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苦逼穿越   薛嘉月正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明明三月阳春日光和煦, 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但薛嘉月还是觉得心底冰凉一片。
  
  前天晚上她还坐在电脑前面写毕业论文, 忽然就被室友拉着手听她讲她新构思出来的一篇小说大纲。
  
  她的这位室友在某小说网站写文, 鉴于现在的潮流, 写了整整一年的甜宠文。按照她室友的话来说, 真的是写的都要吐了。于是她就构思了一篇报社的文, 想要写一个出身贫穷,心狠手辣,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甚至不停利用女人来上位的貌美心黑男主。连文名她都想好了,就叫《美女十二宫》,并表示一定要凑够一打女主出来。
  
  当时薛嘉月脑子里面只有自己的论文, 面对室友的兴致勃勃, 她也只是敷衍的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过后一转头也就忘的差不多了。但是没有想到, 等她睡醒一睁眼, 看到的不是寝室头顶雪白的天花板, 而是灰黑色的茅草, 以及墙角的一张蜘蛛网。上面还趴了一只拇指大小的黑蜘蛛。
  
  薛嘉月当时就懵了。懵了两天过后, 她终于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现实。那就是,她竟然穿越到了她室友构思出来,但还没有来得及写出来的小说里面。
  
  而且如果她没有猜错, 她还穿越成了男主的继妹。
  
  这个继妹, 薛嘉月伸手抓了抓自己头上乱糟糟的头发,皱着眉头仔喜的回想,如果她没有记错,按照室友构思出来的大纲,这是个邋遢,碎嘴,柿子专挑软的捏的那种人。但最关键的是,她经常在自己娘面前打男主的小报告,直接导致她娘经常给男主关禁闭,饿男主肚子之类的事发生。同时她还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一方面在她娘面前不停的诬陷埋汰男主,另外一方面还喜欢往男主的身边凑,想要和他亲近。
  
  总之这个继妹的下场很不好。
  
  不是说男主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吗?薛嘉月面无表情的想着,最后继母都被他给整死了,这个继妹这样的得罪过他,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苦逼的是,现在她就穿越成了男主的这个继妹......
  
  薛嘉月低头看着自己手指甲缝里面没有洗干净的污泥,心里有点烦躁。
  
  就在这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她就抬头看了过去。
  
  就见一个妇人正伸手粗鲁的推开院门,院子里面正在啄食的几只母鸡和公鸡受了惊吓,扑腾着翅膀满院子乱飞。有一只公鸡飞到了院角堆的稻草垛上,仰着脖子喔喔的叫出了声来。
  
  薛嘉月看着这个妇人。
  
  一身旧青布衣服,头上搭着一块蓝布手帕。一张灰黄色的脸又圆又平,上面有一双精明的双眼。颧骨很高,看面相就知道是个刻薄的人。
  
  薛嘉月知道,眼前的这个妇人就是自己这原身的亲娘,男主的继母孙杏花。昨天她刚穿越过来正头痛脑热的时候,这个妇人就手里拿了一把芦花做成的笤帚敲打着她躺的简易木板床,大骂她不过是发个热就在床上挺尸挺了两天。现在正是春播的时候,田里一堆的活做不完,她到底还要挺尸挺到什么时候?
  
  看来她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
  
  薛嘉月心里这样想着,一面就抬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孙杏花。
  
  孙杏花这时也看到了坐在门槛上的薛嘉月。
  
  孙杏花原本就是个脾气暴躁的人,而且在乡下,女孩子多被认为是赔钱货,所以就算是自己亲生的,孙杏花心中也不是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女儿。更何况她这个女儿还横草不拈竖草不动,又懒又馋。
  
  “你今儿倒是从床上爬起来了,没有再挺尸了?”孙杏花沉着一张脸往薛嘉月这边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脚步不停,语气嘲讽,“我以为你还在床上躺着,做你的大小姐,让我继续伺候你,每日给你捧菜捧饭呢。”
  
  薛嘉月鼻中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她穿过来两天了,发高烧浑身滚烫如火,什么时候见孙杏花给她捧过菜捧过饭?水都没有一滴。若不是昨儿晚上她亲耳听到孙杏花说她是她肠子里面爬出来的,薛嘉月简直都要以为自己其实是孙杏花捡回来的。
  
  没见过这样的亲娘。不过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的人都配做父母,上辈子她的父亲也是这样的一个德行。
  
  “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孙杏花这时很不高兴的叫了一嗓子,“还不过来帮忙?”
  
  薛嘉月听了,就慢腾腾的起身站起来,转过身往屋里面走。
  
  这是坐北朝南的一座屋子。黄泥糊墙,茅草为顶,地上是高低不平,有许多小坑洼的土地面。屋子外面有用笨重的土砖围出来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面栽了一棵枇杷树和一棵桃树。右手边另外还有两间较正屋低矮一些的茅草屋,分别做了鸡舍和柴房。不过据这两日薛嘉月冷眼观察下来,男主就住在那间柴房里面。而且还是孙杏花强烈要求的。
  
  让男主,还是个心狠手辣又睚眦必报的男主住在柴房里面,啧,这孙杏花可不是在作死吗?
  
  薛嘉月慢吞吞的往厨房那里走。
  
  这屋子一总被分为三大间。中间是堂屋,左右两边屋又各在中间用一堵土墙隔开了。孙杏花和男主他爹住了左手边的前半间,后半间就用来堆放箱柜之类的东西。右手边的前半间则是用来放杂物的,同时里面还放了一张简易的木板床,这就算是薛嘉月的房间了。至于后半间,则是用来做了厨房。
  
  等到薛嘉月进了厨房,就见孙杏花正在做高粱米稀饭。
  
  昨儿晚上就放在水里浸泡的高粱米,这会儿捞出来,用清水稍微的冲洗一下就倒在锅里,加了水,盖上锅盖,然后就开始往灶膛里面塞柴火。
  
  看到薛嘉月进来,孙杏花就伸手指了指灶台上面放着的一大把水芹菜,吩咐她:“拿去洗。”
  
  薛嘉月也不说话,过去拿了水芹菜,打了盆水放在一边就开始蹲身下去洗。等洗完了,她就将水芹菜放到灶台上面去,也不说话。
  
  一抬头,就看到孙杏花在看她。双眼在灶火的映照下像黑夜里的猫头鹰眼睛,幽幽的闪着光,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病了一场你倒是变哑巴了。还是脑子烧傻了?”孙杏花将手里拿着的火钳在灶膛里面敲了敲,从鼻子里面冷哼一声,说道,“我回来到现在连个屁都没看到你放。”
  
  薛嘉月继续木着脸,没有说话。
  
  她没有承继原身的记忆,不知道原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平日又怎么和孙杏花相处的。秉着多说多错的想法,她现在宁愿当个哑巴,被人当傻子,也好过于在外人看来她忽然性情大变,被认为是鬼上身的好。
  
  依照孙杏花对她的这个冷漠态度,估计要是别人说她鬼上身,要弄死她,孙杏花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孙杏花也不是真的关心她。哑了或傻了都没有关系,只要能继续的干活就好。所以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孙杏花就将手里拿着的火钳一撂,叫她:“过来烧火。”
  
  自己就起身走过去开碗柜,从里面拿了几只粗面馒头出来放到另外一个锅里热。又拿了菜刀和砧板切薛嘉月刚洗干净的水芹菜。
  
  薛嘉月就坐在灶下的破竹椅子上,学着孙杏花刚刚的样子往灶膛里面塞扎好的稻草把子。
  
  又被孙杏花骂:“你要死?烧火都不会?”
  
  薛嘉月确实不会这个。明明刚刚她看孙杏花做的时候是很简单的事,不过是用火钳将扎好的稻草把子直接往灶膛里面塞就行了,可到了她这,塞进去没有火,出来的全都是烟。现在整个厨房里面都是灰白色的烟,呛的人忍不住的咳嗽。
  
  孙杏花就丢下手里的菜刀,骂骂咧咧的走过来,一把将火钳从薛嘉月的手里夺过来,伸到灶膛里面去将稻草把子下面的灰捅了个坑出来。然后她一撂火钳,骂薛明月:“烧火不要样,当中挖个坑,这你都忘了?”
  
  又一巴掌糊在了她的头上,骂道:“我看你真是病一场病傻了,连这个都忘了。”
  
  做惯农活的人,下手有个什么轻重?薛嘉月冷不丁的就被孙杏花这一巴掌给糊的头往一边偏了过去,不过她还是一声不吭。
  
  这会儿她能说什么?跳起来跟孙杏花开骂开架?她现在的这原身估计也才七八岁的样子,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还很瘦,整个儿看起来就是一个小豆丁。要是跟孙杏花开骂开架,搞不好就要被她打。所以算了,还是暂且忍了吧。
  
  好在这个时候稀饭开锅了,孙杏花就顾不上她,忙跑过去揭开锅盖,拿了锅铲去搅拌。然后又从碗柜里面拿了只很大的瓦罐出来,将稀饭都舀到了里面。用洗碗布擦了擦锅,滴了两滴菜籽油,就放了水芹菜下去炒。
  
  等到水芹菜炒好出锅,另外一只锅里的粗面馒头也热了,孙杏花就拿了只竹篮子来,将馒头和水芹菜都放在竹篮子里面,又拿了几只粗瓷碗和几双筷子在里面,然后用一张粗白布盖住了篮子,叫薛嘉月:“过来提篮子,跟我去田里。”
  
  三月底四月初正是农家忙苦的时候,种瓜种豆,插秧,一堆的事情要做,哪里有歇息的时候?所以孙杏花是特地的回来做中饭的。做好了要送到田间地头去给自己的丈夫吃,这样好节省时间。
  
  当然,这会儿在田间地头的不仅是孙杏花的丈夫,还有传说中的男主。
  
  薛嘉月就走过去拿起了竹篮子,跟在孙杏花的身后,看着她锁了门,然后两个人往前面的田里走去。 正文 男主出场   通过这两天搜集到的信息, 薛嘉月知道这个小山村名叫秀峰村。四面环山, 村子里面只有一条路通往外面, 都可以称得上是与世隔绝了。
  
  薛嘉月在心里暗暗的骂了自己的那个室友一句, 这他妈的都什么破设定, 然后就跟在孙杏花的身后继续往前面走。
  
  她们住在村东头, 农田则是在村西头, 过去要走一段距离不算短的路。
  
  路上有一位肩上扛着锄头的妇人跟孙杏花说话,薛嘉月听了她们两个的谈话内容,得知了三个信息。
  
  第一个信息是, 孙杏花是隔壁村的人,她嫁的第一个男人就是同村的人。后来她男人死了,经由媒婆说合, 今年二月份的时候她就嫁到了这里来, 成为了薛永福家里的。第二个信息是,自己的这原身名叫二丫。第三个信息则是, 薛永福原本是有一子一女的, 儿子今年十四岁, 女儿才刚三岁。但孙杏花嫁过来不上一个月, 就说养不活这么多人, 摔锅摔盆的, 闹着将薛永福的那个女儿送了人。
  
  但按照这个名叫周嫂子的妇人隐晦的调侃,只怕薛永福的那个女儿压根就不是送了人,而是被孙杏花给卖了。
  
  薛嘉月轻抽了抽嘴角。
  
  她觉得她都可以理解男主最后为什么会黑化了。
  
  碰上一个这样恶毒的继母, 各种虐待他不说, 还狠心的将他的亲妹妹卖给人贩子,这事搁谁身上谁都不能忍。更何况男主的设定还是心胸狭窄,心狠手辣的一个人。
  
  不过周嫂子好像也是个再嫁的,对孙杏花做的这事并不以为意,甚至还问她是在哪里找到的人贩子。她家里也有个前面那个生的女儿,现在年成不好,留在家里白费嚼用,还不如卖了换点钱。
  
  薛嘉月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她转过头,默默的望着远处的青山。
  
  又听到周嫂子在笑着问道:“你们家二丫这是怎么了?前几天看着还咋咋呼呼的一个人,一张嘴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怎么现在倒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这半天的功夫都没听到她说一句话?”
  
  孙杏花瞥了薛嘉月一眼,然后说道:“谁知道?她前几天病了一场,在床上挺了几天尸,昨儿一醒过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木呆呆的样,人跟她说什么她都不接茬。”
  
  “哎哟,这可别是哑了吧?又或是脑子被烧坏了?”周嫂子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得赶紧请个大夫来给二丫看看啊。”
  
  “谁有那个闲钱?”孙杏花回答的很不以为意,“这年头,能活着就不错了,谁管到底是不是哑巴或是傻子?还怕往后她长大了没人要?”
  
  在乡下,想娶个老婆可是要花费大本钱的。而且娶回去就是干活生娃的,是不是哑巴或者傻子压根就没有人会在乎。说不定因为是哑巴或傻子的缘故,女方家要的聘礼会少一点,男方家会更高兴,争抢着来娶。
  
  周嫂子就笑道:“也是。而且你还怕二丫嫁不出去?永福大哥前头那个不是留下来一个儿子?我昨儿还听我们家的大小子说了,学堂里的夫子可夸他了。说自己坐了这么多年的馆,教了这么多的学生,第一次看到像他这样聪俊有悟性的,往后怕不是就会做官?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就将二丫嫁给他。到时等他做官了,你又是他的继母,又是他的岳母,他敢不孝敬你?你就擎等着享福吧。”
  
  “他会做官?”孙杏花脸上是很不屑的样子,“他们老薛家的坟头上就没长这根草。”
  
  说着,她就同周嫂子话别,继续往村西头的农田那里走。
  
  薛嘉月沉默的跟在她身后,想着周嫂子刚刚说的话,只觉得心里别扭。
  
  怎么听着她就跟个童养媳似的?
  
  一路经过几个坟包,还有一个小小的土地神庙,就见眼前是一大片开阔的漠漠水田,有许多农人头上戴着竹篾做的斗笠弯着腰在田里面插秧。
  
  孙杏花带着薛嘉月走到了他们家的水田旁边,将手里装着高粱米稀饭的瓦罐放下,扯着嗓子喊:“当家的,过来吃中饭。”
  
  薛嘉月也将手里提着的竹篮子放到了田头,然后抬头看着水田里面的两个人。
  
  她虽然穿越过来有两天了,但都是在发高烧,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除了昨儿早上孙杏花进她屋子里面骂了她两句,其他时候她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家里的其他两个成员。现在倒是要好好的看一看了。
  
  就见田里的一个人听到孙杏花的叫声后就将手里绿色的秧苗抛到脚下,然后赤脚蹚着泥水往田头这边走。
  
  一身粗布衣服,身材又矮又壮。他头上也没有戴斗笠遮阳,可以看到他皮肤黝黑,一张酒糟脸,一只塌鼻子。头发也不知道是多少天没有洗过了,看着就很邋遢的一个人。
  
  这就是薛永福了。
  
  至于另外一个,薛嘉月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他也直起腰看向田头这里,薛嘉月的目光倒是与他对了个正着。
  
  薛嘉月当时心里就震撼了一下。脑子里面只有一句话,薛永福这样的一个糙人,是怎么生出这样一个俊秀的儿子来的?
  
  这个少年,就是薛嘉月室友构思出来的小说《美女十二宫》里面的男主,原身二丫的继兄薛元敬了。
  
  薛永福已经一屁股坐在田头上了,孙杏花正拿了一只粗瓷碗盛稀饭。特地的盛了很稠的一碗稀饭给他,又叫薛嘉月拿筷子给他。
  
  薛嘉月没有法子,就在竹篮子里面拿了一双竹筷子递给薛永福。
  
  薛永福接过去,看了薛嘉月一眼,然后抬头问孙杏花:“二丫的病好了?”
  
  不过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关心的意思在里面。
  
  孙杏花一边给他递粗粮馒头,一面回答:“好了。不过也不晓得是哑了还是傻了,今儿我就没听到她说半句话。”
  
  薛永福听了,就扭头叫薛嘉月,拿了手里的粗粮馒头逗她:“二丫,叫一声爹,爹就将这馒头给你吃。”
  
  语气听起来笑嘻嘻的,像是在逗狗逗猫。
  
  以前的二丫很馋,但凡拿了吃的东西逗她,叫她做什么她都会去做。
  
  薛嘉月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看着倒真的是哑了。不过你叫她做事她还会听话的去做,那应该就没有傻。”薛永福笑着很不在意的说了一句。然后他抬手就将自己手里的馒头往嘴巴里塞,又哧溜一声喝了一大口的高粱米稀饭,含含糊糊的同孙杏花说起现在秧苗不够插,等吃完中饭要去秧田里面拔秧苗的事。
  
  孙杏花这时也盛了一碗高粱米稀饭给薛嘉月。不过她可没有薛永福的好待遇,只有半碗稀薄的能照见人影的稀饭,馒头也没有。
  
  按照孙杏花的话说:“病刚好,吃什么馒头?不克化。老老实实喝几天稀饭再说。”
  
  薛嘉月还能怎么样?横不能跳起来直接将碗扣到孙杏花的头上去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捧了碗,低头喝稀饭。
  
  一面眼角余光看到薛元敬正从田里往田头这边走。
  
  少年清瘦,一竿青竹一般,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而且与薛永福黝黑的皮肤不一样,他皮肤白净,在日光下简直就跟一面镜子一样,白的都能反射光了。
  
  真是白的叫人心生嫉妒。
  
  薛嘉月心里这样暗暗的说了一句,目光又看到薛元敬已经走上了田头,正蹲在旁边的一条小水沟前面洗手洗脚。
  
  插秧的人,脚下踩的是泥巴和水,手上拿的也是湿漉漉沾泥的秧苗,所以手脚,甚至胳膊和小腿上都不可避免的就会有泥巴。刚刚薛永福可是没有管手脚上有没有泥巴,压根就没有洗一下,直接到田头这里来吃中饭。而这会儿薛元敬却是仔仔细细的用手洗着自己的手脚,胳膊和小腿,连卷到手肘上的衣袖子和卷到小腿上面的裤脚都不放过,仔仔细细的清洗掉了上面沾上的泥巴,放下衣袖和裤脚遮住自己的胳膊和小腿,这才走过来吃饭。
  
  这人约莫是有洁癖。薛嘉月给薛元敬下了个定论,然后转过头继续喝自己的稀饭。
  
  孙杏花脸色很臭的盛了一碗稀饭给他。想了想,怕旁边同村的人看到说闲话,到底还是从竹篮子里面拿了一只粗粮馒头出来,掰了一小半递给薛元敬。
  
  薛嘉月留神看了一眼,就见薛元敬那碗稀饭比自己这碗还要稀薄。估计里面压根就没有几粒高粱米,还不如称之为米汤来的更合适一点。
  
  她就目光偷偷的去看薛元敬。他面上看着倒很平静,只捧了碗,垂着眼,慢慢的喝稀饭吃馒头,看不出来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想想也是,这个可是最后做到了当朝阁老的人,没点掩饰自己情绪的本事怎么行?所以想必面瘫才是他的常态。
  
  薛嘉月就又收回目光,低头喝自己碗里的稀饭。
  
  等到她一碗稀饭喝完,薛永福和孙杏花的稀饭馒头也吃完了。孙杏花正将碗筷放到竹篮子里面,吩咐薛嘉月:“我和你爹去秧田里面拔下午要插的秧苗,你把碗筷和瓦罐洗干净,然后和你哥两个人将这田里剩下来的秧苗都插掉。”
  
  薛嘉月转过头望了一眼这个按照剧情未来会狠虐她的哥,就见她哥正在垂眼看田头上的青草,面上神情漠然,好像压根就没有听到孙杏花说的话一样。
  
  让她和薛元敬单独相处......
  
  这可就尴尬了。 正文 糟糕处境   薛嘉月将碗筷和瓦罐都在河水里面洗干净了就放在竹篮子里, 然后她就站在田头发呆。
  
  让她洗碗筷洗瓦罐还行, 但是插秧苗这种事, 她不会啊。以前最多也只在电视上面看过。
  
  于是她就留神看着薛元敬是怎么做的。
  
  薛永福和孙杏花转身去秧苗田里拔秧苗之后, 薛元敬就又挽起了袖子和裤脚下田去插秧。
  
  从他上田头吃饭到他下田插秧, 这中间他一个字都没有说, 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若不是他相貌生的实在俊秀出众, 只怕压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而现在,少年头上带着斗笠,手里拿着青绿的秧苗, 正弯着腰在插着。虽然是在做农活,但也掩不住他身上的气质。一举手一投足都自有一股风韵在其中。仿似他现在压根就不是在田间泥地里面插秧,而是在书房案前写字作画一般。
  
  而且就算是做同一件事, 每个人做出来也都是不一样的。
  
  看旁边刚刚薛永福插的秧苗, 歪歪斜斜的,再看薛元敬插的秧苗, 很均匀整齐不说, 而且横竖都在一条直线上。简直比用直尺画出来的直线还要直。
  
  这个薛元敬肯定是有强迫症。
  
  薛嘉月下了这个定论之后, 又暗暗的观察了一下薛元敬是怎么插秧的, 然后就弯腰脱鞋。
  
  她脚上穿的是一双很旧的布鞋, 很脏不说, 右脚大拇指那里还有一个洞。可是没有法子,这是今天早上起来她在她的房间里面找到的唯一一双鞋了,只能暂且凑合着穿。
  
  目光又看到了旁边摆放的一双布鞋。是薛元敬刚刚脱下来放在这里的。
  
  看得出来这双布鞋也很破旧, 不知道穿了多长时间。不过却浆洗的很干净。而且摆放在这里整整齐齐的不说, 连鞋尖仿似都在一条直线上。
  
  薛嘉月:......
  
  这个薛元敬真的是洁癖+强迫症啊。
  
  她心中默默的吐槽了一句,然后就将裤脚挽到了小腿上面,直起身下田。
  
  田是水田。上面是水,下面是又湿又软的稀泥。薛嘉月一开始没有防备,一脚踩下去脚就陷到了稀泥里面,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脚从泥里面拔了出来。
  
  然后她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里面往前走,心里面还觉得有点新奇。
  
  扎成一小捆的绿色秧苗被散乱的抛洒在水里,薛嘉月学着薛元敬的样,捞了一小捆秧苗起来,将绑秧苗的那根稻草扯开扔掉,然后分了几棵秧苗就弯腰往泥水里插。
  
  只是看薛元敬做起来很轻松容易,轮到她这就很难。要么是插的力道太轻,秧苗直接漂浮到了水面上,要么是力道太大,秧苗直接断了。最后好不容易插好了一棵,那也是东倒西歪的。
  
  薛嘉月心中就有些懊恼。她直起身,回过头一看,就见薛元敬这时正好插完了手里的秧苗在捞旁边的一小捆秧苗,目光冷淡的看向她这边。看到她回身在看他,他就又漠然的低下头去。
  
  果不其然,原身确实是很不得薛元敬待见。只怕两个人之间已经结下了不小的梁子。而且据刚刚那位周嫂子所说,孙杏花前不久刚将男主的亲妹妹给卖了,从来都很冷静自持的男主为这事狠狠的质问孙杏花到底将他妹妹卖到了哪里去,想要去找回来。然后在孙杏花母女的挑唆下,薛永福用木棍狠狠的打了男主一顿,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按照周嫂子说的:“那孩子也真命大。当时看着一张脸白的都没有人色了,我都以为他挺不下去要去见他那个死鬼娘了,没想到过了几天他竟然好好的下床了。”
  
  不过好像自那之后薛元敬的话就越发的少了,人看着也越发的冷漠了起来。
  
  薛嘉月想起室友当时兴致勃勃的跟她说的男主继妹的下场,给削成了人棍啊人棍。她脑子里面就只有一个想法,她从现在开始补救和薛元敬之间的关系还来得及吗?她可不想被削成人棍啊。
  
  正想得入神,忽然就觉得小腿上微微的刺痛。她就抬起脚看了看,然后整个人就懵了。
  
  就见她细白的小腿上正趴了一只灰绿色的软体动物。
  
  这玩意儿,是传说中的水蛭啊。俗称就是蚂蟥,吸人血的。
  
  薛嘉月从小就怕软体动物。这会儿猛然的见到一条水蛭趴在她小腿上,她只吓的猛然的就转过身飞快的往田头上跑,也顾不上泥水四溅落在她的脸上和身上了。
  
  等到了田头上,她低头一看,就见那玩意儿还紧紧的叮在她的小腿上,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她也不敢伸手去拉它下来,想了想,就在旁边捡了一根树枝,抖着手用树枝将它戳了下来。还是很用力才戳下来的,因为这玩意儿实在是叮的太紧了。而且一戳下来,她被叮的小腿那里就开始往下流血。
  
  薛嘉月也不敢去旁边的小水沟里面洗伤口,她怕水里面还有水蛭。所以就拔了一把草叶子,胡乱的按在伤口那里。等止血了,她回过头一看,就见刚刚她戳下来的那条水蛭正蠕动着身子往前爬。
  
  这水蛭身子滚圆的,想必刚刚没少吸她的血。薛嘉月一见,就恶向胆边生,目光四处一望,看到一块不算小的石头,忙走过去捡起来,然后就来砸这条水蛭。
  
  但这玩意儿特难弄死。你就算是把它砸成个几段,它照样还是活的。到最后薛嘉月也没有办法,只好丢开石头放弃了。
  
  一抬头,就看到薛元敬正在看她这边。而且她还眼尖的在他脸上看到了嘲讽的意味。
  
  想想也是,乡下的孩子有几个是怕水蛭的?自己刚刚的那一番作为落在薛元敬的眼里,只怕都要觉得她又作又矫情了。
  
  但薛嘉月已经无暇去管薛元敬到底是怎么看她的了,反正不管怎么说她都再也不愿意下田去插秧了。所以她就站在田头一棵柳树的树荫下面,目光不躲不避的回望着薛元敬。
  
  对着她的目光薛元敬倒也淡定,依然慢慢的插着自己手里的秧苗。忽然他停下插秧的动作,抬起了右脚。
  
  薛嘉月就见他小腿上也叮了一条灰绿色的水蛭。
  
  她还来不及幸灾乐祸一番,就见薛元敬先是抬头冷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伸手慢条斯理的将那条水蛭从自己小腿上扯了下来,再转身往田头这里走。
  
  薛嘉月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一幕就见薛元敬捡了一根小树枝,当着她的面,用树枝慢慢的将水蛭从里到外的翻了个面,然后又捡起她刚刚扔在地上的石头,压住了水蛭的一头放在阳光下暴晒。
  
  这样就能让水蛭死了。而且想必还是很痛苦的一种死法。会不会有点类似于将不能见光的吸血鬼放在阳光下暴晒,然后顷刻间飞灰湮灭?
  
  做完这些,薛元敬又抬头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过身重又下田去插秧。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慢条斯理的在做这件堪称残忍的事。
  
  而薛嘉月此时只觉得全身冰冷。
  
  薛元敬一定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当着她的面做这样的事。不然他的动作不会那样的慢,简直就是慢镜头,恨不能让她清清楚楚的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
  
  薛嘉月心里就想着,这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是自己的原身偏偏就得罪过这个心狠手辣的人......
  
  她觉得就算她现在开始对薛元敬示好也没有什么用了。这人心狠成这样,而且对她敌意这样的大,想要感化他只怕都要难于上青天。
  
  直到薛永福和孙杏花挑着两担秧苗从秧田里回来,薛嘉月还没有回过神来,依然站在柳荫下面为自己现在糟糕的处境发呆。
  
  孙杏花见不得薛嘉月懒。一来是因为薛嘉月刚生下来的时候,她被她那死鬼婆婆摔锅摔盆的连着大骂了好几天生了个女儿,没生一个带把儿的。孙杏花心中一直受着气,连带着也不待见薛嘉月,二来,她嫁给薛永福才刚三个月,又是带着薛嘉月一起嫁过来的,总想要自己的女儿争点气。于是一见薛嘉月现在站在柳荫底下,她放下肩头的胆子就开始骂她:“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下田去插秧?”
  
  刚刚她和薛永福临走的时候是吩咐过的,要薛元敬和薛嘉月将田里面剩下来的秧苗全都插掉,但是现在回来一看,还是有一小半没有插掉。于是她忍不住的就对薛嘉月发火。
  
  薛嘉月站着没有动,目光还在看着薛元敬的背影。
  
  明明连背影看着都是很有文雅气质的一个人,到底他刚刚是怎么面不改色的做出那样的事来的?
  
  而孙杏花原就是个暴躁的人,一见薛嘉月竟然敢不理她,薛永福又在一边看着,她就伸手抄起了扁担,重重的朝着薛嘉月的背就打了下去。
  
  “你是个死人啊?”她一边打,还一边骂道,“我跟你说话你没有听到?”
  
  薛嘉月吃痛,转过头去看孙杏花。面上自然就带上了不满的神情。
  
  孙杏花见了,越发的生起气来,又是一扁担重重的打了下去:“你还敢瞪我?做娘的打女儿怎么了?就是打死了你,你到阎王老子那里去说你也没理。”
  
  说着,又要打薛嘉月。不过中途有人伸手拉住了她。
  
  是薛永福。
  
  “二丫病才刚好,她不下田就不下田吧。反正也没有多少了,我们三个今天肯定能将这块田插好的。”说着,他又转过头来看薛嘉月,还伸手在她的背上摸了一把,嘻嘻的笑道,“而且我们二丫是个姑娘家,又生的单薄,你要是打坏了她,我这个做爹的心里可是要心疼的。”
  
  这语气听着可就有点不对劲了。薛嘉月忙身子往后退,避免薛永福再摸她的背。
  
  孙杏花听了,就瞪了她一眼,说道:“既然你爹替你说话了,那你今儿就不用下田了。”
  
  又吩咐她:“你现在将竹篮子拿回去。到家了也不要闲着,院子里外都打扫一遍,把鸡喂了,过一会再把晚饭烧了。碗柜里面还有几只粗粮馒头,你热一热,然后烧一锅高粱米稀饭,再拿三只鸡蛋出来摊一碗鸡蛋。”
  
  说着,她就从腰间扯下一串钥匙来递给薛嘉月,警告她:“不准偷吃。家里的鸡蛋和馒头我心里都是有数的,要是我回去发现少了一只,我就剥了你的皮。”
  
  薛嘉月伸手接过她递来的钥匙,沉默着走到一边,拎起放在那里的竹篮子转身往回走。
  
  走了几步路,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正弯腰在水田里面插秧的三个人。
  
  猥琐怪异的继父,对她非打即骂的亲娘,心狠手辣又跟她已经结下梁子的继兄,薛嘉月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真的是糟糕透了。 正文 首次交谈   薛嘉月凭着脑子里的印象, 沿着刚刚她走过的路往回走。途中遇到了几个村民, 有开口叫她二丫的, 但她一个都不认识, 只好全都报以微笑, 不说话。
  
  等回到家, 她用孙杏花给她的那串钥匙开了院门和屋门, 然后走进屋。
  
  今儿一早她就将这三间正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都看过了一遍,连墙角的蜘蛛网都没有放过。就算是快速熟悉环境,好尽快融入。但是现在想想, 她一点都不想融入到这个环境里面来。
  
  她将手中的竹篮放下,拖了一只磨的很光滑的小旧竹椅到门前,坐下来望着门外发呆。
  
  正是半下午的时候, 日光透过院子里那棵枇杷树的枝叶斜斜的洒了下来, 照在脸上,薛嘉月觉得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又看着墙角的那棵桃树。
  
  这是乡下最常见的那种桃树, 结不了什么水蜜桃, 也就只能结几个小毛桃而已。而现在, 这棵树上开满粉白色的桃花, 周边蜂飞蝶舞的, 看着倒很有几分春天的气息。
  
  薛嘉月看了一会, 忽然就伸手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起身从竹椅中站了起来。
  
  随遇而安这个词语就看你怎么理解了。可以理解为拘守陈规,不敢变易的贬义, 但也可以理解为顺应环境, 在任何境遇中都能满足的褒义,薛嘉月决定自己现在就要随遇而安一把。
  
  不管怎么样,只要活下去就总会有希望。
  
  她拿了钥匙,去开薛永福和孙杏花住的那间屋的屋门。
  
  薛嘉月已经知道,但凡家里贵重一点的东西和吃的东西都放在孙杏花和薛永福的房里。且孙杏花一出门,这间屋就必然会上锁。结合刚刚孙杏花警告她说的话,想必以前那个原身二丫没少偷东西吃。
  
  等开了锁,薛嘉月推门进去,就见屋里面放了一张老旧的雕花木床,上面的朱漆都已经剥落了不少。还有同样朱漆剥落严重的衣柜和衣箱。走到后半间屋去,就看到堆放了一些粮食的袋子。还有几口很深的缸。打开缸盖一看,有装大米的,也有装白面粉和高粱米的,不过都没有多少,现在这时候正是农家青黄不接的时候。
  
  薛嘉月舀了一些高粱米出来。又在屋里面找了找,在一个木盆里面找到了鸡蛋。不多,总共也才九只而已。她拿了三只出来,然后走出房门,复又上锁,将那串钥匙放在堂屋的桌子上。
  
  将高粱米放在木盆里面放水浸泡之后,薛嘉月想了想,又舀水到锅里,生火烧水。
  
  原身实在是太邋遢了,指甲缝里面全都是污泥不说,头发也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洗了,她先前抓头发的都觉得头发已经打结了。而且身上也很痒,想必也有很多天没洗澡了。
  
  薛嘉月是个还算聪明的人,刚刚孙杏花教过她怎么塞火,现在她就学会了。
  
  稻草易燃,灶膛里面的火很快就烧的旺旺的,不一会儿的功夫锅里的水就烧开了。
  
  刚刚薛明月进来的时候关了院门,不过这会儿为谨慎起见,她还是跑过去将堂屋的屋门也关上了,还落下了门栓。然后她就找了一只大一些的木盆出来,洗刷过三遍之后才将热水舀到木盆里面去,又兑了一些凉水,这才蹲坐在里面开始洗澡。
  
  所谓的电视上那种用来沐浴的大木桶在这里简直不存在。而且即便是有,那想必也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东西。在这里,烧那样一大木桶的水要费多少柴火?压根就是太奢侈的事。
  
  薛嘉月怕薛永福他们回来会撞见,所以这个澡洗的也堪称是个战斗澡。
  
  不过就算是战斗澡,也从身上搓下来不下两斤泥。洗完出来穿好衣服,薛嘉月都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
  
  然后她就开始洗头发。没有洗发水也没有关系,有洗衣服用的皂角,拿来在头发上使劲的搓一搓也是可以的,好歹能将头上的脏东西都洗干净。
  
  等洗好了头发,薛嘉月简直觉得自己已经获得了新生。心中也充满了昂扬斗志,觉得这会儿就算是再糟糕的处境她也能泰然处之了。
  
  打开屋门艰难的将木盆里的水泼到了院子外面去,薛嘉月提着木盆回来,又反手关上了院门,落下了门栓。
  
  刚到一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谨慎些总没有错。
  
  然后她就站在院子里面,一边用干布巾擦着头发上的水,一面目光在院子里面四处看。
  
  院子里面还是和她早上起来看到的一样。凹凸不平的土地面,院角乱乱的稻草垛,啄食的公鸡和母鸡。不过薛嘉月的目光很快的就投向了右手边那两间低矮的茅草屋。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走过去推开了靠外面的那间屋子的门。
  
  这间茅草屋原本是用来做柴房的,不过自孙杏花带着薛嘉月嫁过来之后,就说家里统共就只有这几间房,但薛嘉月和薛元敬年纪也都不小了,又不是亲兄妹,总不能两个人住在一间房里吧?就闹着将薛元敬原先住的屋给薛嘉月住了。至于薛元敬,柴房里面不是只堆了半间屋的柴嘛,还剩了半间屋,收拾收拾也能住人。就将薛元敬移到这柴房里面来住了。
  
  说起来倒是自己占了薛元敬原本的屋子。
  
  薛嘉月心中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就伸手推开柴房的门。
  
  虽然四面都是山,但是这个村里的村民都是以烧晒干的稻草为主的,树枝木柴都是冬天要烘火的时候才会用到,所以这会儿薛嘉月就见后半间屋子里面堆满了已经扎好的稻草把子。前半间屋则是放了两张条凳,上面放了一张门板,铺了一套靛蓝色的旧被子。另外旁边还放了一张小桌子,一条腿还断了,用几块土砖垫着。桌面上除了一只有豁口的粗瓷碗,然后就是整整齐齐磊在一起的几本书。
  
  虽然是柴房,倒是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桌面上看着连半点灰尘都没有,比她现在住的那半间屋都要干净。
  
  看过了就算,薛嘉月也没有想要进屋里面去,就想带上房门离开。只是这时她忽然就听到外面有人在推院门的声音。
  
  她心中一惊,忙带上柴房的门,走到院门后面,眯着眼睛,就着门上不算小的缝隙往外面看。
  
  就看到薛元敬正站在外面,一双长眉微皱,似是不明白院门为什么会被关上。
  
  果然是貌美男主啊。虽然他现在这样微皱着眉,但看上去还是清雅脱俗,超尘世外的仙人一般。不过只可惜他貌美心更狠,是个不好惹的人。
  
  薛嘉月心中吐槽了一句,然后就伸手放下门栓,拉开院门,目光看着薛元敬。
  
  薛元敬也在看她,目光中带着微微的惊诧。
  
  小姑娘一看就是刚沐浴过,头发梢还在往下滴水。而且她以前一直看着很脏的脸上也洗的干干净净的,露出了原本象牙白色的皮肤来。脖颈和手也是,都洗的干干净净的。而且双眼也如同是被清水洗涤过一般,黑曜石一般的晶亮.带着微微的笑意,看起来温和无害。
  
  心肠那样黑的一个人,面上看起来还能这样的温和无害?
  
  薛元敬心中冷冷的想着,然后他也不说话,抬脚就直接往院子里面走。
  
  薛嘉月正奇怪他怎么会忽然一个人回来。难道田里的秧苗这么快都插完了?就见薛元敬走进屋里面去,须臾又走出来,不过右手提了一只瓦罐,瓦罐口上面还放着两只粗瓷碗。
  
  薛嘉月就明白了,薛元敬这是回来拿水的。想必是薛永福或孙杏花口渴了,所以就叫薛元敬回来拿水。
  
  薛元敬拿了水之后就径直的往院外走,压根就没有要跟薛嘉月说话的意思。眼中仿似就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但薛嘉月却觉得,她和薛元敬老是这么相处下去也不是个法子。毕竟说到底他们两个人以后是同处在一个屋檐下面的,免不了每天都要见面。而且,对薛元敬示好总归错不了,她也不想以后自己真的落到了个人棍的悲惨下场。
  
  于是她就开口叫薛元敬:“哎,你等等,我......”
  
  一语未了,忽然就见薛元敬停下脚步,目光望着柴房的方向。然后他面上的神情陡然就冷厉了起来。
  
  薛嘉月见状,忍不住的就心跳如擂鼓,忙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柴房那里。同时她心中在想着,薛元敬应该看不出来她刚刚推开过柴房门的吧?毕竟她转身回来的时候是将柴房门关上了的,从外面看压根就看不出柴房的门刚刚被人推开过。至少她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但她没有想到,薛元敬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每常他出门带上柴房门的时候就会在门缝里面夹上一根稻草,回来的时候他就会看一看这根稻草在不在。若在,便表示没有人进过他的屋子,若不在,就表示有人进过他的屋子。
  
  虽然他的屋子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但是有洁癖的人总是不喜欢有人踏进自己的房间。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人还是他心中不喜,甚至称得上是厌恶的人。
  
  他就转过头,目光冷冷的看着薛嘉月,声色冷漠如尖刃:“再警告你一次,不要进我的屋子。” 正文 适应环境   薛嘉月怔了一下。看来原身二丫以前也是进过薛元敬房间的。而很显然, 薛元敬并不喜欢她进他的房间。
  
  等薛嘉月反应过来张口想要道歉的时候, 就见薛元敬已经提着瓦罐走远了。
  
  温和的日光下, 他的背影看起来却是清瘦孤绝的。
  
  薛嘉月看着他走远, 然后有些自嘲的低头笑了笑。
  
  薛元敬对她成见太深, 这个好感实在是不好刷啊。不过没有关系,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不会这样轻易的就放弃的。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然后转身回去拿了靠放在墙上的大高笤帚开始扫院子。
  
  等到院子扫干净,她又拿了抹布将屋子里面的家具都擦了一遍, 特别是自己住的那半间屋。还好好的将里面的杂物都收拾了一番,屋子里面看起来就干净整洁了不少。然后她无意之中又在杂物里面看到了一只小陶瓶。虽然瓶口破了个很大的口子,但她还是喜滋滋的拿去洗干净, 灌了半瓶水, 然后到院子里的桃树上折了一枝开的正好的桃花下来插瓶。
  
  灰白色的古朴小陶瓶,配上粉白色的桃花, 看起来倒有那么点禅意的意思。
  
  等她做完这一切, 抬头看看屋外, 就见日色都已经西斜了, 她就赶忙的去厨房按照孙杏花一开始交代下来的开始做晚饭。
  
  上辈子她妈死了, 她爸又娶了一个, 继母对她很不好,打骂饿肚子都是经常的事。后来她外公外婆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找上门大闹了一场, 将她带回去跟他们一起住。不过得益于她那个继母懒人一个, 家里的饭菜都要她来烧,她对于烧菜做饭这种事还是很熟练的。
  
  按照中午孙杏花烧饭的样子,薛嘉月将浸泡在水里的高粱米捞出来用清水洗了洗,然后放到锅里,添上半锅水,盖了锅盖就开始生火。一边烧火一边又拿了只碗将三颗鸡蛋都磕到了碗里面去。
  
  现在正是吃水芹菜的季节,旁边的一只篮子里面还有一小把的水芹菜。薛嘉月想了想,就将水芹菜的叶子都揪了下来,切的碎碎的洒到了蛋液里面,再加点盐,打散了放在一边。
  
  农家的灶台一般都是有两口大锅的,一口大锅用来烧饭,另外一口大锅就用来炒菜。
  
  将里面的那口大锅下面的灶膛里也生了火,待锅热之后,放一点香油,就能将混合着水芹菜的蛋液倒下去摊成鸡蛋饼了。
  
  不过薛嘉月留了个心眼。她一开始就没有将所有的蛋液都倒到锅里面去,而是只倒了一小半,用锅铲划散,待蛋液凝固之后就盛出来放到盘子里面。
  
  这时候另一口大锅里的高粱米稀饭也开锅了,可以听到锅里面在咕嘟咕嘟的响,白色的水汽萦绕了半间厨房。
  
  薛嘉月见了,赶忙的从碗柜里面拿了一只粗瓷碗出来,在水里洗一洗,掀开锅盖就盛了满满的一碗,而且还是很稠的高粱米稀饭出来。然后她就着刚刚的芹菜叶炒蛋就吃了起来。
  
  今儿一天她就中午喝了那一碗稀薄的能照见人影的高粱米稀饭,早就饿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依着孙杏花对她的那个样子,估计晚饭给她的也会是一碗稀薄的高粱米稀饭。既如此,倒不如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先把自己吃饱了再说。
  
  饿极的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烫嘴不烫嘴的了。而且她也担心薛永福和孙杏花他们随时会回来,所以就吃的飞快。一面还要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等吃完鸡蛋和高粱米稀饭,她连忙将碗筷都洗了,原样放回到碗柜里面去。至于剩下来的蛋液和高粱米稀饭......
  
  薛嘉月就舀了一瓢水,分别往装蛋液的碗里和烧高粱米稀饭的锅里放了一点,这样孙杏花就看不出来量少的事。
  
  上辈子这事她也没少干。只能说天下恶毒的继母都一样。自然,上有政策,下就会有对策。
  
  灶膛里面继续塞火,高粱米稀饭又烧开了,芹菜叶鸡蛋也摊好了,粗面馒头也热好了。等到薛嘉月将这一切都做好,就听到院门被人拍响的声音。
  
  她忙走过去开门。然后就看到孙杏花站在院门外面,薛永福站在她旁边。而薛元敬则是落后他们几步远,微侧着头,似是在看远处的连绵青山。
  
  夕阳余晖中,他露出来的一截脖颈优美纤长,上好的宣纸一般的白。
  
  薛嘉月收回看他的目光,就听到孙杏花在骂她的声音:“青天大白日的你关什么院门?还落了门栓?还能有老虎跑进来吃了你?”
  
  农村里面但凡是有人在家,那就不兴关屋门院门的。若关了,村里的人都要笑话你家青天大白日的关门,怎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但薛嘉月以前是住在城市里面的,就算是后来跟着外公外婆那也是住在镇里面,习惯了进门就关门。而且,刚到这里,她总是想要谨慎一点的。不关院门她就不会安心。
  
  不过孙杏花骂她的话她也没有反驳。她上辈子的继母和孙杏花的性格差不多,不喜欢被人顶撞。若顶撞,只怕还要挨一顿揍,若不顶撞,她骂骂几句就会过去。既然这样,不如索性就让孙杏花骂去。反正现在若论干架,她肯定干不过孙杏花。
  
  虽然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但首先要确定自己是那个勇者。不然明知道自己与对方实力悬殊还跑上去任由人家揍,那叫傻。留待往后有能力了再来算今日的账,岂不是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之一句话,只要活着,就总会有希望。
  
  薛嘉月就垂着眼不说话,任由孙杏花骂骂咧咧的从她身边走进了院子里面去。
  
  跟在她身后的薛永福这时候却是惊讶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就要来摸她的脸。
  
  薛嘉月心生嫌弃,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薛永福的手。
  
  薛永福却没有察觉到,反而是笑着问她:“你洗过头洗过脸了?洗的可真干净。”
  
  先前薛嘉月头发干了,她想了想,扎马尾肯定不行,一直披散着头发肯定也不行,最后就给自己梳了两根麻花辫垂在肩头。
  
  不过原身虽然营养不良,头发洗干净之后倒是乌黑柔顺的,连薛嘉月都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一头好头发。
  
  薛永福就仔细的看了看薛嘉月,然后叫孙杏花:“你过来看看。二丫洗了头洗了脸,看着很干净。仔细看,长的眉眼还挺齐整的呢。我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
  
  在这里,说人齐整就是夸人长的好看的意思。
  
  薛永福就好像忽然发现了宝物一样,笑嘻嘻的就想伸手来拉薛嘉月的麻花辫。又被薛嘉月给躲开了,同时心中越发的厌烦他起来。
  
  一抬头,又看到薛元敬在看她,目光凉薄,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情绪。
  
  不过孙杏花是很不高兴的。
  
  她三两步的走过来,看了薛嘉月一眼,然后嘲讽的说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会洗头发?还将一张脸洗的这样的干净?我记得你好像都快有半年没有洗过头了吧?每次洗脸也跟只猫一样,懒得恨不能用自己的唾沫洗脸。”
  
  她话一说完,薛嘉月就敏、感的察觉到薛元敬看着她的凉薄目光中带了点嫌弃的意思。
  
  这很正常。搁她自己身上她也要嫌弃自己。
  
  好在孙杏花说完她之后就拉着薛永福进门。又叫她:“你杵在那里跟根木桩子一样做什么?过来捧菜拿馒头。难道我在田里累死累活的忙了一天,回来还要伺候你这个大小姐不成?”
  
  薛嘉月觉得孙杏花约莫是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当做仇人来看待的。反正穿越过来这两天,她就没从孙杏花那里看到过半分好脸色,也没有听到过半分好言语。
  
  她默默的将这口气咽了下去,然后抬脚往厨房里面走。
  
  菜和馒头都是她捧到桌子上去的,不过稀饭却不是她盛的。
  
  孙杏花正盛了一碗稀饭,拿了一只碗合着扣住,将里面的汤水逼的一点都没有才罢。薛嘉月在一旁见了心中都要叹为观服的。
  
  原样的逼了两碗和干米饭差不多的稀饭出来,孙杏花就将一碗给了薛永福,一碗留着自己自吃。至于薛嘉月和薛元敬,不好意思,都是一人一碗稀薄的能照见人影的稀饭。
  
  不过好在薛嘉月一开始已经偷嘴吃了一碗很稠的稀饭和炒鸡蛋,所以这会儿面对这碗稀薄的稀饭她还算心中淡定。偷偷的望了薛元敬一眼,很好,面上比她还要淡定。感情这人压根就不知道饿的。
  
  薛嘉月就捧了碗起来,慢慢的喝着稀饭。又听到孙杏花在问她:“你刚刚有没有偷吃?”
  
  薛嘉月摇了摇头。但孙杏花显然不相信,拿了钥匙去开屋门,将里面装米装面的缸子和放鸡蛋的木盆都检查了一遍才出来。又问薛嘉月:“我怎么感觉今天的这高粱米稀饭格外的稀?你到底有没有偷吃?”
  
  薛嘉月望了望孙杏花碗里插筷子都不会倒,稠成那个样子的稀饭,照例摇头。
  
  承认了只怕就要挨打挨骂,这会儿就是打死都不能承认的。
  
  孙杏花还待再问,就听到薛永福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行了。你一天到晚的不是怀疑这个偷吃就怀疑那个偷吃,以后你出门的时候干脆将这里的这些东西都别在你的裤腰带上带着算了。”
  
  说着,又目光看向薛嘉月。不过脸上可是半点不耐烦的神情都没有了。
  
  “这个芹菜叶鸡蛋摊的很好吃。”薛永福笑着说道。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比你娘做的好吃。”
  
  薛嘉月转过头看孙杏花,就看到她的脸色很不好。想必她心中因为这句话很不高兴。
  
  不过有什么关系,薛嘉月幸灾乐祸的想着,她心里高兴就行了啊。
  
  一转头,又看到薛元敬凉凉的目光。她就不说话,低下头继续喝稀饭。  正文 月下道歉   薛嘉月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夜深人静的时候人总是很容易感伤的, 更何况她好好儿的就碰上了这样一件堪称玄幻的事。
  
  入夜的乡村很安静, 只能偶尔听到几声狗叫, 还有夜枭偶尔发出来的凄厉声音。
  
  薛嘉月侧过身, 面朝着窗外, 默默的想着今后的出路。但忽然, 她就听到一声很轻的吱呀声, 应该是开门的声音。
  
  她心中一个激灵,忙起身从床上爬了起来,矮身凑在窗子后面往外面看。
  
  这是一扇很简陋的窗子。上面横七竖八的弄了几根木棍, 外面又糊了一层绵纸就算完事。不过这绵纸糊的估计有些时候了,风吹日晒的,好多地方都已经破了。
  
  薛嘉月就着上面一处黄豆大小的洞往外面看, 就看到薛元敬正开门走出来。
  
  今儿正是农历十六, 月色很好,碎银一般的倾泻下来, 倒是能看清楚外面的一切。
  
  就见薛元敬站在院子里, 先是抬头看了一会儿头顶天空中的月亮, 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事, 然后他就抬脚走到了院角的那株桃花树旁。
  
  薛嘉月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忽然就见他伸手摘了一朵桃花下来, 拈在两根手指间,垂眼端详着。
  
  薛嘉月也不知怎么,脑中忽然就浮现出这样的一句诗来, 美人如花隔云端。
  
  薛元敬的相貌生的实在是俊秀异常啊。而且他身上的气质也很好, 月下山岚中的一竿青竹一般,清雅绝伦。
  
  只可惜心太狠,手太辣。想起他今儿下午在她面前面不改色的将那条水蛭从里到外的翻了个面然后压在太阳下暴晒的画面,薛嘉月忍不住的就觉得心中发寒。
  
  这时又见薛元敬正将手里拿着的那朵桃花慢慢的塞到了口中去。
  
  薛嘉月见状,心中先是震惊,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薛元敬现在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而已,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而且白天他还做了那么繁重的活。可看看孙杏花给他吃的又是些什么?不过是两碗稀薄的高粱米稀饭而已。就是粗粮馒头,也只不过是掰了一小半给他而已。对于薛元敬而言,只有这些吃的怎么够?他肯定会饿的。
  
  难得他白天在人前倒没有表现出半点来,只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饿的实在受不了了,才会一个人走出来摘桃花吃,聊以填饱肚子。
  
  虽然说美人月下餐花饮露是一种美景,但是薛嘉月这会儿还是觉得心里挺难过的。
  
  她上辈子的那个继母就没少这样对她,所以饿肚子的滋味她很清楚有多难受。虽然说爸是亲的,但都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这话是一点都不错的。上辈子她爸是这样,这辈子薛元敬的父亲也是这样。
  
  薛嘉月看着薛元敬吃了十几朵桃花,见他没有再要吃的意思,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去,轻轻的打开堂屋的门。
  
  她想,看薛元敬的这番所作所为,他肯定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从不愿在人面前露出自己半分的脆弱来。既如此,万不能在他用桃花来裹腹的时候出去见他。不然只怕他心中会恼羞成怒,对她的敌意就会越发的深起来。
  
  薛元敬这时正在看着远处暮色下的连绵青山,耳中忽然就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微微的回过头一看,就看到薛嘉月从屋子里面走出来。
  
  他心中对这位继妹是很厌烦的,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恨。
  
  若没有她和她娘,他的妹妹怎么会被卖给人贩子?也不知道他妹妹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又流落在什么地方。可恨他事先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不然就是拼着他这条命,也绝不会让孙杏花将他年仅三岁的妹妹卖给别人。
  
  而父亲他......
  
  薛元敬垂下眼眸,自嘲的笑了笑。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但凡父亲喝醉了酒就必然会打骂他们母子三人的。不过他也没有想到,母亲死后还不足三个月父亲就会这样迫不及待的娶别人。而且在孙杏花以要回娘家威胁要卖妹妹的时候,父亲竟然会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
  
  那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啊。虎毒尚且不食子,薛元敬觉得他的父亲简直连个畜生都不如。而孙杏花,连带着她的女儿,在薛元敬的心里也和畜生划上了等号。
  
  所以薛元敬很不想看到薛嘉月。一见薛嘉月出来,他转身就要往柴房里面走。
  
  薛嘉月见状,忙几步赶过去拦住他的去路,然后飞快的说道:“我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道歉,说一声对不起。白天我不该在没有经过你允许的情况下擅自推开你的屋门。但我发誓,我只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了看,并没有走进你屋内半步。”
  
  说完,她又用很真诚的目光看着薛元敬。
  
  她知道薛元敬不待见她,若磨磨唧唧的同他说话,只怕他压根就不会理睬她,所以倒不如上来就直接将她的来意一股脑儿的全都说明白。
  
  薛元敬脚步微顿。
  
  这三个月的相处,已经足够让他知道,二丫是个嘴碎,邋遢,又惯会在孙杏花面前告状的人,但是今天,她却是一反常态,竟然会语气谦逊真诚的跟他道歉。而且白天她还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没有对孙杏花和薛永福说过半句话......
  
  薛元敬对此难免心生疑惑。不过他转念又冷冷的想着,二丫如何跟他有什么关系?于是他就看也没有看薛嘉月一眼,也一个字都没有说,绕过薛嘉月,抬脚继续往前面走。
  
  等进了柴房,他反手就果断利落的将屋门关了起来,脱去外衣,展开被子上床睡觉。
  
  薛嘉月这时就看着面前那扇关起来的简陋木门,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出来。
  
  不管薛元敬心里有没有接受,但她总算是将道歉的话都说出去了。而且,以后的日子很长,她总是会努力慢慢的让薛元敬对她放下以往的那些成见的。
  
  她也不指望他心中真的会待她如妹妹,只希望他心中对她没有那么大的敌意,往后得势之后不会将她削成人棍就行。
  
  想了想,薛嘉月就心满意足的回屋去睡觉。这次她躺在床上倒是很快的就睡着了。
  
  *
  
  清明高粱谷雨谷,立夏芝麻小满黍,芒种三天见麦芒。
  
  三四月春播,插秧,种瓜种豆,到了五月份就要开始割油菜收小麦了。
  
  这天傍晚孙杏花正在饭桌上发脾气。
  
  不知不觉薛嘉月已经穿越过来有一个多月了,经常看到孙杏花发脾气,所以这会儿她也见怪不怪,继续捧着饭碗淡定的低头吃自己的饭。
  
  晚饭是薛嘉月做的。因为已经五月了,天气渐热,晚饭做的就是绿豆大米水饭,凉拌了一个黄瓜做菜,另外蒸了几个玉米面窝窝头。
  
  现在围着饭桌坐的只有薛永福、孙杏花和薛嘉月,薛元敬一早就去学堂读书去了。
  
  大山里面的村子也不会每个村子都有学堂,离着最近的学堂也要翻一个山头才能到。于是薛元敬就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去学堂,等放学之后又赶回来。往往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说起来为了读书他也是很辛苦的,不过薛嘉月这些日子冷眼看下来,从来没有听到他说过半个字的累。而且每当他拿了书在手上的时候,他脸上还会出现很幸福很满足的神情,人也看着较平时柔和了不少。
  
  看来薛元敬他心中是很喜欢读书的。到底是未来最年轻的阁老,那学识肯定是很好的......
  
  薛嘉月正想着这些事,就听到孙杏花猛然的拔高了声音在说道:“现在已经五月了,眼看着芒种都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可油菜才刚割完,摊在谷场上还没有揉,地里的小麦也都熟了,若是这时候下一场雨下来,油菜和小麦都要烂掉。你还让他去学堂里面读书?读什么书?你还指望他往后真的做官不成?依我看你们薛家的祖坟上压根就没有长这根草。趁早让他别读了,回来帮忙做事,还能省点钱。上学堂不要钱?”
  
  “他们学堂到农忙的时候就会放假。昨晚我问过了,今儿再上一天学,明天就会放五天假。五天假还不够揉油菜籽收小麦的?”薛永福示意薛嘉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才又慢悠悠的说道,“敬儿读书是他娘还在的时候求我的,而且他书读的也好,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识这么多字的人。这两年村里但凡有什么喜事丧事,哪一个不要来求他对账本写婚丧事对联?过年的时候满村的人家也都要来求他写春联。平常写信念信也都是来找他。多少也能挣一点润笔费。所以这个学,还是要让他上。”
  
  “一两个铜板,就那点润笔费够做什么用的?”孙杏花嘲讽的说着,“有时候连一两个铜板都没有,给一个鸡蛋就不错了。还不够买墨的钱呢。”
  
  薛永福也是个脾气不好的人,听了这话,他脖子上的青筋就梗了出来,扬着下巴就说道:“那又怎么样?就算一个钱都没有那也行。全村就我儿子认字最多,说出去我脸上也有光。我还告诉你了,这个学他肯定会继续上。谁说都不管用。”
  
  孙杏花闻言,气的双手发抖,面色都变了。片刻之后,就听到啪的一声响,是她将手中的一双竹筷子重重的拍在了桌面上。
  
  然后就将见猛然的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屁股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拍大腿一边伸手指着薛永福哭骂道:“好,好,既然谁说都不管用,你只听你那个死鬼老婆说的话,那你当初还娶我回来做什么?感情娶了老娘回来就是要老娘做你们老薛家的一头牛,专给你老薛家做事的,连话都不让说半句?姓薛的,老娘今儿还就告诉你了,要么,从明天开始你就让你儿子不要再去学堂读书,要么,老娘现在就回娘家去。老娘还愁没人要?嫁什么人不是嫁,何必要在你这里天天当牛做马的累个半死,连家里的事我都做不得半点主?”
  
  说着,她就怒气冲冲的起身从地上爬了起来冲进了屋里面,要去收拾包裹回娘家。  正文 上学之事   薛嘉月原本还神色淡定的站在一旁看着孙杏花和薛永福吵架, 但这会儿她面上的神情就有些惊讶了。
  
  她以前不是没有看过吵架, 但是如孙杏花刚刚那样撒泼大闹的吵架她确实还是头一次见。一哭二闹三上吊, 孙杏花接下来也只差上吊了。
  
  而薛永福一见孙杏花进去收拾包裹说要回娘家, 他心中立时就慌了, 忙赶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 口中就说道:“哎, 哎,有话好好说。你怎么动不动的就说要回娘家?”
  
  却被孙杏花抡着刚从衣柜里面拿出来的一双鞋反手就啪啪的在他背上狠狠的打了好几下。又听到孙杏花在大声的哭骂着:“你心里不是只有你那个死鬼老婆?她现在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你还只听她的话。她说的话就是皇上的圣旨?老娘说的话就是一个屁?这日子老娘过不下去了,散伙拉倒。”
  
  薛永福现在哪里还有刚刚的气焰?连忙低声下气的赔礼道歉:“哪有这样的事。她哪里比得上你?她仗着自己是秀才的女儿, 自认识得几个字,一天到晚的不是嫌我粗鲁就是嫌家里不干净。在床上也放不开,扭手扭脚的, 如何及得上你在床上火辣辣的招人疼?我最听你的话了。你可千万别走。你走了, 我上哪里再找一个像你这样好的老婆?”
  
  几句话哄的孙杏花回心转意,不过她面上还是紧紧的绷着:“那你儿子的书到底还念不念了?”
  
  “都听你的, 这总行了吧?”薛永福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又嘻嘻的笑着要去亲孙杏花的脸, “昨儿晚上我还没有弄够, 现在再让我来一次?只要你现在再让我来一次, 我保证, 以后这个家里都你说了算, 行不行?”
  
  孙杏花笑着呸了一声,半推半就的。不过一回头看到屋门是开着的,就放低声音说道:“房门你也不关?二丫还在外面, 留神她听到。还是算了吧, 晚上再说。”
  
  薛永福这会儿欲、火焚身,什么都顾不上了,哪里还能等得到晚上?忙说道:“她一个才八岁大的小丫头,还能懂这事?听到也不怕。你等着,我这就将她支开。”
  
  说着,他转过身一个箭步就窜过来伸手扶住了门,探头冲外面喊:“二丫,我和你娘有要紧的话要说,你自己到外面去玩一会,等天黑透了才能回来。”
  
  说着,砰的一声就关上了屋门。随后就是一连串少儿不宜的打情骂俏声和那张不怎么牢固的雕花床吱呀作响的声音。
  
  薛嘉月双手拢着,面无表情的抬脚往屋外面走。
  
  这些日子她已经从那些村民闲时的调侃中得知,薛永福就是个混人,喜欢喝酒,一喝醉了酒谁都打。而且他还是个离不了女人的人。
  
  他一开始的老婆,也就是薛元敬的亲娘,原本是隔壁村一个秀才的女儿。不过那个秀才家徒四壁,又想要继续考功名,最后经由媒婆的劝说,就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卖给薛家做童养媳,自己拿了卖女儿的钱到省城里面继续考功名去了。但这些年也不曾听说过他的半点信息,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考中、功名,还是已经穷死在外面了。
  
  而薛元敬的亲娘,得益于老子好歹是个读书人,她也颇识得几个字。所以生了薛元敬之后,从薛元敬八岁开始她就节衣缩食的一直供他到学堂里面去读书。不过她身子骨不好,薛永福又是个粗人,不知道疼人,于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她一病就病死了。
  
  结果薛永福就是个晚上离了女人不能活的人。薛元敬的亲娘死了还没几天,他就叫了媒婆过来给他寻觅个合适的老婆。于是不上三个月,他就将孙杏花给娶了回来。哪怕就算孙杏花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个女儿过来他也不介意。而且娶过来没多长时间,他就被孙杏花给降服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孙杏花说了算。这不,刚刚孙杏花用回娘家相威胁,薛永福立马就乖乖的同意不要薛元敬继续读书了。
  
  若薛元敬不继续读书,那他往后还怎么考科举,做阁老?如果他没有发迹,那他往后是不是就不会将她削成人棍?
  
  薛嘉月站在院门外面,看着前面不远处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槐树,心中想着这件事。
  
  乡下晚饭吃的都早,这样在天黑之前就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完,然后天一黑大家就上床睡觉。毕竟点油灯是要费油的,要是晚上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当然是能省就省。
  
  所以现在天色还是亮的。不过薛嘉月也没有到外面去玩,只是在院门口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一来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她不好意思在这个点到别人家去串门,二来,这个小山村四面都是山,听人说山里也是有猛兽的,谁晓得会不会忽然就跑到村子里面来?现在毕竟就快天黑了,她一个人出去也不安全,还是在院门口坐一会儿的好。正好可以趁机理一理她最近搜集到的信息,好谋划以后的出路。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的天色就慢慢的黑了下来,天边的晚霞也淡了下去。
  
  薛嘉月起身走到院门口,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就见屋子里面还是漆黑一片的,薛永福和孙杏花还没有出来。看来还没有完事。
  
  啧,看不出来,这个薛永福的耐力倒是挺持久的。
  
  薛嘉月撇了撇唇角,然后继续坐到石头上去思考以后出路的事。
  
  天色越发的暗了下来,墨蓝色的空中繁星隐约可见。
  
  这时薛嘉月就看到前面有个人正脚步不紧不慢的往这边走来。等走得近了,她就发现那是薛元敬。
  
  想必他是刚从学堂里面回来。
  
  薛嘉月也没有要从石头上起身站起来的意思,而是继续坐着,一面目光看着薛元敬。
  
  璀璨的星光下,就见他身影清瘦修长。初夏微凉的夜风吹起他的衣角,他整个人看起来清雅无双。
  
  薛嘉月就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一个小说名,他从星光中走来。用在此时此刻倒是贴切的很。
  
  薛元敬老远就看到自家院门口坐着一个人,只不过光线太暗,他看不清那个人到底是谁。不过等走近了,他就看清那个人是薛嘉月。
  
  彼时薛嘉月正抬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她眼中仿似有光,也不知道是因为想到了什么事。但其实薛嘉月不过是被他给惊艳了一把而已。
  
  薛元敬一见是她,立时就收回目光,然后冷漠着一张脸,抬脚要继续往院子里面走。
  
  忽然就听到薛嘉月懒散的声音:“哎,我劝你现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薛元敬自然不会听她的话,还是脚步不停的继续往院子里面走。不过走了没几步路,他忽然就听到屋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十四岁的少年虽然未经人事,但有些事还是模模糊糊的知道的。他当即就脸色微红,转过身快步的往院门外走。
  
  到了院门外,一见薛嘉月还坐在石头上。看到他出来,她还转头看了他一眼,含笑的目光在他看来带了几分嘲讽的意思。
  
  薛元敬此时只觉得薛嘉月污、秽不堪。她竟然一直坐在这里听着屋里面那不堪入耳的声音?难道她都不知道羞耻的么?不过也是,她这样的人,哪里知道羞耻为何物?
  
  但他忽然又看到薛嘉月的耳中仿似牢牢的塞了什么东西。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团布条。
  
  薛元敬:......
  
  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二丫和以前不大一样。好像就是从一个多月前她发了一次高热,昏迷了两天,再醒过来就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仿似她这些日子非但爱干净了,话少了,也不再为难他了。有时候还会主动对他示好......
  
  薛嘉月这时仿似想到了什么事,伸手入怀,然后就掏了半只玉米面窝窝头出来递给薛元敬:“给你。”
  
  薛元敬没有要伸手来接的意思。而且看着她的目光凉薄若深秋的月光。
  
  薛嘉月也不以为意。
  
  她还记得前些日子她好不容易趁着孙杏花不注意偷偷的藏了两颗鸡蛋,然后又偷偷的趁着孙杏花不在家弄成了水煮蛋。然后她想了想,还特意的给薛元敬留了一颗。
  
  固然她是存了想要对薛元敬主动示好的心思,但也是因为她上辈子的处境和薛元敬现在差不多。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她看着薛元敬天天挨饿也确实是挺可怜他的。
  
  不过很可惜,薛元敬压根就不领她这个情。当她将那颗水煮蛋递给他的时候,他不过是目光冷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抬脚就走。
  
  薛嘉月当时给气的啊,立马就将鸡蛋给磕了剥了,两口就给吃了下去。
  
  随后她也忍不住给过薛元敬几次她背着孙杏花偷偷藏下来的吃食,但薛元敬一次都没有接。很显然,他并不接受她的示好。
  
  薛嘉月对此也无所谓。
  
  虽然说她那个室友设定的原身二丫最后是被得势之后的薛元敬给削成了人棍,但薛嘉月是相信蝴蝶效应的。
  
  未来的事都是不可测的,往往前期一个微小的变化就会导致后面许多事件的巨大变化。所以她这不是穿越成二丫了么?她自然就不会如原身二丫一样再继续的撺掇孙杏花天天虐待薛元敬,那她的下场理应就会有所变化。所以刚刚薛永福不是答应孙杏花往后不再让薛元敬上学堂了么?他不上学堂了,以后他还能科举?不科举他还能当官?
  
  所以说,这世间的事情都是千变万化的。
  
  见薛元敬不接她递过去的玉米面窝窝头,薛嘉月也没有坚持,直接收回手,自己咬了一口。刚刚她晚饭也没有吃饱,这半只窝窝头还是她省下来想给薛元敬吃的。
  
  一边吃着窝窝头,她一边又含含糊糊的说道:“哎,跟你说个事。你这书,往后估计是念不成了。” 正文 同病相怜   这段期间薛嘉月对薛元敬示好数次, 但无奈薛元敬并不接受。也跟他搭过几次话, 但薛元敬从来没有理过她, 甚至连话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薛嘉月心里对他也是很服气的。
  
  这是个非常倔强的少年啊, 想必好感很难刷。既如此, 薛嘉月索性就不打算刻意的去刷好感了。不过因为同病相怜, 她心中对他的事多少还是比较在意的, 所以才会有现在这样善意的提醒。
  
  话一说完,她就转过头去看薛元敬。不过她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预期的诸如震惊痛苦不敢置信的神情,反倒还很平静。平静的好似他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一般。
  
  薛嘉月想了想, 也就明白了。
  
  孙杏花都能将薛元敬才三岁的妹妹卖了,又怎么可能会花钱继续让薛元敬去学堂读书?让他歇学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想必薛元敬心中是很明白这一点的,所以现在他脸上看着才会这样的平静。
  
  每天上完学回来之后就要担心明天还能不能继续去上学, 想必这些日子薛元敬心中也是很煎熬的吧?
  
  薛嘉月想起上辈子她中考过后继母也不打算让她继续读书, 当时她心中又难过又彷徨,偷偷的哭了好几天, 但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多亏外公外婆接她回去供她继续读书, 所以她才没有中断学业。
  
  想想自己那个时候也是十四岁。不论薛元敬以后会是多权倾朝野, 心狠手辣的阁老, 但现在他也只不过是个十四岁, 受人欺压的少年而已。
  
  跟她当初的处境简直一样。
  
  于是薛嘉月心中不由的就升起一股同情来。
  
  “我听说你已经读了五六年的书?那想必字都是认得的。既如此, 你不去学堂也没有关系,可以自己在家看书。往后你若想考功名了,也一样可以去考。”
  
  说到这里, 她又仰头看着他笑道:“而且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功名的, 所以你千万不要灰心啊。”
  
  既然是男主,那肯定会有光环加身。而且据她这段日子冷眼看下来,薛元敬确实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怕就是传说中的超级学霸。
  
  薛元敬闻言,微觉诧异,目光瞥了她一眼。
  
  此时暮色四合,繁星初上,她洗的很干净的脸庞在星光下泛着白瓷一般的温润光泽。而且她眼中笑容真诚,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在关心他一样。
  
  但薛元敬并不觉得她是真的在关心他。他还记得他妹妹被卖的次日,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是如何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幸灾乐祸的笑他:“我娘说了,她不白养别人生的孩子。现在将你妹妹卖了算什么?你以为你还能在这个家待多长时间?迟早也要卖了你。这样这个家往后就都是我娘和我的了,没你们什么事啦。”
  
  她们母女一个占了他母亲的位置,一个占了他原本的屋子,还卖了他年仅三岁的妹妹,现在她们又不让他去上学。焉知现在她不是跑过来在他面前幸灾乐祸,想要笑话他?
  
  薛元敬的目光转冷,不发一语的就走到了一边去,背对着薛嘉月,目光看着远处暮色下的群山。
  
  他不想看到薛嘉月。他很想将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都撵走。这里是他的家。但是现在,娘死了,妹妹被卖了,父亲对那个女人言听计从。对他而言,这里早就没有家的感觉了。
  
  薛嘉月在背后看着薛元敬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的攥了起来,白净的手背上连青筋都梗了起来,就知道现在他心中肯定满是愤恨。只怕这愤恨里面也有对她的一份。
  
  薛嘉月就感觉薛元敬的整颗心都像一层坚固的钢铁给包住了,想必无论她如何的示好都是撬不开这层钢铁的。不过没有关系,她一面抬头看着头顶的满天繁星,一面心中在想着,她也没想在这个小山村多待。
  
  她一定会想法子从这大山深处走出去的。至于薛元敬,到时就江湖不见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谁也没有再开口主动说一句话,各想各的事。只有草丛中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在这五月初夏的夜里不停的响着。
  
  好在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薛嘉月就见薛元敬忽然转过身往院子里面走。她就回过头去看,果然看到屋门打开了。
  
  薛嘉月这才慢慢的将塞在左右耳朵里面的布条拿了下来,起身从石头上站起来,抬脚转过身慢慢的往屋里面走。
  
  见他们前后脚回来,薛永福就问了一句。薛嘉月自然不好说自己和薛元敬其实一直在院子外面。虽然薛永福能不知廉耻的干得出让她出门,他好和孙杏花在家做少儿不宜的事,但保不齐他知道他们一直在外面就会恼羞成怒了呢。到时总归对她和薛元敬都没有什么好处的。于是她就说自己刚刚在村头遇到薛元敬,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两个人一起回来的,刚刚才到院门口。
  
  薛永福就没有再问,只是叫薛元敬去吃晚饭,又叫薛嘉月去点油灯。
  
  薛嘉月答应了一声,转过身去拿火折子。一转头,就看到薛元敬正在看她,眼珠黑沉沉的。不过对上她的目光,他立时就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她。
  
  薛嘉月见状,唇角微翘。
  
  刚刚的事,若是她包藏祸心,在薛永福和孙杏花面前告一状,他们两个人恼羞成怒之下,指不定就要对薛元敬怎么样呢。但她非但没有在薛永福和孙杏花面前说薛元敬的坏话,反倒还为他遮掩,薛元敬心中对此肯定觉得很惊讶吧?
  
  没有关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他总会知道她没有再为难他的心思的。
  
  薛嘉月高高兴兴的去拿了火折子点亮油灯,四个人围着桌子吃刚刚没有吃完的晚饭。自然,薛元敬肯定没有吃饱,因为孙杏花盛给他的那碗绿豆大米水饭压根就比米汤多不了几粒米。
  
  不过这都已经算好的了。有时候薛元敬从学堂回来的晚了,晚饭都吃过了,那他就什么都没得吃,只能饿一晚上肚子。孙杏花可不会特地的给他留饭。
  
  等吃过了晚饭,孙杏花就看了薛永福一眼。薛永福会意,就叫了薛元敬过去,对他说着:“你也知道,你亲娘还在世的时候身子就不好,给她治病花了不少的钱,家里早就已经没有什么钱了。现在年成也不好,一家人能吃饱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闲钱供你去学堂读书?所以刚刚我和你娘商量了一下,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再去学堂了,先在家里帮我和你娘做点农活。等再过些时候,我托人送你去镇里找个店铺做学徒,以后好歹也能有一门手艺。”
  
  孙杏花也在一旁帮腔:“不是我和你爹有心要耽误你,但这一家四口人,四张嘴都要吃饭,哪一天的嚼用不要花钱?读书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读的起的,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就不要做当官的梦了。老老实实的学一门手艺,以后再娶个媳妇,好好的成家过日子比什么不强?就是你娘在地底下知道了,她心中也为你高兴。”
  
  话一说完,她就看到薛元敬在抬头看她。
  
  明明是黑白分明很好看的一双眼,但是此刻在油灯光下看来,却如同是三九寒冬天里的冰块一样,满是寒气。
  
  孙杏花不由的就觉得心跳加快,心中也莫名的觉得害怕起来。竟然都不敢再看薛元敬了,忙转过头去看墙上挂着的一张竹筛子。不过等过后她再转过头来,就见薛元敬又低下了头去,在轻声的说道:“父亲说的话我都明白。既如此,从明日起我就不再去学堂。”
  
  薛永福见他非但没有同他和孙杏花闹,反而还这样的懂事,饶是他心肠再硬,这会儿也不由的对薛元敬觉得有几分愧疚起来。
  
  他就说道:“你娘临终的时候一再嘱咐我要我照顾好你和你妹妹。你妹妹她,唉,不说她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托人找一个好的店铺让你去当学徒,让你娘放心。”
  
  “那儿子就先谢过父亲。”薛元敬的态度看起来简直都可以说得上温顺了。
  
  薛嘉月在一旁看着,心里就想道,完蛋了。看来这个薛元敬非但是智商高,情商也非常的高。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指定怨天怨地,怎么着也得和薛永福,孙杏花好好的理论一番吧?搞不好还要大闹一场。但是薛元敬却没有一句怨言,反而立时就温顺的同意了他们说的话。想必这会儿薛永福心中还会对他有几分愧疚之意,短期内会补偿性的对他好一点吧?
  
  在逆境之中懂得放低姿态,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事。所以这才会有以后国士无双的淮阴侯,执掌天下的吕太后。看来薛元敬以后必定会成大器。而一旦等他得势,依照她已经见识过他的那份心狠手辣,那曾经欺辱过他的人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薛嘉月忍不住的觉得心里发寒。
  
  这时就听到孙杏花在骂她:“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光知道吃饭不知道干活。还不快去把碗洗了?难道还要老娘去洗不成?”
  
  说着,又说薛永福:“你摆出这样的一副愧疚的样子做什么?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他好。让他一直念书,不学一门手艺,要是到后面他考不上功名,到时文不成武不就的,你还能养他一辈子?”
  
  然后拉了薛永福回屋,啪的一声就关上了屋门,口中还在一直骂骂咧咧的。
  
  薛嘉月这时就回头看了看桌子上散落的碗筷,微皱了皱眉。然后她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碗筷收拾好拿到厨房准备洗。
  
  原身毕竟才八岁,个子比这灶台也高不了多少,让她洗碗实在是有点够呛。不过这不是难题。
  
  薛嘉月先将桌上放着的油灯移到灶台上面,又去堂屋里面搬了一张小竹椅过来。然后她站在小竹椅上面,就着微弱的油灯光亮开始洗碗。
  
  洗到一半的时候,就看到薛元敬手上拿了一只木盆走进厨房里来。看到薛嘉月在洗碗,他怔了一下,然后站在厨房门口没有动。 正文 称呼问题   薛嘉月知道薛元敬是个爱干净的人, 就算多累, 他晚上也是要洗漱干净才睡的。他这会儿拿着盆过来想必是要打水回去洗漱。
  
  不过靠墙的那口大锅里面才有热水, 而她现在就踩在小竹椅上站在外面, 倒是正好挡住了薛元敬的去路。
  
  薛嘉月看了薛元敬一眼, 然后没有说话, 只径直的从小竹椅上下来, 走到一边去。
  
  反正她说什么话薛元敬都是不会接的,一直热脸贴冷屁股她也觉得挺尴尬的,倒不如没必要大家就都别说话。
  
  薛元敬也没有想到薛嘉月会让他, 看了她一眼。然而也只看了一眼,然后他就不发一语的走到灶台里面去,揭开锅盖, 拿了瓢开始舀水到木盆里面。
  
  薛嘉月目光看着他。
  
  虽然是一身粗衣短褐, 但他神情看上去从容高雅,好似天边白云漫卷, 月下空谷幽兰, 高不可攀。看着倒是公子如玉了。
  
  薛嘉月正被惊艳, 忽然又察觉到薛元敬在抬头看她, 一双眼眸在油灯光下看着黑沉沉, 凉冰冰的, 浸在冰水中的墨玉一般。她便忙装了不在意的样子转过头去看着别处。
  
  薛元敬也没有说什么,收回目光,冷淡着一张脸端着半盆水走出了厨房。
  
  经过堂屋的时候,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住过十几年的那半间屋子。
  
  屋门大敞着。里面虽然没有点灯, 但今夜有月光。如水的月色从那扇简陋的窗子斜了进去,可以看到屋里面收拾的很干净,靠床的那张破旧小桌子上面还放了一只灰白色的小陶瓶,里面插了一束花。
  
  是田间地头最常见的一些野花。有浅蓝色的,淡黄色的,浅粉色的,簇簇拥拥的一小把,夹着绿色的叶子,看上去让人感觉活泼的很。
  
  薛元敬心中还是觉得很惊讶的。
  
  他记得以前的薛嘉月是个邋遢的人,这半间屋子脏乱的比猪圈也好不了多少,怎么现在倒收拾的这样的干净整齐?而且她还会在屋子里面放一瓶花......
  
  薛元敬就想着,她最近的变化实在是有点大。
  
  不过他也并没有往深了去想。他现在对薛嘉月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她的事,他并不想去多加关注在意。不过看了一眼,他就双手端着木盆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次日他果然没有去学堂,而是早起的时候就拿了镰刀和薛永福一起去麦地里收麦子,薛嘉月则是跟随孙杏花去打谷场上打油菜籽。
  
  早先几日就割下来的油菜杆在稻谷场上暴晒了好几天,菜籽壳都已经变黄变脆了。这会儿在打谷场上铺开,用一种竹子做的名叫连枷的工具不停的旋转拍打着,菜籽粒就会从菜籽壳里面脱落出来。
  
  不过用这个工具是很需要力气的,薛嘉月还小,力气不大,所以只能在旁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看看快要到中午,孙杏花就叫薛嘉月:“回去做饭。做好了先给我送过来,再给你爹送过去。”
  
  然后就拿了钥匙给薛嘉月,吩咐她中午做什么饭什么菜。
  
  薛嘉月简洁的应了一声,过来接过钥匙,转过身往回走。
  
  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怕出错就不怎么敢说话,任由薛永福和孙杏花以为她病了一场变哑了,等过后她慢慢熟悉了这里的环境才开始说话。不过说的话也都很简洁,且能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说,就是怕被人抓住错。
  
  一路到了家,拿钥匙开了院门屋门,又进了孙杏花的屋,拿做中饭要用到的米面之物。
  
  一锅大米绿豆水饭,几张烙的饼,再有一碗拌黄瓜,一碗豆角干,等做好了,薛嘉月就将这些都放到了柳条篮子里面,外面用粗白布搭起来,以防有灰尘进去。
  
  然后她就提着篮子去打谷场给孙杏花送饭。
  
  孙杏花掀开粗白布看了看篮子里面,然后问薛嘉月:“你午饭统共就做了这么多,没有偷吃偷拿?”
  
  薛嘉月还没有回答,倒是旁边也坐着在吃中饭的一个农妇笑着说道:“永福家的,二丫不是你亲生的?我怎么听着你防她倒像是在防贼?”
  
  薛嘉月觉得这个人说出了自己心里面的话,所以就没有作声,只看着孙杏花的反应。
  
  孙杏花心中自然是生气的。不过她也就是个窝里横的主,没啥大出息。在家的时候泼辣,出来的时候则是软如鼻涕虫。所以就算她心里再生气,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什么来,只说道:“赵嫂子,你不知道,我家这二丫惯会偷嘴。也懒,所以我这也是在教导她。”
  
  言下之意一就是,我教导自己的女儿你一个外人就别插嘴了。
  
  “这是你这样想。”赵嫂子又笑着说道,“我就觉得二丫最近很好。勤快,和气,浑身上下拾掇的也干净。”
  
  又指给周边歇息的农妇看:“你们看二丫这眉眼,生的齐整着呢。等她往后大了,怕不是求亲的就要踏破门槛?永福家的,你好福气啊。”
  
  有人夸自己的女儿长的好,孙杏花心中总是高兴的。不过她面上的笑容才刚挂上,就听到有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说道:“姑娘家生的再齐整又有什么用?自古养儿人家热腾腾,养女人家冷清清,闺女说到底不还是别人家的人?依着我说,生的再齐整的闺女,那也不如生一个带把儿的。这样在家里说话也要硬实些。”
  
  薛嘉月知道这个妇人嫁到夫家五年就生了三个儿子,平常跟人说话的时候但凡逮着机会她就要炫耀一两句的。
  
  不提防这里坐了十几位农妇,总有那么一两家暂且只生了闺女的。这人一杆子撂倒了一船人,总会有人心里不舒服。当下那些人也都开始阴阳怪气的怼起那个妇人来。
  
  趁着这空隙,孙杏花给自己逼了一碗干硬的稠水饭出来,又拿了两张饼,拨了一些拌黄瓜和豆角干出来,然后指着篮子吩咐薛嘉月:“将这些都送去给你爹吃。”
  
  又叫她:“给你爹的水饭要稠稠的,给你那个短命鬼大哥的水饭要稀稀的。饼也最多只给他一张。”
  
  薛嘉月口中答应着,提了篮子转身就走。
  
  走出了一段路,回过头一看,就见有一位农妇正站起来,激动和先前讥讽生闺女无用的那位农妇在吵架,险些都要冲上去打架了,被旁边的农妇拉开。
  
  薛嘉月不由的摇了摇头。
  
  乡下这样的事总是特别多。婆婆不喜欢自己的孙女,只喜欢孙子。做母亲的也不喜欢自己的闺女,只喜欢儿子,认为女儿只是个赔钱货,打骂是很经常的事。但她们自己何尝不是女人?女人自己都看不起女人,这该叫人怎么说呢?多悲哀。
  
  村里的打谷场在南边,地则在西边,中间很有些路的。薛嘉月这会儿就右胳膊挽着柳条篮往村西边走。
  
  因为正是农忙的时候,村民都在田里地里做活,村子里基本家家锁门,安静的很。不过自然也有人例外。就譬如说薛老三。
  
  薛老三是村子里的一个闲汉。早年他家里也有几亩地,虽然他好吃懒做,但有父母耕种田地,他家的日子也还勉强过的下去。但后来他父母相继死了,这薛老三懒的都快生虫了,如何会自己去耕地?索性就将那几亩地卖了供自己挥霍。甚至后来家里但凡值钱些的东西他都拿到镇上去当了换肉心包子吃。结果现在好了,真的是家徒四壁了。
  
  现在薛老三就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晒太阳。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不说,看着还油浸浸的,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洗了。
  
  看到薛嘉月走过来,他一双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口黄牙笑道:“这不是二丫?几天不见,你就出落的这样的水灵了?”
  
  又问她:“你提着篮子要到哪里去?你三哥家里刚做了又白又软的肉心包子,正要出笼呢。你进来,我给你两个吃。”
  
  说着,他就起身站了起来,竟然是想要过来拉薛嘉月进屋的意思。
  
  薛嘉月知道这个薛老三在村子里面的风评不好。而且他都穷的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还能在家做肉包子?可见就是在扯谎。谁知道哄骗了她进屋会做什么勾当?
  
  于是当下一见薛老三过来,薛嘉月也不说话,连忙撒腿就往前跑。跑出好长一段路之后她回过头一看,就见薛老三还在对她挥手:“二丫妹子,你跑什么啊?快到三哥家里来吃肉心包子啊。”
  
  对于乡下的孩子而言,一年不说肉了,白麦面也见不了几次,肉心包子就极具诱、惑力。这若是以前的二丫,听到薛老三说这样的话,指不定的就真的会进他家......
  
  薛嘉月不说话,急速往前面跑。直等跑到他们家的麦地那里,她才停下来。
  
  缓一缓气之后,她就将胳膊上提着的柳条篮子放到地头,叫薛永福和薛元敬过来吃中饭。
  
  叫薛永福一声爹她还能勉强的叫出口,但叫薛元敬为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是叫不出口。通常和他说话的时候她也只是哎一声就算了事。 正文 变化无常   听到薛嘉月的叫喊声, 薛永福就手中拿了镰刀往地头这里走。经过旁边一块菜地的时候他还顺便用镰刀割了两只菜瓜拿过来。
  
  薛嘉月已经在给他盛绿豆大米水饭了。
  
  不过她可没有听孙杏花的话给薛永福盛一碗稠稠的。绿豆大米都给薛永福吃了, 那待会儿真让薛元敬喝水啊?
  
  她就盛了一碗不稠不干的水饭递给薛永福, 又递了双筷子过去。
  
  薛永福接过碗和筷子, 然后低头开始吃饭。又拿了一张烙饼卷着黄瓜和豆角干吃。
  
  薛元敬这时候才拿着镰刀走到地头上来。不过他并没有立时就过来吃饭, 而是走到旁边的一方小池塘旁边去洗了手洗了脸才过来。也没有如同薛永福那样直接在地头上随便哪个地方就大刺刺的坐了, 而是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草地才坐下来。
  
  薛永福见状就说他:“我就不喜欢看你这个样子。一个大男人, 那么爱干净做什么?吃个饭也要先洗手?没的娘里娘气的,旁人看到了都要笑话你。”
  
  说完他咬了一大口烙饼,口中又含含糊糊的说道:“总是你娘太爱干净, 教的你跟她也一个样。往后别再这样了。”
  
  薛元敬不说话,只伸手接过薛嘉月递过来的粗瓷碗。
  
  碗一拿到手他就楞了一下,因为碗里的水饭很稠。
  
  这里的乡村流行吃水饭。因为一来他们觉得吃水饭养出来的人很水灵, 二来, 水饭总比干饭要节省粮食。而自从孙杏花嫁给薛永福之后,薛元敬每次吃水饭的时候碗里面基本就只有水, 没有米粒的, 但是这次......
  
  薛元敬抬头看着薛嘉月, 却见薛嘉月正忙着给自己盛饭。而且她碗里的水饭看起来比他碗里的要稀薄很多......
  
  片刻之后薛元敬才从篮子里拿了筷子, 低下头慢慢的开始吃饭。
  
  吃了两口, 眼前又出现一张烙饼。他抬起头, 就见是薛嘉月递了一张烙饼给他。
  
  他下意识的就低头看向她的手。
  
  他记得以前二丫的手是很脏的,指甲缝里面都是没有洗干净的污泥。但是现在,她的手看起来白白净净的, 而且指甲也修剪的圆润光滑。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以前那个二丫的手。
  
  心中天人交战了好一会, 最后薛元敬还是伸手接过了薛嘉月递过来的烙饼。
  
  薛嘉月见状,只激动的恨不能站起来绕着这地头来回的跑两圈。
  
  薛元敬竟然接她递过去的烙饼了!!要知道一开始她将这张烙饼递过去的时候她心中可是以为他不会接的,但是现在......
  
  心中一高兴,薛嘉月就笑了起来。
  
  虽然她现在很瘦,所以看起来肤色不好,但她双眼灵动,五官秀丽。一笑起来更是眉眼弯弯的,说不尽的生动俏皮。
  
  薛元敬忽然就想起前几日村子里的几个小少年同他打趣,说他有一个相貌生的很齐整的继妹,这不就是你的童养媳?等往后大了是要给你做媳妇的。你小子可真有福气之类的话来。
  
  他心中瞬间就觉得有几分别扭起来,拿在手里的烙饼也瞬间觉得滚烫起来。最后他还是将这张烙饼重又放回了篮子里面,不发一语的低头吃饭。
  
  于是薛嘉月脸上的笑容还没维持一会儿就又消散了。
  
  嘿,只能说男主心,海底针。一会儿接又一会儿放的,谁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索性不去想,干干脆脆的低头吃自己的饭比较好。
  
  篮子里面一共有四张烙饼,薛永福已经吃了两张了,这会儿看到剩下的两张没有人动,他就问薛元敬和薛嘉月:“你们两个不吃饼?”
  
  薛元敬看了薛嘉月一眼。
  
  他记得她以前不但懒还馋,但凡有什么吃的就跑的比谁都快。但现在她怎么一反常态不吃这烙饼了?这要在以前,只怕她早就饿虎扑食一样过来抢了。而且刚刚她还主动的递了一张烙饼给他......
  
  薛元敬一双形状好看的唇就微微的抿了起来。
  
  就听到薛嘉月在说道:“爹,我不吃。你和,和哥哥割了一上午的麦子肯定很累,也很饿,中饭就该多吃点。剩下的这两张烙饼就都给哥哥吃吧。”
  
  这些时候她一直都没有开口叫过薛元敬哥哥,但是这会儿猛然的叫出来,却觉得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凡事都是这样,但凡叫了这第一声出来之后,往后肯定会越来越容易。
  
  薛元敬听到薛嘉月叫自己哥哥的时候心中很不自在。以前她可是从来没有叫过他哥哥的。一开始是跟着孙杏花叫他短命鬼,后来这段时间是直接叫哎,但现在......
  
  薛元敬的一双唇抿的就越发的紧了,心里也觉得越发的别扭起来了。
  
  不过薛永福却觉得很高兴。虽然他和孙杏花是半路夫妻,薛嘉月是孙杏花带过来的,但他也是希望一家人关系都和睦融洽的。
  
  他就笑着夸薛嘉月:“二丫竟然这样的懂事。来,爹削个菜瓜给你吃。”
  
  说着,他就拿了放在手旁边的镰刀和菜瓜,用镰刀来削菜瓜的皮。
  
  薛嘉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镰刀。割完麦子也没有洗,乌漆嘛黑的。用这个来削菜瓜,这菜瓜还能吃?而且菜瓜里面的那些瓤都没有掏干净......
  
  她不想接薛永福递过来的菜瓜,就说道:“爹,你吃。我不吃。”
  
  但薛永福坚持:“爹给你吃的,快拿着。”
  
  薛嘉月是真不想拿啊。但薛永福这个犟脾气。而且他递菜瓜过来的时候手一直握着她的手,无论她怎么抽但手就是抽不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薛嘉月很不喜欢薛永福碰她。也许是因为他看她的眼神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她心中正想着不然就将这菜瓜接过来吃了算了,反正也吃不死人,忽然就听到薛元敬的声音平静的响了起来:“爹,这个菜瓜小,你自己吃吧。待会我削了另外一只菜瓜和二丫分着吃。”
  
  薛永福见薛嘉月总是不接,现在又听薛元敬这样说,他也就没有再继续坚持下去:“好。那这个菜瓜我就自己吃。”
  
  收回手的时候他还在薛嘉月的手上摸了一下。薛嘉月微微的皱起了眉。但她也不知道薛永福这到底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所以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身子往旁边移了移,好坐的离薛永福更远一点。
  
  她心中也明白是刚刚薛元敬的那句话替她解了围。不管他是好心为之还是无意为之,总归都还是谢谢他的。于是她就转过头,对着薛元敬笑了笑。
  
  小姑娘虽然年纪还小,但如现在这样的拾掇干净了,相貌看起来实在是生的好。晨间带着露水的粉色茶花一般,惹人怜爱。
  
  但薛元敬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却是立时就冷淡的转过了头,然后伸手从篮子里面拿了一张烙饼垂眼慢慢的吃着。
  
  半大的少年,又做了一上午的农活,吃一碗水饭两张烙饼实在不算什么。只怕还要嫌不够的。但很奇怪,薛元敬吃完一张烙饼之后就不再吃了,而是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且他放下碗筷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薛嘉月。见薛嘉月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一双修长的眉毛就微微的拧了起来。
  
  薛嘉月哪里会知道他心中这会儿的想法。反正刚刚她在家里烧中饭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吃过一碗水饭和一张烙饼了,这会儿又喝了一碗水饭,她也不饿的。而且她也想着这两张烙饼都是给薛元敬吃的嘛,所以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去吃。
  
  见那张烙饼一直都没有人动,薛永福伸手就过去拿了:“既然这张烙饼你们两个都不吃,那就我吃了。”
  
  薛元敬见了,就神色冷淡的瞥了薛嘉月一眼,然后一语不发的拿了剩下的菜瓜和自己的镰刀,还有他刚刚用来吃过饭的粗瓷碗起身站了起来,往旁边的小池塘走。
  
  虽然他一天到晚的多是面瘫脸,但薛嘉月上辈子毕竟在继母手下讨了好几年生活,对于察言观色这事她还是比较在行的。于是她就很敏、感的察觉到薛元敬现在有点不高兴。
  
  但他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刚刚她又没惹他。只能说他喜怒无常,实在难伺候。
  
  薛嘉月心里正想着这事,忽然就见薛元敬回来了。
  
  很显然,镰刀,粗瓷碗和菜瓜他都仔仔细细的清洗过了。镰刀是雪白光亮的,粗瓷碗里外干净如新,菜瓜则是已经削了皮,又剖为了两瓣,中间瓤儿也被掏的干干净净的。
  
  待坐下来之后,薛元敬又拿镰刀将两瓣菜瓜切成了一个个的小方块,都放在了粗瓷碗里面。然后他也不说话,也一块菜瓜都没有吃,将粗瓷碗放在柳条篮子里面,拿了镰刀就和薛永福转身继续去麦地里面割麦子。
  
  薛嘉月低头看了看粗瓷碗里面被切成方块的菜瓜,只想感叹,强迫症真是伤不起啊。
  
  这些四四方方的小方块,她感觉大小压根就都一个样。至于那些边角的地方,实在切不出来这样方块来的,刚刚都被薛元敬给丢弃掉了。
  
  不过他切好了菜瓜却一块都没有吃,那他这是专门给她吃的?
  
  想到这一点,薛嘉月心里就说不出来的高兴,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主动示好总算没有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