站起来:“走,我们去正屋。”
  
  安嬷嬷那叫一个高兴:“好嘞,去正屋,伺候三爷去!”
  
  ~~~~~~~~~~~~~~~~~~~~~
  
  当下主仆二人又来到院子前去正屋,顾穗儿是满心琢磨着,该怎么去讨好那位三爷,该怎么去伺候那位三爷,至于之前被扫了一眼的惧怕,早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谁知她刚走到正屋门前,就见门开了,宝鸭和金凫两个人前后从正屋出来。
  
  那二人正是满脸的沮丧,抬眼就看到了顾穗儿,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对视了一眼,不甘愿地对顾穗儿浅浅一拜,便先行回自己屋去了。
  
  顾穗儿看着这情况,倒是有些出乎意外。
  
  难不成这两位根本也没能留下来伺候?那自己巴巴地跑过来做什么?她眼珠转了转,转身就打算回房。
  
  她们不伺候,那她也不争了,反正也没人能抢去!
  
  可她迈了一步,就听到旁边的侍卫出声道:“小夫人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事?”
  
  这声音有点耳熟。
  
  顾穗儿看过去,只见夜色朦胧中,那人鼻子眼睛格外熟悉,可不正是之前把自己接到府里的江铮。
  
  她心里松了口气,低声说:“没什么事,我——”
  
  这边话没说完呢,门开了。
  
  萧珩站在门前,望着自己的这位小夫人并侍卫。
  
  他当然知道,是侍卫代自己把这位小夫人接进家门的。
  
  江铮见自己家爷出来,忙恭敬地低头见礼。
  
  他原本只是见小夫人过来又匆忙离开,想着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所以才上前搭话。
  
  谁知道刚说了一句,爷竟然开门出来了。
  
  这场面便颇有些尴尬了。
  
  江铮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然而这种尴尬场面对于顾穗儿来说,是全然无觉。
  
  她在乡下时候,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姑娘,她从小就和石头哥哥订婚了,没想过其他的,觉得到时候嫁了就是,多余的不用考虑。
  
  所以现在的顾穗儿,一心在想着,我本来要和宝鸭金凫抢一抢他,现在宝鸭金凫走了,我不用提防着宝鸭金凫了,那我也应该赶紧跑。
  
  没跑成?可真真是不太幸运。
  
  于是在一片让人呼吸艰难的沉默后,萧珩站在门槛内,淡声吩咐:“进来。”
  
  同样的言语,似曾相识。
  
  顾穗儿足足犹豫纠结了能吃完一张鸡蛋饼的功夫,才终于下定决心进屋去了。
  
  她害怕萧珩,知道萧珩是她的衣食父母。
  
  她必须听萧珩的。
  
  顾穗儿低着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般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
  
  走到门槛前时,她特意努力抬高了腿。
  
  肚子大,身体不稳,又险些趔趄下。
  
  不过这时候,一双手牢牢地扶住了她的腰。
  
  她突而便觉腰上火热。
  
  那种感觉,让她想起那个在客栈的夜晚。
  
  她脸上骤然烧烫,不知所措地望向萧珩。
  
  从这个角度看,萧珩生了一张俊美到几乎完美的脸,这是一种让她不可企及的贵气美,就如同皇宫里送出来的鲜果,一个个用上等的冰给镇起来,透着冷冽的富贵气息。
  
  她在乡下时,果子都是扔在麻袋或者挑在担子里拿去集市上卖,一箩筐一箩筐的,谁要的话就直接抓一把,蔫了坏了直接拿起来往嘴里一啃,粗暴简单。
  
  乡下的果子是没见过冰的。
  
  乡下的果子和皇宫里送来的果子,便是长得差不多,那也是不一样。
  
  更何况根本是连长得都不一样。
  
  看人家那一脸的贵气就知道了。
  
  不过现在这个贵气的人并没有看她。
  
  萧珩微微垂眼,扶着她迈过门槛,好像这个动作再自然不过。
  
  顾穗儿战战兢兢迈过门槛,感觉到腰上的那双手离开了。
  
  两个人进屋,萧珩坐下,顾穗儿站着。
  
  顾穗儿低垂着头:“三爷,你……要喝茶吗?”
  
  萧珩挑眉,淡淡地说:“不。”
  
  顾穗儿又想了想:“三爷,你要用膳吗?”
  
  萧珩:“现在并不是用膳的时候。”
  
  而且他已经用过一些点心了。
  
  顾穗儿:“……三爷,那你是不是该歇息了?”
  
  萧珩:“是。”
  
  他确实是累了困了。
  
  这次是其实奉天子圣旨前往丹东调查贪墨案,昨夜城门关闭前赶到燕京城,连夜进宫向皇上禀报情况,半夜回到家里,至今已经两夜没睡。
  
  顾穗儿:“那,那我给你铺床?”
  
  萧珩:“不用。”
  
  他望着她的身子。
  
  她身段纤细,穿软白绸中衣,外披绛色长衣,红红软软,跟一朵初初绽开的粉白兰花儿,香美柔润,偏生那肚子挺挺的,把个宽松中衣撑起来,更凸显出她身子的娇弱。
  
  他看她走路,总是怕她一不小心会摔在那里。
  
  他当然不会需要这么一个弱女子,还是一个怀着他血脉的女子来服侍自己。
  
  但是萧珩的话对顾穗儿来说,多少有点打击。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讨好这位三爷。
  
  不能讨好三爷的顾穗儿沮丧地低垂着脑袋,心想自己该怎么办,安嬷嬷也不在,她没人可问了,所以她现在该怎么办?
  
  萧珩看着顾穗儿绞着小手不安的样子,挑眉,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杌子:“坐。”
  
  顾穗儿听到这话,有些意外,不过她什么都没说,还是温顺地坐下了。
  
  萧珩再次打量着顾穗儿。
  
  他记得,第一次看到顾穗儿是在客栈里,他站在窗子前,看到了后院那个洗涮的小姑娘。
  
  当时的她粗布衣裳,头上也没有任何发饰。
  
  现在的她,被移栽到了他的院子里,怀下了他的骨血。
  
  “你离开家多久了?”
  
  他开口。
  
  声音依然清凌凌的,像从冰山上吹来的一阵风,冷冽至极。
   正文 第 8 章   第8章三爷人不错
  
  听到这话, 顾穗儿是意外的。
  
  自从她离开家后, 她来到了这陌生遥远的地方, 踏进了这富贵锦绣乡里, 大家对她都很好, 会问起她肚子里的孩子, 也会关心她的身体, 还会照料她的衣食起居。
  
  可是却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也从来没有人问起过她的家。
  
  好像所有的人都忽略了她在来到睿定侯府前,其实应该是有另外一个家的。
  
  家, 那是一个遥远的地方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回去,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自己父母和弟弟了。
  
  家,是一个没有人会和她提起的话题。
  
  萧珩不经意的一句话, 撞到她的心上, 让她的鼻子竟然不争气地发酸。
  
  她低着头,小声说:“路上走了十三天, 住进侯府十九天, 现如今离开家已经三十二天了。”
  
  离开多少天, 她清楚地记得。
  
  萧珩默了片刻, 才继续说道:“你家里的人, 已经被妥善安置, 你大可放心。”
  
  顾穗儿有些意外:“谢谢三爷。”
  
  萧珩:“安心在府里养胎,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让安嬷嬷告诉我。”
  
  顾穗儿更加意外:“谢谢三爷。”
  
  萧珩:“我已经派人去告知你父母这边的情况, 让他们放心。”
  
  顾穗儿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惊喜不已:“谢谢三爷。”
  
  而就在顾穗儿抬起头时,萧珩看到了她清澈逼人的眸中闪现出的神采,像山涧里溪水四溅开的白色浪花,映着阳光,闪着欢快的光芒。
  
  萧珩沉默地望着她,片刻后,开口。
  
  “那晚在客栈,我是被奸人所害,没想到竟然连累了你。”
  
  声音轻淡,仿若无意,可到底是一个解释。
  
  顾穗儿咬唇,低下头,两手在袖中微微颤抖。
  
  她当然明白,在许多人眼里,她只是一个低贱的村女罢了,这样的自己,别人不高兴了,抬起手来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般。
  
  无论是什么原因,她就是被人糟蹋了,还被弄大了肚子,又被带到了这陌生的地方。
  
  但是这些,没有人会在意。
  
  人不会去在意一只蚂蚁的想法。
  
  所以没有人会向她解释什么,她就稀里糊涂的被当成了“三爷”的女人。
  
  当然更没有人会问问她,是不是愿意。
  
  萧珩看到了顾穗儿低垂的睫毛仿佛蝴蝶的翅膀一样震颤着,还有那小手儿轻轻绞着衣角。
  
  “你如果有什么要求,我——”萧珩停顿了下,还是说道:“我能做的,都可以。”
  
  这是对她的补偿。
  
  顾穗儿低垂着头,她当然听明白了萧珩的话。
  
  只是她不需要补偿什么。
  
  走到了这燕京城,她就没有回头路,进到了这睿定侯府,她就要做一个妾应该有的盘算。
  
  “三爷。”她的手停止了绞衣角的动作,她也终于在他面前勇敢地抬起了头:“谢谢三爷,我不需要什么的……”
  
  想了想,她抚着自己的肚子;“我现在心里想的,每日念的,不过是肚子里的孩子。”
  
  她是想问自己肚子里的小蝌蚪求点什么的,可是求什么,她也不会说,只能这么提醒他。
  
  萧珩听闻,眸光微下移,落到了她肚子上。
  
  他就这么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好一会,终于开口:“还有多久会生?”
  
  顾穗儿:“还有三个多月。”
  
  萧珩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出了手。
  
  顾穗儿开始有些意外,不过后来便明白,他是想摸一摸自己肚子。
  
  并不太自在,不过她还是轻轻咬牙,没敢动。
  
  他的手指骨很长,几乎是她两只手那么长,整整齐齐的,保养得好看,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公子的手,贵气十足。
  
  那双手轻轻地碰了下她的肚子。
  
  顾穗儿是紧张的,不过她知道这种机会并不多。
  
  这位三爷很忙,以后也未必有空去关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所以自己必须努力地让他记住这个孩子。
  
  “他,他还会动的……”她小声地说,并轻轻推了下肚子一侧,盼着这孩子争气,给萧珩动一动。
  
  然而也许是时候不对,平时挺活泼的小蝌蚪,这时候竟然一点没有动的意思。
  
  顾穗儿失望极了,又有些沮丧。
  
  “他平时很爱动的……”
  
  “没事。”
  
  他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幽深的眼睛平静得很,看不出任何失望。
  
  顾穗儿咬唇,心里暗暗想,也许他根本对动不动的没什么兴趣吧。
  
  萧珩:“睡去吧,外面天都要亮了。”
  
  顾穗儿:“是,三爷。”
  
  萧珩:“你先歇一会,等下我要去老夫人面前请安,你跟我一起去。”
  
  顾穗儿:“是,三爷。”
  
  无声地回来自己房间,躺下,顾穗儿肚子里的小蝌蚪竟然开始兴奋地踢腾起来。
  
  顾穗儿摸着此起彼伏的肚皮,回忆着萧珩那张总是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心想,小蝌蚪估计也不太待见这个实在不熟的“爹”吧。
  
  ~~~~~~~~~~~~~~~~~~~~~~~
  
  安嬷嬷本来困得都睁不开眼里,不过在听说萧珩要带着顾穗儿过去拜见老夫人时,兴奋得完全睡不着了,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在顾穗儿身边。
  
  瞅着外面天亮了,她开始翻出衣裙和头饰,准备给顾穗儿好生打扮一番。
  
  顾穗儿原本的衣裳自然是早就被扔掉了,如今常穿的几套都是侯夫人命底下人特意做的,首饰除了侯夫人送的一对珠花两个钗子,还有老夫人那边给的一些东西,金灿灿的,一看就贵重,安嬷嬷会搭配着当日的衣裙轮着给她戴。
  
  今日给顾穗儿挑了衣裙是水绿色的,趁着乌黑的长发,颜色清新娇嫩,安嬷嬷就特意挑了一个白玉雕刻的珠花给顾穗儿戴上。
  
  仔细看了看,皮肤洁白如雪,衣裙新鲜浅淡的绿,让人想起春日里初初萌芽亭亭玉立的小树苗苗,稚嫩窈窕,好看。
  
  “小夫人这模样,真好看,怪不得三爷就偏偏喜欢你,其实我看,咱家老夫人和侯夫人也都偏疼你!”
  
  顾穗儿听着,没作声,心里却在想,三爷会喜欢自己吗?
  
  她觉得三爷是个好人,对自己这么一个贫寒出身又笨笨傻傻的弱女子实在是照顾得很,他甚至还告诉自己关于家人的事。
  
  不过,她也知道三爷肯定不是喜欢自己。
  
  什么叫喜欢呢,顾穗儿想起来村里的石头哥哥。
  
  石头哥哥爱对自己笑。
  
  在河边捉鱼,他捉起鱼来,踩着晶莹的水花中冲自己笑得露出白牙,她觉得,那才是喜欢吧。
  
  安嬷嬷将顾穗儿打扮妥当了,便说要看看三爷那边什么时候过去,谁知道一出门,就见三爷已经站在外面院子里了。
  
  当下唬了一跳,忙问旁边的小丫鬟静月:“三爷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静月小声说:“早就出来了,听说小夫人还在屋里穿衣,便没让惊动。”
  
  安嬷嬷跺脚;“这不懂事的丫头,三爷不让通报就不通报啊,咱哪能让三爷等!”
  
  静月吓得缩脖:“好……我知道了。”
  
  安嬷嬷不由分说:“小夫人,走,我们赶紧的,可不能让三爷等咱们。”
  
  顾穗儿见萧珩在外面等着,也有点紧张,当下赶紧出去了。
  
  出去后,只见萧珩身形挺拔,一袭绛红袍衬得那容颜如玉,冷面冷颜立在庭院正当,仿佛雪山上的冰人儿一般。
  
  一看到这样的萧珩,顾穗儿就觉得有点怕。
  
  她活到十六岁,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萧珩微微侧首看了眼顾穗儿。
  
  他的目光在顾穗儿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之后点点头:“走吧。”
  
  说完后,大步往前。
  
  顾穗儿见了,连忙捧着肚子小碎步跟在后面。
  
  开始的时候,她跟的有些吃力,不过在出了院子后,她感觉前面的人明明是大步走,可其实走得并不快。
  
  这样她跟起来就省力气了,可以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几步远。
  
  中间走到了一处月牙门,他停了下来,望着她。
  
  她不明白,茫然地看着他。
  
  他招招手。
  
  她还是不懂,但听令往前走了几步。
  
  他伸手扶住了她,带着她迈过那个月牙门。
  
  顾穗儿这才发现,月牙门是一个圆形的门,下面门槛处比寻常的台阶要高一点。
  
  如果她自己要迈那个台阶,必然得扶着旁边的门。
  
  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心里想着,这个人虽然跟一座冰山一样,不过其实真得很好了。 正文 第 9 章   第9章早间请安
  
  睿定侯府的老夫人睿定大长公主是一个有福气的老太太, 没出嫁那会在宫里受尽宠爱, 出嫁后被老睿定侯爷捧在手心里, 生了一儿一女, 女儿嫁给了博野大将军, 儿子则袭了父亲的爵位, 可以说是一世顺遂, 儿女美满。
  
  及到年老了,皇宫里那位外甥皇帝也是对她敬重有加,逢年过节都会请进宫去叙旧说话, 偶尔还会亲自驾临睿定侯府探望自己的这位皇长姑姑。
  
  这样的一个老太太,她有什么不舒心的,这辈子只剩下享福了。
  
  享福的老夫人斜靠在矮塌上, 望着底下给自己请安的萧珩和顾穗儿。
  
  这两个人, 一个冰雪风姿傲骨天成,一个灵气逼人娇软柔和, 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好, 看着真是让人喜欢, 只可惜这穗儿出身到底低了, 勉强提拔也就是妾室的位置了, 便是生下长子又如何。要当正室, 便是自己允了,宫里头那位怕是也说不过去。
  
  老夫人收起心思,忙命小孙子萧珩起来, 让他到跟前, 已经多日不见了,自是十分想念,当下嘘寒问暖的,问起外面种种。
  
  萧珩恭敬地一一简单作答,又命外面人奉起来一些红盒子,打开来只见里面都是心思精巧的根雕,有的是大肚弥勒,有的是观音拈花,也有的是高山流水老树藤蔓。
  
  这些礼物都有所安排,送这个那个的,一一分配了。
  
  给老夫人的是那大肚弥勒,笑呵呵的,一脸福相。
  
  老夫人自是喜欢,好生把萧珩夸了一番,最后又提起顾穗儿来。
  
  “穗儿模样是个可人疼的,如今又大着肚子,你如今好不容易回府,凡事多体贴一些才是。”
  
  萧珩听闻,垂眸,淡声道:“孙儿知道了。”
  
  老夫人看他那一脸冷然,不由摇头叹息:“你这孩子,自小就是这木头样儿,如今长大了,眼看要当爹人了,怎么还是不改!”
  
  旁边伺候着的是两个孙媳妇,一个是侯府里的嫡长孙媳李秀容,另一个则是次孙之媳白玉磬,这两位都是出身侯门世家的。
  
  李秀荣惯会做人,听得这句,便笑着替小叔子萧珩说话:“老祖宗,我看阿珩只是嘴上不说罢了,其实心里比谁都高兴,知道这事儿,巴巴地回家盼着早看到房里人儿呢!”
  
  旁边的白玉磬听了也笑起来:“大嫂说的是,阿珩是什么人,老祖宗你还能不知道他!”
  
  老夫人自己想想,倒也是的,笑着摇头:“哎,之前也挑过几个,谁知道阿珩眼光好,都没看上过,我正愁这么大年纪可怎么办,现在可倒好,连重孙子都要抱上了。”
  
  她这一提,白玉磬她们算是得了乐,都不由打趣起来萧珩。
  
  “咱家这位冷面郎君,也有开窍的一天,谁能想得到呢!”
  
  “穗儿过来,你也和咱说说,你和阿珩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
  
  她们只听说萧珩在外面办事,突然捎信来,让家里派人去接住在某某地某某村的一位姑娘,说那位姑娘怀了他的骨肉。
  
  至于这其中到底怎么回事,萧珩没说,她们也不知道。
  
  顾穗儿被问起这个,望了萧珩一眼求助。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她也说不上来那一夜到底怎么了。
  
  于是这一下子,屋子里的女人全都把目光聚集在萧珩身上了。
  
  “是啊,阿珩,你说说,你怎么寻到咱穗儿的?”老夫人自己也纳闷,阿珩也要开窍的一天?
  
  要知道之前皇上特别恩赐他自上百秀女中挑几个自己喜欢的,他连一眼都没看。
  
  顾穗儿长得虽然是不错,但是也未必就能说一定比后宫的那些秀女更好看。
  
  “机缘巧合罢了。”提起这个话题,萧珩淡定而随意地用几个字搪塞了下,那样子显然是并不想提。
  
  上面两个嫂子都是机灵人,看萧珩模样冷淡并不想提,也就连忙帮着岔开话题了。
  
  说了一会子话,老夫人知道穗儿还没用早膳,便让穗儿干脆留下吃,倒是把萧珩打发出去了。
  
  顾穗儿听说自己可以留在老夫人这里,倒是喜欢。
  
  老夫人是慈祥和蔼的老人家,最近她和老夫人慢慢熟稔起来,许多话也都敢说了。
  
  可是面对萧珩,她实在是没来由地紧张。
  
  所以她连忙轻轻点头,抿唇对老夫人笑了下。
  
  就高兴着,就感到萧珩的目光瞥过来。
  
  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责备没有赞许。
  
  但是顾穗儿的心顿时一抽抽。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错了。
  
  至于错了什么,还是不知道。
  
  ~~~~~~~~~~~~~~~~~~~~~~
  
  不知为什么,今天留在老夫人那里,着实被打趣了一番。
  
  大家好像都认定了自己和萧珩曾经有点什么,比如一眼就相中了,比如萧珩如何如何疼爱她。
  
  甚至老夫人还说“阿珩舍不得你留在这里呢”。
  
  顾穗儿没解释什么,低着头默认了这一切。
  
  这是她的一个小心眼,因为如果萧珩不去拆穿这些,那她现在的地位在别人看来也许能更名正言顺一些。
  
  用过早膳,由安嬷嬷陪着回去听竹苑,一进去,她就感觉好像这院子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安嬷嬷也发现了。
  
  “这里不是应该有几株竹子吗,怎么现在没有了?还有这里,这里不是有台阶吗,还有这里的门槛,怎么也砍了?”
  
  她自己念叨着,突然想明白了:“一定是三爷,三爷怕小夫人绊倒,所以把这些都让人砍了!”
  
  想想也是啊,在这听竹苑里,除了三爷,谁还敢乱动这里的一草一木?便是老太太,也做不得三爷的主。
  
  顾穗儿开始还有点不太相信,后来自己绕过那砍了竹子的地方,回想了下,确实之前几次依她的身子,这几株竹子有点碍事,现在没这竹子了,顿时轻快多了。
  
  还有那台阶,她走起来也比以前省力气。
  
  “等下小夫人过去谢谢三爷。”安嬷嬷给她出主意。
  
  “嗯,应该的。”顾穗儿其实还是不太敢面对萧珩,不过想想如果这真是萧珩做的,那她是应该去谢谢他的。
  
  他对自己算是十分体贴了。
  
  回房后,她稍作收拾,便过去正屋,走到正屋门前,敲了敲门,并没有人回应。
  
  正疑惑,就见宝鸭从东边过来了,对着顾穗儿笑着说:“三爷过去宫里了,小夫人你不知道?”
  
  顾穗儿摇头:“不知。”
  
  宝鸭顿时笑得有些得意:“小夫人可能不知道,今日三爷回来,喊我过去伺候用膳,我就赶紧伺候他吃了,中间问起来白日要干嘛,他说还得去宫里,宫里还有点事。”
  
  其实这当然不是萧珩告诉宝鸭的,是她从旁无意中听到的,但是这不妨碍她拿出来对着顾穗儿显摆。
  
  只可惜顾穗儿就不是能被显摆到的人,顾穗儿在听了后,就没吭声,完全没想到宝鸭是被宠爱信任的大丫鬟这种问题,而是琢磨着他去宫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自己得等他回来了再好生谢谢他。
  
  顾穗儿的沉默看在宝鸭眼里,却是吃瘪了,当下凑过来,笑盈盈地说:“小夫人,你如果要找三爷,先回去吧,等三爷回来了,我会过去通报你一声。你没有去过宫里,自是不知,这宫里的事麻烦着呢,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
  
  宝鸭这是继续显摆,显摆自己宫里来的身份和顾穗儿不同,也是显摆自己距离萧珩更亲近。
  
  然而顾穗儿却依然是完全没听出来,她哪里知道这些话里话外的事。
  
  她柔顺地点头,感激地对宝鸭道:“那麻烦你了,宝鸭。”
  
  以前她还叫宝鸭姐姐呢,后来安嬷嬷提醒,她知道自己不能叫宝鸭姐姐,身份上不对,就直呼其名了。
  
  望着顾穗儿那张真心感激的脸,宝鸭:“……”
  
  于是宝鸭回到房里,和玉凫抱怨起来:“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听不懂人话啊!”
  
  白瞎她编排了一堆大瞎话!
  
  玉凫正对着镜子给脸敷粉,听到这个,头都没回:“你管她呢,反正我们只要使劲巴住三爷,争取早点也大个肚子,谁怕她啊!怎么说咱也是皇上赐下来的,三爷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我们大了肚子肯定不能比她待遇差!”
  
  宝鸭想想也是,只是终究不痛快:“你说她看上去脑袋也不灵光,到底是怎么爬上三爷的床的?”
  
  玉凫:“谁知道!”
  
  宝鸭又琢磨开了:“该不会用了什么手段吧……”
  
   正文 第 10 章   第10章皇帝的赏赐
  
  什么手段不手段的, 顾穗儿肯定是不懂这些。
  
  她听说萧珩并不在府里, 有点失望, 不过又松了口气, 回到自己房里, 便开始拿起来针线做活。她的小蝌蚪已经六个月了, 再有三个多月就要生了, 她得先做点小衣裳小鞋子的。
  
  其实老夫人说过,不必她来动手,怕她怀着身子做针线活坏了眼睛, 说府里有的是绣娘,会做各种小孩儿衣裳用品,全乎得很。
  
  不过顾穗儿却闲不住, 她从小就手巧, 裁个新鲜衣裳花样或者有个别人做出来的小玩意儿都会找她帮忙,小娃儿穿得新衣裳小肚兜还有老虎鞋, 她以前还帮隔壁的阿柳做过, 熟得很。
  
  她从老夫人那里求来了一些布料, 那都是上等等的, 摸在手里又软又滑, 她就一针一线开始给自己的小蝌蚪做衣裳。
  
  她坐在那里绣着鞋帮上的花纹, 旁边的安嬷嬷就来回地念叨,偶尔间端茶递水的。
  
  “小夫人你可真是个妙人儿,还会做这玩意儿, 我这么大年纪都不会做这个!”
  
  安嬷嬷早先也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后来跟在萧珩院子里伺候,在主子跟前未必能多得意,可也是能随便使唤下面的小丫头,这种针线活她早多少年就没摸过了。
  
  “小夫人,我让厨房熬得燕窝羹来了,你喝点,这个滋养身子,也对肚子里的孩子好。”
  
  顾穗儿听了,放下手里的活,接过那燕窝羹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她以前虽然在镇子客栈帮忙,算是见过世面,可是这燕窝羹自然是没见过,得益于安嬷嬷的叨叨,她也知道这燕窝羹是好东西能补孩子。
  
  她其实不太明白,这燕窝羹说得多好多好,怎么一股子生鸡蛋味儿?
  
  不过只要是对小蝌蚪有好处的,哪怕味道她并不是太喜欢,也会努力咽下去。
  
  吃完了这燕窝羹后,她才想起来:“安嬷嬷,你前几天不是说这燕窝快吃光了吗?怎么这几天一直都有?”
  
  安嬷嬷收着碗,笑呵呵地说:“小夫人,我忘记给你说了吧,是大夫人派人问起来,知道燕窝不多了,特特地送来了一盒子,里面有二十几盏,我看足足够吃一个月了。”
  
  顾穗儿听了,心里感激,这位大夫人虽然面上总是冷冷淡淡的,乍看上去让人有点害怕,可人其实很好的,自己来府里这么久,里里外外多亏了她照料。
  
  “那我是不是应该去谢谢大夫人?”
  
  “咱房里的好东西,不是老夫人赏的就是大夫人命人送过来的,若是日日去谢,哪谢得过来,我看小夫人也不必太记挂着,只是哪日在老夫人跟前见了,提一嘴就是了。其实区区一个燕窝在这侯府里算不得什么,巴巴地上前感谢倒是有点见不得世面。”
  
  顾穗儿一听,想着自己本来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既然嬷嬷说了那样是见不得世面的做法,那就还是算了吧。
  
  “那我明日过去老夫人那边请安,如果遇到大夫人,我就提一嘴,谢谢她。”
  
  “对,原该这样。”
  
  吃完了燕窝羹,肚子里的小蝌蚪好像有点憋不住,在踢腾着,顾穗儿便让安嬷嬷扶着,出来院子里来回走走。
  
  她是乡下忙碌惯了的,乍进了这侯府里,除了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也没怎么出去过,整天在屋里待着就觉得憋闷,所以没事就想出来院子里走走。
  
  这听竹苑虽然只有竹子没其他花草,不过好歹是个绿的,闲来看看对眼睛好。
  
  正走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踏进了院子。
  
  是萧珩。
  
  萧珩如今穿的袍子和昨晚今早都不同,虽然也是绛红长袍,不过袍子下摆袖口领口都绣着各种繁琐精巧的花纹,腰上也有一根白玉带,整个人看着比今早更加金贵。
  
  可能不止是金贵,还有气势也不太一样了。
  
  现在看着威严得很,比县里的官老爷还要威严。
  
  才刚对之前的萧珩有点认识了,现在他突然变了一个样。
  
  顾穗儿摸着肚子站在竹子旁,有些不知所措。
  
  萧珩进院子就看到她,也是微怔了下,之后踏步走到了她身边。
  
  他走过来,显然是要和她说话的,不过他又不开口,只是站在她身边站着。
  
  这让顾穗儿非常不自在,她想了想,明白两个人中必须有一个人先说话。
  
  他不说,那就让她来吧。
  
  “奴婢见过三爷。”她模仿着宝鸭说话的样子,来了这么一句。
  
  她这一开口,萧珩望着她的眼神变了变。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顾穗儿再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至于做错了什么,她还是不知道。
  
  萧珩看她眼眸中浮现出的茫然,知道她不懂,当下终于开口说:“以后,不要自称奴婢。”
  
  顾穗儿更加不懂了:“那……那我自称什么?”
  
  她见过那位侯爷的妾室,但是没见过那位妾室在侯爷面前怎么称呼自己,所以不知道自己在萧珩面前应该自称什么。
  
  萧珩的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肚子上。
  
  肚子挺挺尖尖的,和她纤细的身段颇不相衬。
  
  他突然想起了那天自己把手放上去的感觉,当时她还拼命地想让里面的小娃儿动起来。
  
  只是那小娃儿不太给面子。
  
  “你腹中的胎儿是我的孩子,第一个孩子。”萧珩顾左右而言它。
  
  “嗯。”顾穗儿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就没插嘴,只是轻轻嗯了下。
  
  “我的孩子的母亲,不可以自称奴婢。”萧珩的声音有种异样的严肃感。
  
  “嗯。”顾穗儿不明白一个称呼的问题,怎么扯起这些,她不太懂,于是更不敢说什么,只是耐心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萧珩却不说了。
  
  他走近了一步,抬起手摸她的肚子。
  
  他长得那么高,要摸她肚子只能低下头来,他低头的时候下巴就几乎在她耳边了。
  
  顾穗儿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分毫。
  
  她只要一动,耳朵就会磨蹭到他下巴上。
  
  从她的角度,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刚硬的下巴,以及脖子那里的喉结。
  
  男性的喉结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她虽然和石头哥哥订婚,但其实自打石头哥哥长大后,也只是远远地说话。
  
  她还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男人的喉结。
  
  也许是腹中的小蝌蚪感觉到了母亲的紧张,小小的他竟然踢了肚皮一脚。
  
  “哎!”
  
  这一脚来得有些突然,她猝不及防,低叫出声。
  
  身边的萧珩下意识扶住了她的腰。
  
  “怎么了?”低沉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没……”她轻轻摇头:“没事,刚才他动了,踢了我一脚。”
  
  听到这话,萧珩低头,再次望向她的肚皮。
  
  他其实感觉到了。
  
  就在他的手放在她肚皮上时,里面有一股软乎乎的力量在蠕动踢腾。
  
  这就是他的孩子。
  
  萧珩看了良久,点头:“是,他动了。”
  
  顾穗儿被踢了那一脚,慢慢地恢复过来后,瞥了一眼萧珩。
  
  “三爷……那,那我到底该怎么自称啊?”
  
  这是一个问题,她还没忘记呢。
  
  萧珩抬眼看她:“你现在自称什么?”
  
  顾穗儿:“啊?”
  
  什么什么?
  
  萧珩:“以前怎么说话,现在就怎么说话好了。”
  
  她并不是他的妻,只是妾而已。
  
  妾是要自称妾的,不过萧珩不喜欢。
  
  所以,还是随她叫去吧。
  
  至于别人怎么看待这件事,他不管。
  
  顾穗儿陷入了沉思,他到底在说什么?她根本没懂呀。
  
  萧珩看她那冥思苦想的小模样,淡淡地道;“今天我进宫,皇上赏了一些东西给你,我已经让人送到院子里,等下回房你看一看吧。”
  
  顾穗儿纳闷:“给我?”
  
  萧珩:“是。”
  
  顾穗儿更加纳闷了:“为什么要赏我?”
  
  萧珩对于这种问题懒得解释:“不为什么。”
  
  顾穗儿:“我也不认识皇上啊,他怎么会好好地送我东西。”
  
  萧珩:“……”
  
  他扫了眼旁边的安嬷嬷,示意安嬷嬷好生照料顾穗儿,然后径自进屋去了。
  
  只留下顾穗儿在那里努力地缕清自己遇到的这些事。
  
  “三爷的意思,其实是说,我可以自称我,我就是我,我不必说自己是奴婢,是不是啊?”
  
  顾穗儿掰着手指头搞清楚了这个问题。
  
  “可是皇上为什么要赏我东西,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啊?三爷认识皇上,难不成说是皇上因为三爷赏给我的?那看来就是这样了吧。”
  
  顾穗儿终于弄明白了这个事实。
  
  弄明白这些事的顾穗儿忽然觉得很满足。
  
  她明白,这侯府里和他们村里不一样。
  
  同样是大了肚子,村里人视她肚子里小蝌蚪为孽种,笑话她怜悯她,可是侯府里却把她肚子里的小蝌蚪当宝贝,宠着她护着她。
  
  因为肚子里的小蝌蚪,她在这侯府里得到了太多的关爱,就连皇宫里的皇上都要送她东西了。
  
  还有萧珩,他刚才——
  
  顾穗儿回忆着他摸自己肚皮时的那种感觉。
  
  她唇边不自觉溢出了笑。
  
  他摸到了小蝌蚪踢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