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懿元皇后
沈采采真的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倒霉:好不容易等到学校放假, 居然没抢到火车票;好不容易多加钱抢到机票, 居然正巧遇上概率极低的飞机失事。飞机失事那肯定是没命了, 可是她没命了还不算, 居然又穿越了。最最倒霉的是:穿越之后, 她居然还没有原主的记忆!
此情此景, 真不是一句MMP可以概括的了。
沈采采刚醒的时候, 意识还有些模糊,可以隐约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敞柔软的大床上,身边有人来来往往, 看脉、开药,还有人轻手轻脚的给她灌热腾腾的苦药汁,哪怕是半夜三更都有人小心翼翼的守在床边, 不敢稍离——这么大的架势, 立刻就把沈采采这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女生给吓住了:原主身份八成高的很,她这穿越者又没有继承什么记忆, 要是应付不对, 被人当做是鬼上身, 那说不定就要被拉出去死一死了。
所以, 穿越第一天就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沈采采是在床上躺尸躺过去的。当然, 她自我安慰是为了从侧面了解下具体情况, 再考虑“醒来”之后要怎么办。
只可惜,这里不是游戏也不是小说,既没有省略版的背景介绍也没有会自言自语的丫头, 边上的人全都嘴严的很, 连走路的脚步声都是轻之又轻,更不会说什么闲话。沈采采装死躺了一天也没能偷听到什么关键信息,只隐约知道原主好像是位“娘娘”,那些每天都来看脉开药的是太医院的太医——原主的地位应该还不低,这才躺了几天,就已经有好几个太医被皇帝迁怒而挨了板子,那些伺候的人更是恭谨小心,守夜的时候都不敢大喘气。
这么没滋没味的躺到第二天晚上,沈采采实在有些装不下去了,她也知道自己再躺下去估计也听不着什么重要消息了,也不忍心连累那些老胳膊老腿的太医,自觉主动的醒了,轻轻的叫了一声:“清墨......”
沈采采之前听了一些宫人和太医偶尔的对话,清墨应该是这里主事的宫女,好像也是颇受原主信赖。甚至这几天给沈采采喂药的便是清墨。所以,沈采采一开口叫的便是她。只是,她到底没什么演绎经验,心里更是没底。虽然她已经在心里把这开场白排演了好几遍,也给自己打足了气,但这临场发挥仍旧欠佳,这一开口声气便弱了好几分,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幸好,这个时候也没人计较沈采采的声音发不发颤——
茜色鲛绡纱帐外,束手垂立的清墨听到这声音,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喜极而泣:“娘娘,您醒了?!”
沈采采本来还在酝酿着下一句话,被对方这一抢白,节奏一乱,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往下说了。
清墨却顾不得旁的,她既惊且喜,甚至顾不得去擦自己眼角那激动的眼泪,连声吩咐底下的宫人:“快,快派人去与禀告陛下,就说娘娘醒了。”
正卡词的沈采采被吓了一跳——且不提原主究竟是哪个“娘娘”,皇帝都是原主合法配偶,也是最可能认出她和原主不同之处的人。她才刚醒,连自己身份都没摸清,两眼一抹黑的,用不着这么快就见终极大BOSS吧?
沈采采可不想这么快就再死一次,连忙又加了一句:“等等!”
清墨闻言一怔,转头去看沈采采。
沈采采绞尽脑汁,终于挤出话来:“.....现下时候也不早了,何必去打搅圣驾。”她就是为了避开大部分人,这才专门挑了人少的三更半夜才“醒”的。
清墨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间颇有几分复杂与微妙,但还是恭谨颔首,应道:“也是,过会儿皇上便要去上朝,这时候派人过去,若是扰了早朝,确是不大好.....”她沉吟了一下,便把之前那派去传话的宫人又叫了回来,“你先去和周公公说一声,请他酌情上禀便是了。”
那宫人应声出去了,清墨便又转身去看沈采采,关切的问道:“娘娘现下觉得如何,可是要传太医?”
沈采采这才躺了一两天,已觉得腰酸背痛,深觉自己真是没病也要躺出病来。只是这会儿她却不想叫太医,只是装着病弱的模样,扶着额头道:“不必了,你先扶我起来.....”
清墨忙垂首:“是。”
清墨伸出手扶着沈采采起身,拿了几个秋香色的缎面软枕垫在后面,好让沈采采靠着。然后她又甚是小心的给沈采采拉了拉被子,生怕仅着中衣的沈采采着了凉。
沈采采坐稳了身子,胸口闷着的那口气似乎也跟着喘了出去,顿觉舒服许多,这才问道:“这几日,宫里怎么样了?”
沈采采这话也算是构思良久,虽然问的含糊,可是却能得到许多环境和背景提示。
清墨不疑有他,轻声禀道:“娘娘尽管放心。您病着的这些日子,陛下请了大长公主来代理宫务,宫里再没有哪个敢放肆的,一切都好。”她一顿,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至于之前那几个劝皇上选秀纳妃、充纳后宫的大臣,也都已经被皇上发落了.......”
沈采采隐约摸着了些头绪,只是仍旧还有不少疑惑:看样子,这宫务以前是原主管的?只是原主病了之后,就没有其他妃子接管吗,还得去找大长公主?至于清墨说的那些被发落的大臣.......
清墨见沈采采垂头不语,神色不定,再联系上沈采采先前拦住人不让去找皇帝的事,只当沈采采仍是心中有气。她深知自己做奴婢的不该多嘴,但还是忍不住多劝了几句:“娘娘,您就宽宽心吧......”
清墨说到这里,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悄悄的用眼角余光瞥了眼皇后的神色:
年轻的皇后此时正虚弱的靠在秋香色的软枕上,丝缎一般柔软的乌发松松的洒落下来,那本就没有一丝血色的肌肤在灯光下更是白得近乎透明。然而,她姣好苍白的面上依旧神色淡淡,不露半分的喜怒。
清墨只得狠下心来,接着往下劝:“您是太.祖亲自给皇上订下的原配正妃,名正言顺的大齐皇后,何苦要与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人怄气?再说了,您与陛下自小一同长大,这么多年的情意,陛下心向着谁,阖宫上下皆是知道的。您又何必为着这些事与陛下赌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坏了陛下的情意。到最后,得意的还不是那些小人?”
沈采采:大齐太.祖亲自给皇上订下的原配正妃?自小一同长大?我好像知道自己穿成谁了!
事实上,现代许多宫廷剧最喜欢的就是从齐朝取材。所以,经过各色有关大齐的宫廷剧洗礼之后,沈采采对大齐初期那几位皇帝王爷的婚配状况十分了解,能把人家一家子户口本都给背出来——无他,熟能生巧尔。
而齐朝初期史料确实有很多大众喜欢的史料可扒:大齐开国太.祖皇帝与元贞皇后的倾国之恋;晋王和晋王妃那古代版灰姑娘童话;有克妻之名,先后娶了三位皇后的齐太宗。
而齐太宗的第一位皇后,也就是他的原配懿元皇后就很符合清墨嘴里说的那几个条件:这位懿元皇后与齐太宗乃是小时候就定下的娃娃亲,青梅竹马长大,等到齐太.祖起兵,她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太子妃;等齐太宗登基,她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后宫三千唯有一后,真正的椒房独宠。
只可惜,这位皇后独占圣宠却又五年无出——虽然现代的时候,很多人拿这个作为齐太宗是弱精症的论据之一,但当时还是有不少大臣借以攻讦皇后,劝皇帝为子嗣计多选妃妾,充纳后宫。
虽然齐太宗扛住了朝臣的谏言,但这位懿元皇后大约也是福薄,没过多久就过世了。而第二年春,这位看似深情专一的齐太宗便另娶了新后......
沈采采面无表情的想着:我以前还嘲笑过“懿元”这两个字听上去很像“一元”,结果没想到我居然就成了这位懿元皇后,呵呵!
不过,沈采采很快便又想起一件事,伸手抓住清墨的袖子,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有些急切,甚至顾不得掩饰,声音紧绷着补充问道,“是元昭几年几月几日?”
清墨闻言一怔,看着沈采采的目光不免显出几分惊疑不定。
不过,她到底还是训练有素,不一时便又毕恭毕敬的低下头,恭谨而轻柔的应道:“回娘娘的话,现下是元昭三年一月二十日。”
沈采采那抓着衣袖的手指跟着滑落下来,脸色苍白,带了几分茫然和无措——她记得很清楚,《齐史》上也记得很清楚:“元昭三年十一月,懿元皇后薨。皇帝辍朝五日,服缟素,日行三奠。内外大臣会集,服布素。朝夕哭临三日”。
所以.....她还剩十个月的命?
原来,没有记忆的穿越不是最倒霉的,最倒霉的是穿越成了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
正文 克妻皇帝
就在沈采采满脑子“我居然穿越成了懿元皇后”和“我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 清墨已动作娴熟的端了一盏温热的蜜水过来, 小心服侍着沈采采喝了。
紧接着, 下面的人也把守在偏殿的太医给拉来诊脉。
太医虽是半夜被人吵醒, 多少有些起床气, 但听说是皇后醒了, 不仅不气反到是又惊又喜, 不用人催的就自己跑来了,路上差点没把自己的靴子给跑丢了。
待得上前看过脉后,这位胡子花白的老太医, 都快激动的原地跳了,嘴上结结巴巴的道:“娘娘,娘娘现下已是大安。只需好好将养便是了......”
太好了, 终于不用和前几个倒霉同僚一样被拉出去打板子了——他这一大把年纪的, 哪怕只打十板子那也是要命的啊!
只可惜,此时的沈采采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理会那高兴的快要发疯的老太医, 仍旧蹙着眉头想着自己的事。
史书上并没有细写懿元皇后的死因, 史学界对此也一直争论不休, 不过大致上可分为三种可能:一是自然病逝, 在生产力低下、医疗水平不足的古代, 哪怕是皇后都随时可能会被因为一些小病、急病而死, 这很正常;二是无辜被害,嫌疑最大的便是继后郑氏——郑氏年纪正好,美貌有才, 更重要的是还有个被人叫做‘郑半朝’的父亲, 懿元皇后一死,若要再立新后自是非她莫属;三是被天煞孤星、天生克妻的齐太宗给克的......
本来嘛,沈采采一直觉得第三点很扯——科学的世界观告诉大家:千万不要迷信!然而,穿越都有了,若说齐太宗真的克妻也不是不可能啊。当然,三个可能里又以第二个可能性最大......只是,若郑家真要害人,这可怎么防——小人有心算计,便是再怎么小心,只怕也不好防。
沈采采正愁着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年,殿外忽然响起了击掌声,然后是小太监拉长后的尖细嗓音,因着此时正值夜深人静,这声音就像是划破一切沉默与平静的利刃,将寂静的空间割出豁口,汹涌的暗潮随之涌了上来——
“皇上驾到!”
沈采采被这声音惊醒,还有些懵:不是说已经很晚了,皇帝又要上早朝?干什么又过来?
以沈采采这现代人的目光来看:这种老婆生病、生死一线的时候还不肯陪床看护的老公那肯定是隐形渣男啊。虽然不能拿现代人的标准来强求古代人,但是要说这对帝后感情有多好,那沈采采是不怎么相信的——大家都是包办婚姻,能好到哪里去?
可是,皇帝怎么就来的这么快啊?
不过,沈采采很快又醒过神来,悄悄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竭力冷静:现在不是奇怪皇帝为什么来得这么快的时候,最要紧的是要怎么把人应付过去——可以说:皇帝便是她穿越后的第一个生死考验,只要她露出一点马脚,怕就要真的没命了。
沈采采的掌心软肉被指甲掐的微红,可手里却满是滑腻腻的冷汗,吸了吸气,在心底提醒自己:生死存亡的时候到了啊,沈采采,你一定要HOLD住啊!
随着通报声,皇帝领着一众的宫人太监,阔步从殿外走了进来。
沈采采还是病人,自然不必起身迎驾,只抱着被子,搜肠刮肚的想着史书上对于这位皇帝的记载。只可惜,这种紧张时刻,她第一时间所能想起的就是齐史上那些类似于“龙章凤姿,天日之表”“其质天成,恰似日月”的描述词,那些个没廉耻史官简直就差没有谄媚到直接写“他超帅”了......
沈采采想到这里,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做了点心理准备后便抬眼往皇帝的方向看了一眼:
皇帝入殿后便把身上披着的玄色轻裘丢给身后的太监,仅着明黄色团纹绣龙便服,腰背极直,身姿挺拔,哪怕只是站着都是如松如玉,岳峙渊渟。他本人更是生得鬓似刀裁,眉目深邃,形貌英俊,确确实实是应了史书上那句“龙章凤姿,天日之表”。而此时,他轻袍缓带,阔步自殿外来,一路行至,左右皆叩首行礼,人君之赫赫威仪,已是无以复加。
这样的男人,在旁人眼里,应当是容貌与权势并存的存在,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都足以令无数女人为之疯狂。
然而,沈采采只看了一眼就猝不及防的闭上眼睛,伸手按着眼睛,颇有一种惨不忍睹的痛苦,恨恨的在心里咬牙: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其实吧,沈采采自己也知道她对男人的审美大概和大部分的普通人都不一样——那些平常人眼里的帅哥美男,在沈采采眼里那简直丑的特立独行。而沈采采本人喜欢的,反到是那些旁人眼里清秀普通的小男生。当然,沈采采那是绝不肯承认自己有病的,真理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世界上品味低下的庸人太多,自然很少有人能够理解像她这样高雅独特的审美。不过,沈采采活了十多年,自然也很明白什么叫做体谅他人,求同存异——她可以嫌弃别人眼里的那些帅哥美男,别人当然也可以嫌弃她眼里的那些小可爱......
只是,现在这位皇帝陛下,沈采采显然是嫌弃不起的——现代的时候,她嫌弃一下帅哥,说不定人家帅哥还要一甩头发“小妖精,你引起我的注意了”;可是现在她要是敢嫌弃这位皇帝陛下,估计是.....要没命的!
只是,这么丑的话,看久了好伤眼睛。
沈采采心里这么感慨着却也不敢真往人脸上多看,只好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勉强撑起还有些虚软的身子,准备低头行礼:“陛下......”
皇帝上前几步,正好伸手扶住了她,声音低沉:“皇后不必多礼。”
沈采采明白:这位皇帝与懿元皇后乃是青梅竹马长大,或许他们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那么情深义重,但论起了解的话肯定还是有的。为了防止对方说出什么容易漏底的话,沈采采酝酿了一下情绪,咬了咬唇,“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沈采采演技不行,实在不敢拿脸对着皇帝这种史书上明证过的“心机屌”,就连哭都只是把头埋在人家胸口位置,挡着自己的脸,小声呜咽抽泣着。
果然,她这么一哭,皇帝面色微微变了变,注意力和话题也跟着转到了沈采采期望的方向,转口问道:“....怎么了?”他的声线是天然的冷,说话的时候听起来也是冷沉凝重,可眼下忽然碰着沈采采眼泪,似乎也被烫得软和了下去。
沈采采原本还是装哭的,可是被他这么一问,反到是勾起了一腔的愁肠,想起倒霉催的飞机失事和穿越,想起穿越后的彷徨与无措,想起这身体很可能活不到明年.......
她哭着哭着,简直是悲从中来,不用劝就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眼前发黑,没几下子就把皇帝胸口那一块衣襟给哭湿了。她也没和人客气,直接就把眼泪鼻涕擦人龙袍上,面颊蹭着人家龙袍,花瓣般柔嫩的雪肤也被上面的金线磨得微微发红。
她的长睫还是湿漉漉的,沾着泪珠的眼角更是染着一层薄红,好似胭脂在水中洇开,抬眼间眸光带水,叫人想起初春时浮在春水上的桃花。
皇帝似是被她忽如其来的大哭弄得一怔,垂眼看着怀中人,犹豫着抬起手。他修长的指尖穿过沈采采垂落在肩头的乌发,轻之又轻的按在人瘦削的脊背上抚拍着,动作小心翼翼,好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
只是,他的手还搁在沈采采的背上,英挺的眉梢却不自觉的往上一挑,抬眼扫了一眼左右,神容冷凝。
左右最会揣度圣意,识人眼色,立时便会意的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寝阁的珠帘外,这才缓缓顿住步子,规规矩矩的束手垂立着,屏息敛声,静默的好似殿上立着的两排蟠龙烛台。
皇帝见着宫人皆是退了出去,四下无人,这才重又垂首去看怀里的沈采采,不甚自在的咳嗽了一声,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哄着沈采采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上回是我不好,我认错。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因着这里只有帝后二人,皇帝并无太多顾忌,此时竟也没有自称“朕”了。
沈采采初醒不久,本就体力有限,哭了这么一会儿已是有些累了,正觉眼前昏昏,后悔自己表演的太过卖力,琢磨着是不是该省点力气,意思下的抽噎几声收尾就好。可是,还没等她擦干眼泪,忽然听到皇帝这话,那才缓下的哭声立刻又跟着起来了......
天可怜见,她是真哭,差点就要哭得背过气去了——无他,纯粹是被忽然低声下气的皇帝给吓的。
正文 并非坏事
皇帝听着沈采采这越发厉害的哭声, 只当对方这是不满意自己的道歉, 深觉头疼, 额角抽痛, 眉头也忍不住蹙了起来。可他实在拉不下脸再道歉, 思来想去, 只好委婉的道, “要不然,过些日子我带你去东奚山?”
沈采采打了个哭嗝儿,长长的湿睫跟着一扬, 下意识的应了一声:“......东奚山?”
皇帝哄人哄习惯了,动作倒是出奇的熟练。他一边抽出帕子给沈采采擦眼泪,一边以手为梳帮她理顺那一头的乌发, 语声倒是依旧的轻缓低沉:“你之前不是还说想去东奚山的别宫小住几日吗?过几日等你身子好些了, 就过去住一段时间,也算是散散心, 放松下心情。“
沈采采心头一跳, 不敢轻易回答, 只试探般的用指尖抓着皇帝的袖角, 算是极含糊的一个动作回应——正所谓“百战百胜不如一忍,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这种时候,倒不如闭嘴不说的好。
皇帝只当她这是默应了,想起之前两人先前激烈至极的争执以及沈采采这场大病, 语声便不觉更软了几分, 带着些许的温柔与她说着话:“这个时候,山上的梅花还在呢......我们此时过去,正好也能在山上赏梅观雪,泡一泡热汤.......”
皇帝登基才几年,朝中事务繁忙确是鲜有闲暇时,如今抱着人憧憬了一番“山间美好生活”,心下倒是真有了些许的陶陶然。等他回过神来,再低头去看时却发现怀中人早已经闭着眼睛,舒舒服服的睡过去了。
这可真是天生的没心没肺!
皇帝暗暗咬牙却没也没什么法子,只好轻手轻脚的把人搁到床榻上,然后又甚是仔细的抬手给人盖上被子,捏了捏被角。等安顿好了,他才蹙着长眉去看沈采采哭得红肿的眼睛和满是泪痕的小脸,好一会儿才叹着气伸出手,用自己的指尖将她长睫尾端的那点儿碎开的泪珠挑去,然后又仔细的将沾在她雪颊边的几缕湿发轻轻撩开。
她那小脸被乌鸦鸦的长发一衬更是雪白雪白的。灯火明光透过珠帘纱帐照进来,流光映在那张脸上,肌肤清透,好似真如白雪一般随时都会融化。
那样的静,那样的美。
如同世人仰望一生而终不可得的明月。
皇帝凝神看了片刻,不觉又用指腹在那柔嫩透白的肌肤上轻轻的摩挲了两下,微微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事。
一直候在珠帘外的大太监周春海一声不吭的在外头等了许久,只是眼见着皇帝还要继续发呆下去,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来,提醒了一句:“陛下,现下四更天了.....前头的朝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您看,是不是要准备一下?”
皇帝犹豫了一下,抬步从榻边起身,给一侧侍立的清墨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随自己一同出去。一直等出了寝阁,皇帝这才顿住步子,问了几句皇后醒来时的行止和情状。
皇帝问的漫不经心,可清墨却不敢大意,连忙低着头,事无巨细的禀了一回。
皇帝细细的听了,若有所思,然后又扫了清墨一眼:“好好伺候着。”语气不轻不重,不疾不徐。
清墨最是明白皇帝手段,连忙姿态恭谨的俯身行礼,弯下去的腰背几乎与膝盖垂直:“奴婢遵旨。”
皇帝再没看她一眼,拂袖起身,抬步出了皇后的凤来殿。
因着皇后久病,宫人们生怕皇后着了凉,凤来殿内日日夜夜都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温暖如春,这忽然出了殿门,夜里凉风难免刮骨。大太监周春海生怕皇帝着凉,忙不迭的踮着脚上去,抬手给皇帝披裘衣,声音低低的:“陛下仔细风凉。”说着,又要把鎏金雕龙手炉给递上去。
皇帝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下人把手炉拿下去,然后转口问道:“贺从行和贺希行人到哪了?”
周春海心知皇帝这是挂念着皇后的病,忙不迭的应声说道:“暗卫来报,说是再两日便能入京了。”
皇帝这才略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催道:“让他们再快点!”
周春海连忙垂头应了。
皇帝倒没有再说话,只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用指腹揉了揉,眉心微蹙,显然是有什么难决之事。
周春海在皇帝身边也伺候了几年,素是会察言观色,一见皇帝这脸色,便知道这位陛下怕是又在想什么大事了——上回皇帝露出这种神色的时候,倒霉那可不是一个两个,只是不知这一次.......
周春海没敢往深处去想,一边给下头小子使眼色让人抬了御辇来,一边扶着皇帝下了丹犀。
皇帝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顿住脚步,喃喃自语:“或许.....也并非全是坏事。”
周春海只把自己当成个聋子和哑巴,毕恭毕敬的扶着皇帝上了御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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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采采自觉自己哭着睡过去,大约是把皇帝给糊弄过去了,也算给自己争取到了一点珍贵的时间差。
所以,等她一觉起来的时候,精神也好多了。只是,她心里还是愁的很:总不能以后一见面就哭吧?这要是再多哭个几次,皇帝就是没疑心也起疑心了啊。偏偏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点记忆也没有,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和那些熟悉的人说话——说不定说个一两句话就得被人看穿了......
沈采采为自己这条系在悬崖边的小命而感到深深的担忧,连躺都躺不下去了,挣扎着要起来,还让人给自己那本书看,想着古人爱做笔记,说不定原主也在书上留下什么笔迹,这样既可以看看人家的字迹也可以稍微揣摩一下原主的性格和行为方式。
清墨倒是对于沈采采这种病中还要翻书的精神弄得一怔,只是她素是个恭谨小心的性子,竟也什么都没说,只去拿了几本沈采采爱看的史书还有游记过来。
当然,把书递上来的时候,清墨倒也不忘劝一句:“娘娘身子才刚好些,何苦还要这么耗神损力?”
沈采采随口扯了个借口:“我躺了这么多天,实在是有些闷。偏偏你和太医又不许我下床,那也只好翻几页书了。”
清墨闻言也觉有理,抬手给沈采采捏了捏被角,柔声道:“陛下也说了,过些日子便摆驾东奚山,到时候娘娘也能在山上别宫里散会儿心了。”
沈采采“唔”了一声,故作淡定的翻开其中一本看起来比较旧的游记——看起来旧就说明翻看的多,翻看得多就说明里面有笔迹的可能性更大。果然,沈采采顺手翻了几页,真的在上面看到了几个端正的小字。
正当她准备仔细琢磨琢磨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宫人极轻的惊呼声——
“殿下,请您......”
没等宫人把话说完,门口便已有人跑了进来。
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看上去大约十岁出头,身上披着银狐腋裘,头上系着一顶小金冠,整个人便似雪玉雕琢而出,玉雪可爱,只一双凤眸和皇帝似的,黑沉沉的。他一鼓作气的从殿外跑了进来,也没叫人,就这么径直的往沈采采的床边来,然后半跪在榻边,仰着头,双眼发亮的看着沈采采,似有几分欢喜。
四目相对,沈采采真的很想哭:你就算这么期待的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啊。
然而,这位“殿下”不开口,沈采采不开口,就连一侧的清墨都不敢开口了。
殿中就这么诡异的安静了几秒钟。沈采采不得不依靠着自己仅剩下的脑细胞费力的分析着:这个年纪能够直接闯进皇后凤来殿,甚至被人叫做“殿下”的,恐怕就只剩下......
沈采采隐约有了猜测,暗暗的吸了一口气,这才挤出一点笑容来:“二郎,你来了?”
太.祖皇帝一生也唯有元贞皇后一人,所以膝下统共只有二子,长子继位即是后来的齐太宗,幼子则为晋王。所以,眼下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多岁的男孩应该就是太,祖幼子、皇帝幼弟:当今晋王。虽然沈采采不知道原主私下里是怎么和皇帝称呼交流的,不过对着晋王这个弟弟,叫个“二郎”肯定是没问题的。
果然,晋王听到沈采采的声音便眨了眨眼睛,笑出来了:“听说嫂嫂病好了,我早就想来了,可是皇兄偏还不让我来,说是怕我吵到你。”
沈采采虽然对于男人的审美有些问题,可晋王正年少,因为体弱的缘故身量更显小,看上去也就十岁出头,还是个男孩模样。所以,沈采采对他倒没有什么偏见,还很喜欢他这粉雕玉琢、雪玉可爱的模样,于是便从枕边抽了帕子来给他擦汗——他大约是跑了一路,脸上还有些许的细汗。
晋王眨了眨乌黑明亮的眸子,倒是没有避开,反倒很配合的抬了抬脸。
沈采采看着他那张精致出奇的脸蛋,不觉想起皇帝,想起昨晚上皇帝说的那句“上回是我不好,我认错。我们不吵了好不好”时,心念一转倒是有些怀疑:难不成,原主生病之前和皇帝吵过一架?她心里隐隐有些好奇,却也知道这种事问下人肯定是没答案的——估计也没人敢说帝后的闲话.......
只是,不知晋王这做弟弟的知不知道?
这么一想,沈采采眸光一转,故作无意,实则试探的接了一句:“他自己还不是总找我吵架。”
晋王乌黑的眸子转了转,落在沈采采的脸上,似有几分真切的疑惑和不解,“不都是嫂嫂你主动去找皇兄吵的吗.......”
沈采采:这就很尴尬了......
历史果然是任人打扮的姑娘——《齐史》上写的“后性仁孝俭素”果然是假的!百家讲坛讲的“大齐贤后”那肯定也是骗人的!
如果懿元皇后在的话,沈采采真想给她个拥抱:“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皇后!”
正文 嘴炮王者
好在, 沈采采最后还是凭借着自己强悍的心理素质把话圆了回来, 顺便甩锅:“你还小, 不知道——夫妻两个吵架, 绝不只是一个人的问题, 我都主动去找他吵了, 那问题肯定是出在他身上啊。”
晋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沈采采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种教坏小朋友的感觉, 抬手揉了揉他的鬓角,颇是生硬的转开话题道:“对了,你皇兄说过些日子要去东奚山, 你要去吗?”
晋王年纪还不大,因为自小体弱多病的缘故,一直闷在宫里, 听到这个脸上果然亮了一些, 很是惊喜的道:“真的吗,我也可以去吗?!”
沈采采看他亮晶晶的眸子, 顿时有种被小奶狗萌到的感觉, 心一软便笑着应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到时候还得多穿几件衣服, 小心受寒生病。”
晋王兴冲冲的:“我得回去列个单子, 想一想要带什么。”说着, 便欲起身回去准备东西, 待得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这才来就要走,实在是不大好意思,低着头摸了摸鼻子。
沈采采见他这模样倒是觉得很是可爱, 索性便道:“那你顺便帮我也列个单子吧, 算是给嫂嫂帮忙了。”因为沈采采现在还只记得住清墨的名字和脸,什么事都只能吩咐清墨,现在自然也乐得丢些事情给晋王——反正古代又没有童工一说。
晋王一下子就有了点身负重任的感觉,郑重其事的把事情给应了下来,陪着沈采采说了一会儿话后方才起身告退。
等晋王走了,沈采采这才回过头来接着翻书。她看着上面的字句,脑中又想着自己和晋王适才那流畅自然的对话,心下不觉又了个猜测:其实,每个人的小动作、小习惯、甚至说话的语气都是不一样的。可是,她醒来之后,不仅清墨这个随身侍候的人没有起疑心,甚至刚刚和晋王的对话居然也没有出过大差错。现在想起来,她用的饭菜似乎也都特别的合口.......
还有这书上的批注——如果不是那簪花小楷实在好看,沈采采几乎就要以为那上面的批注是自己写出来的了。所以说......所谓的穿越也是有那么一点关系的?难不成真像是一些穿越小说里写的:前生今世?
沈采采隐约确定原主的性格和习惯应该和自己大致一样,虽然没有记忆,但是大体上是不会出错的,只要小心些或许还真可能把边上的人糊弄过去——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我喂自己袋盐”?
当然,这簪花小楷她肯定还是写不了了,可能还得换个字帖练字了,要不然一写字准得露馅......
沈采采想了一会儿,深觉头疼:她从小最怕练字了,也不知道和她一样性格的原主究竟是怎么练出这么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的。不过,换字帖练字这种事倒也不急于一时,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怎么应付皇帝——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关系,就怕他看出什么破绽来。
至于皇帝和原主之前的争吵,虽然沈采采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原因,但她把自己代入原主的角度后倒是很能明白原主——脸要是看不爽的话,那分分钟都能找出吵架的理由啊。这么想着想着,沈采采居然很快就有点进入了状态了。
恰在此时,殿外忽有太监通报:皇帝到了。
皇帝大约是才处理完事物,忙里抽空过来看人的,就连身上的明黄龙袍、头上的金龙冠都还没换下。身边亦是没有太监宫人。
他独自一人走到榻边,看着正抱被出神的沈采采,面色稍缓,抬起手搭在对方肩头,正欲开口说话——
恍恍惚惚进入状态的沈采采忽然来了点脾气,气哼哼的把人的手甩开了,一字一句的道:“别碰我!”
真的是超凶的。
皇帝:“......”
沈采采终于回过神来,脸色微微白了白:她刚刚甩的那一个可是能把老婆全家都给宰了的心机屌啊!杀人见血的那种啊!她深觉刚刚那个进入状态的自己狗胆太大,不要命了,连忙缓了口气,娇娇弱弱的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就是肩膀有点疼,不喜欢别人碰,一时口快.......”
真是越描越黑,沈采采不由为自己可悲的口才而感到绝望。
皇帝果然不大买账,下颌微抬,面部线条微绷。他冷笑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反问道:“朕是别人?”
沈采采只想骂人:哄人的时候说“我”,发脾气的时候说“朕”!怪不得原主三天两头的找人吵架,这种欠揍的老公要是换在现代,早就一拍两散离婚了!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采采很勉强的挤出笑容:“我就这么一说,陛下你当然不是外人啦.....”说着,她拍了拍床榻空着的位置,软软的道,“您坐?”
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眸光沉沉,神色不定。
虽然沈采采隐约猜到自己和原主性格相似,只要小心些,应该不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但她对着皇帝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压力的,此时也只好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微笑,靠床坐着。
皇帝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坐了下来,问道:“好些了吗?”
沈采采心里想着事,随口敷衍道:“好多了。”
皇帝大约也没是没话找话,接着又问道:“适才看见二郎急匆匆的从你这儿跑出去,可是你们说了些什么?”
沈采采底气足了一些,实在不耐烦你来我去的对话,生怕再扯出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陈年旧事来,于是便干脆的进入正题:“我和他说了要去东奚山的事情。还没来得及问陛下呢——什么时候启程去东奚山?”不在宫里的话,边上的人也会少一点,环境多少也轻松许多,大概更方便她适应。
皇帝神色自若:“贺家师兄弟很快就到,等他们看过你的身体,确定没问题了,就可以走了。”他这般说着话,忽而又伸出手,仿若漫不经心的握住了沈采采搁在锦衾上的柔荑,用自己带着薄茧的手指在上面磨蹭,然后又收拢手指,下意识的捏了一下。
沈采采:.......你这是耍流氓知道吗?
虽然沈采采也不大高兴被人捏小手,但是想想这说不定是人家夫妻私下小习惯,她要反应太过反而会引人怀疑,所以也只好听之任之,就当自己是少了一只手,故作从容的问:“那贺家师兄弟什么时候到?”
皇帝握着人的小手,只觉得好似握着一块暖玉,那柔滑温软的触感使他出了一会儿神。
好在,皇帝素来威仪甚重,哪怕出神那也是端着一张冷肃端正的脸,左右都不敢直视,自然看不出来。听着沈采采这话,他方才从“摸到老婆小手”的喜悦里勉强抽出一点精神来,咳嗽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应道:“大概明天吧。”
沈采采低着头算了一下时间,琢磨着:“唔,所以说——大概二月里,我应该就可以去东奚山了?”
皇帝倒是没想到她这么急,多少有些不悦,忍不住捏了捏她的玉琢一般的指尖,语调微沉:“这么急?”
沈采采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我这不是急着想去东奚山看梅花嘛.......”
她实在是受不了某人像捏橡皮泥似的捏她的手,狠狠心,不动声色的把自己被人捏来捏去的手又给抽了回来。
皇帝轻轻的哼了一声。
沈采采只当没听见这哼声,无视了皇帝那不大高兴的表情,接着往下说:“对了,我听说马上就是春闱了......天下学子瞻仰圣颜已久,陛下为人君又怎好因私废公,在这个时候陪我去东奚山?”
这一套话是沈采采构思了大半天才想出来的,自觉于情于理都很过得去。虽然她现下对着皇帝仍旧一二的畏惧,但说出口的时候倒是不见半点的迟疑,并且还很殷勤的给出了解决方案:“要不然,还是我先去东奚山别宫养病,您留在京里。等三月殿试结束了,把朝上的事也解决得差不多了,您再去东奚山?”
皇帝唇角不易察觉的撇了一下,忍不住又哼了一声,声音里多少有些不悦。
沈采采自觉站在了道德高地上,简直就像是纤尘不染的盛世白莲,微微抬高下颚,半点也不心虚道:“陛下也不必顾虑我,我现今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您乃大齐天子,当以江山社稷、天下百姓为重。”
这一下,皇帝终于笑了,他长眉一扬,线条凛然的唇角微微抿着。他本就生得五官英俊,这一笑,仿佛是光与影在他面上掠过,生出一种锋利又鲜活的气场。而他的笑容里又带了些更深的意味,那声音有如金戈,一字一句皆是掷地有声——
“朕是大齐天子没错,可你也是大齐皇后。”
“何为一国之后?配至尊而主宗庙,宜家人而及邦国。帝后齐体,乾坤德合,阴阳调顺,此方社稷之福。”
“皇后若真心系社稷,还是留在朕身边更好。”
他神色不动,动作强硬的把沈采采的手又抓回了自己掌中,收拢长指,握紧了。
滚烫的掌心就这样覆在沈采采的手背上,像是一块柔软灼热的烙铁,似是要把那温度印到沈采采的心里——一如这位大齐皇帝不容置喙且无法拒绝的强大意志。
沈采采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脸朝他笑了笑,没有说话:玛德,我就知道这是个心机屌!
比嘴炮,我认输!
正文 甜胜蔗浆
皇帝既是到了, 索性便留下一起用了午膳。
沈采采现今大病初愈, 只能喝粥, 连配粥的菜都不能太过油腻或是辛辣。她靠在床上, 恹恹的喝了大半碗鸡茸粥, 忍不住抬眼瞥了瞥皇帝跟前的那些菜。
这对比也太明显了吧?皇帝前面就是大鱼大肉, 她前面就是清粥小菜, 那些人都不考虑下病人的感受的吗?
皇帝吃到一半大约也感觉到了沈采采那几乎可以具象化的怨念,他扫了一眼自己那个摆满了各色菜肴的小几,犹豫着端起一个玉碗。
那玉碗薄如蝉翼, 装着切片后的各色水果,上面浇了一层冰镇的蔗浆,冷气森森, 看上去颜色鲜亮且又口感甜蜜。
皇帝拾起搁在一边的玉匙, 漫不经心的在玉碗里舀了一口,然后递到沈采采嘴边:“吃些水果应该是可以的, 不过这有些冷, 不能多吃, 尝一口味道就好了。”
沈采采看着皇帝眨了眨眼睛, 到底还是没有忍住诱惑, 低头吃了一口:微凉的蔗浆冻得唇齿微微发颤, 水果的鲜甜却是掩不住的,甜蜜得出奇。
不过,沈采采吃完了蔗浆水果, 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边上一张冷脸的皇帝, 心里嘀咕着:水果本就带了点清甜,再加上这么浓的蔗浆,这甜度哪怕是她这种嗜甜的人吃着都觉有些过甜了,吃多了估计要腻,可皇帝竟也吃得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皇帝并不知道沈采采正腹诽自己,他正看着沈采采。
看着她悄悄的用舌尖舔了舔沾着些蔗浆的下唇,舌尖粉嫩,饱满的唇上则是恰如其分的带了一抹淡淡的水红色。唇红齿白,看上去比玉碗里浇了蔗浆的水果还要的诱人。
皇帝的眸光微微暗了暗,握着玉匙的手指克制得绷紧了,骨节便如青玉一般细脆。
“啪”——玉匙轻轻的碰在玉碗上,发出极清脆的声响。
沈采采被着声响惊动,回过神来,去看皇帝:“......怎么了?”
皇帝低下头,用玉匙舀了一口水果吃了,不紧不慢的应道:“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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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后,皇帝也没能在凤来殿多留,不一时便又起身回御书房处理政事了。
正如沈采采说的,马上就是春闱了,朝中却有不少要事要处理:比如说,离春闱只剩下十几天,可这一次的主考官却至今都还没定下。
因为前头沈采采病重之事,皇帝也确实是耽误了一些政事,如今御书房里还有一堆的折子。当然,这折子一时半会儿也批不完,皇帝坐在紫檀御案后兢兢业业的批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还是搁下了笔,抬手揉了揉额角。
周春海见状连忙小步上前去,把皇帝手边那盏已经冷了的茶递给下头小太监,亲自有捧了一盏热茶上去——皇帝平日里多喝普洱,要泡的酽酽的,还得热的,当然也不能太热了。
果然,皇帝搁下笔后便又抬手端起了茶盏,漫不经心的抿了口热茶。他的眼睛仍旧盯着御案上的那些折子上,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玉砚边上那本闲置许久的折子,心念一动,叫了一声:“周春海。”
周春海忙不迭的上前去,小心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你亲自跑一趟内阁值房,看看今天值班的是哪一位阁老,把人请来。就说朕有事要与他商议。”皇帝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不一时便又搁下茶盏,埋头批起了折子。
周春海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往值房跑了一趟。
当初,太.祖皇帝仿前朝设立内阁,因着那时候内阁人少,国库也不丰裕,这内阁的条件自然也没多好——文渊阁里统共也就两个值房,首辅单独一个,剩下的两个阁臣挤一间,至于底下的属官则是直接在边上空地搭起的卷棚里工作。等到后来,内阁又进人,实在是再挤不下,郑首辅上禀皇帝,这才得以扩建了一番,几个阁臣终于能够一人一间值房。但是,哪怕如此,这值房的办公条件肯定还是比不上六部高官的一人一套院。许多年纪太大、身体不大好的阁臣若是无事也不怎么喜欢在哪里呆着,只是因为内阁需要直接对皇帝负责,所以无论何时值房里都得有人,以备皇帝召见垂问。
这一次,内阁次辅、礼部尚书刘尚德正好在值房,这便跟着周春海来见驾了。
刘尚德算是六部里尚书里年纪较轻的了,现今才四十许,白面长须,穿着一身大红蟒袍,倒很有几分斯文气派的模样。他入书房后,先是恭恭敬敬的与皇帝见了礼,然后才开口:“陛下传臣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正伏案批阅奏折的皇帝似乎才醒过神来,抬起头看了刘尚德一眼,淡淡道:“刘卿起来说话吧。”说罢,他伸手将玉砚边上的那本搁了很久的折子抽出来,丢给边上伺候的周春海,道,“把折子拿给刘卿看看。”
周春海抬着双手接过那折子,小心翼翼的递与那下首的刘尚德。
刘尚德接了折子看了两眼,心里便有数了:这是内阁报上去的春闱主考人选。
春闺是大事,哪怕是皇帝也得上心,像宋昌宗就曾经为天下学子写过一首诗,鼓励世人苦读六经,科举入朝:“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其实,元昭元年,皇帝登基第一年按理便该开恩科。只是那会儿首辅郑启昌出手稍微压了一下,皇帝似乎也不在意,这事就给搁了下去。所以真算起来,这元昭三年的春闱确实是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恩科,进士又是所谓的天子门生,颇有些意义,也难怪皇帝会格外看重些。
刘尚德面色不变,只恭谨的问道:“陛下,可是这主考人选有什么问题?”
这主考人选乃是内阁一起拟出来的,连刘尚德自己也都在里面,分别是:礼部尚书刘尚德;工部尚书苏为民;户部尚书许耀宗;左都御史薛保宜,全都是朝中资历深厚的人物。
“这倒没有什么,这折子里的几位大人,包括刘卿你都是我大齐重臣,自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皇帝语音一转,倒是笑了笑,“只是,朕觉得这到底是朕登基以来第一次开恩科,心里头倒是想要选个年轻些的。”
刘尚德一顿,随即便道:“不知陛下属意何人?”
皇帝长眉一挑,那漫不经心的笑容里便显出几分锋利来:“吏部左侍郎何宣,如何?”
刘尚德闻言一顿,随即便伏地叩拜,沉声道:“陛下,恩科乃是大事,何宣资历尚浅,何以能当如此重任?”
皇帝的声音倒仍旧不紧不慢:“嗯,他资历是浅了些。不过年轻人嘛,总是要多历练历练,多敲打敲打,这日后才能堪用啊。”
刘尚德还欲再谏,只是抬首对上皇帝的目光,便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桶的冰水,转瞬之间便又明白过来:这主考人选确实重要,可更重要的却是皇帝那句“日后才能堪用”——皇帝现今明里说的是科举,暗里想的只怕还是那个吏部尚书的位置。
自去年底,吏部尚书李诚被皇帝寻了错处,不得不乞骸骨归乡,这吏部尚书的位置便空了下来。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掌管官员升迁任免,号称天官,分量极重。故而这尚书位空下之后,朝中上下包括皇帝也都盯着这位置。首辅郑启昌的妻弟钱子章乃是吏部右侍郎,正是首辅一派力推的人选;而皇帝却属意吏部左侍郎何宣。
两方争持不下,这才把这位置空到了现在。
而皇帝现今要点何宣为春闱主考,只怕也是要给何宣尚浅的资历多添一笔,日后再提要让何宣接吏部尚书位置的时候自然也就显得顺理成章的多了。
刘尚德想透了这一点,心下更添几分凛然,好一会儿才斟酌着道:“陛下,若点何侍郎为主考官,这副主考的人选就更不好选了......”本来嘛,主考选个尚书,副主考选个侍郎,这么个阵容也算是对得起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恩科的架势了。可若是让何侍郎为主考,这副主考的位置只怕还要再考虑——要是来个资历太厚的副主考压了主考官,岂不是要糟。
皇帝笑了一下:“没事,副主考还有其余监考人员,你们内阁接着再议就是了。”
这便是明摆了要选何宣。
刘尚德还欲再说,皇帝便已摆摆手:“行了,你把这折子拿回内阁,和郑首辅说一声,好好再议一议副主考和其余监考人员的名单吧。”说到这里,皇帝的脸色也跟着端正起来,郑重其事的道,“马上就要春闱了,这事可不能再拖了,你们也要加紧处理才是。”
刘尚德不免暗道:这折子上月便递了,还不是皇帝一直压着,这才拖到现在?现今离春闱只剩下十多天,才找人说这事,这不明摆着就是要用情势迫人!
只是,刘尚德倒也不至于为着这事在御书房和皇帝起争执,一丝不苟的起身,行过君臣之礼后便抬步出去了。
正文 它山之石
待得出了书房, 刘尚德这才从袖子里抽出帕子, 擦了擦自己满脑子的汗:首辅郑启昌乃是两朝元老, 门生故旧极多, 不少人暗地里都管他叫“郑半朝”, 声势赫赫。虽说刘尚德这礼部尚书还不算郑党但他一向滑头, 两边不站。如今皇帝把这事丢在他身上, 只怕......
刘尚德叹口气,心下又添几分感慨:首辅郑启昌确是难得的能臣,心机深沉、手段狠辣, 他这个次辅也是心服口服的。可皇帝看着倒也是天纵英明,心机可怖,这才登基几年便已经磨利了爪子——只怕日后, 首辅与皇帝的争斗还要更加激烈。
刘尚德素是自持, 自然也不好在御书房前面长吁短叹,不一时便回了文渊阁, 唤人上前来, 细细的叮嘱了几句, 让人去给首辅还有其余几位阁臣报个信:马上就要春闱了, 哪怕主考人选有些疑问, 但这副主考还有其余监考人员肯定也要赶快定下了。
*******
刘尚德想得深远, 已经能够预料到接下来那波澜不断的朝局。
然而,眼下,刘尚德眼里那位“天纵英明, 心机可怖”的皇帝却是忙里抽闲, 顺势搁下了手中的笔,饶有兴趣的用指尖点了点周春海刚刚呈送到御案上的几本硬皮图册,唇角微微扬着,似笑非笑:“这什么?”
周春海垂着头,小心翼翼的道:“陛下这些日子又是替娘娘病情焦心,又是为国事操劳。奴才几个瞧在眼里也替陛下您难啊,听说坊间出了几本有趣儿的本子,早儿就使小子买了几本也好给陛下您解个闷儿。”
他在皇帝身边伺候也有好多年了,自然是一心向着皇帝。皇帝登基快三年,后宫空置,只独宠皇后一人,至今也没个子嗣。那些不知内情的臣子一个个的劝皇帝纳妃选秀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出在哪里。可周春海这个御前近人却心知肚明:谁能想到啊,帝后成婚也有五年了却是至今都还没圆房!
虽说周春海是个阉人,可他也不是傻子啊:帝后没圆房,没睡过,哪里能生的出孩子?孩子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这时间久了,周春海这御前近人自然也免不了要跟着操起这份心来。
因为垂着头的缘故,周春海自然看不见坐在上首的皇帝的神色,但皇帝这不置可否的态度勉强安了他的心,让他咬咬牙把话给说了下去:“陛下,娘娘大病初愈,眼见着态度也和缓了许多,正是您一鼓作气,打动娘娘芳心的时候啊。”他是个人精,虽说看不出沈采采的真正变化但也多少能够感觉的出皇后比病前更加缓和的态度,这才有胆子把这些东西递到皇帝案头,说这些话。
皇帝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哦?”
语气听上去冷冷淡淡,似乎没什么喜怒来。然而,纵是如此,天子之威依旧是令人心畏。
周春海额上已有薄汗,手心更是滑腻腻的。但他自觉一片忠心,还是勉强提着一口气往下说:“虽说男女之事多看缘分,可也并非不可谋划。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陛下您或许也可以借鉴下旁人经验........”
皇帝似乎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修长的指尖在御案上叩了叩,发出“笃笃笃”的声音,透出一种游刃有余的定力。他嘴上却不咸不淡的笑骂了一句:“这男女之事,你倒是很清楚嘛。”
这话,分明是暗讽周春海是个阉人——人若是被戳中心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气那肯定是真正的圣人,皇帝自也不例外。
周春海被皇帝的话堵得喉咙一哽,隐约觉得自己的胯.下发凉,忍不住在皇帝的目光下并紧了双腿。他颇是委屈的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虽说他是个阉人,享不得男女之乐,但皇帝身体健全又有老婆,这都二十几了不还是个童子身?可见着皇帝的经验怕是比他都不如!
当然,这些想法实在有些冒犯,周春海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把话说下去:“奴才特特命人从坊间寻了些话本还有春宫......”他心知皇帝是要脸的人,也没敢说的太细,顿了顿后才小心翼翼的道,“娘娘病中,正需陛下温柔体贴。待得娘娘养好了病,心情也好了,您和娘娘一齐摆驾东奚山,再寻些契机加深一下感情,待得情到深处,那自然.......”就能找机会睡个觉,生个娃了。
皇帝只一眼就能看出周春海的想法,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是.......
他心念一转。倒没有对周春海的想法表示什么意见,只摆摆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周春海估计着皇帝大约是想一个人在书房里翻翻新出的话本或是春宫,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起身告退。
只是,没等他出殿门,皇帝忽然又叫住了他。
“记着,只此一回。”皇帝语气平静,但也这平静之下却是极冰冷森然的杀气,如同冰壁下那择人而噬的火焰,他一字一句的道,“再有下次,那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周春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颇是懊悔:失算了——龙有逆鳞,触之必死,皇后娘娘便是陛下的逆鳞.......这回确是他冒失了。
只盼着下头那些小子找来的话本春宫真能起些作用,好叫帝后早日成就好事,那他大约也能算是半个媒人,将功赎罪了。
********
首辅郑启昌正坐在临窗的书桌前,不紧不慢的翻看宫里内应传来的消息。
他毕竟是两朝老臣,经营已久,现今又是首辅之尊,哪怕皇帝防得再严,宫里也总少不了给他报信的眼线内奸——这人心便如水一般始终不定,可水往低处流,人却爱往高处攀。
这第一条消息便是:“后已醒,似无恙。”
郑启昌下意识的收紧手指,指腹按在松鹤延年图样的鎏金镂空手炉上,指尖被手炉上的温度烫得微微发红,但他心里还是不漫不经心的想着自己的事情:看样子又是白高兴一场。不过,他的女儿都快十七了,有些事情确实不好再拖下去了......
只是,这终究是小事,郑启昌很快便又把目光转到下一张去:“上欲以宣为主考。”
郑启昌虽然已是五十许的人,当他还没老到糊涂,心如明镜,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皇帝这是要给何宣铺路,为的自然不是别的,正是那还空着的吏部尚书位置——皇帝这才登基几年啊?这就已经想着要直接踹开旧人,一展宏图了?
郑启昌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精明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笑意,随即又有些微的感叹:真是年轻啊,雄心勃勃,手段果决!
恰在此时,府上的幕僚拿着刘尚德从宫里传出的消息推开书房的门,叫了一声:“元辅,听说皇上点了何宣为春闱主考。”
郑启昌从容不迫的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那幕僚不免心急,忍不住又道:“皇上本就属意何宣为吏部尚书,只是咱们用何宣资历尚浅给压了下来。若是再让何宣做一任座师,怕就再压不住了。”
郑启昌却只是道:“皇上既然点了何宣,我们也没必要在这会儿做恶人拦着——再过些日子就要春闱,正要此事争执不下,误了大事,只怕天下士子反倒要把这仇记在你我身上。”
“可......”幕僚还欲在说。
“励之,”郑启昌叫了一声,打断了对方的话,不紧不慢的提醒他,“不必着急,这主考也不是这么好做的。这一次的春闱若是无事还好,若有事,何宣这个主考自然是难逃其咎。”
幕僚一顿,隐约会过意来:“那,元辅您的意思是.....”
“这事你不必管,我自有打算。”郑启昌语气断然,神色却是不动分毫。
幕僚素知自己这位老爷手段过人,听得这话便知他必是胸有成竹,这便放心下来,躬身这礼了礼:“是下官莽撞了。”
郑启昌没有应声,似是另有思绪。他把手里的手炉搁到案上,抬手拢了拢身上厚重的裘袍,起身去把书房的窗户打开,看着外头的凉风不由长长一声叹息:“唉,真是老了......当年我在太,祖手下,随军东征西跑的时候,外头雪都快到膝盖了我也半点不怕。现在倒是吹吹冷风,就要受寒发热......”
“年轻真好啊。”
他这般总结了一句,不免又被窗口灌入的冷风呛得咳嗽起来,神色寂渺。
不知是在怀念他“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往日辉煌,还是再感慨皇帝身上那似曾相识的、年轻人才有的勃勃生气和野望雄心。
正文 白玉羹汤
年轻是挺好的。
皇帝正年轻, 春秋鼎盛, 精力十足, 把周春海赶出去后又把桌案上剩下的半盏凉茶给喝了, 就着劲头把御案上要紧的一些折子给批了。
然后, 他才抽出空, 怀着研究学习、增长见闻的心理, 饶有兴趣的翻了些周春海递上来的话本和春宫。
其实,真说起来,宫里也不是没有春宫, 甚至比坊间那些更精细精致些,但到底趋于保守和规矩。皇帝也翻过不少,虽然初时很有些好奇, 但久了便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这坊间的嘛, 就像是周春海说的,确实是“有趣儿”——至少在这之前, 皇帝还不知道这些事儿还有这么多的花样儿, 可见着还是外头的实干家敢想敢做啊。
怀着对于人体知识的热爱, 皇帝颇是认真的研究了一小会儿, 等到外头来人提醒快要晚膳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 抬眼望了望窗外:天色已经不早了啊。
哦,是时候去陪老婆吃饭了——皇帝其实不是周春海想得那么不开窍:至少,他是个懂得忙里抽空、陪老婆吃饭的大齐居家好男人。
只是沈采采很嫌弃总爱凑过来的皇帝、很想赶人出去就是了。
不过, 托福的是, 大约是沈采采中午那顿清粥小菜的午膳用得实在不高兴,皇帝又暗中嘱咐了几句,等到晚膳时,凤来殿的小厨房倒是给沈采采捣鼓了一碗白玉羹,俗称豆腐汤——对于嘴淡的不行的沈采采来说,豆腐汤也是好的。
而且,凤来殿的小厨房还很会来事儿,哪怕是一道豆腐汤也能做出朵花来——这豆腐切丝切成又细又薄的豆腐丝,正好就能攒出一团花来。再以那菠菜汁将一部分白豆腐丝染成绿色垫在下面,看上去好似水绿色的莲叶里开出一团有一团的白莲花。
单是这水波盛莲的意蕴便已是十分之不俗了。
沈采采瞧着也觉得很不错,拿着汤匙舀了舀,那细如毫发的豆腐丝儿也跟着打了个旋儿,热气升腾而起,隐约还带着和些许鲜香。
沈采采被这香气勾动了,也不怕烫,径自舀了一口起来尝了尝:这汤里头显然不止只有豆腐,大约还加了些别的东西,尝着清且鲜,余味无穷。再加上豆腐丝儿,也不知是如何制成的,嫩的出奇、细腻得出奇,入口即化。
沈采采几乎想把一大碗都给喝了。大约是她喝汤喝得太香,一边的皇帝这便上赶着来给人添堵——
只听皇帝忽然开口道:“皇后既是觉得好,倒不如也让朕尝尝?”
沈采采语调漫不经心:“陛下喜欢,让小厨房的人再做便是了。”
皇帝却只摇了摇头,口吻淡淡的道:“些许小事,何必这般麻烦,这般一折腾,下头还只当朕多喜欢,少不得小事化大,惹出许多来。这,实非明君所为.......”
沈采采倒是没想到皇帝居然能说这话来:懂得自我克制的人已经很少了,懂得自我克制的皇帝那就更少了——怪不得齐史上说齐太宗是明君圣主呢。
结果,皇帝话音一转,便道:“午间,朕给皇后喂了一匙的水果,皇后不若也给朕喂一匙的白玉羹?”
沈采采:“.......”去他妈妈的自我克制!果然是我想太多了!
不过,人家皇帝话都说到这里了,沈采采便是再不情愿也不只好舀了一汤匙的白玉羹递到皇帝嘴边。
皇帝倒是没有再折腾人,这便张嘴把那汤给咽了下去,然后微微颔首:“确是不错。”他话里赞的是汤,眼睛看的却是沈采采,漆黑的眸子看上去黑沉沉的,神色深深。
沈采采本就很有几分心虚,被他这么一看,不由暗暗的打了个冷噤:该不会.....该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这么一想,沈采采自是不敢再和皇帝多说,很是低调的垂头用膳去了。
皇帝凝目看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反应也只好接着用膳。
只是,一直等他用完了晚膳被沈采采明催暗催的起身回寝殿休息,心里还是觉得好奇怪:这和话本上写的不一样啊!
话本上写的是:女人抬手喂汤,男人喝汤后抬起眼,回眸望她。两人依依对视,两情脉脉,一切皆在不言之中,心下甜蜜更胜往日许多。
虽说他不是很信,但今晚正好有一道白玉羹,难免就想顺势试上一试。结果呢?他按着这顺序,喝完汤后抬眼看了看沈采采,沈采采直接就缩脖子不吭声了,连话都不说了......
实在是气人!
皇帝自是不觉得这问题是出在自己或是沈采采身上,这便把火给烧到了那没用的话本身上,与周春海道:“你去一趟御书房,把那几本本子给处理了,日后少整那些个歪门邪道。”
周春海连忙应是,心里却是又急又慌:看皇上这口吻,都直接说是“歪门邪道”了,只怕是真厌了。他自然再不敢多嘴,心里更只盼着别迁怒到他这个送东西的奴才身上才好。
这般想着,周春海又咬了咬牙,把自己那去买话本和春宫的干儿子高奉给恨了个牙痒痒:必是这小子当差不认真,坑了自己这个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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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风尘仆仆的贺家师兄弟便到了。他们也是可怜,才从皇帝那些心狠手狠的暗卫手底下脱身,这才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又给赶去了凤来殿。
沈采采倒不是很计较这些:反正再神的神医那肯定也看不出穿越之事。而且,鉴于懿元皇后史载死期是在十一月,这会儿又是大病初愈,指不定还有什么太医没看出来的隐患旧疾呢,正好一并检查检查。
所以,贺从行上前来诊脉看病,沈采采这个病人倒是十分配合。
结果,贺从行这传说中的神医看上去反倒敷衍得很,他抽了一块丝绸帕子搁在沈采采的手腕上,搭在上面看了下脉,前后不过一分钟,这就把手收了回去。然后,他又拾起盖在沈采采腕上的帕子,强迫症似的又把帕子叠成小小的方块状,接着道:“娘娘,请您吐舌,让我看看舌苔。”
沈采采不大好意思,但还是依言吐了下舌头。
贺从行只瞥了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他转过头,向边上侍候的清墨问了几句太医开的药方和沈采采近日来的饮食,然后便微微颔首:“娘娘玉体已无大碍,只是脉象紧浮,舌苔薄白,肌体少汗,显是有些伤寒。宫里的太医在这方面已是经验十足,给娘娘开的麻黄汤和桂枝汤都是对症的,喝上几付便已足够。”
言下之意:这种小病,宫里的太医便已足够了,根本不必劳师动众的把他这神医给叫过来。
沈采采暗道:这逼装的可真是比我还厉害!果真牛人啊!
不过,事关自己小命,沈采采还是耐下心来,多问了几句:“这么快就下结论?要不然还是再仔细看看吧,也许有什么一时看不出来的隐疾呢?”
沈采采这话方才落下,都不必贺从行开口,后边提着医药箱的贺希行便已经瞪大了自己的小眼睛,很是为自己那个怀疑的师兄而不平:“娘娘许是不知,我家师兄医术精深,平日里观人气色便能识出些许小病,更别说是诊脉看舌,那便再不会有错。”
沈采采并不想听人继续装逼,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悻悻然的收回自己的手,很是干脆的赶人:“既如此,你们也可以去乾元殿和陛下复命了。”
贺家师兄弟到底是外男确是不好久留后宫,听着沈采采这话反到是如蒙大赦,这便起身行礼,往皇帝乾元殿去了。
反到是清墨,她端了一盏温热的杏仁茶递上来,嘴里忍不住劝一句:“两位贺先生长途跋涉的过来,娘娘怎么不留他们坐一坐?”
沈采采暗道:这两人明显也是认识我的,多说多错,倒不如不说呢。
当然,这种小心思是不好放在明面上,沈采采只对着清墨摇了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这也是沈采采才琢磨出来的应对法子:她到底是皇后,很多时候甚至不必开口,只要显出那么一些神色,下头伺候的人自然就会“懂了”。
果然,清墨很快便会意的转开话题,很是贴心的与沈采采道:“听贺先生的意思,过上几日,娘娘便可痊愈。娘娘若是觉得烦闷,倒是可以开个赏梅宴,或是召些夫人小姐入宫来说说话——对了,您先前还很喜欢郑家小姐,常召她进宫说话,说她颇是有趣......”
沈采采一顿:这清墨口中的“郑小姐”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继后郑氏吧?
想到这里,沈采采那看多了小说的脑子不由得开了个天大的脑洞:难不成,历史上,就是懿元皇后给郑氏和齐太宗拉的皮条?
正文 字帖练字
不过, 沈采采这么一点小小的好奇心很快便又没了:算了, 无论这位郑小姐是不是历史上的继后郑氏, 现在想来也不是她需要关心的要事。
对于现在的沈采采来说大概只有两件事是重要的:一是适应自己当前的身份, 瞒过所有人;二是平平安安的活过今年, 躲过历史上的“死期”。这两件事勉强算是短期目标, 如果这两件事情都做到了的话, 倒是可以试着做个长期目标:比如说,甩开皇帝,出宫开辟人生新道路?
沈采采想得虽然挺美, 但回头再考虑一下眼前的现实,那才起来的万丈雄心一下子就给塌了:她现在连皇帝都没搞定呢。想起皇帝现在每天都要过来陪她吃饭,沈采采就觉得很有些不对劲:来的这么殷勤, 该不会是看出了什么。他这是想要借此麻痹我?或者还想着要试探我?
毕竟, 小命还在人家手里,沈采采自然不惮于以最怀的恶意来揣测皇帝。
当然, 沈采采这个皇后其实还是很舒服的, 简直就跟开了挂似的——上头没太后婆婆, 下头没妃妾, 宫人全都恭谨小心, 除了皇帝之外几乎没人敢给她添堵, 各个儿都捧着她.......要不是皇帝时不时的出来显摆存在感,沈采采那点儿忧患意识都快给人磨光了。
想起皇帝,沈采采又凛了凛神, 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颓废偷懒下去了。她很快便提起精神, 试探着转口问起东奚山的情况来:“赏梅宴倒是不急。我记得东奚山上还有梅花林,等到了东奚山,再在梅林里开宴也不迟......”
清墨倒是没想到皇后还惦记着东奚山的事情,心里不免嘀咕:看皇上的意思,估计还真得等到三月殿试完了才能去东奚山,到时候山上的梅花估计也没剩多少了。不过,她这做奴婢的自然不会扫了主子的兴致,闻言便顺着沈采采的话音,又说起了东奚山别宫里的梅花林和温泉水来。
沈采采本就想听这些,微微挑了挑眉尖,显出有兴趣的模样,鼓励人往下说。
清墨只当皇后是真想去东奚山,于是便绘声绘色的往下说了。她本就是体贴周全的,真要说起话来亦是十分的风趣仔细,时不时的还要扯几个典故和旧事,倒是叫沈采采跟着长了不少见识,也了解不少东奚山的实际情况。
不过,听到一半,沈采采思绪一转却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去替我拿几本字帖来,我想换个练字的字帖。”这样,日后笔迹有所变化也有了合理的理由。
在沈采采想来,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要求,然而清墨却没有立刻起身去拿字帖,反到是有些讶然的问道:“娘娘怎么会突然有这个念头?”
沈采采慢半拍的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之前她就觉得有些奇怪——如果说原主和她是一样的性子,那么能够让她这样怠懒的人练出这么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那肯定是需要有足够的动力和决心。这里面,或许还真有什么目前的她不知道的故事.......这要是回应不好,该不会崩人设吧?
这个为了不崩人设,沈采采只好绞尽脑汁的想借口。过了片刻,她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鬓角,颊边泛红的道:“其实,我是觉得陛下的行书很是不错,想要临一临陛下的字.......”感谢百家讲坛,她还记得齐太宗对于行书推广而做出的巨大贡献。
听到这个,清墨的目光立刻就变了,既惊且喜,甚至还带了些微的不敢置信:这几日帝后两人三餐多是一起用的,也不似之前那般吵架,看着气氛颇佳。现在,皇后娘娘又主动提出要临陛下的字帖.......该不会,是皇后娘娘真的起意要与皇上示好、缓和夫妻关系?
娘娘她真的想开了?
清墨是皇后身边近人,自是盼着帝后和乐。她心下惊喜交加,忙不迭的应道:“原是如此......陛下的字帖倒是有好几本,奴婢这就去取来。”顿了顿,她又轻轻的加了一句,“娘娘这般有心,陛下知道了怕也是要高兴的。”
沈采采在清墨含笑的目光里也跟着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声音干巴巴的:“......他高兴就好。”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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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皇帝现下的心情实在是称不上有多高兴。他听完了贺从行有关沈采采病情的转述,眉心微蹙,语调却是沉沉的:“所以说,皇后前些日子大病一场,真是伤寒之故?”
贺从行哪怕是对着皇帝也依旧冷定得很:“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皇帝就坐在御案后,英俊的面容有一小半浸在暗色里,好似那藏在暗处的凶兽,虽是一动不动但着静默里却孕育着可怕的压迫力。仿佛虽是都可能从阴影里窜出来,把前面的猎物扑倒在地,剥皮拆骨,然后整个儿的吞入腹中。
这样的压力之下,定力不足的贺希行倒是被唬得胆战心惊,主动开口先问了一句:“那,陛下您的意思是?”
皇帝抬手捂着自己的额角,语调里带着难得的迟疑之色,开口问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中毒?”
贺从行倒是难得看见这位从来英明果决的皇帝露出这般的迟疑之色,想了想,还是顺着皇帝的话音往下问道:“陛下怎么会这么想?”
皇帝道:“朕记得以前听你们说过,有种叫毒.药叫百日乐,无色无味,服之亦无法诊出........”
贺从行闻言,额角微抽,忍不住用眼角瞥了身后的贺希行一眼:百日乐这种事,八成是贺希行这漏斗嘴给泄露出去的。
不给过,贺希行还是从容的躬了躬身,温声应道:“陛下,百日乐在药效没有发作之前,确实无法靠诊脉诊断出。但中了百日乐的人往往反应剧烈,特点鲜明,不需诊脉就能看出。据我所见,娘娘并无此状。”
皇帝稍稍放心:“那,除了百日乐之外呢?”
贺从行叹了一口气:“陛下,这世上无色无味的毒很少,能不被诊出的毒更少,而不被诊出却又没有明显特点的毒更是几乎没有。”他淡淡道,“我已仔细看过,如无意外,娘娘确实只是伤寒而已。”
皇帝微微颔首,这才终于转开话题:“既如此,你们便先下去休息吧。”既然只是伤寒,那么具体私隐倒不如去问太医院的太医。
贺家师兄弟这才松了一口气,正欲起身告退却又被皇帝给叫住了——
“等等记得去看看二郎,近来春寒,他那身子朕也不大放心。”
贺从行素来淡定,神色不变的应了下来。
贺希行却忍不住在心里骂了皇帝几句:就因为他们叔祖和小师叔的事情,欠了他们萧家一点人情,皇帝倒还真心安理得的把他们拿板砖来用——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填!简直是要把人榨干了用!
真是萧扒皮!
贺希行心里连骂了好几句“萧扒皮”,心里的怒火却仍旧是半点也不少。
然而,被骂做“萧扒皮”的皇帝毫无半点的心理压力。他不一时便收敛起自己隐秘的想法,接着批起了折子。
当他看见内阁报上来的春闱主考、副主考以及监考人员的名单时倒是扬了扬唇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仔仔细细的把这张单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才抬起笔,沾了沾朱砂,写了三个字:“知道了”。
等批完了这本折子,皇帝这才搁下了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准备起身去凤来殿陪皇后用晚膳。
虽然感觉皇后不是很欢迎自己,不过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直接开口赶人啊。而且,如果他开口要求的话,皇后还能给他喂几口汤呢。
这么一想,皇帝虽然不至于龙颜大悦,这心情却也好得很,仿佛马上就要走上人生巅峰,开始梦想中的“夫妻恩爱、三年抱两”的幸福生活。
临出门,皇帝甚至还很难得的想起来要换一件衣服,侧头吩咐周春海:“把那件紫袍拿出来吧。”
记得皇后还挺喜欢他穿紫色的。
皇帝心念一动,不免又想起少年时的一些事,长眉一展,忍不住又弯了弯唇角。
正文 表面夫妻
皇帝出身华洲萧家, 少习弓马, 也曾与父祖一般上过战场, 所以他不仅身量颀长更是肌理坚实, 隐隐的便能透出一股肃杀冷厉的气场。哪怕, 他现下已经换下了那象征帝王地位的明黄龙袍, 穿上颜色较浅的紫色绣云龙纹的便服, 依旧不减半分的威仪。
周春海因着前头话本那事心里很是忐忑,这会儿便亲自捧着九龙靴,半跪在地上给皇帝换上, 嘴里则是忙不迭的恭维皇帝:“陛下龙章凤姿,果是无人能及。”
脚下的靴子才套进去一半,皇帝听着这话倒是不禁挑了挑眉, 顺势便踢了周春海一脚, 淡淡的道:“赶紧起来吧!”
这一踢,力度不轻不重, 正好顺着这力道把脚套进靴子, 穿戴整齐了。
虽然皇帝面色冷淡, 但周春海还是从皇帝的声音和态度里微妙的察觉到了:陛下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因此, 虽是被被踢了一脚, 但周春海本人却也好似吃了灵丹妙药一般, 一骨碌的从地上爬起来,这便要扶着皇帝往殿外去,嘴里恰如其分的点头道:“是了是了, 这都要晚膳了, 娘娘那头怕是正等着陛下呢,奴才要是耽误了时间,岂不误了陛下和娘娘的大事......”
皇帝没有说话,不过周春海这话也算是正好拍着了龙屁,他还是很矜持的扬了扬唇角。
很快便到了凤来殿,因为皇后现下还起不来,是清墨领着一众宫人太监上前来迎驾。
皇帝扶着周春海的手从御辇上下来,见是清墨便又问了问皇后午间做了什么,可吃了药云云。
清墨自是有自己的心思:皇后主动提出要换字帖,自是想要与陛下示好,可皇后毕竟身份尊贵,许多话怕也不好开口,自己做奴婢的少不得要为主子分忧解难,多说几句......
这般想着,清墨行过礼后便细声说道:“娘娘午间已用了药,还特意嘱奴婢给她拿了陛下的字帖,说是陛下书法精深,堪为典范,想要临摹一二。”
皇帝才下了御辇,身后是傍晚时分的那最后一抹近乎灿然明亮的夕光,因为逆光的缘故,众人皆是看不清他的神色。不过,他的声调听上去倒是依旧的从容沉静:“光临字帖又怎么能练得好字?大学士魏让乃是书法大家,若皇后想学书法,倒是可以让魏学士抽空来与皇后说一说。”
说罢,他也不必人扶了,抬步便往殿内去,步履轻快的出奇。
周春海快步跟在后头,只得自个儿在暗自腹诽:高兴就高兴呗,想要亲自教人练字就直说呗,还偏偏要扯上魏学士......要皇后选了魏学士,那人家魏学士怕就是真真的“人在家里坐,祸从天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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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沈采采却全然没有皇帝这般的好心情。
因为皇帝来之前是特意遣人来传过口谕,说是要来凤来宫用晚膳的,沈采采这做皇后的自然也不好提前用膳,只能饿着肚子等人过来。这肚子一饿,心情就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了。
所以,等看看到穿着一身紫袍的皇帝从门口过来的时候,沈采采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好意思学少年人穿骚包紫,真是人老心不老啊。怪不得光是皇后就娶了三个......
皇帝自是注意到了沈采采看过来的目光,他自我感觉良好,但嘴上还是问了一句:“看皇后这模样,可是朕身上有什么问题?”
沈采采对着皇帝笑了笑,含蓄又体贴的与他道:“这倒没有......只是,这紫袍怕是更适合二郎这般年纪的少年郎。”
皇帝:“.......”
沈采采一时嘴贱堵了人家一句,立刻就后悔了,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惹他做什么?人家可是能诛老婆全家的心机屌好不好!怕死的沈采采又连忙给自己搭了个台阶,柔声道:“陛下可是饿了,小厨房那头的饭菜都已备好了,就等着陛下您呢。”
皇帝正觉窝火:以前还说他穿紫袍好看,现在就说紫袍更适合二郎。真是再没见过比这还善变凉薄的女人了!
虽如此,他一低头便能看见沈采采那大大的杏眸,乌黑的瞳仁上似还映着他的人影,好似夜里那映在水面上的星辰,带着湿漉漉的光。
这气好像又有些生不起来了。
皇帝闷闷的在边上坐下,冷着脸道:“行了,让人摆膳吧。”
沈采采这才松了一口气,唤人进来。
凤来殿的宫人们自是训练有素,听着里面帝后传唤,不一时便又把饭菜端了上来。只是沈采采尚在病中,膳食上还需清淡些,跟前的木几上只摆了珍珠米粥和几样清淡的时蔬以及一盅野山参炖鸡汤。
沈采采试着喝了一口鸡汤,总觉得野山参那味实在是有些冲,倒是连鸡汤都有些不好下口了。不过难得有样荤的,沈采采还是舀了小半碗的鸡汤,端在手里慢慢喝着。别说,这炖的大约也是野鸡,鸡肉鲜嫩的出奇,沈采采光是就着那鸡肉和鸡汤都能喝下小半碗的粥,再捡点儿味道清淡的时蔬吃着,自是觉得很是不错。
然而,她这头自顾自的吃着香,边上的皇帝脸色越发的沉了,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沈采采这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只好开口缓和气氛道:“虽说朝事要紧,可陛下您也得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平日里多喝些羹汤茶水,要不然得了痰疾就不好了......”这时不时的咳嗽一声,也怪吓人的。
皇帝的脸色依旧不大好,但还是顺着这话道:“春闱的监考人选已经定下,下头的安排也都差不多了,接下来会闲一些。”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一些比较高兴的事情,接着道,“你若有什么事想让朕帮忙的也可以与朕说一说,反正接下来也有时间。”比如说练字什么的。
然而,沈采采并没有理解到皇帝的话中之意,差点就要把那句“如果你能离我远点那就是帮我大忙了”脱口而出了。
好在,她还有一二的理智,勉强在心里安慰自己:冷静,沈采采!不能就这么被这个心机屌气到。
她抿了抿唇,笑道:“我这几日卧床养病,又能有什么烦心事?不过,实在是躺的闷了,若是能早些去东奚山也是好的。”
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皇帝却也没有太生气,反到是笑了笑:“朕想过了,你上次说得对,现下春闱才是大事,还是要等三月殿试过后才能去东奚山。这样,你要真觉得闷,等你身体好些了,朕到可以带你出宫逛逛,也好看看我们大齐士子的风采。”
沈采采面上笑眯眯,心里简直有一百个MMP想送给皇帝!
做皇帝了不起啊?好吧,做皇帝确实是了不起!你是皇帝你就能说话不算话?之前明明说的是等我身体好些就带我去东奚山,现在直接就变成了“朕到可以带你出宫逛逛,也好看看我们大齐士子的风采”——简直是出省游和家门口散步消食的区别!
男人的话果然都是不能信的!
沈采采很是艰难的咽下一口气,挤出虚伪的笑容,口上谢恩:“那就先谢过陛下了。”
皇帝脸上并无笑容,但他那语气听上去竟也很是虚伪:“你我夫妻,何须言谢?”
于是,这一顿饭下来,这两个表面夫妻全都很不高兴,都觉得对方实在是太过分了!
正文 敲打一二
这一对表面夫妻食不下咽的用完了膳, 不一时便唤人进来收拾了。
沈采采往后一靠, 颇是舒服的靠在背后的软枕上, 长舒了一口气。然后, 她又悄悄的探出手, 在被子底下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小腹, 暗道:虽然说是养病, 但总这么吃吃睡睡,会不会有小肚子啊?
沈采采忧心了一下自己的体重问题,很快又抬眼去看皇帝, 一副“饭都吃了,你怎么还不走”的赶客模样。
皇帝恍若未觉,神色沉静的回看回去:“反正现今也没什么大事, 朕陪你坐坐好了。”
沈采采虽然不好明着哼哼, 但暗里却还是忍不住哼了两声,感觉自己算是看透了皇帝这种心机屌了:她才不相信皇帝的鬼话。他嘴上说什么“陪你坐坐”, 说不定坐着坐着就变成“都这么晚了, 朕还是在你这里歇一晚上吧”——这和“我就蹭蹭不进去”有什么区别?
反正, 沈采采是打死也不信男人的鬼话的, 打不死另说。但她却并没有立刻开口赶人, 只把心里的火气往下压了压, 然后眨了眨眼睛去看皇帝,笑着问道:“陛下适才说要带我出宫看看,到底是什么时候啊?”
皇帝似是没料到沈采采会问这个, 怔了怔, 然后才道:“等你病好了再说。朕金口玉言,难不成还会骗你不成?”
沈采采听到这里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终于忍不住冷哼了两声,直截了当的道:“陛下之前还说等我病好了就带我去东奚山呢。”
“是啊,”皇帝神色从容,语声徐徐,“可是,你先前劝朕要以社稷百姓为重,劝朕等殿试结束之后再去.....既是皇后你说的,朕自然是要听的。”
天天甩锅甩得飞起,结果忽然被人扣了一顶黑锅的沈采采只好咬了咬牙:我一天能说那么多话你听进去几句啊?!你这断章取义的本事是不是某些现代黑媒体那里学来的啊,还真了不起哦!
皇帝看着沈采采脸上那掠过的神色,倒是不觉一笑,去了不少郁气:倒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她这般生动鲜活的模样了。
他这般想着,便又站起身来:“罢了,你休息吧。”他把事情在心里想了一回,“贺家师兄弟说,再调养几天,你应该就能下床了......到时候,朕应该也能抽出一点空来,带你出宫逛逛。”
沈采采其实还是不怎么相信皇帝的话。只是她自从穿越以来就连凤来殿都没出过,还整天得为着维持人设、不被人怀疑而绞尽脑汁,整天都绷得紧紧的,实在是很需要一个放松散心的机会。所以,东奚山去不了,那出宫逛逛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
沈采采也不觉点了点头,很是认真应道:“嗯”。
皇帝说走就走,沈采采自在了,清墨却总有些不得劲。
沈采采只当什么没看见清墨那欲言又止的脸色,与她道:“晚膳我没怎么吃,现下倒是想吃点甜的,你让人给我端碗糖蒸酥酪来.......”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再来一盏杏仁茶那就更好了。”
清墨闻言一怔,嘴里的话便再忍不住:“娘娘既是想吃点心,何不留陛下一起用呢?”
沈采采暗暗道:这晚膳没吃好还不是因为有了个皇帝。正所谓“世上不可辜负的,除了美食,还是美食”——要是再留皇帝下来吃点心,岂不是可惜了凤来殿那些御厨们特意制出来的美食?
所以,沈采采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马上就要春闱,陛下正忙着呢,我还是不要烦扰陛下,省的误了陛下大事。”
清墨似信非信的看了沈采采一眼。
沈采采面色不变,态度笃定从容,好像自己说的是真话一般——认真说起来她说的确实是真话:她是蛮希望皇帝陛下认真办公,别总往凤来殿这里招惹她的。若不是怕引狼入室危及自己,沈采采都想再给皇帝找几个妃妾来祸水东引了......
清墨顿了顿,只得试探着道:“娘娘实在想得太多了,在陛下心中怕是再没有什么事会比娘娘您更重要了。再说了,您不是想要临陛下的字帖吗?若是求教于陛下,岂不更好?”
沈采采现在简直连敷衍都不想敷衍了:“再说吧......”反正,就算打死她,她也不会主动去找皇帝教自己练字的。
不过,清墨提到这个,沈采采心念一转想起了皇帝今日进门时那明显愉悦的态度。她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抬眼去看清墨:“你该不会把字帖的事情告诉陛下了吧?”
清墨自是听出了沈采采语气里的冷沉,连忙跪下,语声恭谨:“陛下垂问,奴婢不敢不答。”
沈采采本就有几分恼羞成怒,现下听到清墨的话反倒被她给气笑了:“好个‘不敢不答’,难不成陛下直接问你字帖的事情了?”
清墨再不敢辩解,垂首道:“奴婢知错,求娘娘恕罪。”
“知错?”沈采采敛了面色的怒色,语声却依旧冷得出奇,好似冬日细雪般的触之生寒,“你嘴上说是知错,心里恐怕却不是这么想的吧?”
清墨心口一跳,立时便端正了态度,叩首认错:“奴婢不该多嘴,还望娘娘恕罪。”她心下害怕,自然没有吝啬,几下子下去光洁白嫩的额角立时便红了起来。
沈采采刚穿越来的时候确实是很惶恐、很害怕,后来发现自己没有原主的记忆,对着边上的人也总是没有多大的底气,总害怕被人看出来什么的。为此,她一贯都秉持着“百战百胜不如一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原则,就这么纵着身边的人。
只是,此时此刻,沈采采却是忽然明白过来:虽然说清墨此时确实是怀着希望帝后和睦的善意多说多做了一点事,但是她要是再这么听之任之的纵下去,只怕养大了清墨的心,日后说不得还会做出更过火的事情,甚至牵连到自己这个做主子的。
所以,沈采采终于下定了决心,暗道:确实是不能再这么纵下去了,必须得给清墨一个教训,让她收一收自己的心,知道谁才是她的主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沈采采深吸了一口气,语声淡淡接着道:“陛下乃是天下之主,你向着他自然是应有之意,何错之有?”
清墨在皇后身边伺候久了,颇知皇后脾气:若皇后真就发怒或是大骂,脾气过了就好了;可现下这淡淡的态度——只怕皇后是真生气了。清墨心下又惊又怕,眼里的泪水也随之滑落下来,正好砸在下方那猩红色绣金凤的长毯上,嘴上喃喃:“娘娘,奴婢真知道错了.....”
她不敢多做辩解,只是小声解释了自己的想法:“奴婢自然是向着娘娘的。娘娘要临陛下字帖,奴婢只当娘娘是有心要与陛下合好,这才多说了几句。日后必是不敢了.......”
沈采采冷笑了两声,反问道:“你只当?这要是皇上身边的周春海只当皇上累了,想着替皇上去批折子,你说这是什么罪?”
这话实在是有些重了。
清墨吓得浑身发颤,只得连连叩首求恕罪,若非下面有毯子垫着,只怕她这么几下下去,额角就要磕出血来不可。
沈采采靠坐在床上,垂眼看着她,这才道:“行了,你也不必在这里磕头。自己回去想一想吧.......”
清墨不敢多言,只得抹了一把脸色泪水,站起身来,正准备出去。
结果,沈采采又慢悠悠的加了一句:“对了,别忘了我的奶蒸酥酪和杏仁茶。”
清墨吸了一下鼻子,连忙道:“奴婢知道了。”
她原只当皇后病了一场性子更好了许多,如今再看却又觉得更高深莫测了,哪里还敢多言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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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甜食也不能抚慰沈采采被伤害的小心脏。晚上的时候,她不知怎么的居然做了个梦。
在梦里,皇帝与原主都还很小。
那时候,皇帝还只是镇北侯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