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初见 绿树皇都,细雨蒙蒙。 初夏季节,姜夏帝国都城一片生机盎然。大片翠绿颜色绕满枝头,花红柳绿,映衬唯美。金碧辉煌重重殿宇,庄重神秘。御花园中,湖波涟涟,随着天降甘霖,荡漾涟漪,池塘里锦鲤欢跃。 簌簌清雨坠落,在姹紫嫣红间穿梭,滴在青石板上,发出好听的声音,伴随琴音袅袅,绕在鸿粱亭上,缠缠绵绵。 长亭之下,侍卫端立,美人环绕,龙椅之上,随意坐着春秋鼎盛的姜夏皇。此人一身便服,却不怒自威,已然沉浸于悠悠琴音中,浓眉之上凝了一丝忧愁。他一副老狐狸的神情,随着伴于雨声的琴音,指甲在龙椅上打出节奏。 没有人敢将目光投向亭外。 细雨中,七重死锁环绕了一人的手脚。他抱着落霞式七弦琴,修长的手指抚出动听音律,动作连贯,那些沉重的锁链,也随着他的动作清脆地摩擦伴奏。他低垂着头颅,长长的刘海儿遮住了大半脸颊,细雨湿润了他参差不齐的胡茬。 此人,醉美天下风华。 “方瑟。”姜夏皇闭着眼,衔着高傲的笑容,叫着琴师的名字,忽而又转了语气,用威严庄重的声音,略有些讽刺地问:“如此,你还能杀朕?” 琴师没有笑,也不言语,只自顾自抚着琴,带起一阵阵朦胧清婉的音律。 姜夏皇愁眉不展,面色阴沉,却摇了摇头,用戏谑的声音道:“你这是何苦。” 琴师并不去搭他话茬,只是以琴音一般干净动听的音色,操着平和寂寞的语气,轻声询问:“落霞之音,不知圣上是否满意?”他的声音中暗含着几丝喑哑,蛊惑着皇帝身边的美人,终究大着胆子回眸观瞧,并在心中暗暗期待,能够弹得这般勾魂琴曲,拥有这般优美澄澈音色的男子,究竟有着怎样清秀俊朗的面容。 听他岔开话题,姜夏皇并不恼怒,只是品着美酒,欣赏琴音。 突然,雨中一道白影闪过,姜夏皇抬眸,只见一名白衣青年下跪三呼万岁,起立后,在雨中显出一张苍白的面容。 此人乃是姜夏皇八弟御王爷,此刻正一脸欣喜,轻笑道:“皇兄,边关大捷。” 另一边,姜夏皇似乎早预料到这样的结局,并未多做什么表情,只将目光投过去,等待下文。 御王爷叹了口气,继续道:“大将军传来消息,齐国已被镇压,并答应对继续姜夏称臣,履行连年进贡责任。” 姜夏皇将刀子一般的目光投射过去,骇得御王爷倒吸一口冷气,他低下头,声音却没有颤抖:“如皇兄所料,齐王油滑,臣弟担心,过些日子,齐国还会反。” 姜夏皇轻笑:“那么,你有何意?” 御王爷目光一抬,勾唇轻笑:“听闻齐王最宠爱小公主,何不使小公主入姜夏联姻,以绝后患?” 琴音轻缓细微,淡出两人耳际。 姜夏帝国建立不过几载,国内尚不稳定,四周又有大国小国虎视眈眈,姜夏皇自是希望大将军能够镇守国都,而非被别国牵制。而且…… “兄弟几人中,怕是只有老九尚未娶妻,你去安排吧。”言罢,姜夏皇再次闭上眼睛。另一边,御王爷满面惊愕,眨了眨眼,颇为无奈地咬住嘴唇,许久才说:“臣弟只怕老九不肯应,又无赖起来。” “无妨。”姜夏皇摆了摆手,“这件事,大将军回都后,由他来传达。” “是,臣弟告退。” 待御王爷退下,姜夏皇伸手揉揉发胀的太阳穴,突然略有些痛苦地皱起眉来。近日国事繁忙,他怕是太过劳累了。 琴师勾唇轻笑。 那些在寻常百姓家不可听闻的皇族,此时此刻就鲜活地存在于他的面前,那些听来的人物与故事,也十分清楚地发展在他的耳边。 御王爷才华横溢,却胸无城府,只被精明的姜夏皇牢牢把握在手中,为他所用,而二人口中似乎有些不耐的九王爷,看起来倒是个心狠手辣可成大事的主儿,只可惜,钱,权,他都无所取,他只要女人。更奇怪的是,他身边美女如云,侍女成群,他却至今未娶。 有人说,他所钟情,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姜夏国盛放的玉麟长公主——夏锦衣。 想到这位长公主,琴师突然轻笑起来。几年前官队押送一批珍贵物资,一窝山贼打起这批物资的主意,几位身手矫健的领头人,都被一位武艺高强的女子一一击败,灰溜溜回了老家,事后打听,原来那女子便是玉麟长公主。 这让琴师大为惊叹,他此次前来刺杀姜夏皇,也做足了遇到长公主的准备,可惜至今为止,未能如愿。 雨声泠泠,他不再多想,再次专心致志地沉心于手中落霞。 一月后。 这几日天公不作美,小细雨淅淅沥沥就是不会晴,饶是身子骨极其强悍的琴师也开始吃不消。 此刻,姜夏皇浅睡,四周戒备森严,一双双眼睛盯着琴师,防备他趁机出手。 琴师只觉得浑身忽冷忽热,他将目光投向姜屏。此刻的他,毫无防备。要在自己病到手脚无力之前有所作为,否则…… “琴技不错。”有人这样说。 “谁?”他低低一声,却发现一名素衣青年打着伞,鬼魅般出现在他的身后,目光清冷,面无表情。这厮明明从琴音中听出了什么,却还在为他遮雨? “我可是帝国死囚,阁下这样做,怕是不妥吧。”他虽然这样说着,但也极其享受不被雨打的舒适。 那人面无表情,只将目光抬起,扫视姜夏皇身边的诸位侍卫,声音淡漠无情,透着一丝杀伐之气:“你觉得,他们敢说不妥么?” 侍卫跪倒一片。 雨声凛凛。 姜夏皇适时醒来,见到青年,竟是笑容满面地站起来,脱口就是一句——“漠谣。” 方瑟手一抖。漠谣,夏漠谣!姜夏国开国元勋之一,一个月前在边关镇压齐国的大将军!那传说中十八岁上战场,二十岁使前朝泯灭,保姜夏皇登基,被册封大将军的逆天之才,所谓的龙虎上将,竟然这么年轻! 方瑟透过刘海儿遮挡,细雨中回首打量这位青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等等——琴师只觉得自己的眼界要被颠覆,他的目光落在青年的胸前,那是被束缚过的微微起伏。 “琴音乱了。”她低声说。 琴师重新审视这素颜女子,她束发,男装,俊俏而不甜腻,铁骨铮铮,英气逼人,又有种别样的、动人心魄的美感。 “臣下前来,是为九哥一事。”不卑不亢。 姜夏皇笑起来:“老九平日里便无赖不服管,联姻一事,还需要你去通知。” “通知?”她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声音清冷:“皇兄,此事,九哥还不知道么?” 这个女子,她对姜夏皇的称呼是,皇兄。方瑟的呼吸粗重起来,也就是说,自己跃跃欲试,想要与其切磋武艺的玉麟长公主,此刻正以大将军的身份站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撑伞遮雨。 琴师深深呼吸,在心底大叹,世事无常。 姜夏皇笑而不语。 看来,此事必然要依靠夏锦衣了。她却没有叹气,只是点头,又对姜夏皇说:“这便是八哥提起的那刺客?果然——”她突然停下,目光落在琴师手中的七弦琴上,用轻得只有琴师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落霞……” 江湖传闻中,这传奇得有如天降神器的名为落霞的七弦琴早已不知所踪,琴师万分惊诧,她不仅听闻落霞之名,更能够一眼看穿。那么,她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这琴在他手里,并不算暴殄天物。”夏锦衣评价过后,对皇帝说:“皇兄,你整日提防他,费心费力,不如交给臣下,臣下对他的琴技,很感兴趣。”夏锦衣说着,垂眸看他。出乎意料,他的琴声竟依旧婉转动听。 琴技,琴技。方瑟自知伎俩已被对方看穿,理智当头,他断断不敢再出任何破绽。凝神之中,他也着实诧异,自己仅有几处小小走音,她便能够听出端倪,难不成此人对音律,也颇有研究? 姜夏皇答应着,也不多问。 “那么,臣下告退。” 说完,夏锦衣站起来,轻轻踢了方瑟一脚,方瑟微微抬头,看见她嘴角一丝坏笑。 这个人,不简单。 琴师想着,低眉顺目,一手了结琴曲,起身抱琴,跟随夏锦衣快速离去。 正文 第二章 锦衣 长公主的府邸,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奢华。 平淡的颜色,并不张扬的建筑风格,雪色刚刚褪尽,春色蠢蠢欲动,并无金戈铁马的杀伐戾气,也无小家碧玉的温柔恬淡,有的,只是平淡,甚至平静。府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手里干着活计,见了夏锦衣,纷纷下跪,十分虔诚尊敬地念着长公主万福。 她迅速将闲事安顿了,带着左顾右盼的方瑟七拐八拐,进了内宅,拖着他进了一间并不算大的屋子,叫他将落霞琴安放桌上,垂首待命。 方瑟极其顺从,只是四下打探着风景。夏锦衣生活朴素得可以,她的房间没有豪华的金银铺陈,相比而言较为廉价的花瓶里,没有娇贵兰草,只有几株常见的野花。透过棕黑的窗棂,可以看到屋外梅林如海。 这时夏锦衣换了身衣服走出来。 方瑟早刚看过她女扮男装,眉眼俊秀,不像将军,倒像是个文弱的书生。这次她换回女装,不穿丝绸,不施粉黛,长发只是松松绑着,朴素中依旧有别样的美感。 夏锦衣先坐下,然后吩咐方瑟:“坐。”方瑟乖乖地坐下来,一副安稳的样子。她十分冷静地看着方瑟的眼睛,这种冷静,让深知被对方看穿的方瑟十分奇怪。 对于方瑟这个人,夏锦衣早有耳闻。 三天内对姜夏皇进行五次刺杀,剑法刁钻迅疾,皇家牺牲高手近十人才将其拿下,用铜锁压住他的身体,打入死牢。之后五日内,他竟接连几次逃跑未遂,又通过秘法,差点毒死姜夏皇……此人身手不凡,耐力不俗,任是如何也每人能杀得了他,为此事,姜夏皇也是十分发愁,最终只能将他放在眼皮低下,由几十名高手监视,如今夏锦衣将他带走,姜夏皇心中多少还是会有些打鼓,不过…… “教我弹琴。”夏锦衣的声音带着小小的边关口音,声音干脆。 方瑟俯首撩拨琴弦,笑道:“我不会弹琴。” 夏锦衣耸耸肩,眯着眼,微微笑了一下:“你只会杀人。” 方瑟看到对方这般开门见山,也十分坦诚地说:“没错,在下的琴音,只能杀人。如今他如果感受着头痛,若是长公主今日未将在下带离姜屏身边,不出一月,他就会死。” 夏锦衣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说:“今日起你便跟着本少,不准脱离本少超过二十步距离,否则——”夏锦衣看似随意地从腰里摸出长软剑,抵在方瑟的下巴上,微笑道:“本少不惜鱼死网破。” 她屠过城,眼底满是狠辣,气场上来拼比,温顺的方瑟一败涂地。 “你是极品杀手。”夏锦衣评价完毕,翻身上了床榻,躺下来,对方瑟挥了挥手:“抱着你的琴,到角落去。”方瑟乖乖地答应,照做。 接下来几日作为试探期,夏锦衣对方瑟处处戒备,方瑟对夏锦衣时时提防,但双方都没有采取行动,相安无事。 又一日,乍雨回寒,夏锦衣不出门,窝在府里听雨打芭蕉,心痒难耐,叫方瑟弹琴助兴。方瑟笑曰:“在下只会杀人,长公主难不成打算着自杀吗?”夏锦衣叫丫鬟搬了桌椅在窗前,支起窗坐下,留长了的指甲在窗边敲出温柔的节奏,淡淡地说:“作为一个女子,我不会琴棋书画,是件很要命的事情。” 方瑟抱着琴跪在夏锦衣的裙边,垂首说道:“长公主可是真心想学?”夏锦衣淡淡扫他一眼,也不说话。于是方瑟跪拜,起身又说:“敢问长公主,想要学琴,还是想要学杀人?” “几日前某人才说,”夏锦衣也不恼,依旧淡淡地说:“不会弹琴,只会杀人。” 方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淡雅地笑起来:“长公主说笑了……”夏锦衣打断他:“只是本少也不知,琴师弹奏的究竟是普通曲子,还是杀人的曲子。”方瑟没有回答,只是双手将落霞捧上。 落霞的两侧有温柔的波浪线条,样子美观大方。夏锦衣小心地将落霞安置桌上,方瑟跪着,蹭过来教她如何放置双手的位置,教她以左手按弦取音,以右手弹弦出音。 夏锦衣皱着眉,常年握剑磨得她双手粗糙,终于不敢触碰琴弦。 方瑟不由失笑,原来哪怕身为长公主、大将军的她,也有如此失措的时候。 他转过脸,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夏锦衣,不由心头一颤。 黄沙百战穿金甲,风吹日晒,金戈铁马之下,明明二十几岁的她,皮肤却老得仿佛三十好几,她下巴好瘦,嘴唇干裂,顺着衣缝看过去,她身上有淡淡的疤痕。她的身材倒是挺好,只是略显清瘦,手臂长腿上倒有些浅浅肌肉的模样。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可是带领精兵数万,攻城略地,为姜夏巩固了万里江山。 虽然方瑟的任务是刺杀姜夏皇姜屏,虽然这代表着两方势不两立,但是……但是……她真的不容易。 看着夏锦衣面颊上的沧桑,方瑟仿佛被触动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耐心地教夏锦衣识谱,又伴着泠泠雨声,为她弹奏了一曲又一曲。 日子这样滋润地过去,方瑟一日一日看着夏锦衣靠床沿入睡,不知何时开始,他看她的眼神里,盛满了温情。 这一日,皇宫张灯结彩,预备着九王爷迎娶公主。夏锦衣叫丫鬟准备热水,预备沐浴更衣,参加盛典。门口,方瑟挡着,手里提着瓷瓶,乱糟糟的长发掩饰下,是温和的笑容。夏锦衣解了发带,长发披肩,剪了刘海儿,忽略干燥灰暗的皮肤,她竟像少女一般可人。 方瑟拖着枷锁,举起瓷瓶,笑道:“这是在下送给长公主的礼物。沐浴的时候,将瓷瓶中药物撒入水中,对长公主的皮肤有好处。” “本少怎知你是否害我。”夏锦衣说了这句,看了方瑟一眼,又说:“跟我进来。” 方瑟又笑起来,惊叹道:“看样子,在下将有艳福!” 夏锦衣不理他,推门而入,看丫鬟在水面撒了花瓣,又在旁侧竖起屏风,方瑟十分温顺地抱着琴,走到屏风后面背对夏锦衣跪下,抚琴。 丫鬟们出去后,夏锦衣褪下外衣内衫,窸窸窣窣,然后如水,水花溅在屏风上,清脆的声音叫方瑟心中泛起涟漪。琴声圆润,方瑟闭上眼,细细品味着空中弥漫的女子清香,嘴角不由泛起轻笑。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只手拍在方瑟的肩膀上,方瑟闭着眼,手中暗器已经飞出,悄无声息。 方瑟转头看去,却见夏锦衣着了小衫,长发沁水,捏着他的暗器,正冷笑着看他。 被温水浸润过的夏锦衣,恢复了年轻人的神采,肌肤水嫩得多,面颊微红,煞是好看。 方瑟尴尬地笑笑,解释道:“不好意思,在下唐突了。”虽然低着头,却仍然瞟她,目光温和。 夏锦衣抿嘴笑起来,转身叫丫鬟服侍着穿上盛大的礼服,层层叠叠的装饰,华美的丝绸,加上庄重的妆容!这是不可一世的长公主,是姜夏帝国最铁骨的梅花! 夏锦衣想着,自己前去,方瑟必然跟从,他这般脏兮兮的模样可不成事。于是,他示意小厮将他弄干净。那些人凑过来,七手八脚把方瑟收拾了一番,理了他的发,带他洗净了泥垢血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方瑟转过去,看着丫鬟们低头暗笑满面桃花的娇羞模样,微微翘起唇角。他背上落霞琴,被夏锦衣卸去了沉重的锁链,内室里被推出来,看见夏锦衣早已准备好,身旁丫鬟小厮也都褪去了粗布麻衣,整间厅堂上,映照着每个人脸颊上的神采飞扬。 “走吧。” 夏锦衣说着,转回身,看见了焕然一新的方瑟,她愣住了。 正文 第三章 逃婚 方瑟换了清雅的竹色衣衫,背着落霞,貌似儒雅公子哥。乱蓬蓬的头发被梳理妥帖,露出他温婉亲和的笑脸,俊逸非凡。他的左边眼角以及额头,都被一块面具遮挡,但潇洒温润的眉眼,却未曾遭到丝毫破坏。 “倒是个美男子……”夏锦衣上下打量着方瑟,心中感到,人靠衣装,方瑟如此收拾停当,当真标致极了,若是京都里评选个十大貌美公子,哪管跟九王爷相比,他也能够跻身最前列。只是那面具遮挡,不知为何。方瑟摇了摇头,笑着说:“可不敢揭下,那是刺字,外人看了,便知我是死囚了。” 夏锦衣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想了想,便不再看他,当着方瑟的面,将长软剑绕在腰间,不慌不忙地扣紧,然后抖齐衣衫,淡淡地说:“走吧。” 皇宫早被装饰一新,迎亲的队伍早带着那异国公主绕城去了。到达礼殿,夏锦衣下了马车,徒步往大殿之中走去,九王爷老远见了她,骑着高头大马,飞奔过来。 九王爷英姿飒爽,但因他平日里就喜好大红艳丽颜色的打扮,故今日并不显得更加妖孽,他居高临下,发丝轻舞,日光顺着洒下,逆光隐约可见到他英俊的面容,他勾着邪魅傲然的笑,气势霸道强横,仿若帝王。 方瑟心中评价,此人绝非善类,极难对付。 夏锦衣面无表情地迎上去,她扬起脸,目光平淡如水:“九哥。”她特意弯了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用淡然冷漠的声音询问:“迎娶第一位夫人的日子,你不去殿上,在这作何?” 九王爷将轻蔑的目光扫过方瑟,最终看向夏锦衣,佯装谦和地拱手笑道:“本王是专程在等妹妹。”夏锦衣虽是仰脸,但气势绝对不输九王爷,她以着依旧淡然如古井无波的目光,再问:“九哥等锦衣如何?” “锦衣,你要记得你答应我的……”他故意不说下去,笑容诡异。 夏锦衣点头,正欲开口,却见方瑟突然一步上前,恭恭敬敬地对夏锦衣说:“长公主,皇上还在等您。” 九王爷剑眉一竖,厉声道:“方瑟?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打断本王与长公主的对话?” 方瑟笑而不语,神色如常,目光清澈,只是这表情在夏锦衣眼里却颇有些好笑。夏锦衣接下话茬:“是啊,皇兄早在大殿等候锦衣,还望九王爷快准备好,齐国公主即刻便会回程。失陪了。”说罢,夏锦衣潇洒地一转身,昂首挺胸,直朝着大殿走过去,方瑟不理会九王爷如刀的目光,低眉顺目紧跟夏锦衣身后,却抑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有种。”九王爷狠狠地盯着方瑟的背影,冷哼一声,却突然诡异地笑着,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临近大殿门前,夏锦衣故意滞后一步,方瑟正常速度,恰巧凑到了夏锦衣身旁,他正疑惑,只听前方传来低声一语:“你话多了。”话音未落,她又一步抢先,又恢复了前后规格,款款入门。方瑟暗自发笑,也不计较,跟着她进入大殿,待她落座,方瑟四下观瞧,一睹礼殿大局,金玉满堂,龙凤呈祥,红漆银饰,盛大恢宏。 方瑟不禁点头暗叹,漂亮。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闯上大殿,急匆匆地说:“启禀圣上!一群黑衣人打乱队伍,掳走齐国公主与一名侍女!” “岂有此理!”姜夏皇一拍桌子,目光转向八王爷:“你去看看。” “是,臣弟这就去。” 突发状况,姜飞一人未必能够妥善处理,夏锦衣不放心,蹙眉起身,目光深沉:“皇兄,这伙人突然出现在皇城外围,四周定会混乱,不要有闲杂人等混进来。”说罢,自顾自往外冲,忽听姜夏皇两声干咳,她止住脚步,即刻转身,低喝一声:“方瑟!” 此时此刻,方瑟并未理会夏锦衣,只将猎人一样的目光瞟向姜夏皇,不退反进,突然发难,琴中剑出,直取姜夏皇喉咙!变故突兀,四下皆惊! 侍卫纷纷上前,却挡不住他急速诡异的身法脚步,顷刻间竟然掠过众人,眼见剑尖已至姜夏皇面前——锵! 方瑟的剑竟被击中,手一歪偏了方向! 好身手,竟是有人能够看清甚至跟上我的剑路?方瑟举剑再前,余光却看到夏锦衣莲步挪动,抖袖再出袖箭——锵!此时训练有素的侍卫置生死于度外,密不透风地护住姜夏皇,电光火石之间两刺未果,方瑟心中急切,姜夏皇早已屏住呼吸,冷汗直流! 瞬间,夏锦衣一手提着繁琐礼服的裙摆,以不可思议的姿势占领桌案,一手接过两枚袖箭,单脚踢在方瑟手腕上,方瑟抱琴翻转,屈身一招扫堂腿,夏锦衣起身翻窜,长软剑出鞘,直逼方瑟胸口,方瑟后翻三次,夏锦衣紧追不舍,两人拆招换式,斗了几个回合,四下屏息凝视大气不敢出! 短暂几招后,方瑟自知对手难缠,这日刺杀怕是没了希望,如此想着,竟被夏锦衣找到破绽,挑了琴中剑,又一脚踏在剑柄,直逼他将琴中剑收入落霞!刹那间方瑟仿佛见了她微笑,下一刻,锦衣一手收剑,一手拎住方瑟的衣领,潇洒地快步跑出了礼殿,方瑟被牵着,随着这稍矮他几分的飒爽女子,也只好出了门去。 初次武力交锋,方瑟略输一筹。 事后方瑟总结经验,当日他的杀招全部面向姜夏皇,却不想夏锦衣眼神这样刁钻,竟能够一眼看破,并从旁侧荡开伏击,而且一直用特殊的剑法压制他的进攻,虽说她使用的剑法一般,但在那种情况下能够抵挡并抓住破绽,也算不易。 能与本公子对上剑,看来江湖上对于你的传闻,并不完全失真。方瑟想。 事发地在凤仪阁偏北,正好有百姓三五成群远观异国公主红轿,如今主角失踪,看客却亦然三五成群指指点点,官兵遣散无果,八王爷小声与手下吩咐着什么。 夏锦衣靠过去,看他面色凝重,就问:“怎样?”八王爷姜飞面色凝重,压低声音说:“不妙啊,晴公主竟是与人私奔逃婚的。”夏锦衣斜眸看他。八王爷解释道:“那一伙人来时,齐国晴公主是扑上去,跟着一起走的。看来她对这场婚事啊,也不是十分情愿。” 嫁给九王爷,除了养眼以外,似乎没什么更多好处。夏锦衣也能理解,只是此时两国联姻,由不得她挑选。晴公主代表齐国,外人面前九王爷装得很完美,齐国不该这样挑剔。夏锦衣想,多半要与皇兄一起,给齐国个教训!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方瑟趁着夏锦衣沉思,背着琴后退了数百步,拔腿逃走!夏锦衣反手弹指,一道白光闪过,方瑟手腕一紧,低头竟瞧见一道透明丝线紧紧缠绕!夏锦衣发狠一拉,方瑟皮肤顿时闪出一道血线,方瑟抽刀割断,耳轮中风声赫赫,原是夏锦衣三步并作两步,收线靠拢,手中暗器如流水一般迸发,自解衣衫,将宽大的外袍丢在地上,操着长软剑,直冲而来! 她竟是在里面穿了单薄的紧衣,行动如风,长软剑劈空而过,音爆阵阵,方瑟解了琴布,抽出落霞琴当作盾牌抵挡,铿锵几下,落霞竟然完好无损,一攻一守几回合过去,夏锦衣突然改换身法,速度霎时提升一个档次,竟是挑起了落霞琴,膝盖碰上方瑟腰部,将他带出数步之远! 长软剑从诡异的方向突兀刺来,方瑟一躲,夺了落霞疾步逃脱,夏锦衣收起长软剑,双手一收,竟有是有两根丝线缠绕在外,八王爷顺着模糊的方向,原来那丝线竟缠着落霞! 夏锦衣收手上前,只见琴布翻飞,落霞瞬间从方瑟身后落到她的手中! 方瑟身影一滞,而后消失,无影无踪! “齐国公主逃婚,皇兄定然会与齐国纠缠些时日。如果齐国不肯自己放血,大将军也只好亲自去讨些好处了。仗若是打起来,锦衣的府邸,还望八哥照料。”说完,她走到八王爷身边,拾起自己的长衣,披在肩上,抱着琴,夺过一匹马,绝尘而去。 九王爷悠哉悠哉地骑着马,晃到八王爷近前,眼睁睁看着夏锦衣的背影愈来愈遥远,勾起一个妖孽的笑容:“多好的女子呵。” “看来不久的将来,我们会是情敌。”八王爷微笑着抬起头看着九王爷:“念衾。” 九王爷姜念衾冷冷一笑,拨马回头,高傲地留下一句:“想要追求她么,你,还不配。” 正文 第四章 青楼 齐国公主逃婚而走,齐国朝廷难辞其咎。无论劫走她的人是谁,都必然是她自愿,因此姜夏国完全可以脱离干系。 姜屏从来不是善人。 于是大将军出山和谈,要求一定的损失赔偿。齐国自然不同意,齐国公主在姜夏失踪,谁知道你们所说自愿逃婚情况是否属实。然而硬气要有硬气的资本,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胜者说了算。大将军琢磨着先礼后兵,你们的硬件设备情况自己知道。于是大将军回头披坚执锐,戎装出征,大杀四方,半年后凯旋而归,不仅令齐国丢了几座重要商城,还被宰了一个驸马,更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哑巴吃黄连,还要恭恭敬敬对姜夏帝国俯首称臣。 大将军对齐国军队痛下杀手,但从来不对平民百姓动武,这一点,也让齐国诸人十分无奈。 转眼入冬,姜屏抱着暖炉赏着雪景,好不快活。 版图扩张商城进囊,又得到齐国这样风土人情绝佳的子国,他自然喜上眉梢,更令人省心,那个牛皮糖一样缠得人头痛欲裂的此刻方瑟,小半年不曾出现。虽然这并不代表此后他能够乐享江山,安稳一时是一时,纵是姜屏,也决断不喜欢提心吊胆的感觉。 只是……再无那般纯粹的琴声可听,这位姜夏帝皇心中多多少少也会感到一丝遗憾。 春日出征,如今寒冬将近,大将军可以班师回朝。 然而夏锦衣却依旧愁容满面。她能够带着精兵返回帝都,接受封赏,日日欢歌,夜夜醉酒。然而戍边的将士们,却只能在冰天雪地之中饱受折磨。如果此时敌国来犯,战火连连,定然连个年都过不好。 想着为他们争取些好处,她便是马不停蹄,尽快赶回了帝都。 早不知第几次经过帝都城头,夏锦衣已经没了曾经欣喜的性质,来往奔波数次,她已经习惯了在大将军与长公主两个身份之间不停转换。到达帝都这一天,碰巧连绵几日的大雪停歇,天空放晴,暖意照人。夏锦衣默默返回宅院,除了盔甲,露出一身残破的血衣。对于她来说,还是家好。少数几个知悉她身份的人前来祝贺,她简单打发了,又派丫鬟禀报姜夏皇,说自己受伤,要调养一阵子才可面圣。 打理好了一切,夏锦衣急不可耐地解去衣衫,跳入水塘。温暖的泉水混合清香的花瓣,夏锦衣咬着牙将一身血水褪净,正在这时,听见门外有响动。 “你不能进去!长公主正在沐浴,你——” “你这人怎么这样——” 夏锦衣扶额慨叹,该来的还是回来。她把身子沉在水面下,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命令道:“让他进来。” “可是长公主……”婢女们还有些不放心,这时外面的人已经推门而入,反手插上门,站在水塘边,居高临下,目光清冷。 看到他那张冷峻却没有杀气的面孔,饶是见多识广的夏锦衣,也不免有一刻恍惚。这个男人追她几千里到边关,她领兵打仗,他便守在大营,不偷不抢不作不闹,只是日日夜夜用如此清冷的目光看着她。 “方瑟。”夏锦衣的容颜隐藏在浓重的雾气里。 方瑟不动声色,继续盯着他。 不得不说,这半年里方瑟十分照顾夏锦衣。半年沙场生活过后,夏锦衣皮肤并未变差,反而水润细腻了不少,看起来也多少像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家,就连身上的条条疤痕都浅淡了许多。这都是归功于方瑟,是他在她简单沐浴时偷偷滴入自带药水。 在方瑟的眼皮底下,夏锦衣实在没心情洗个清爽,只得胡乱磨蹭下草草结束,背过身去,淡淡地说:“本少要更衣。”方瑟绕到屏风后面,不多时,听见夏锦衣淡然的声音:“陪我去一个地方,我们的帐,回来再算。”方瑟继续沉默,随女扮男装的夏锦衣出了公主府。 夏锦衣带方瑟去的地方,是帝都最有名的青楼。这里选拔出的花魁,都会成为朝廷里达官贵人的小妾。 不知是否缘于齐国公主私自逃婚,九王爷姜念衾竟从此在青楼生了根,夏锦衣带兵出征后,不少人来此劝说,却终究无果。今日朝廷中江湖里内乱频频,姜夏皇又不能把姜念衾如何,只得把此事拖到夏锦衣回到帝都之后,第一日便派人与她说了。 想必姜念衾此刻未曾听闻夏锦衣回朝,否则他也不会依旧待在青楼深处,寻花问柳。 此时方瑟、夏锦衣二人仍是心有芥蒂,但并不妨碍方瑟忙里偷闲,为眠花宿柳的姜念衾“默哀”,想到他将要面对夏锦衣的样子,方瑟心中真真觉得爽快。 青楼门口,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竟是红火热闹无比。从青年小生到商家老匹夫,个个春风满面。更有小媳妇哭闹着数落自家不守规矩的丈夫,也有年轻女眷哭花了脸被塞进门里。 见了俊俏的夏锦衣和俊朗的方瑟,老鸨子眼睛都直了,立刻摇着彩扇扑过来,浓重的脂粉味混着微不足道的汗味扑面而来,方瑟听见夏锦衣迎上去之前,嘀咕了一句:“真是肮脏。” 女子们歌舞升平的放浪生活,对于能够冲锋陷阵的夏锦衣,定然十分难以接受。 老鸨一口一个俊哥儿,叫的亲切甜腻:“俊哥儿,今儿春花秋月夏雨冬雪都闲着,俊哥儿,您看您和您的朋友,是双飞呀还是……”被人如此热情过火地“推搡”进了门,便听见里面有唱曲儿的、拼酒的、甚至有几个闹事的,嘈杂得好比街头菜市场,女子的放荡笑声,男子的淫笑,混合成一种压抑的气氛。方瑟看见夏锦衣紧皱的眉头,便知道她与自己一样不喜欢这样的环境。 夏锦衣抬手,扇子带起一阵轻风,停在老鸨子面前,吓得她兀自吞下又一声俊哥儿,然后稍露怯意地听她冷冷地说:“本公子要找人,没事的最好滚到一边去,再贴着本公子,小心脑袋搬家。”说完,也不管周围几个姑娘围上来,统统眼神震慑秒杀,有一个姑娘故意上前,娇里娇气地说:“哟,这位小公子脾气倒是不小,不知道莲儿能否符合小公子的要求呢~”如此温存诱惑的尾音,哪怕对于方瑟,杀伤力也是奇大,只可惜性别使然,夏锦衣根本不吃这一套,抬腿踏入了这酒色财气污浊了的场所。 忽略所有阻隔,夏锦衣十分镇静地找了些个房间,却都不是。 被她这么个俊俏的公子无声无息地搅了个遍,四周酒鬼女姬都渐渐淡了声息,怯怯不知所措,老鸨子面色尴尬地看着她乱转,摇着彩扇嘱咐人万万不要得罪这爷,看面貌来头不小。 正巧前方一阵混乱,想是这人听见外面混乱声都歇了,便出来悄悄,正撞见夏锦衣。夏锦衣抬眸观瞧,只见九王爷被衣衫不整的一群美女簇拥着,丑态百出,嚷嚷着今儿的钱老子一人包了,谁拦老子跟谁急! 夏锦衣皱起眉。 忽而,一团香喷喷的影子尖叫着不知从何而来! 这是个极其温婉动人的少女,一脸花妆,细腻的皮肤裸露处,满是鞭打过后的红痕。她哭的梨花带雨,奔走无效,正被看客们扯裂衣衫。 如此混乱不堪的丑恶,夏锦衣实在看不住,咬牙切齿,却听身后砰地一声,紧接着,一张水曲柳的茶桌碎做一摊木屑!方瑟抬起手,微微颤抖,目光却紧紧盯着夏锦衣。方瑟认定,如果自己没有这样做,夏锦衣一定会一嗓子喊出去,震碎所有的窗棂。 四周更静了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不断。 九王爷仍然醉笑着,见了夏锦衣,似乎是觉得面熟,凑过来嬉皮笑脸地问:“这……这是哪位哥儿啊,要不要一起来——” “小子,你看清楚。”夏锦衣不怒反笑,她的笑容虽是爽快帅气,但在九王爷眼中,却显得有些诡异。他仔细看了看,手里却仍然不干净。 突然,他愣住了,然后缩回手,站在那里,一时间竟呆住了。 “跟本公子回去。”夏锦衣的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她一转身,九王爷竟是直接瘫软在地!这小半年里,九王爷一直是青楼里的大客户,能够一句话制他于此的人,在朝廷中定然拥有极高的地位声望。四周心下了然,一时间都不敢声张,只得看着九王爷满脸通红地念叨着我错了我错了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动了。 正文 第五章 陆离 刚刚那名冲出来寻找庇佑的女子,此刻正跪在夏锦衣的脚边,一边扯拢衣衫遮蔽春光,一边哭喊着:“公子我求求你救救我吧,公子我……我不能呆在这里……公子——”她一个劲给夏锦衣磕头,眨眼工夫额头便淤青了一大块,她哆嗦着,声嘶力竭地哭喊:“求求您了公子……求求您了……” 老鸨子不知何时到了这里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说:“这位俊哥儿,您说咱家这小本经营也不容易,您说您这家事,是不是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哎呀多过意不去是不是?您看看这小丫头不懂事,耽误您的时间了,这不好意思啊,多多谅解嘛——”说着,她紧着向一旁递眼色,眼见得两个彪形大汉要来拖女子,女子哭天喊地,夏锦衣实在受不了,用扇子一挡。 方瑟第二次出头,他规规矩矩上前一步,淡淡地说:“各位不要动,这位姑娘,我们赎了。” 老鸨子知道,这样的厉害角色,定然会给出不菲的价钱,然而等她眯了双眼,却见方瑟摸出一颗铜板,施舍一般丢到地上,然后弯下腰,对少女说:“小妹妹,你自由了。” 老鸨子一愣,很惊讶地说:“公子,您这是……?” 方瑟直起身来,微微一笑道:“这丫头,又吵又闹,有没有规矩,留在你们这里,只会给你们抹黑,倒不如我们带走,替你处理了这祸害,如你所说,‘小本经营’我们也该为你们考虑,不要耽误你们‘做生意’,你说是么?我们帮了你们的大忙反而给你们钱财,你们难道不觉得庆幸万分吗?” 老鸨子支吾着想要说什么,但看到九王爷都愁眉苦脸地低头了,自己更不敢多说什么,很容易看得出她心中的愤懑,估计正是自认了倒霉,刚想说什么,只见夏锦衣踱步过来,脚尖抵住铜板,一踢一跺,那铜板竟是不知怎的翻上了她的脚面。她随意一抖,将铜板抖入九王爷怀里:“看来你是不肯收,那么,老九,这点手笔,可还够赎你这尊贵之躯出此青楼?” 九王爷抬起头,虽然伏坐地面,但红袍映衬下他那张俊脸着实不减迷人。他深深点头,握着铜板站起来,一声不吭。但他的嘴角,却仍然挂了一丝邪魅的笑。 夏锦衣收了扇子在掌心一磕,转身潇洒地迈步离去。九王爷紧随其后,竟是一副从容模样。少女唯唯诺诺地瑟缩着,方瑟好心拍拍她的脑袋,然后带着这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断后。 青楼中再次布满欢歌笑语,老鸨子独自一人在角落里左右徘徊一阵子,多骂了几句铁公鸡,然后彩扇一摇,脸色骤变,再次笑吟吟地走出去拉客。 “堂堂帝国九王爷,你若真要行乐,在自己府里偷着做就是了,何必去那等风月场所。”夏锦衣想着他的所作所为,气不打一处来,语调虽有了起伏,但并未太过激烈:“你小子,真给皇室长脸。”见后者停住,夏锦衣转过来,目光清冷。 九王爷勾起一丝坏笑,接着酒劲,竟是突然冲上来,一把拥住夏锦衣腰肢,低迷的嗓音在她耳侧响起:“不要忘了你答应本王的……等我娶了那齐国的晴公主……你会嫁给我……可现在那个女人逃了……难道,你也打算逃?” 跟在后面的女子依然在啜泣,倒是方瑟一愣,眼见的夏锦衣也愣着,九王爷酒后乱来,竟是捧着夏锦衣的脸颊,就去吻她! “你怎么——”夏锦衣始料未及,竟没想到他会这样,大脑正一片空白,一时被他牵制,忘记反抗。 方瑟脑子里轰响着,原来九王爷一直这么消停,是夏锦衣如此牺牲的结果!这怎么可以! 夏锦衣还未反应过来,方瑟大脑一片空白—— 当夏锦衣面颊微红扶着树木站在一旁,咬着嘴唇狠狠瞪过去的时候,竟是看见方瑟双手卡住九王爷脖颈,后者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似乎又醉笑着,一脸奸计得逞的快意。旁边的女子颤抖着,脸色惨白! 方瑟的神情,杀意浓重,一瞬间仿若死魂附体一般…… “方瑟,”夏锦衣淡淡地说:“放手。” 方瑟立刻松开手,九王爷剧烈地咳嗽着,然后扶着树干低低地笑,最后,软倒在地,仿佛是醉过去,又仿佛是睡过去。 着实未曾料到九王爷还会这样做,夏锦衣黛眉微蹙,看着他熟睡一样的面容,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向方瑟:“你刚才这一下子,就能被人抓住把柄,再次打入死牢。”方瑟眉尖一挑,不惊反笑:“呵呵,长公主莫不是在……担心我?”夏锦衣似乎被说破心事,也玩笑一般,淡淡地说:“可惜你没有落霞琴,入了死牢,未必出得来。” 方瑟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 夏锦衣没有理会方瑟,目光落在九王爷身上,唤了两个丫鬟,道:“找些人抬他进屋,给他醒醒酒。”说罢,她又转身对后面一直瑟瑟发抖的女子说:“你随我来。” 夏锦衣迈开高傲的步子走向屋后的小园,少女紧跟着,方瑟环视一周,走开了,想是去寻找他的落霞琴了。 屋里,夏锦衣当着少女的面解开男装,简单梳洗,便成了倾城女子。少女刚刚已有猜测,此时见了,想起方瑟称她为长公主,立刻下跪,诚惶诚恐地说:“参、参见长公主!” 夏锦衣淡雅一笑,道:“免礼。” 少女怯生生地站起来,嗫嚅着:“谢谢……谢长公主” 夏锦衣用一双犀利的眼眸仔细看着少女。她细皮嫩肉,看起来颇为娇贵,举手投足间风雅翩翩,一眼看去便是富贵人家的娇小姐。她的眼睛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感慨,还有一点点惊慌。 “你叫什么,来自何方?”夏锦衣很平静地询问。 少女不敢看夏锦衣的眼睛,又噗通一声跪下张皇着不出声音。 夏锦衣微笑着,说:“本少看你顺眼,想收你做丫鬟。跟着我,不会再有人欺负你。只是你需要让我知晓你的底细,明白么?” 对于一个经历了青楼劫难,险些失贞的女孩来说,能够有一个位高权重的靠山,是此刻最幸福的事情。然而少女却长跪不起,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却不再有半分言语。 夏锦衣猜测到,这名少女定然有着难以回首的往事,看她眼角眉梢流露出的痛苦,饶是夏锦衣也心生可怜。她揉着眉角,淡淡地说:“罢了罢了,你起来,从今儿起,你叫陆离,是我姜夏国长公主夏锦衣的贴身丫鬟。” 少女听了,立刻抹了眼泪,站起来喜不自胜:“是是是!陆离给长公主请安!” 她的口音不像是帝都,但自己的确觉得熟悉……夏锦衣闭上眼,觉得有些疲倦。要日日防备着方瑟,神经紧绷了大半年,如今又来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丫头……她挥挥手叫陆离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又找来一个丫鬟带她熟悉环境,然后夏锦衣回到卧房,沏一杯茶水,苦恼地揉着眉角。 夏锦衣对姜夏帝国绝对忠诚,这一点朝堂上下各人皆是心知肚明,精明的姜屏也对她十分放心。她时刻记得,那一日的残垣断壁,火光冲天。姜屏就在那场火还未燃尽的时候,走到她的面前,对她伸出手。 姜屏也是一把火,烧尽她曾经历过的龌蹉和苦难,使她涅槃。她谨记自己的命是姜屏给的,姜屏成为了姜夏的皇,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夏锦衣于是把对帝国有害的一切弊端都聚拢到自己身边。 是的,长公主府邸上下,汇聚了各种组织帮派曾经的眼线。他们每个人都把对方当作朝廷的死士,各自进行着自己的工作。从某些丫鬟小厮,到陆离到方瑟,夏锦衣必须每时每刻,用清明的视线去审视,每个人的每个行为,她都必须了然于胸。 这里聚集着诸多对帝国不利的因素,她尽量地抓住每个人的弱点下手,让这些人少找麻烦。 夏锦衣对琴棋书画并不怎么了解,但对于一切与武器有关的事物,她都能做到明察秋毫。从方瑟入宫行刺至今日,始终没有任何线索表明他有同伙,因此他必须将所有必需品放置身侧,最简单的地方,就是落霞琴之中。琴中可藏宝剑,又怎不能藏其他毒物?如此,夏锦衣抢夺落霞琴。 九王爷姜念衾自小以来对她就有强烈的占有欲,虽说这点与男女之情是否有关无从考证,但此时姜夏正是用人之际,若欲为姜夏帝国寻得姜念衾作为保障,作为大龄女青年的夏锦衣,也无所谓嫁与姜念衾。纵使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夏锦衣皱起眉,突感身心疲惫。 为帝国效力这么多年,她不求回报,但是……从未过的无力感,温柔地绕满她的心房。 让她把自己此生的幸福押给姜夏国,她终究是不甘心的。 正文 第六章 牢狱 一切正应夏锦衣猜测,在她捉回九王爷姜念衾的第三日,皇帝下旨,将方瑟打入死牢。 按理说方瑟一个死囚,竟敢袭击帝国九王爷,再次入狱,完全是咎由自取。夏锦衣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削去了方瑟的气焰,他也不会再对帝国有害。然而…… 整理着纷纷扰扰的思绪,夏锦衣移步到了牢房。 狱卒自然不敢忤逆夏锦衣的,低垂头颅,直接解开铜锁,让夏锦衣进到了这间阴暗潮湿的屋子里。肮脏的稻草随处扔着,满地满墙干黑的血迹,满屋子刑具,上面的血都是新鲜的。 夏锦衣往里走,看见重重铜锁捆绑下,那副身躯平静得仿佛尸体。 他的衣服早已破损不堪,露出崭新的伤口,泥土滚了他满身,夏锦衣皱起眉。她毕竟早见过方瑟的真容,倒也是个俊逸的美男子。被扔到死牢里不过几个时辰,便被折磨成这副德行,饶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夏锦衣,心中竟也升起一丝怨念。 陆离一直跟着夏锦衣,此刻小脸煞白地缩在夏锦衣身后,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敢看,只是这死牢中凝重的血腥味,也不要钱一样往她鼻端缭绕。 “小子,活着?”夏锦衣的声音依旧是淡然的。 陆离听见很好听的笑声。然后,方瑟用干哑的嗓音回答:“托长公主的福,方瑟还活着。” 夏锦衣深呼吸,转向狱卒:“对这个人用刑的命令,是谁下的?”她的声音听着平淡,却暗自透出杀气,狱卒打了个寒战,直接跪下,战战兢兢地说:“小的……小的也不知道……” “说。”夏锦衣的音调,称得上死寂。 狱卒被吓得不轻,差点哭出来:“我说我说……是……是……是莼阳公主……” 这小妮子?莼阳公主虽然十七八岁,但却是个毛楞的丫头,做事不太走脑子,平常颐指气使,夏锦衣从未看进眼去。不过她的后台……是皇后啊。有点难办。 夏锦衣思忖着,转身,象征性地对方瑟说:“小子,留着命,教我弹琴!”说着,丢了块金子在狱卒手中,头也不回地离开牢房。陆离眯着眼睛,躲鬼一样跟着窜出了屋子。 狱卒掂量着手中的金子,露出劫后余生的笑脸,然后走出去,从自己的碗里抓起个肉包子,丢给了方瑟:“原来你是长公主的人,你算是有福,这皇宫上下,除了圣上,最不好惹、也最护短的就是她了!” 夏锦衣掂量着,之前姜夏皇不动方瑟,怕也有成分是好奇于方瑟背后是否有组织或师门,以方瑟的性格能力,他们该是得不到半点有价值的信息。自己何不以此为借口,把方瑟再弄出来?毕竟当日是九王爷理亏,方瑟也是为自己,才得罪他的。 夏锦衣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一直都是。 收拾心情,夏锦衣走到姜屏的寝宫殿前,却见八王爷姜飞一脸愁苦却别有寓意的笑容,一边摇着头一边走出来,见了夏锦衣,他连忙道:“锦衣妹妹,早听闻你旧伤未愈,今儿怎么有空,到皇兄这里来?”夏锦衣淡淡地回复:“与你何干?” 八王爷被呛得有些脸红,却依然儒雅地笑道:“锦衣妹妹这便是见外了。只是皇兄近日突染风寒,情况很是严重,正吩咐我交代下去,近几日闭门不出,不准外人入内,怕是连每日的早朝,都要耽误了。” 这么严重?夏锦衣听着,有些担心地问:“皇兄……还好吧?” 八王爷笑笑,说道:“我姜夏国的御医,锦衣妹妹难道信不过?” 只怕是要多耽搁些时日了。夏锦衣想着,便退下了。 姜夏皇这一病便是些许日子,夏锦衣没处去,呆在自己的府邸内,默默抚琴。不成音律的调子七拐八拐,蕴含着浓郁的愁思。陆离的笑容多了起来,天真无邪的脸颊上,有浅浅酒窝装饰,煞是好看,不多时,她便和下人们混熟了。 这一日,夏锦衣又带起不成调的琴音,这时候陆离请了安走进来,有些扭捏地问:“那个……”“讲。”“陆离自幼爱好医术,如今许久不接触,实在……心痒难耐,长公主近日似乎……不需外出,不知陆离……可否……” “去找南斋的婉玉,她负责典籍管理,向她要些医术去看罢。” “多谢长公主!”陆离说着,快步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了一句:“陆离告退。”然后才欢腾地蹦蹦跳跳出了门。 左等右等,又是几日,姜屏那边仍然没有动静。 夏锦衣过惯了南征北战的日子,几日闲置实在难以忍受,她拽走陆离,再次往死牢方向去了。 到了死牢,夏锦衣才发现,自己兴兵打仗用的脑子,在皇宫里,真的活不习惯。狱卒被换了人,充满死亡气息的死牢深处,陆离已经忍无可忍地开始跺脚了。满地鼠蚁肆虐,鲜血淋漓一直蜿蜒到墙角的十字木架。粗大的铁链锁着那瘦削的身体,夏锦衣走过去,他都没有发现。 看样子已经被折磨得昏死过去了。 夏锦衣吩咐陆离,给方瑟备些粥,特别叮嘱加些蔬菜,加些肉汁。 而后,她走上前,不顾血与尘混合的污渍脏了玉手,撩开方瑟的刘海儿,去找他曾经遮掩下的刺字。这并不是标准的姜夏国文字,夏锦衣以为会弄上必杀、当诛之类的,没想到竟然是一个…… 琴。 夏锦衣突然想起来,这是标准的前朝文字。 方瑟,你究竟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呢?夏锦衣想着,敲了敲方瑟的脑袋。 “滚。”方瑟艰涩地低吼着,这声音已经沙哑得听不出本音,但却凝结着连夏锦衣也要为之动容的强烈气势。 “方瑟!”夏锦衣毫不示弱,一声低吟带着十足的冷意。方瑟闻此言,清醒过来,动了动。“长公主……”方瑟的瞳孔仿佛难以聚焦,但是他认得那冷峻的声音:“我……” “长公主,东西拿来了!”这声音宛如黄鹂出谷,陆离提着食盒,俏生生地窜到夏锦衣面前,掀开食盒的盖子。 只见那雪白的瓷碗里,装满了凝脂般粘稠的米粥,火把的光线映得米粥亮晶晶的,细嫩的蔬菜也显得翠绿无比。 夏锦衣端起碗,执起勺子,缓缓将一勺热粥送往方瑟嘴边。 方瑟的嘴唇早已干裂,此刻接触到略烫的粥,他下意识偏过脸,舔了舔嘴唇。除了浓重的血味,还有……食物的味道?夏锦衣亲自喂他?!方瑟受宠若惊,却一直逞强,有气无力地说着:“这……方瑟还挺得住……不需要——”夏锦衣也等他说完,一勺一勺往他嘴里硬塞起来。 吞咽着美味的食物,方瑟的喉咙,又仿佛被什么哽住了。 他眼睁睁看着帝国长公主、大将军,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中豪杰,这个为帝国奉献青春的女子,在低矮潮湿的死牢中,在血污满目的肮脏环境里,心平气和地给他这死囚犯喂粥…… 这一刻,方瑟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感动,仿佛心尖都颤抖了起来!她…… 等方瑟觉得胃里不那么翻江倒海地疼痛,他长舒了一口气。果然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夏锦衣随手把空碗和瓷勺扔进食盒,转而问方瑟:“饿了多久?” “呃……三……三四日罢。” 夏锦衣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关切举动,让方瑟倍感诧异。他虽自命清高,但也明白,自己对于夏锦衣来说,只不过是个琴师,或者刺客,是她需要严加防范的对帝国的致命威胁。对自己,她该是欲除之而后快,然而此刻…… 夏锦衣转身出了门,眼看着狱卒哆嗦着把门锁加固,随口说了一句:“你是莼阳的人。”狱卒精明着呢,听了夏锦衣话里的杀气,立刻扑通下跪,声泪俱下:“小的……小的……小的奉上级的命令办事……长公主您……” “贱人。”夏锦衣这一声,也不知骂的是谁。 “方瑟,你此次牢狱之灾,是本少未曾处理好与九王爷的关系,将你拖累进来。本少欠你的人情,尽日定会还清!” 说罢,夏锦衣带着陆离,扬长而去。 正文 第七章 震慑 莼阳公主,是姜夏皇姜屏与杜渊皇后的第一个女儿,被他们捧为掌上明珠。当年姜夏皇征战沙场,莼阳公主想是没少吃苦,这几年皇宫改建,疆土初定,莼阳公主立刻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奢华日子。身为皇族,奢华并不可耻,但如她这般只顾享乐,不思进取,不顾人间,夏锦衣便是看不惯。平常时间,她连个招呼都懒得打。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夏锦衣倒想看看,莼阳公主究竟有什么理由,如此与方瑟过不去。 莼阳公主的府邸,装饰得豪华又绚丽,琉璃瓦、红漆门,一切都符合极了她的身份。 夏锦衣带着陆离,也不叫小厮去传报,兀自进了大门。一旁的侍卫见是夏锦衣,都没敢阻拦。刚进院门,夏锦衣便听见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旁边的小路上传来,她望过去,致密的牵牛花墙挡住了她的视线,模模糊糊看透一丝金色,接着,有丫鬟在前面走出来,见了锦衣,张皇地说:“呀!奴婢见过长公主,给长公主请安!”她故意把声音抬高,这时一身火红的莼阳公主蹦跳着从小路上跑出来,阴阳怪气地说:“呀,什么阴风,把长公主您给吹来了?” 这时候,又有一个端庄的女人从莼阳公主身后缓缓走出来,她身边跟着十几个丫鬟,仿佛百花簇拥下的牡丹。 夏锦衣饶是心中不爽,也不得不对那人弯下身子,道了一句:“给皇后娘娘请安。” 说着,夏锦衣随意地瞟过牵牛花的缝隙,发现那金色还在,心中了然,便是更加郁闷:好你个姜屏,亏我还担心你这么长时间,原来你没那么严重! “我听说,刚被打下死牢的那个小琴师,被折磨得很惨。”夏锦衣淡淡地说,也不给它们插嘴的机会:“你们想套出他背后的组织,这等手段,低级。” 莼阳公主听了,继续阴阳怪气:“哟,本公主还以为有什么要事呢,原来是为了那个家伙。”她嬉皮笑脸地说:“诶,我说姑姑,您是不是看上他了?是不是不忍心了?”仿佛没看见夏锦衣紧皱的眉头,莼阳公主又说:“唉,堂堂姜夏长公主……竟然被个小白脸诱惑了,成何体统?” “莼阳!”等莼阳公主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杜渊皇后才出言制止,然后转向夏锦衣:“本宫知道,锦衣也是为帝国考虑。不过姜夏死囚中,每日受酷刑折磨并不少见,锦衣为何单独关心这个人?” 夏锦衣冷笑,先是瞟了莼阳公主一眼,淡淡地说:“皇宫之中,莼阳公主竟如此出言不逊,难道是不将皇后娘娘整日挂在口里的端庄礼仪都放在眼里?”然后,她将利刃般的目光刺向杜渊皇后,却见对方的眼神古井不波。 于是,夏锦衣又说:“锦衣一心为国,这般考虑,也是不希望浪费帝国的时间。对待不同犯人,要用不同方法迫其就范,这样的道理,难道皇后娘娘没有教导过莼阳?” 看着杜渊皇后的瞳仁,夏锦衣将冷峻眼神发挥到了极致:“时刻关注帝国大势,解决危机,是锦衣该尽的本分。半年前齐国公主逃婚一事主谋何在、帝国角落的不良窥视是否得到控制?这一切与方瑟、与他身后尚不明确的组织是否有关?皇后认为,这是莼阳公主能够调查清楚的?还是您打算亲自出马?”说着,夏锦衣再一次冷笑:“身为国母,您不关心后宫、关心天下,反而来关心锦衣的工作内容,您不累么?” 莼阳公主看到夏锦衣竟这般咄咄逼人地指责皇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喊喝了一句:“别以为你挂着长公主的名,就真的是长公主——” 啪! 响亮的巴掌声过后,莼阳公主捂着脸,瞪着眼睛,杜渊皇后也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莼阳侧颊上那道红印子,还有晶莹的眼泪,她更是气急,威严地说:“夏锦衣,你不要太过分了!” “锦衣为帝国效力,本是报答在姜屏的救命之恩,”夏锦衣一边说,一边转身:“锦衣手下残影宝剑,终结过四方叛军将领,锦衣所攻之城,无往不破。”她顿了顿,淡淡地说:“皇后娘娘,纵使你为后宫之主,也要时刻记得,这世上,还有你惹不起的人。” “你——”杜渊皇后克制着指尖的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这时候,莼阳公主沉不住气,大声喊:“好,好,那便依你,对方瑟的所有刑罚,即刻取消!” “莼阳,”夏锦衣一边看着陆离大爽的表情,一边微笑道:“方瑟的事,皇兄早已交给锦衣全权负责,你们,没资格过问。”说罢,她带着陆离,大摇大摆地走向大门口。 皇后听着,突然闪过一丝念头:“你是想……不可以!你这样做,会陷皇帝陛下于危机之中!” 夏锦衣勾起一丝冷笑,也不回答,径直出了门。 “哇塞,长公主,我好崇拜你!”陆离不停地在夏锦衣面前蹦来蹦去:“天啊,我以前一直觉得皇后是一个超级难对付的巫婆,今儿才发现,原来长公主您才是大神啊!” 听陆离这样说,夏锦衣微微一笑,带她转向来时的方向。 “您这是要去做什么?”陆离轻声问,看着远处重兵把守的死牢。 夏锦衣走着,仔细想了经过。方瑟出手袭击九王爷,自己在旁侧却未能阻止,这一点足够姜屏起疑,怀疑自己与方瑟私通,甚至动情,天下不稳,姜屏用得到锦衣,他不可以破坏二人的君臣、兄妹关系,面对锦衣,他仍旧要做出百分百信任的模样。于是姜屏借风寒之故,故意言重病情,退居二线,让杜渊皇后与莼阳公主将方瑟拘禁用刑,避免二人再有交流。 若是今日夏锦衣没能捕捉到姜屏在侧的讯息,怕是很难想到这一层。 只可惜……夏锦衣看着狱卒战战兢兢打开大门,一步跨入。本少,对方瑟,很有兴趣。 “长公主……您怎么……回来了?” 夏锦衣瞧着方瑟气若游丝的模样,暗自摇头,淡笑道:“帝国死牢,该是拦不住琴师方瑟的。” 方瑟听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个……没有落霞……” 夏锦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双目睹过无数人生死挣扎的眼眸,此刻竟敛着温和的笑意。方瑟见了心尖一颤,竟是俊脸一红,目光躲闪开:“这个……那个……”他这样说着,手脚却渐渐用力,只听见咔嗒咔嗒,然后砰地一声,他身上的锁链纷纷落地,方瑟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有些局促地看着夏锦衣。 “走吧。”夏锦衣轻描淡写一句话,转身往外走,狱卒可不干,将方瑟团团围住,领头的大为头疼地跪到夏锦衣面前,诚惶诚恐地说:“……皇后娘娘下令,任何人……不得带走朝廷重犯——”夏锦衣一脚踹开狱卒,淡淡地说:“三息之内,散开。”狱卒不敢动。 帝国杜渊皇后,帝国长公主,这两方都是不可得罪的势力! 三息过后,夏锦衣不再停留,带陆离往出走,丢下一句话:“方瑟,本少出去等你。” 第二日,翩翩琴师便捧着一张普通落霞式古琴,与陆离一左一右,跟着夏锦衣,在“大病初愈的”姜夏皇、杜渊皇后、莼阳公主,乃至八王爷身边耀武扬威地得瑟了一圈。 至于当日阻拦方瑟的狱卒们……他们有幸体验到对于“生不如死”四字,琴师给出的全新解答。 正文 第八章 大雪 距离年关,只剩下不到七日。帝都大雪簌簌,花白连天携地,下了一天一夜。 东方泛起鱼肚白,雪后初晴,夏锦衣早已经梳洗完毕,开了院门,穿着厚厚的棉衣,抱着暖炉,坐在小走廊一旁的横木上,看着墨色的梅骨在雪中若隐若现,听着耳边温柔的风声,她有些昏昏欲睡。 陆离见她靠着柱子一动不动,想着是迷糊着,便蹑手蹑脚地靠过去,正要使坏推她一把,却被一张古琴挡住了双手。陆离鼓着嘴巴瞪过去,方瑟以温柔的笑意迎上,捉住陆离的袖子,提着她往一边撤去,轻声说:“长公主身上有伤,昨儿晚间换药,折腾了大半夜,很晚才睡,今日身子疲乏,你可不要打扰她。” 陆离一见方瑟这样说,故意阴阳怪气地说:“哼,你还挺懂得怜香惜玉的嘛,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方瑟微笑,看着夏锦衣单薄的背影,目光中满是温情。 “喂,真没看出来你是个吃软饭的,你自己明明能逃出来,为什么非要等长公主去救你?” “呃……”方瑟摸摸鼻子,摇摇头,佯装苦恼地说:“唉,陆离姑娘有所不知,方瑟与长公主曾经多次交手,奈何无一次取胜,若是我逃狱出去,长公主也会将我捉回去的。若是她来带我出去,朝廷中大概无人敢忤逆她的意思……” “骗人!”陆离一脸奸诈模样,指着方瑟,跳来跳去:“我知道了,方瑟,你喜欢长公主!” 我……喜欢她? 方瑟一愣,眨眨眼,摸了摸自己的发烫的面颊,突然有些难为情地笑起来。或许……是吧? 看到方瑟这副傻愣愣的模样,陆离更是开心地轻轻拍手,笑道:“被我说中了吧!你脸红了!”方瑟瞪了陆离一眼,想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活泼,万一惊醒了夏锦衣便不好,回头去看,见锦衣仍是浅睡着,眸中便再一次盛满了温柔。 “好羡慕长公主呀,”陆离这样说着,露出些哀伤的神色。方瑟看过来,陆离叹了口气,说:“有你这么好的男生喜欢她……”方瑟伸出手,揉了揉陆离的头发,微笑着说:“在不远的将来,相信陆离你也会遇到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陆离摇摇头,眼睛里斟满了纠结,和淡淡的苦涩…… 午膳用过之后,夏锦衣吩咐下去:半个时辰之后,所有年纪不过三十的下人,穿好棉衣,带好兜帽,到公主府大院中集合。 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陆离虽然满腹狐疑,也还是前去准备。 半个时辰后。 长公主府邸之外,八王爷姜飞走着,与身旁的九王爷姜念衾说道:“也不知锦衣妹妹这是作何,竟突然请我们过去。”九王爷爱理不理的样子,说道:“啊,是啊。” 进了门,他们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一天一夜的落雪,让整个公主府显得格外清凉,银装素裹,宛如白玉。院中是未清理的落雪,年轻的下人们此刻聚在一堆,笑声连连,各自弯腰拾起一团雪,团成雪球,扔向别人。 琴师方瑟虽未能得回自己的落霞,却也有琴可弹,将温柔的琴音拿捏到位,为这晴空之下的雪仗助兴,夏锦衣靠着长廊支柱,看着满目风雪,唇间竟泛起淡淡的笑意。 “公主府,比得其他府邸,多的便是这一番生气。”八王爷由衷地赞叹着,深吸一口气,也冲上去,对夏锦衣抱拳,片刻后,夏锦衣、姜飞、姜念衾三人也加入到打雪仗的游戏之中。 温暖的阳光映照着洁白的雪花,在空中飞旋,夏锦衣未用内力,在没过脚踝的雪中慢悠悠地踱步,姜飞、姜念衾和陆离这三人,皆是追着她打,下人们见陆离不被责备,也都心痒,将雪球扔向夏锦衣。 夏锦衣本是图个玩乐,如今腹背受敌,好不狼狈,左躲右闪,在雪里蹒跚,身上也落了些雪痕,她弯身躲开姜飞的进攻,团成个大雪球扔过去,姜飞机灵地躲开,姜念衾也闪到一旁,正巧陆离刚直起身,大雪球正打在她的怀里,陆离苦着脸,哆哆嗦嗦地跑到一边,嘀咕着长公主你欺负人。 越来越多的雪球向夏锦衣抛去,夏锦衣终于有些体力不支,碰巧姜飞一个用力不稳,雪球正向她脸上砸过去,夏锦衣刚挡下一名下人的雪球,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啪的一声。 雪粒扑簌簌落下,白衣琴师放下手中古琴,微笑着说:“长公主,丢人了哦~”尾音温柔中多了一丝醉人,近距离观察着方瑟的笑容,夏锦衣恍然心动。 看见夏锦衣微微动容的眼神,方瑟有种心花怒放的感觉,平日里经常接触,他倒也没注意这点,如今刚被陆离说破了心事,想来他也就更注意夏锦衣对他的态度了。 可惜方瑟唇边的弧度还未拉开,后颈便是一凉,他回头一看,幕后黑手便是夏锦衣。 “谁更丢人?”夏锦衣坏笑着跳开,带头攻击方瑟。于是方瑟开始倒霉…… 这一个下午,众人玩闹好不快活,个个弄了一身清雪。天色渐渐暗下来,却仍有些年轻人,诸如陆离、姜飞、姜念衾,吵着要做些别的游戏,夏锦衣动动脑子,便主张着堆起雪人,派遣了些下人去准备晚宴,又派人去生了火,将剩下的人分为若干组,七手八脚堆起雪人来。 不愧是年轻长公主的府邸,等日头完全落下,四周起了火把点了灯笼,火红的光耀照下来,庭院四周有三三两两的雪人点缀,锅碗瓢盆做盔,黄瓜、胡萝卜甚至芹菜当鼻,其余的空地都被打扫出来,细碎的雪路上,反映着灯光。 宅内晚宴丰盛,烹、炒、煎、炸、蒸、煮、炖,样样齐全,食材美味,色香味俱全。夏锦衣请了姜飞、姜念衾,又将多余的饭食送给劳作一日、欢快半晌的下人们,傍晚,琴师方瑟以《高山流水》助兴,整日的欢乐有了完美的收尾。 夜半时分,当夏锦衣再一次侧卧在榻,方瑟抱着琴坐在角落里,看着她阖上双眼浅浅睡去,心中渐而泛起涟漪。 大半年相处,陆离一语点破,方瑟对夏锦衣似乎真的升起了那名为喜欢的感情。夜深人静,竹影摇曳,方瑟渐渐地慌了。脑海中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二人对立,不可结合。 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问他…… 方瑟,这辈子,你还能遇到一个,比夏锦衣更称你心意的女子吗? 正文 第九章 子明 约莫着天快亮了,方瑟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悄悄往门外走去。正要开门,他的动作突然止住。 一道透明的丝线,缠绕在方瑟的手腕上,他回过头,却见夏锦衣支起身子,长发披散在床铺上,脸上还有淡淡的倦意。她平静地看着方瑟,手中暗暗用力。方瑟自知躲不过,只好老老实实地回到角落里,有些艰涩地笑笑。 夏锦衣收了丝线,揉揉眼睛坐起来,淡淡地说:“虽然本少能救你出来,但仍旧不能给你自由。”她掌了灯,不一会儿,陆离就麻利地窜进屋子,带进来一阵清冷的空气,笑着说:“昨儿刚收拾的雪地,今早又开始下雪了呢。”夏锦衣并未答复。 “今儿长公主起得早呢?”她说着,从旁侧拿起夏锦衣的衣服,服侍她一件一件穿上,又笑着说:“长公主在军营里的时候,怕是没有这待遇吧?”夏锦衣用红绳绑了长发,垂在右边肩膀上,说道:“那下次本少出征,便带着陆离罢?”陆离听了,憧憬地点头,说:“陆离还从未去过战场呢!”“傻丫头。”夏锦衣的语气似乎是在取笑,但看她的表情又不像。 与夏锦衣不熟的人,诸如姜夏皇,甚至那几个王爷,都会觉得与夏锦衣相处融洽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情。她话少,内敛,任谁总猜不出她的喜怒。 倒是像陆离这般丫鬟,一直唧唧喳喳,整日笑着对她说些宫里宫外听闻的趣闻,也不管夏锦衣是否听得进去,却也能够十分快活地跟在她身边。 夏锦衣从单薄的首饰盒里拿出个精致细腻的抹额戴上,也不再上铜镜上瞧一眼,转身问陆离:“还有几日除夕?”陆离用脆生生的声音回答:“回长公主,算上今日,只有六日了。宫里其他地方都弄得漂亮,长公主不出去走走吗?” 夏锦衣没回答,反而转向方瑟:“除夕,方瑟你可要新衣?” 方瑟听着,一愣,然后微笑着晃了晃手中古琴,说道:“不如将落霞还我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夏锦衣一直是个平淡的人,公主府外,皇宫上下张灯结彩,夜里灯笼高挂,映照皇城金碧辉煌,远看着,像是一炉旺盛的火盆,透着热烈的暖意。然而公主府内,也只是有零星的几串灯笼,映照了门前一方雪地而已。 作为刺客、死囚的方瑟,也是能够与夏锦衣融洽相处的几人之一。 诸位且看白天时段,这屋外寒风瑟瑟,屋里却暖意融融。 烧的通红的炭火摆放在屋子中央,夏锦衣大大咧咧地坐在凳子上,一边看着兵书,一边从旁侧的果篮里抓几个地方进贡的水果来啃,很休闲的样子。而方瑟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角落里,弹奏不同的琴曲,一遍一遍,日出日暮。 通常情况下,一日内,这两人的对话不会超过一手之数。只是夏锦衣偶尔闷了,会拖方瑟出去比划比划。没了落霞琴,方瑟的武力值也并不落下,夏锦衣再自行舍弃兵器的优势,这时候战局结果,多半是势均力敌。 然而纵使是这样,外人看来十分压抑的相处模式,却让方瑟极为受用,因为他有足够的时间静静地看夏锦衣,看她认真读书的样子,看她微蹙眉尖对敌的样子,看她…… 嗖—— 红绫的飞镖带起极轻的声响,方瑟伸手接住,一抬头便看见夏锦衣打量过来,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当着夏锦衣的面,将红绫展开,上面有极淡的红痕,上书前朝文字:晋元。方瑟正嘀咕着是否告诉夏锦衣这内容,却瞧见她突然侧过脸,仿佛捕捉着什么声音,片刻,又将目光收拢在兵书上,以淡漠的语气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何故做梁上君子?” 听她这么说,方瑟抬起头,果然听见瓦上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知道夏锦衣的性子,只好也亮了嗓子:“外面风雪大,还请进屋一叙。”眨眼间,大门洞开,一道黑影窜进来,带进几片雪花,冰冷的空气突然钻到方瑟身边,方瑟抱起琴快速退开,那道人影紧追不舍。 一追一躲,这二人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屋舍之内,脚步轻巧,倒也没什么噪音。 不过想到屋里会沾上脚印,夏锦衣终于忍不住,一道银针随手刺去,就听见倒吸冷气的一声,想是射中了目标,夏锦衣的目光不曾离开书卷,淡漠地翻过下一页。 这时候,方瑟安稳地停在之前的角落里,黑衣人有些尴尬地转过来,从脚踝的穴位上抽出银针,然后转向面对夏锦衣,拱拱手,说:“这位姑娘,叨扰了。”夏锦衣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兵书。那黑衣人听声音年不过二十,他几步走到方瑟身边,轻声对他说:“诶,这女人下手真狠。” “我不介意直接扔把刀。”夏锦衣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嘲讽。她大概算得清楚,如果这一针打向方瑟,他多半能够避开。 黑衣人也猜出夏锦衣非等闲之辈,不再招惹她,钻到方瑟身旁的角落,轻声说:“你怎么在这,叫我一通好找。”方瑟听这声音耳熟,寻思了半天,才想起这是谁,第一反应竟不是和他寒暄,而是赶忙介绍给夏锦衣:“这位是我的徒弟,薛子明。” 夏锦衣依旧看着书,也不搭理他。方瑟尴尬地摸摸鼻子,对上薛子明怪异的目光。 “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该不会去死牢里走了一圈吧?”方瑟拽着薛子明的手腕,微笑着说:“怎突然到了帝都来?” 薛子明摘下黑色面罩,露出年轻俊逸的脸颊,干笑着,指了指方瑟手中写了“晋元”二字的红绫,轻声说:“奉上面的命令,来找师父回去呢。” 回去?方瑟一愣,说:“我还未完成刺杀姜夏皇的任务。” 夏锦衣听到这,才抬眸看了看,插话道:“小琴师,还想着刺杀?”声音里多了分奚落,让方瑟突然觉得很是不适。 “唉,堂主取消这次的任务了。”薛子明犹豫着,轻声问:“那个……要不咱找别的地方说吧,那边坐着的女人,实在不是好惹的……”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明白,本少正嫌无聊。” 方瑟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薛子明挠挠脑袋,然后倒也不敢真的把事说明白,扶着方瑟的手臂,轻声说:“师父,这里面事挺多的,要不,您先跟我回去吧,堂主说,要我赶在除夕之前把您带到她面前。您也知道堂主的脾气,她这人,可是忤逆不得的。剩下的路上我再给您细说一下,师父,您看行么?” 方瑟犹豫着,抬头看了看夏锦衣,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么,方瑟是否可以离开?” 夏锦衣没有回答。 或许这暗示着他能够重获自由,但方瑟却没那么开心,甚至连半分舒畅的心绪都找不到。他在心里轻声问……锦衣,你为何不留我? 他抱着琴,在薛子明的催促下一步一步挪向门口。 手中的琴仿佛灌了铅,方瑟惊异着夏锦衣竟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他心中渐渐失望,他在心中自问,方瑟,你在夏锦衣心中,难道只是个对帝国有着不利影响的刺客么?方瑟想着,缓缓去开门—— 方瑟没有回头。 他闭上眼,感受到狂风卷起雪粒吹打在他的指尖,为她奏曲一遍一遍磨出轻茧的手指,仿佛此刻才再感觉到疼痛。 然而他心头颤抖着的情绪,却更加冷,更加疼。 锦衣,你为何不留我? 锦衣,你为何不留我? 正文 第十章 晋元 手腕上再次传来熟悉的紧箍感,疼痛刺激着方瑟的大脑,他却不觉得疼,身后穿来极淡漠的声音,夏锦衣的语气仿佛是没有感情的:“本少说过你可以走么?” “你管我们呢?”薛子明仿佛是极信任他师父的能力,盛气凌人地往夏锦衣的方向瞪了一眼,拍了下门板,从袖里磕出一把细长的尖刀,挑断丝线,正准备把方瑟推出去—— 啪! 书卷被拍在桌面上,这一刻薛子明仿佛坠入冰窖,他又觉得置身于马革裹尸的疆场,脑中轰鸣,但作为杀手,他的第一反应仍是推开方瑟,自己快速缩到一个角落里,方瑟见夏锦衣已经扯出腰里长软剑,一步踏出就已经追上薛子明的脚步。方瑟能够隐约看清她的剑路,长软剑抖开锵啷啷一声,阵势逼人,薛子明在角落里闪转腾挪,夏锦衣紧追不舍,长软剑自下而上忽而一挥,便是一道血线,直接喷溅在天花板上,仅仅几息时间,薛子明竟是受了伤。 方瑟愣在门口,看见薛子明已经被逼到上边的角落里,趴在屋梁上。夏锦衣盘踞了地面,摆起阵势,将长软剑换到左手。这时候,能看出薛子明的所有退路都被封死,或许薛子明也未曾料到夏锦衣的水准竟然高的如此离谱。 “你弄脏本少的屋子了。” 夏锦衣给薛子明定了罪,缓缓起身,又将剑换到右手,提剑上前—— 她这是动了真格! 方瑟能够感受到这一剑的威力,看似只有一招,却又有三种剑路变化,配合内力的恰当输送,方瑟自问自己若是对上这招,最好的结果也会受伤!但如果是薛子明…… 方瑟几乎是瞬间冲上去,却终于不能追上夏锦衣的剑,只要一咬牙,伸手横在夏锦衣腰前,抬腿在墙壁上一蹬,总算让夏锦衣的剑路有所偏差,再加上薛子明极力躲开,等三人都落地,方瑟手臂一疼。 臂弯里是温香软玉,夏锦衣终究是个女孩子,手感一流……这一刻方瑟的心脏里满溢了无限的幸福感,他真真切切地嗅到夏锦衣长发的清香,哪管这美人的指甲已经嵌进自己的肉里,这样的瞬间,再多一刻也好…… “小琴师,想你徒弟死,便继续‘享受’。” 虽然按年龄算来,方瑟比夏锦衣要大几岁,但夏锦衣还是愿意叫他小子,或者小琴师。听她这么说,方瑟才想起自己阻拦她的初衷,佯装毫无留恋地放开手,道了一句冒犯了,赶忙跑到薛子明身边。 “我靠……师父,这女人是人吗?太狠了……”薛子明捂着肩膀,黑衣被挑开,皮肉也被划破,但索性没有伤及要害,出血量并不很大。 方瑟知道,这是夏锦衣手下留情了。想起她下意识换手的动作,方瑟不禁多想,万一她是用左手用出这一招,又会发生什么呢? “哇塞,好血腥的场面啊!”陆离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刚带上门,进屋就看见屋顶和地面有些血迹,她故意捂着眼睛,透过手指缝上上下下打量四周。 夏锦衣收了剑,坐下来,还不忘暗自瞪方瑟一眼。看见她颊边暗有红晕,方瑟的心情也不免好了些,赶忙招呼陆离道:“陆离,你不是喜欢学医吗,可否帮他简单包扎一下?” 陆离将询问的眼神望向夏锦衣,得到后者默认后,陆离迅速搬来绷带和止血药,手脚麻利地帮薛子明收拾好了,十分得意地拍拍手,笑着说:“诶呀,看来手艺都没荒废。”说完,看到方瑟欲言又止的样子,也知道自己的存在不合时宜,便给夏锦衣单膝下跪,笑嘻嘻地问:“小的可以‘功成身退’了吗?”夏锦衣听她欢快的语调,目光总算不再有那么多杀意。 “陆离告退。”陆离说着,一直低着头退出屋子,将门带上。 夏锦衣看了看一脸悲催相不敢言语的薛子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拾起兵书来,一边找刚看到的地方,一边说:“刚刚某人说‘这里面事挺多的’,本少正是无聊,你不妨说来听听。”说着,她故意抬头对薛子明微笑了一下。 只是这笑容,有些慎人。 “呃……啊……那个……”薛子明真的有些被吓傻的模样,方瑟只好安慰着:“徒儿,但说无妨。”见薛子明渐渐从刚才的刀光剑影里回过神来,又不敢开口,方瑟继续“安慰”:“徒儿,你若再不说,她便会用武力逼你说了。” 薛子明想了想,第一,这里是皇宫,有资格看管重罪者方瑟,且武功如此高超者,定然不是凡人,这消息估计已经到了朝廷,她早晚会知道。第二,师父都这么说了…… “咳咳,那好吧好吧,我只说一遍。”薛子明摸了摸伤口,心有余悸,便是不敢再隐瞒半分:“如您所知,放眼整个中陆,实力最强的杀手党派乃是【浮生阁】,而【浮生阁】中曾有一派‘晋元东堂’,在【浮生阁】允许范围内,专门为朝廷做事。几年前姜夏皇推翻腐朽政权,建立姜夏帝国,而‘晋元东堂’却仍然固守着为前朝做事的准则,派出家师——呃,也就是琴师方瑟,来此刺杀姜夏皇。” “晋元东堂……”夏锦衣扯起一个不明意味的苦笑,淡淡地说:“小琴师,你来头不小。” 方瑟不假思索地回复:“那么,方瑟就当您是在夸赞在下了。” 夏锦衣不搭茬,继续看着薛子明。 “这个……”薛子明有些为难,不过对上夏锦衣令他恐怖的眼神,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近年来,【浮生阁】远观朝廷,据说阁主亲自下令,曰姜夏皇治理有方,且命手下各分派不得在无根无据的情况下与朝廷作对。” 据夏锦衣了解,几百年来,【浮生阁】一直占据江湖最强杀手党一位,倒也空穴来风。【浮生阁】始终侠义为主,心系百姓,所刺杀者,大多为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之辈,能够得到【浮生阁】的认可,也可以说姜屏这皇帝做得足够好。 “所以嘛,残花堂主想着,既然行刺计划取消,那也不需要家师多费时间。但又怕家师真的误伤了姜夏皇,因此特派子明前来,请家师回去‘晋元东堂’。” 夏锦衣听了,在脑中回想。薛子明曾说过,残花堂主要方瑟在除夕之前到她面前。就方瑟的身手看来,他并不是普通杀手。思来想去,夏锦衣大胆假设,方瑟的身份,应该是副堂主之类。 “小琴师,你可是‘晋元东堂’之副堂主?” 方瑟一愣,转头问薛子明:“你何时有说?”薛子明一脸茫然。 “薛子明,本少来问你。”夏锦衣用审讯战俘的语气问道:“残花堂主为何规定了方瑟的归期时限?” “呃……”薛子明哆哆嗦嗦地说:“因为他俩是青梅竹马么,堂主想要师父回去,一起过除夕。” “这样……” 看到夏锦衣满不在乎的模样,方瑟也不知是该放心还是该担心,只是静静地等着下文。 “青梅竹马?”夏锦衣微笑着,转向方瑟:“你该是想早日回去罢?”方瑟下意识地摇头。薛子明看着看着,总觉得这二人关系不正常。 夏锦衣站起来,方瑟突然发现,她的背影多了一份沧桑。 “若你属于别的组织,本少可以即刻放行,只是……‘晋元东堂’么……”她冷哼一声,以冷漠而狠厉的声音说:“待在本少身边罢。” 说着,她开门准备出去:“本少会去确认一下,姓薛的所言是否属实,若本少回来时,你二人哪一个不在这屋里老实呆着,就等着为你们的堂主收尸罢。”说罢,她关门出了去。 薛子明愣愣地看着已经关上的们,诺诺地往方瑟手边缩了缩:“师父,这女人……太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