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世子爷, 世子爷……”
香露轻轻放下手中品质上佳的松烟墨锭, 刚准备回禀自家主子, 却又发现他在走神。
自打世子爷前些日子醒来后, 这走神的次数倒是越发多了。
娇娇弱弱的呼唤拉回了黎青颜的注意, 她看了眼身边礼数周全的香露, 梳着双丫髻的她, 脸上是还未长开的少女稚嫩,小脸却紧绷地十分严肃,看着有些老成持重。
这会, 她眼里渗着一丝担忧。
即使已经来了有一段时日,黎青颜还是不太适应一睁眼遍地都是镂空木雕的古色古香,也不太适应, 到哪都有一堆小丫鬟跟着的日子。
黎青颜心里叹了口气, 她怎么就穿了呢?
还好死不死地穿进了她刚给了差评的一本小说里。
黎青颜穿进的这本小说,是某网站最近爆火的一本“大女主穿越重生爽文”——
《女帝重生纪》。
书中女主“靳相君”原本是女尊国的新君主, 可皇位刚没坐热几天, 就被部下暗杀刺死, 好在她重生了, 只是却重生在了一个全新的男权至上朝代。
大环境改变不说, 靳相君还重生成了一个爹不疼, 娘不爱,被嫡姐欺压,下仆嘲讽冷待的长平侯府二房庶女, 当然以靳相君前世称王称霸的性格, 重生后,自然不会再成为受人欺负的小可怜,可她这一世的身份,毕竟是个庶女,所以,靳相君行事还得小心谨慎,又得护自己周全,就在她使计渐渐讨得长辈欢心,让欺负她的嫡姐时不时在长辈面前丢个脸,暴露一下阴暗心思,逐渐被长辈所不喜时,女主的金手指终于送上门了。
靳相君居然是南安郡王失散多年的小女儿!
自此靳相君便走上了她的开挂苏爽人生。
因为前世是女帝的原因,靳相君在男女关系上并没有像这个年代的女性一般,遵从只有一位夫君的道德伦理关系,所以,这一篇小说,又以靳相君同被她吸引的各路优质男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出名,当然更多慕名而来的读者,是来围观靳相君和那些优质男人的火辣热烈的各种姿势床.戏,因此,这篇小说在某网站上也被定性为18.禁的肉.文。
黎青颜给差评的原因,是书中女主靳相君后期对收养了她当庶女的“长平侯府二房”手段太过残忍。
其实,书中虽然以靳相君的角度来写,她在侯府的嫡姐,主母,养父,是对她如何冷淡,欺压,不屑,但就因为这样把整个“长平侯府二房”全灭了,甚至连后厨养的鸡犬都杀了,黎青颜还是觉得有些过了,要知道其中有些丫鬟小厮,不过是碍于主子压力,不得不说了靳相君一句。
但在书中女主的描述中,是觉得那段日子是她的耻辱和一生中的污点,所有对她不好的,不管有意无意,都得付出代价。
可谁曾想,黎青颜前脚刚给完差评,后脚就穿到了这本书里。
让她忍不住怀疑,这个作者难道还会通神不成?
也不知道自己现实中的身体怎么样了,要是出个什么意外,她那位爱哭的母亲大人,肯定会召来龙王爷的。
想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同自家母亲见面,黎青颜心里又是一顿惆怅。生长在单亲家庭的她是早早独立,自家母亲又天然呆萌软和,所以黎青颜比同龄人更多了一份成熟和体贴,颇会照顾旁人情绪,因此,黎青颜人缘极好,天生亲和力强。
不过,黎青颜也不算太担心自家母亲,毕竟她还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可以陪伴在母亲身边。
思考完现代的事,黎青颜这才正视起了眼下的情况。
而任黎青颜如何都想不到,她不是穿成了怼天怼地的女帝女主,不是穿成了阻碍书中女主前行的绊脚石女配,也不是街上随便一拉的路人甲,更不是同书中女主纠缠不清的各色男人。
而是穿成了书中女主心头的“白月光男配”!
关键是,还是个“女扮男装”的男配!
这个名叫“黎青言”的男配,也正是因为同自己名字同音,才吸引黎青颜看这本书的,可是,就在黎青颜刚看完的最新章里,“黎青言”不知道被书中女主的哪个男人嫉妒,害得“他”跳崖死了。
真到死也没揭露,“他”是个女儿身?!
这让刚穿过来的黎青颜,简直被吓得一脸懵逼。
这是书中未曾提到的,却生生印在了“黎青言”的记忆里,穿过来的黎青颜自然也继承了这段记忆。
黎青言原是长平侯府世子,同时他也有个双生妹妹,跟黎青颜是真正的同音同字,长相自然是一模一样,除却两人父母,无人能分辨。
但在两人五岁时,黎青言所居住的东厢暖阁,突然走水,而起火点便是当时黎青言和黎青颜所呆的书房。
最后,两兄妹只救出了一人。
另一个葬身火海,尸骨成灰。
这场火来得极其诡异,可细查原因,竟是一个小厮劳累过度,失手打翻了书房的油灯,而那名小厮也葬身火海,无从考证事实的真伪。
在原身的记忆里,更有奇怪的地方,印证了这场火势的诡异。
她同她哥哥,进了书房后,喝了一杯茶,然后便没了记忆,等到再清醒时,满目便是漫天的火星,得亏黎青言将她护在身后,挡去了大半火势,才保住了她。
至于为什么黎青颜会被认成黎青言,成为侯府世子,除却当年她头发散乱,身披黎青言的衣裳不说,便是长平侯和他夫人的一口断定。
也就是黎青颜的父母。
这便要从书中所描写的大燕朝的爵位继承背景讲起,外戚功臣分封的爵位,均是由嫡长子世袭,其他旁系庶出子孙不具备继承资格。
但又有另一种情况例外,便是嫡系无子,可由世家宗堂主持,从旁系庶出子孙中,挑选过继抱养一名子孙,记在嫡出名下。
在现任长平侯这一代,除却长平侯是嫡出,他还有三房庶出兄弟,且个个有子。
而长平侯本人却因早年上战场落了伤残,不良于行,只得了黎青言和黎青颜一双儿女。
现在若是“嫡系无子”的消息传出,定是有各方人马对侯府世子之位虎视眈眈。
长平侯和其夫人均知,这场火势有问题,如何又能将害死自己儿子的势力,送上高位呢?
再者还有个原因,长平侯是个孝子。
当时,黎青言和黎青颜陷入书房之时,长平侯的母亲,侯府老夫人吓得直接翻了白眼,背过了气儿。
平日老夫人最为疼爱和器重黎青言这个嫡孙,虽然对黎青颜也颇多喜爱,但定然会外嫁的孙女到底比不得孙子的心头肉地位,要是知道死的是黎青言,估摸着老夫人真就过去了。
也真如长平侯所想,在长平侯夫人侍疾期间,她同床上躺着的老夫人讲是黎青言活下来后,昏迷中的老夫人似有所感,没过几日,便是清醒了来。
一时悲喜交加,但到底老夫人身体没垮下。
而活下来的黎青颜其实对此并没有什么怨言,她的命是他哥哥换来的,她以他哥哥的身份好好活着,肩负起他哥哥的责任,是应该承受的,以至于原本天真烂漫的性子一下子冷情持重了不少,就像她哥哥一样。
然而书中的黎青颜没怨言,穿过来的黎青颜怨言可大了。
装个古代仕女就够难的了,还要装个古代公子哥,这不是要她老命吗?
而且这个古代公子哥,还被书中女主看上了。
说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书中的“黎青颜”心慈,还是书中女主“靳相君”太容易动情。
“靳相君”乃是长平侯二房庶女,同“黎青颜”这个伪装的长平侯世子,本不该会有交集。
但有次书中女主来给在侯府女子学堂上学的长平侯二房嫡女黎青珊送琴时,不知怎的,琴弦竟然断了一根,当场黎青珊就发了火,一点没给书中女主留情面,引得其他几房小姐丫鬟频频笑话。
这幅情况便落在了路过的“黎青颜”眼里,“黎青颜”不喜家中姐妹不睦,主动替书中女主解了围,承诺送给黎青珊一张古琴才算了了此事,免了书中女主回去受更多责罚。
这事对于“黎青颜”而言,只是她忙碌生活中一件转眼即忘的小事。
但对于当时刚重生不久的书中女主“靳相君”,无疑是在陌生的朝代第一次感受到了善意和帮助。
自此,靳相君便对黎青颜留了心,成了她心头的白月光。
也是因为这份心意,才让书中女主靳相君虽然灭了长平侯二房,但却没动长平侯府的根基。
黎青颜没忘记书中自己最后的结局,可是被不知哪个神秘人害到跳崖致死。
虽然作者没提是谁,但根据剧情推理以及读者评论,大概率就是在靳相君那几个男人身上。
所以,别的穿书者,要么讨好书中女主,要么干倒书中女主,而她却要防着被书中女主喜欢?
黎青颜:emmmmmm
但黎青颜运气也不好,穿过来的节点恰好是,靳相君已经拿到了金手指,被南阳郡王认领了回去,而她帮了靳相君的事,早就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换言之,现在的黎青颜,已经被靳相君惦记上了。
而且她这具身体在她穿过来之前,可是已经在床上昏迷了几日,听闻是出游时惊了马摔了下来,撞了头。
这一听就像“蓄谋已久的谋杀”剧情,不由让本就忐忑万分的黎青颜,心里凉了半截。
虽然,死了有可能会回去,但这种完全没有确定答案的事,就让黎青颜放弃活命念头,压根不可能。
看来,她不仅要小心防着书中女主喜欢,还要提防暗中想要取她性命的神秘势力。
思及此,黎青颜又是一阵头疼。
想要好好活着,真特么难!
她将目光从香露身上游移到眼前书桌上白如羊脂玉的“连史纸”。
心下叹了口气,冷若冰霜的面庞似乎越发严峻,让一旁的香露不自觉噤了声。
自家主子性子可真是越发清冷了。
内心苦哈哈到想听个相声解闷都找不到视频的黎青颜可不知道一旁的小丫鬟心里如何想。
她蹙了蹙眉,忽地提笔,在香露刚研磨好的墨汁里蘸了蘸,收手,在“连史纸”上,写下一个字——
“静。”
静心以待,静观其变。
正文 002
只是, 黎青颜刚刚落完最后一笔, 一个身着灰衣的小厮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进了来, 执礼的袖口似乎有一抹红色若隐若现。
跨了门后, 小厮才稳住了心绪, 白净的小脸上噙着一抹喜庆的笑容道。
“世子爷, 有您的请柬。”
下一刻, 小厮从袖口掏出一张红色的请柬递给黎青颜。
黎青颜倒没着急接,反而眉目上挑,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小厮。
模样虽不甚出众, 但胜在白净喜庆,一看就是个人缘极好的主儿。
小厮名叫秋平,是个在原书里都找不到名字的路人甲, 但在“黎青颜”的记忆里, 这人却有些意思,不同于香露。
秋平才是“黎青颜”真正的亲信。
因为, 他同她一般, 是女扮男装。
秋平真名“秋瓶”, 是在长平侯夫人身边伺候资历最久, 对长平侯夫人最为忠心的秋嬷嬷的女儿, 同时秋嬷嬷也是看着黎青颜长大的。
黎青颜女扮男装的秘密, 很难瞒过身边人,所以,定是要选个信任的才行。
秋嬷嬷一家, 长平侯夫人都是仔细调查过的, 再者也是侍候了这么多年,她也还攥着两人的卖身契,甚至连她夫家也暗自控制着,若是秋嬷嬷和秋瓶稍有泄露的苗头,等待他们的便是“灭门之灾”。
这其中利害,秋嬷嬷和秋瓶比谁都清楚。
这么些年,两人除了尽忠职守,确实也没生出什么幺蛾子。
甚至于,为了更好照顾黎青颜,秋嬷嬷还让自己的女儿也装成了小厮。
若不是记忆使然,黎青颜还真没看出眼前这个白净小厮,是在女扮男装,就如同她自己一般,外貌虽清冷昳丽,却不见半点女气,反而因为冷清的性子,气质越发冷硬,更显得不好接近,像个高贵的公子哥。
本性活泼逗比的黎青颜,除却不让外人怀疑外,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忍耐着继续保持“黎青颜”原本的性格。
而黎青颜刚穿过来时,自是谁都不信,不过对秋平观察了一阵后,确实没发现什么不好,反而这孩子意外地有些单纯,才算是略微放下了心。
这会,她顺手接过秋平手里的请柬,翻开一看。
然后眉头轻轻蹙了一下。
过了一会,才是沉声道。
“二房可是也有收到?”
秋平眼神一亮,极为崇拜地看着自家主子道。
“世子爷神了,二房也收到了,不光二房少爷收到了,二房小姐也收到了。”
黎青颜面色不变,只是下意识抿了抿嘴,心里却已经奔腾到想跳黄浦江冷静冷静。
欸她的老天!
这怎么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就要去跟女主刚正面了?!
嘤嘤嘤,宝宝害怕。
没错,黎青颜收到的是南安郡王府上的请柬。
美其名曰,是庆贺小女儿靳相君的生辰宴,实际上是昭告整个盛京,他对靳相君的重视,让外人不能小瞧了去。
至于,黎青颜为什么这么心绪难平。
只因,她收到的这张请柬,字体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人选不作她想,心意也昭然若揭。
然而,她还不得不去。
于情,靳相君是她曾经的堂妹。
于理,南阳郡王府可是长平侯府早就想攀的高枝。
即使,她不愿意去,她爹娘也不会同意的。
谁让她是长平侯世子呢,身后代表的可是整个长平侯府的态度。
黎青颜忽然想起书中是有过这段情节的,但却被一笔带过了,存在于书中女主的回忆中。
【回忆起成为县主后的第一个生辰宴,靳相君面上又是一阵恍惚,那个宛如谪仙的男人,她一定要得到。——《女帝重生纪》】
对比了靳相君拥有的几个男人,都没有一个同“谪仙”对得上号,倒是黎青颜自己,极像!
所以,这个生辰宴上,原身的“黎青颜”一定是做了什么,更坚定了靳相君对她的爱意。
可对于这场生辰宴几乎没有描写,所以,黎青颜即使想避免,也有些一筹莫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以她现在这点道行,最多能稳住见着女主不抖。
那可是原书中杀伐果断的女帝啊!
这本书起名叫《女帝重生纪》不是没有原因的。
原书中虽然还没写到“靳相君称帝”的地方,但后期靳相君已经伙同她那群男人夺取了“大燕朝”的帝位,推举了她男人之一的二皇子成为了新任皇帝,靳相君则当了皇后。
以黎青颜对女主的了解来看,只是皇后的位置,是满足不了靳相君的野心的,前世是女帝的她,如何能让旁人压在她头上,即使这个旁人是她的夫君。
所以,女主称帝,是早晚的事。
只是,这本书还没有结局,所以黎青颜没看到罢了。
黎青颜穿书前连个国家领导人都没见过,这一下子穿过来就要见到未来的女帝,这女帝还对她有意思,黎青颜只觉手上这张请柬,烫手的紧。
***
黎青颜这几日,正因为不久后的“鸿门宴”烦心的紧,谁料,待在家里更不得安生。
这会,她正被忽然到访的黎青珊吵得脑仁儿疼。
“言堂哥,黎青君给我帖子是几个意思?她是给她添堵,还是恶心我?”
“整个长平侯府上下都知道,我和她关系有多差。”
“我就不信,她回去没告黑状!”
“告我也不怕的,本来就是一个庶女,你没看她看我那眼神都快飞上天去了,真以为自己是金凤凰,对嫡女那么不敬,我这才寻思教训她一番……”
“青珊堂妹,慎言。”
空气中发出一道书卷合上的声音,黎青颜这才将目光从书本落在了黎青珊身上。
黎青珊今日穿了一件枣红色百蝶穿花纹对襟襦裙,梳得规整的垂鬟分肖髻上左右各别了一支金镶珠点翠花簪,背后还插了一支红宝石步摇,左右皓腕挂满了满满登登的金银首饰,脖子上还挂了一串孔雀绿翡翠项链。
这穿金戴银,大红大绿的搭配生生将黎青珊漂亮的脸蛋压得俗气,让一旁的黎青颜看得有些不忍直视。
就好像看到了戴了好几斤金项链还不断炫耀自己品味有多好的暴发户一般。
虽然黎青颜最后因为靳相君对长平侯府二房下手太狠,写了个差评,可不代表,她就同情长平侯府二房的人了。
毕竟,他们确实对靳相君不算好。
当然,这是以她读者的角度来看,还是从靳相君的角度来看。
不过,穿过来后,加之“黎青颜”本来的记忆,她又觉得黎青珊有些可怜。
大燕朝嫡庶之分十分明显,好些人家,庶女在嫡女面前,就是个丫鬟。
虽然,在长平侯府还没严重到这个地步,但以二房娇惯黎青珊这些年来看,庶女也不过比丫鬟的地位好上那么一点点。
而黎青珊一开始也并没有多针对“靳相君”,只是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思维,偶尔对她趾高气扬,没把她看在眼里罢了。
可这些看在重生过来的“靳相君”眼里,却是赤果果的侮辱。
随后,也就是黎青珊说的,靳相君对她不服软,眼高于顶,一个庶女气势竟想压她一个嫡女,当然就引起了黎青珊越发的针对和反弹,两人的梁子也越结越大,以至于之后连整个长平侯府二房都搭进去了。
而这一开始,只是两个小姑娘的矛盾。
黎青颜倒不是说赞同黎青珊的做法,只是觉得她本身是顺应这个时代,最多算是飞扬跋扈了些,但换成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庶女,都不会有想跟嫡女对着干的想法,可惜,她却遇上了一个睚眦必报,吃不得一点亏的女帝女主。
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这会,黎青珊刚被黎青颜说了一嘴,嘴角不自觉向下泯了泯道。
“言堂哥,你也这么说,爹娘也这么说,她不就是当了个县主吗?至于……”
“青珊堂妹!”
为了防止黎青珊再说出其他什么更为放肆的话,黎青颜语气重了几分,面色也更为冷凝。
“县主亦是皇亲国戚,你若再如此肆意妄议,恐二叔二婶也护不住你。”
黎青颜虽然不知道这个朝代有没有暗卫一类,监听各位官员公侯府衙的,但电视剧上面倒是常有,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拦住了黎青珊继续往下说。
她自己不怕死就算了,她这个长平侯世子的态度还是要表明的。
毕竟,黎青颜惜命的紧。
穿到这个世界,黎青颜什么远大抱负都没有,只希望能防着被女主加深喜欢,然后好好活下去!
她的死因,不就是被靳相君的某个男人害死的吗?
只要,靳相君不喜欢她,就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了。
不过,想让执着的靳相君不喜欢,还能不被她记恨,任重而道远,得从长计议。
眼下,先顾好几日后的“鸿门宴”才是要紧。
黎青珊被说得哑火,脸上皱成一团,眉眼似乎被骇了一下,但最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忽然提起另一个话题。
“那言堂哥,你说我送什么生辰礼给黎…县主呢?”
黎青颜又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我不懂女儿家的喜好,你自可随意。”
开玩笑,她可不敢给靳相君挑礼物,要是黎青珊说漏了嘴,被靳相君误会,是她想给她送礼物,那她离玩完就不远了。
黎青珊似乎也没指望从黎青颜这里得到什么有效讯息,听后面上也没有多失望,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坐了一会,才准备起身离去。
不过,黎青珊离去时,黎青颜看着她满目红绿金银扎眼的紧的身影,颤了一下睫毛,还是没憋住,说了一句。
“青珊堂妹,此行可穿戴素雅一些。”
黎青颜到底不想自己跟着一串“红绿朝天椒”同时出现。
光是想想,都有一种无言的臊意。
而离去的黎青珊脸上笑意满满,细看之下,脸颊还带有一丝绯红。
她就知道,言堂哥是在意她的,他才不会看上那个满肚子坏水的靳相君。
正文 003
谁料比“鸿门宴”更快的是黎青颜从未想过会经历的体验。
她这会正面色紧绷地盯着跟前跨了一矮桌, 衣襟半露的华服少年, 其干净俊秀的面庞上, 隐隐有些酡红。
华服少年身边有一穿着松垮白色外袍肤白如玉的精致少年在同华服少年斟酒, 眉梢春情, 一点就明。
黎青颜虽面色紧绷, 可细瞅之下, 眼神不免有些四散,不知是偷偷瞄向了何处。
落在华服少年眼里又是代表另一层含义,他挑了挑眉道。
“阿言可是不喜此地?”
冷不丁突然发问, 让黎青颜泄露了真实想法,小脑袋轻轻摇了摇。
她现在连喜欢不喜欢都顾不及想,满脑子都被好奇占据, 别说古代了, 现代她连个“GAY吧”都没去过。
是了,现在黎青颜所在之处, 便是历史上有名的“象姑馆”——
“南院”。
也就是传说中的“男青.楼”。
这回有机会能亲临真正的“男青.楼”, 让黎青颜这个现代人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不过她刚摇了摇头, 下一刻, 心里陡然一惊, 目光一凛, 重重地点点头。
差点忘了,“黎青颜”这朵高岭之花可是不屑来此地的。
当然,这是外人的看法。
实际上, 是因为“黎青颜”是女孩子, 让一个古代女子去“象姑馆”,即使她再怎么伪装成男人,也很难跳脱礼制教条的束缚,骨子里的女子传统理念是不允许的。
然而,穿过来的黎青颜可没那么多顾忌,即使把她叫来的是“靳相君”未来的其中一位男人,也没挡住她对“象姑馆”的好奇。
眼前这个漫不经心的华服少年,正是镇国大将军的小儿子,季斐,也是未来会跟随“靳相君”,为其鞍前马后的男人之一。
同时,也是“黎青言”的朋友,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
不过,黎青颜心里划过一丝不解。
如果两人是朋友,为何书中后面部分,季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嘲笑“黎青言”,丝毫不给她留情面呢?
这里面,又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秘呢?
可惜的是,这本书是以“靳相君”的视野来写,所以,“黎青言”的故事几乎都是围绕着女主相关,至于同旁人的交集,提及的极少。
就连她同季斐的关系,还是在原身的记忆中了解到的。
说到这,又有一点很是奇怪。
之前,她只呆在“长平侯府”,并没有发现自身的异常。
直至季斐的小厮找上门,她才发现奇怪的地方。
原身的记忆,关于季斐,竟然只有关系概念,而她同季斐之间发生的种种,竟然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换言之,黎青颜只知道季斐是她朋友,但怎么成为朋友的,过去这些年,两人之间又有什么交集,全无记忆。
这也是黎青颜愿意来找季斐的原因。
她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没想到,在季斐小厮嘴里那个因为没钱结账被“南院”扣下准备拿他“以身偿债”的季斐,毫发无损不说,还美人在侧,声色犬马,好不快意。
黎青颜一下子就明白自己上了套。
可就不知,季斐骗她过来干嘛。
同时,她又有些失望。
即使见到了季斐本人,她仍然想不起关于她和季斐之间发生的一切。
而这份失望落在季斐眼里,又是让他误会,他不自觉嘴角下泯了些,有些自嘲浮上了眼。
“阿言,可也是瞧不上我这般作为?”
时下朝廷颁布了“禁娼令”,官员公侯及其子弟一律不准出入青.楼,这也造成传统青.楼的一蹶不振,但也致使“象姑馆”的兴起。
虽其中不乏有“龙阳之好”之人,但也有不少贪于玩乐之人。
很明显,未来会成为靳相君男人的季斐就是属于后一种。
而且,黎青颜刚刚赶来之时,现在在季斐身边斟酒的美少年恰好在抚琴,季斐当时痴迷的目光可不是落在美男子身上,而是落在美少年手上那把琴上。
黎青颜心里约莫猜测,季斐该是极喜音律。
不过,想想季斐出身武将世家,镇国大将军又是极其专断之人,他这点爱好,恐怕没少承受镇国大将军的怒火。
黎青颜前世是幼儿园老师,每当小朋友不开心,她便会下意识分析原因,后来,这也演变成了她自身的习惯。
身边人要是有个不顺心,黎青颜便会自动开启脑内分析小剧场,这也是大部分人愿意同黎青颜交朋友的原因,在他们苦闷之时,黎青颜总能恰到好处解决他们的烦恼,关键还不是空口安慰的话,都是说到了点子上。
这也造成了黎青颜很容易发现对方不顺心的原因。
不过,这会黎青颜即使发现了,也没那个心思去当季斐的“心理导师”。
她现在还不知道她跟季斐先前的过往,多说多错的道理,她还是懂得,所以,她只要把自己的立场说明白就好了。
黎青颜眉眼微动,紧绷的神色略柔和了些,才回道。
“阿斐误会了,我只是初来此地,不太适应。”
接着黎青颜又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季斐身边的美少年道。
“而且,没想到此地竟有如此美乐,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黎青颜学着季斐称呼她的方式回应,又点明了她也喜欢季斐喜欢的音律,想来,季斐应该不会误会她了吧。
果然,季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黎青颜会这么回答。
只是在惊讶过后,季斐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兴味,只是这丝兴味,黎青颜并没有看到。
下一刻,季斐微微勾起唇角道。
“既然阿言喜欢,那就再听一曲。”
话音一落,季斐身边的美少年极其知趣,自顾自就放下了手中的酒壶,朝着一旁的古琴走去。
立时,琴音满室,如鸣佩环。
黎青颜面容虽还是冷凝紧绷,可细看之下,竟是难得浮现一丝悠闲,她说的话并不算作假,她前世是幼儿园老师,同时也会弹钢琴,对音律也算是了解,自然会分辨欣赏。
她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在琴声中,难得稍微抚平了些。
南院这位美少年,确实是个中高手,当得起这份赞誉。
可季斐好似不甘心黎青颜的注意被琴声占据,没过多会道。
“如此美乐,你我不对饮一杯,岂不是辜负?”
说罢,季斐已经轻轻将一杯酒推向了黎青颜跟前,同时也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示意黎青颜举起。
黎青颜一滞,眼神微凝看向面上依旧漫不经心的季斐。
这杯酒,她有些犹豫。
因为,“黎青言”是不喝酒的。
可季斐有可能是杀害她的嫌疑人之一,要是因为一杯酒,两人就生了嫌隙,总归不好的。
但……
黎青颜顿了顿,收起了方才那一分悠闲,脸色微凝,整个人显得越发不可侵犯道。
“阿斐知我,该是知道我的习惯。”
虽然不喝酒有可能落了季斐的面子,但一个从不喝酒的人,突然喝酒了,更是奇怪。
黎青颜抉择了下,还是决定保持“黎青言”原本的路子。
果然,季斐眉间轻轻皱了一下,但很快又嬉笑开来,没多说话,独自饮下了两杯酒,使得本就酡红的神色更加酡红了。
黎青颜这次来,本是想看看她为什么看不到同季斐的过往。
不过现在也没得到答案,而情报了解这么少的情况,黎青颜不愿同季斐再多打交道。
找个借口,就准备往回撤。
“既然阿斐无事,那我便不打扰阿斐安乐了。”
话音一落,黎青颜就准备起身往外走。
可她刚起身,藏在衣袖的手却忽然被一只滚烫有力的大手握住,手中的薄茧磨娑着她细嫩的肌肤,有些发痒。
而背对着季斐的黎青颜还未仔细感受那份触感,她脸上已然满满被震惊占据。
怎么会…这样?!
正文 004
“你就是黎青言?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莫非是靠长相得了他的喜欢?”
“既然他喜欢, 我也会喜欢你,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
“阿言, 我爹又让我习字, 你替我写了可好?”
“也别写太好, 我爹会发现的。”
一个看不清身影拿折扇轻轻敲了一下说话人的头道。
“自己的事自己做, 别总麻烦阿言。”
……
“阿言, 你今个又被谁欺负了?灰头土脸的?”
“把他名号说出来,我替你报仇去。”
又是那道看不清的身影笑了两声道。
“这回阿斐总算说了句人话。”
……
纷杂的记忆,一下子涌入黎青颜的脑海之中, 是关于她和季斐的。
黎青颜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靠这样的方式,解锁原身的记忆——
触碰。
记忆里初见时骄横傲慢的孩童, 随着时间的推移, 越来越会用漫不经心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对待黎青颜的态度,也渐渐好了不少。
但黎青颜的记忆却清晰地告诉她, 即使态度好上了不少, 季斐也不过是看在“他”的面子, 才同她相处的。
可……
“他”, 是谁?
黎青颜闭了闭眼, 仔细去回想, 却发现脑海中的记忆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怎么也看不清楚。
身后的季斐不知黎青颜在这短短的一瞬经历了什么,只觉跟前的黎青颜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不过, 他看着自己手掌里包裹的细嫩小手, 心里也有一丝异样划过。
阿言这小子,手怎么比自家小妹的还要来得细嫩?
但这想法只是匆匆一闪,很快就被季斐惦念了好几日的事替代。
他一把拉过黎青颜,使其转过身来面对他,但自幼习武的季斐力道有些大,一下子就将原本背对他站着的黎青颜拉得跌坐在了软塌之上。
幸而是软塌,黎青颜的屁股才没有多遭罪,但眉眼之间还是闪过一丝不快。
季斐看着挺秀气一人,动作还挺粗鲁的。
一直将黎青颜视为男人的季斐可没注意这点小细节,可能在他眼里,觉得这点痛,对一个大男人来说,根本说不得什么。
不过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黎青颜一个想法。
她这会已然抽出了手,脱离季斐的禁锢。
衣袖小心游移到臀骨处,轻轻揉了揉开来。
好看又渗了一点冰寒的眼睛朝着丝毫没有歉意或者丝毫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的季斐看去。
心情不由有些复杂。
季斐此人,果然没把“黎青言”当朋友。
不过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允许了“黎青言”出现在他周遭。
想到原身记忆里自我定义同季斐的关系是“朋友”,现在看来,是怎么看怎么讽刺。
虽然不知原身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但考虑原身的身份,不过是一个从三品的三等侯世子,定然不会得罪正二品的镇国大将军的小儿子。
而现在的黎青颜也不好太过得罪季斐,只是理由不一样。
因为,季斐是杀害她的嫌疑人之一,要是交恶,加速自己的死亡可怎么办?
所以,黎青颜只好自己抹平心里那丝不快,安慰自己,尽量将季斐看成前世幼儿园那群臭屁熊孩子。
她是个大人,可不能跟熊孩子一般见识。
想到这,黎青颜眼神一整,冰寒的眉眼透着一丝慈爱。
“阿斐,可还有事?”
忽然接触到黎青颜看过来的目光,季斐没来由地浑身一激灵,黎青颜刚刚看他的眼神,跟他逝去的祖母有些像。
但季斐也不喜欢拖拉,表情也终于认真了些,快速问出了绕在他心尖好几日的“痒痒事”。
“阿言,你跟他怎么回事?”
嗯?
他?
是谁?
完全不知道季斐说得哪个路人甲的黎青颜内心懵逼当机中。
得亏黎青颜细心,她注意到季斐难得正经的模样,同印象中在那道看不清身影前的模样极像,黎青颜大致猜到季斐问得是那道“看不清的身影”,也就是那个“他”。
可即使知道是谁,黎青颜依旧无法回答出季斐这个问题。
天知道,她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
又如何知道,她跟他怎么回事了?
不过,黎青颜可不能让季斐察觉到这点。
所以,她只是面上略带了一丝阴沉,眼神也更冷了些。
一副“明显不想多言”的神情。
黎青颜再一次感谢原身的“高岭之花”形象。
不想说,就沉默绷着。
而黎青颜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原身记忆里,虽然季斐这人傲慢了些,却也不是强人所难之辈。
果然,在黎青颜流露出这幅神情后,季斐脸上的认真立马消散,恢复成了先前的漫不经心,摆了摆手道。
“得得得,我不逼你,你俩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别一会给外人看到,还当我欺负你来着。”
本来黎青颜纠结要不要同季斐多聊几句,套一套那人的信息。
但黎青颜想了想,觉得自己实在不是那擅长套话的人,而且她还得维持“黎青言”的假面,一会多问多错,把自己搭进去更惨。
再者,季斐在黎青颜露出那副表情后,好似嫌她败兴,不愿再同她多说话。
黎青颜也识趣,自顾自找个理由撤了。
只是在黎青颜离去之时,季斐冷不丁又提起个事。
“阿言,听闻不久后,烟雨先生便要出任国子监祭酒一职。”
“烟雨先生”几个字划过脑海,黎青颜脸上立马浮现一丝臊意,即使气质肃冷也没挡住耳根泛红。
这不是黎青颜的情绪,而是原身本能的情绪,在听到“烟雨先生”几个字后。
这段故事,黎青颜还是知道的。
原身是盛京第一才子,因为是以“哥哥”的身份生活,所以原身十分努力,想要打响自家哥哥的名头,好像这样做,才不会辱没哥哥的身份一般,同时也是为了增加长平侯府的名望,以此能更好地融入盛京的上流圈。
烟雨先生,则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学士,天下读书人以其马首是瞻,连帝王都敬着他三分。
在古代,读书人的地位是达到了鼎盛。
前些日子,多年不出山的“烟雨先生”忽然出山,并且还松口说,要收一“关门弟子”。
这个消息,宛如重磅炸.弹一般,震得广大学子振聋发聩,众人皆是摩拳擦掌,闭关苦学,志在夺得那唯一的名额。
原身自然也不例外,如果她能成为“烟雨先生”的关门弟子,即使长平侯府只是三等侯,在盛京的上流圈,也有了不容小觑的位置。
相当于如果“黎青言”拿到了“烟雨先生”的关门弟子名额,他们侯府满门,镀了十八层金都不嫌多。
然而,可惜的是,此去众人,皆是铩羽而归。
包括,所谓的“盛京第一才子”,黎青言。
名气越大,摔得越惨。
古往有之,黎青言也不例外。
“盛京第一才子”黎青言要去拜师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盛京。
原身在才学学识方面也是极其自信,并未曾料到自己会被“烟雨先生”拒绝,然而事实上,她就真的被“烟雨先生”拒绝了。
想到原因,黎青颜也不知该说两人谁对谁错。
因此,原身想提高个人以及侯府声誉不成,反而沦为了盛京城里的大笑话,甚至有人诋毁黎青颜连“盛京第一才子”这个名号,都名不符实。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烟雨先生谁也没收,才没让她这个笑话沦为更惨的笑柄。
如今黎青颜比旁人提前知道了“烟雨先生”要去哪里任职,她想要再次自证,也有了门路,黎青颜记得不久后,便是国子监入学试了。
季斐说这话,算是送给黎青言一个人情,毕竟他让他白跑了一趟。
这其中的利害,黎青颜眼神一过,就想明白了。
虽然,她不像原身那般在乎外界的风言风语,也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想要重新证明自己一回。
不过,既然季斐好心提醒,她也有礼回应便是。
“谢过阿斐。”
黎青颜还是绷着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淡样,只是在同季斐道谢时,眼神柔和了几分,将一个知礼的高冷公子哥形象,扮演的入木三分。
此时黎青颜不由感谢前世被那么多古装电视剧熏陶。
俗话说的好。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话糙理不糙,黎青颜对自己“装相”的演技还是有些小得意的。
但是她却不知,在她走后。
季斐半支着头,一边饮着酒,一边看向她离去的方向,迷蒙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阿斐?有意思。”
正文 005
黎青颜刚摆脱南院管事的纠缠, 踏出“南院”大门, 就被早就侯在大门的秋平, 快速挡在跟前, 顺便还递了一顶“幂篱”准备给黎青颜戴上。
却被疑惑的黎青颜轻轻拦了下来, 秋平有些慌张, 手忙脚乱就准备给黎青颜继续戴上, 着急道。
“世…少爷,要是被人认出来您来这地,对您名声可不好。”
黎青颜听到是这个理由, 手上动作没变,端得是一副超然物外的出尘之态,面无表情道。
“君子行得正, 坐得端, 何惧流言?”
实际上——
黎青颜打眼一瞧那黑色幂篱,再感受了下被头顶的烈阳轻抚过的头皮热度。
火速在心里给了否定答案。
那玩意一看就闷得不行, 而且, 黑色吸热好吧。
她可不想还没回到家, 就被热死。
不过此举, 倒是又迎来了秋平一顿倾慕的目光。
自家主子就是思想觉悟高, 她真是拍马都赶不及。
待一主一仆回家后, 脚还没落进大门内,就见一个身形清瘦穿着粉蓝色袄裙的少女快走几步迎了上来。
带笑的眼睛瞅着黎青颜象牙白色的外裳笑得更弯了。
“世子爷,您回来了。”
“可算正巧, 老夫人刚叨念上世子爷, 您就回来了。”
小丫头说话极有技巧,合该是侯府老夫人想见见黎青颜,让小丫头在大门口一直候着,不过小丫头见着黎青颜后,却没提老夫人的意思,反倒说这么一句,给了黎青颜表孝心的机会。
不愧是老夫人身边当红的大丫鬟,初春,是个玲珑人儿。
至于初春为什么这么讨好黎青颜,除却黎青颜本身的世子身份外,初春眼底青涩的爱慕,就连对感情不算通透的黎青颜也能看个分明。
但可惜啊……
这种畸形的小火花,还是早点掐掉为好。
黎青颜这般想着,语气更加带上了一丝冷意。
“嗯,我去看看祖母。”
初春听着头顶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声音,下意识轻轻地咬了咬下唇,但转而又听见自己带着笑意的声音道。
“奴婢给世子爷带路。”
待几人走后,守在大门口的奴仆才松了口气闲话道。
“我说初春怎么眼睛都飘天上去了,好几个兄弟给她献殷勤,她都看不上,原来人心气儿是真高着呢。”
“别说初春了,你看咱府上那些年轻的小丫鬟,哪个没把眼睛挂在世子爷身上,大家还不是瞧着世子爷房内连个暖床人都没有,都争着想当那个第一人嘛。”
“可我瞧着世子爷根本没那个心思,就连标致的初春,他也没看上。”
“但你别忘了初春是老夫人的人,我那天听路过的赶考学子说了一句什么什么话来着……长者赐……”
长者赐,不敢辞。
黎青颜再一次抑制住了离家出走的想法,看着眼前原身爱吃的梨片蒸鸡,雪顶火焰山,一品豆腐……
黎青颜有些食不知味。
她原以为老夫人只是想她了,谁料竟然是给她挖了个大坑,等着她。
刚刚老夫人明里暗里询问她,觉得她身边那几个“春夏秋冬”,哪个更好,那表露无疑的暗示,就差没直白告诉黎青颜,喜欢哪个就把哪个带回去。
可黎青颜哪里能带?!
先不说这些丫头的作用,这几个“春夏秋冬”,哪个不是玲珑人儿。
黎青颜装的了一时,可保不准时时刻刻都能装的无懈可击。
不过,幸而老夫人十分尊重黎青颜本人的意见,没有直接塞给她,只是老夫人话都问到这份上了,黎青颜怎么也得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才好。
黎青颜忽地想起季斐提到的“烟雨先生”,心思一转就有了主意。
黎青颜抬眼冲着满怀期待脸色红润,笑得一脸慈祥的老夫人道。
“祖母,孙儿最近要准备国子监的入学试,恐没那么多心思放在旁事上。”
正常官宦世家子弟,一般在年满十五时,便会送入国子监求学,而今年,黎青颜已然十六,却因为本身隐藏的秘密,长平侯并不想让她同那么多男子同吃同住,所以一直没有放她入学,而且以黎青颜本身的才学,就算不在国子监读书,依旧能考取功名。
只是,要不要考取功名,长平侯也是纠结。
一方面,黎青颜确实才华横溢,若是能在科举中表现极佳,他们长平侯府也能在圣上面前得个好脸,若是之后,再立几个功劳,加封升等,也不是没有指望。
这是长平侯一辈子的夙愿——
重振长平侯府。
可是……
黎青颜是个女儿身啊。
被发现是欺君之罪不说,长平侯本身又如何忍心毁了自己女儿的一生。
不过这些考虑,黎青颜这时还不知道,当然她现在也没想着考取功名,只想着找个借口,将眼下的难题应付过去。
而大多官宦世家子弟,走得是“官生”的路子,不用参加国子监考试,可直接入学。
但黎青颜刚才那意思,明显是想走普通“贡生”的路子,参与国子监的入学考试。
这让乍听欣喜不已的老夫人心里犯起了嘀咕,老夫人轻轻拨弄了下手腕上的紫檀佛珠串,面上迟疑了一下,还是询问道。
“孙儿可是在意起了那些流言?”
老夫人说的是外面那些嘲笑她家孙儿当不起“盛京第一才子”的话,老夫人自然知道自家孙儿是什么水准,先前在外作客时,听到其他府上的老夫人的闲言碎语,黎老夫人气得将那些老夫人是哪些府上的一一记在了丝绢上,压在枕头下,每晚翻出来看看,提醒自己,一定不让自己的孙辈跟这些府上的人结亲。
眼下,黎青颜要去走“贡生”的路子,老夫人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自家孙儿是想用实力粉碎流言。
不过老夫人不想黎青颜因为流言影响了心情,刚准备宽慰她,就见黎青颜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给老夫人递了一个想单独说话的眼神,老夫人双目虽略带了些浑浊,但到底还能同自家孙儿“心有灵犀”,屏退下人后,才听到黎青颜泛冷却带着一丝温柔的声音道。
“祖母,烟雨先生即将出任国子监祭酒。”
***
从祖母屋内出来后,黎青颜没着急回去,而是捎上在二门外伸长了脖子,快望眼欲穿的秋平,拐了拐路子,朝着通往正房后面的大道走去。
昨夜夜雨,即使过了一个白日,大道上的石子路,依旧被洗刷地十分干净,还带着一丝泥土的气息。
黎青颜一边走,一边不自觉将目光落在脚下的石子路上。
或者也可以说是“石子画”,说是“石子画”,其实并不全是石子组成,还有精雕的砖,打磨好的瓦片,同各色卵石拼凑出了路面,瞧着拼凑出来了模样,看似像条“锦鲤”,所以黎青颜每次都很喜欢走这条“锦鲤石子路”。
在这里,她不能转发锦鲤祈福,也就只能走走“锦鲤石子路”沾沾福运,期望自己的结局能好一些。
亏得在现代的亲弟弟学得是历史系,总让黎青颜陪着他一起赶作业,才让黎青颜得知“石子画”虽也不算罕见之物,但也颇费金钱,而且黎青颜记得,长平侯府像这样类似的“石子画”还有很多。
方才老夫人饭桌上准备的“雪顶火焰山”,也就是现代的“凉拌西红柿”,虽然在现代是个寻常到不起眼的甜点,但在刚刚引入“西红柿”的大燕朝,可是个稀罕的金贵物。
即使是一等公侯世家,一年也不见得吃几次。
可每次只要黎青颜去老夫人屋里进食,饭桌上定然会出现这道甜点。
也不知是老夫人偏疼黎青颜,还是他们长平侯府家底颇丰。
黎青颜看着自己足尖外表普通寻常的月白长靴,只有她知道,里衬暗藏金纹。
想到脚上的长靴,黎青颜觉得该是两者皆有。
可惜原书对长平侯府描述少到连一章都不到,使得黎青颜即使拥有原身记忆也对长平侯府了解不多,不过这种低调的奢侈,倒是引起了黎青颜的好奇。
一个普通的三等侯府,到底因何家底颇丰呢?
黎青颜和秋平没走多久,前头便出现一道椭圆拱门,黎青颜刚准备像往常一样,让秋平在外等候,自己进去。
就见秋平脸上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世子爷,要不,小的陪您一起进去吧。”
以前世子爷都不怎么来的,要来也一定要她作陪,最近却不知世子爷怎么想的,竟然敢单独面对里面那位。
黎青颜脚步没停,眼里难得带上了一分真心的欣喜,声音却轻飘飘地飘到了秋平耳边。
“无妨,那是我的亲祖父。”
正文 006
黎青颜刚踏入院落, 正奇怪怎么连个守门的下人都没有。
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小跑的脚步声, 然后胳膊被一只大掌, 重重钳制住, 一道老迈却极其开怀的声音道。
“抓着你了!”
黎青颜回身, 正好对上那人扯下布条的眼, 眼角布满的沟壑记录着岁月的痕迹, 曾经在战场上,令敌人望而生畏的炯炯鹰目,现在只留下了一派天真。
老者初见黎青颜时, 眼神还有些懵懂不解,但很快又被欣喜代替,开心地拍了拍手道。
“我抓着颜颜了。”
“颜颜来了, 可不能走了。”
“那这回换颜颜来当‘捕快’。”
黎青颜刚准备张口, 老者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 从怀里掏出一个藏青色的小布包, 布包包得极不工整, 外面还有一些绿色的小碎屑, 老者将布条和小布包一起往黎青颜手上一塞, 才接着说道。
“颜颜, 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绿豆糕,我都给你留着呢,你吃完再玩哦, 这样比较有力气。”
说完又朝黎青颜比了一个扎马步的姿势, 只是由着老者胖乎乎的身躯来做,晃晃悠悠地,一点都不稳,怎么看怎么搞笑。
然后没等黎青颜回话,老者飞快转身,胖乎乎的身躯跑得飞快,像一只肥美的小燕子,不一会就不知去向何处了。
黎青颜看着手上还带有余温的布条和小布包,眼底有些微动容。
从老者的话语中,不难看出,老者的神智不算清醒,好似孩童一般。
这便是原身的祖父,长平侯府的老侯爷。
早些年,黎老侯爷和黎青颜她爹被当今圣上指派去关外平乱,在一场战役中,黎老侯爷不慎中了敌方的毒箭,人是救下来了,但毒素侵脑,神智却不清了。
其后,黎青颜她爹也中了埋伏,不良于行。
对于当时的长平侯府而言,简直是遭受了双重打击。
而正是因为黎老侯爷的失智和黎青颜她爹的不良于行,彻底让长平侯府淡出了当今圣上的视野。
可就是这样神智不清的一个老者,却是整个侯府上下一眼便能认出黎青颜的人。
要知道,如果不是黎青颜的爹娘知道真相。
一时,他们也分辨不出,黎青颜和黎青言的区别。
可老侯爷却能一眼认出,这让先前一心想隐藏身份的原身害怕不已,生怕旁人听信了老侯爷的“疯言疯语”,对她起了疑。
所以,这也导致原身对老侯爷畏惧不已,这份畏惧使得她对老侯爷能避就避,过去这么些年,连感情都生分了不少。
但穿过来的黎青颜却一点也不畏惧,反而因为老侯爷能认出真正的原身而开心不已。
这得是多么在意以及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的位置,才会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还能认出原身?
回忆起原身幼时,总同哥哥来找老侯爷玩耍,那时的老侯爷虽也是不甚灵醒,但总是多偏爱和护着原身一些,比起孙儿,老侯爷似乎更喜欢黎青颜这个孙女。
而且,那时的原身就很喜欢喜欢吃绿豆糕,老侯爷瞧着过一次,等下回原身再去寻他时,他怀里便出现了这个小布包,次次皆如此。
没想到,黎老侯爷即使神智不清,对于原身的爱好,却依旧能记到现在。
这份拳拳的慈爱之意是深深影响到了继承原身记忆的黎青颜。
在现代,从小父母离异,跟着母亲过活的黎青颜,从未感受过男性长辈的亲情和关爱,所以,黎青颜比原身更珍惜这份感情,在她第一次接触到如今单纯到仿若稚童的黎老侯爷时,就决定要把黎老侯爷当做自己的亲祖父看待,如果可以,在以后不知还能呆多久的时间里,黎青颜希望能替原身给这位老者尽尽孝道,以此回报黎老侯爷的真心。
这也是她穿在这本书里第一次流露真情实感,她实在无法将待她至真至诚的黎老侯爷,只当成一个书中人物。
黎青颜这会正轻轻拨开了那个小布包,里面软和的绿豆糕,已经被碾成了碎屑,但黎青颜非但不嫌弃,还用手指沾了沾碎屑,然后放入唇中。
清凉甘甜的滋味一下子在她唇齿间诞开,让黎青颜不自觉笑开了花。
宛若谪仙的容颜,初显倾城之姿。
***
黎青颜是在假山后面找到自家祖父的。
一个胖乎乎的圆润屁股露在几座假山的夹缝外面,该是任谁都会发现的吧,黎青颜想。
在黎青颜同自家祖父说了自己要准备国子监的入学考试,最近可能无法经常来看他后,黎老侯爷本就因为被“躲迷藏”被抓住不开心嘟起的嘴,又明显上升了好几个高度,连胡子都被鼻息吹得快飞上了天。
“‘读书’是哪个臭小子,竟敢跟老夫抢颜颜,颜颜你什么时候把读书那臭小子带过来给我看看,看我不把他揍得屁滚尿流!”
黎青颜哭笑不得,解释道。
“祖父,读书不是‘人’,而是孙儿要去做的一件事。”
“就不能不做吗?颜颜跟我玩不好吗?”
黎青颜没说话,参与国子监的入学考试,虽然是应付老夫人的借口,可如果黎青颜考不过,是不是太过辱没“盛京第一才子”这个名头了。
原身努力了那么久,苦学了那么久,黎青颜并不想在自己手上砸了这块“招牌”。
而且,其实黎青颜还算是有个金手指的。
她本身是一点文言文都不会写的,但奇怪的是,她的想法,只要落了笔,就会自动转成适合这个时代的优美文章。
意思是一样的意思,但却是“古文”的表达方式。
而且连字体都同原身一模一样,这也省去了黎青颜重新学习书法和做文章的步骤。
不过,考过了就要去国子监了。
虽然她一个现代人不在乎同这么多男的在一起读书,但她记得后面靳相君为了更好地学习这个朝代的治国之道,也是女扮男装进入了国子监学习的。
所以说,进国子监一定会碰上靳相君。
这个选项下意识就在黎青颜心里点了“叉”。
而既然参与了考试,就不能辱没原身的名头,那就直接不参与好了。
她一开始也是这么打算的,为了“参与国子监考试”,所以她要奋力读书,这样就能拦着祖母往她房里塞人,等到真正国子监考试的日子,她再寻个生病的理由参与不了,就完事了。
之后,她还能借着“错过国子监考试”的失意,更加奋发读书,这样祖母就更找不着理由往她房里塞人了。
主意一定,黎青颜脸上不由松快了些,同自家祖父故作高深道。
“祖父,也就一段时日,等过了这段时日,我天天都来陪你玩。”
“真的?”黎老侯爷嘟起的嘴微有回落,眼神闪过一丝窃喜。
“当然是真的,到时候我来给祖父做绿豆糕可好?”
“好好好,拉勾哦!”
一老一少,这会真就像两个孩子一般,小拇指一勾,彼此笑得无忧无虑。
可他二人谁也没发现一道黑影在院子后面的大槐树边上掠过。
***
“主子,今个长平侯世子被季小将军叫去了‘南院’,在里面呆了半个时辰,其后回到长平侯府,同黎老夫人共同用膳,期间老夫人似乎有意让长平侯世子收个通房丫鬟,但被长平侯世子以‘准备国子监考试’拒绝了,之后长平侯世子又去探望了黎老侯爷,只是两人交谈中透露,长平侯世子似乎不是想参加国子监考试,而是以此为借口来拒绝通房丫鬟一事。”
一名身穿黑甲面目平凡的男子这会正跪在黑石所做的地板上,不带一丝情绪地念着手里的纸条。
念完之后,他便将纸条塞入一旁的竹筒之中,双手把着竹筒的头和尾,轻轻低头,将竹筒高高举过头顶,动作十分恭敬。
竹筒之上,所雕刻的日期,正好是今日。
而纸条上的内容,便是刚刚他说得那些。
而黑甲男子跟前是数十层台阶,在那台阶之上,有着漂亮的“水精帘”隔着,影影绰绰能看到里面端坐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只是在场无一人敢抬头观望。
此时,那人听着黑甲男子的话,身形不动分毫,一手执着白棋,随意落在棋盘上,一手却捧着一个光泽古雅的袖炉。
若是外人得见定是奇怪。
七八月的大夏天,怎会有人捧着冬日才用的“袖炉”。
黑甲男子见自家主子迟迟不说话,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主子,可需要属下去让那长平侯世子参加国子监考试?”
话音一落,又是良久沉默。
空气中,只留有棋子落盘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一道好听低沉的声音才从那“水精帘”后传来。
“不用,自会有人做的。”
言语间,那人跟前的棋盘上最后一个黑子也被白子蚕食殆尽。
正文 007
很快就到了靳相君的生辰宴当日。
七月初三, 换算成2018年, 就是8月13日。
想到靳相君对应的星座是狮子座, 黎青颜不由觉得十分贴切和符合。
可不就是领导能力十足的霸气王者范儿吗?
越是如此, 黎青颜内心的忐忑越盛。
这份忐忑随着马车离南安郡王府越来越近, 而越发明显。
明显到一旁同行的黎青堂也似乎有所察觉。
黎青堂是长平侯府二房嫡子, 黎青珊的哥哥, 黎青颜的堂弟,靳相君既然给了二房帖子,在礼数上, 也做了周全,不仅邀了黎青珊,也邀了黎青堂。
这会, 身形有些虚胖的黎青堂正拿着一方褐巾时不时擦拭着额尖冒出的汗滴, 也不知是天气热的,还是心里紧张的。
他不像出众的世子堂哥, 才华平平不说, 更因性格胆小, 身形痴肥, 在外总受旁人有意无意的嗤笑嘲弄, 以至于黎青堂一点世家子弟的气势都没有, 反而有些畏畏缩缩,看着小家子气的紧。
想到一会要见到那么多达官贵人和高傲的世家子弟,黎青堂不免有些腿软。
而相反, 阖府上下, 就数他的世子堂哥,比那一等公家的公子还更有大家风范,尤其在他世子堂哥成了“盛京第一才子”后,黎青堂在外受的欺负都少了不少。
这些都是因为,他是“盛京第一才子”黎青言的堂弟。
虽然自家爹娘不喜欢世子堂哥,但黎青堂却十分喜欢以及仰慕。
在他眼里,黎青言就是那无所不能,能替他遮风挡雨的英雄,虽然这英雄的行为,并不是有意的。
但黎青堂却是感念在心,他可是因为世子堂哥在外的名声,才过上了稍好一些的日子。
真不知道,三堂弟,四堂弟为何处处同世子堂哥针锋相对?
不过也因为从小看人脸色,黎青堂十分会察言观色,即使黎青言面上依旧高冷,也让他在黎青言不断敲击“台几”的声音中,察觉到了黎青言的紧张。
从来只觉黎青言厉害的黎青堂有些讶异,他的世子堂哥居然会紧张?
南安郡王府上还有令世子堂哥会紧张的人?
黎青堂一下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好奇,但一贯嘴拙的黎青堂不知该怎么询问黎青颜,可难得他有了关心黎青颜的机会,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所以,等到黎青颜留神注意黎青堂时,就看到他脸上的汗,从额尖冒到了全脸。
完全不觉得热的黎青颜微微一皱眉,想起了自己当年军训的时候,那些因为中暑脱水的同学们,好似不知听哪个同学提过一嘴——
胖子怕热。
黎青颜瞧着黎青堂的身板,深以为然,贴心地端起“台几”上的茶壶给对面的黎青堂倒了一杯,顺便将茶杯往黎青堂跟前推了推。
茶壶里装的不是茶,而是这个朝代的解暑佳品——
“杨梅渴水”。
因着马车上的“杨梅渴水”是从在小厨房里冰镇着直接放在马车上的,所以,黎青颜刚倒了一杯后,茶杯周围的温度就降了一些,一丝丝凉意从手指浸入离得最近的黎青堂全身。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世子堂哥照顾了。
黎青堂心下又是诧异又有些动容。
黎青言虽是他的世子堂哥,但一贯同他们这几个堂兄弟关系不亲近的。
外界都说黎青言是京城里最不好摘的那朵“高岭之花”。
在黎青堂眼里,亦是这么觉得,仿佛黎青言合该是那般天生淡漠冷傲。
而黎青堂自卑,也从未主动去亲近过黎青言,所以,除了逢年过节,黎青堂极少有这般同黎青言同处一室的机会。
更别说,会受到黎青言照顾了。
黎青堂简直受宠若惊。
黎青言虽然只是给他倒了杯水,但照现代的话而言,黎青堂对黎青言有偶像情节,这就仿佛在现代遇到自己喜欢的明星听到粉丝肚子饿,请粉丝吃饭一般。
世子表哥才不像外界说得那样不近人情,石心木肠,他分明是外冷内热的大好人。
那一刻,黎青堂想。
所以,他更得好好关心他才是。
于是,下一刻,鼓起勇气的黎青堂唤住了黎青颜。
“世子堂哥。”
“嗯?”
“给…给你。”
***
黎青颜看着黎青堂手上沾满了他汗水的褐巾,止不住太阳穴想突突,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提醒黎青堂收回道。
“二堂弟,我不热。”
黎青堂这才发现,黎青颜一点汗都没流,在高温的盛夏,黎青颜周身却仿佛开启了凉爽的结界,光是看一眼,都能让人心神舒爽。
真真是让人羡慕。
不过,黎青堂这才恍然道。
“原来世子堂哥紧张时不会流汗哦。”
黎青颜一愣。
“你怎么知道我在紧张?”
要知道原身装逼的功力是一流的,黎青颜确信刚才自己没流露出多余的表情,黎青堂是怎么发现的?!
黎青堂难得同黎青颜对上话,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汗又开始留了,赶紧喝了一口冰凉的“杨梅渴水”后,将刚才自己是如何发现黎青颜的紧张情绪,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黎青颜这才惊觉,黎青堂虽然看似胆小自卑,但在察言观色上却是一把好手。
由此,刚才递给她褐巾也有了解释。
不过,这宽慰人的方法真的就emmmmmmm。
黎青颜心里对二房的这对弟弟妹妹的防备整体又下降了一个界限。
俩孩子,都被养的有些天真呢。
但也是经过黎青堂的提醒,黎青颜忽然发现自己伪装还是不够到位,除了表情,一些动作习惯也得控制才行。
黎青堂见黎青颜听完就不说话了,可自己好像什么忙都没帮上,也不知道世子堂哥是因为什么紧张,心里不由有些着急,抓了抓后脑勺,仔细回想一会去南安郡王府上,要遇到的人,然后脑海忽然灵光一闪。
难道,世子堂哥是因为那个人要来,所以紧张?
正文 008
黎青堂张了张口, 似乎想说什么, 可没等他开口, 马车就停了下来, 外头候着的秋平的声音传来。
“世子, 二少爷, 南阳郡王府到了, 请下车。”
黎青颜神色凝了一下,但很快消散,恢复从容, 抬眼看向一边抓紧时间喝上最后一口“杨梅渴水”的黎青堂道。
“二堂弟,走吧。”
无论如何,总要面对不是。
车到山前必有路, 到底是什么样的“洪水猛兽”, 总得等见过才知道。
黎青颜并不是逃避型人格,所以, 虽然心里依旧被畏惧支配, 但踏出马车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半点迟疑, 连一丝畏缩都不见, 反而可以称得上优雅。
长相到了“黎青颜”这种程度, 就连徒手大口吃肉, 都会好看到有一丝快意潇洒的感觉。
当然,一贯持重守礼的“黎青颜”,可不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 出现这种失仪之态。
同行的黎青珊坐得是黎青颜他们身后的另一辆马车, 这会也在丫鬟的搀扶下落了地。
戴着杏色幕离的黎青珊一落地就瞧着不远处的黎青颜和自家哥哥,当然在黎青珊心里,黎青颜比自家哥哥的地位高多了,她开心地就想往黎青颜身边凑。
但她刚一动作,身边的贴身丫鬟似有所感一般,赶紧扯住黎青珊的衣袖,不让她离开,着急小声提醒道。
“小姐,出门在外,注意避讳。”
大燕朝的男女大防,也算是严苛,即使是“同姓宗亲”,在外也需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宜太过亲近。
黎青珊在家没大没小惯了,一时倒也没想起来,这会听丫鬟提醒,幕离下的小脸,明显有不开心划过。
她还想让言堂哥看看她今个儿的打扮呢。
没法,既然不能靠近言堂哥,黎青珊只好挺直了腰背,故意将袖口往上挪了挪,露出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后,才慢悠悠地往南阳郡王府大门走去。
这番作为,旁人看不出异常。
黎青颜光扫一眼就将小姑娘的心思看得分明。
因为,小姑娘这一身,完全是依着黎青颜的选择选的。
事情回到一天前,黎青珊身边的丫鬟忽然给黎青颜送来一张纸条。
纸条内容,全是女儿家的各色衣服首饰搭配,看样子是准备让黎青颜给她掌掌眼。
事实上,黎青珊的行为,在外人看来是极其不合规矩的。
先且不说,即使是黎青珊的胞兄,也不能随意涉足此等女儿家的私事。
再者,在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让一个男子,尤其是读书人,替女子选择服饰首饰搭配,若是直系亲人也就罢了,如若不是,些许傲气点的,当场发怒都是有可能的,权当自己是被瞧不上,才让自己干这种女子的活计。
黎青珊和黎青颜既不是直系亲人,黎青颜又是“盛京第一才子”,淡漠冷傲之名,传遍整个盛京。
所以,领了传话任务的小丫鬟,心里是叫了一万遍的苦。
就怕自己主子自作多情,一会她要是真被世子爷赶出来,她的脸面全没了不说,自家主子一生气,她就更不好过了。
可哆嗦着等待被拒绝的小丫鬟,并没有等到预料中的结果。
因为,黎青颜非但没有拒绝,反而认认真真替黎青珊挑选了起来。
这跟黎青颜穿过来之前是“幼儿园老师”有关,经过上一次碰面,黎青颜已然把骄纵的黎青珊归类为“幼稚熊孩子”一类。
偏巧这长平侯府最不服管的“孩子王”黎青珊竟然会听了她的话,改变那身俗气的装束,这让穿过来前被“熊孩子”折磨的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的黎青颜很是满意。
这种“改邪归正”的孩子王,比乖乖好学生,更得黎青颜的欢心,也更让她有成就感,不给朵“大红花”都说不过去的。
在这里,黎青颜虽然不能给黎青珊颁一朵“大红花”,但帮她挑选这点小事还是能做到的。
而黎青颜之所下有信心能揽下来这个任务,还有赖于黎青珊原本俗气的品味。
黎青颜自觉自己品味再怎么差也比黎青珊要来的好。
当然,对于一个包揽了自家母亲和弟弟一年四季的衣服搭配还兼职时尚杂志撰稿人的黎青颜而言,她这话就是谦辞。
而既然是给靳相君过生日,黎青珊定不能太抢靳相君的风头,可又不能让外人小瞧了他们长平侯府,所以,黎青颜替黎青珊选择了一件淡粉色宝瓶纹夏衣,下搭藕色刺绣长裙,裙角边的飞鸟只要一走动就仿若活灵活现般飞舞,好不美丽。
首饰以玉为基础,白玉镯,白玉簪子,白玉耳坠。
同以往总是金银加身打扮的黎青珊完全不同,这样一来,黎青珊不仅完全显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娇俏甜美,又因为舍弃了金银,选择了白玉,更衬得一分贞静,大改了黎青珊先前的俗气。
这让选择了黎青珊当“赞者”的靳相君有些意外。
靳相君并不是个好相与之人,反而极其记仇,黎青珊在长平侯府里,让她吃了那么多苦头,靳相君当然不可能放过她。
但靳相君的段数可比黎青珊高多了。
她知道黎青珊为人冲动粗鲁,品味奇葩,她也不用使旁的什么手段,只用让她在自己的“及笄礼”上担任“赞者”,给祖母请来担任“正宾”的广德公府上的白老夫人打下手就行了。
白老夫人除却是一等公夫人身份外,自身也是一品诰命夫人,在盛京的上流圈,有着极其德高望重的地位。
要是哪位小姐被白老夫人夸上一句,之后求亲的门槛定是要被踏破的。
这也是此行大多数世家小姐所来的目的,均是想在白老夫人跟前得个好脸,以此让自己的姻缘能坦途些。
可相反地,哪位小姐要是被白老夫人所不喜,那她在盛京圈子里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靳相君自认自己压根不用动手,光黎青珊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还平白地让整个盛京圈觉得她大气宽厚。
要知道,先前黎青珊对靳相君不好的事,在靳相君被找回后,可是被有心人一点点散布到了整个盛京圈。
流言虽然对黎青珊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在靳相君眼里还远远不够,既然这个时代,女子的一生中最为头等的大事便是“嫁人”,那便让黎青珊彻底在“嫁人”一途上,再也翻不了身。
而首先,她那一身品味奇葩的俗气金银红绿套装,就能让白老夫人“印象深刻”。
可谁料,今日黎青珊竟不按常理出牌。
靳相君细一琢磨,估计是黎二夫人考虑到今日的场合,强制让黎青珊改了装束,不过,同样品味奇葩的黎二夫人,会有这么好的眼光吗?
靳相君觉得哪哪有些奇怪,但匆忙之间,又想不通是哪里奇怪。
不过,靳相君也不担心,虽然装扮变了,但黎青珊内里的芯子可没变,白老夫人极重德行规矩,黎青珊这样的品性,早晚也会招白老夫人不喜。
思绪划过,靳相君柔柔弱弱的秀气面容上绽放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面向西方跪坐在“笄者席”上。
无怪靳相君心情尚好,因为接下来就是黎青珊“出丑”的时机。
及笄礼上,笄者就位后,身为“赞者”的黎青珊,便要上前为其梳头,梳完头后,还要准确无误地将梳子放在席子南边。
黎青珊那样的大小姐,哪曾为人梳头过?
而且,黎青珊还极其不喜她。
届时,压根不会隐藏情绪的黎青珊,即使得了家人提点,略做了些收敛,可眼底的厌恶到底瞒不过阅人无数的白老夫人。
靳相君心里可是真真打了一番好算盘。
可谁料,这算盘并没有打响。
这会,靳相君心里难得有些不甘,但面上还得冲着站如青松,仪态极好的黎青珊言笑晏晏地行揖礼,以表对赞者的感谢。
这让靳相君,好不难受。
因为,直至整个及笄礼走到尾声,身为“赞者”的黎青珊的任务全部完成后,也没能让靳相君挑出一点错处,礼仪规范的宛如寻常世家小姐,让靳相君恍惚怀疑,莫非黎青珊也同她一般?
错处挑不出不说,重点是黎青珊的眼神。
以前黎青珊看她总是带着鄙夷和厌恶,藏都藏不住,而现在,她看她的眼神,却平淡无波,虽没有任何喜悦,但也没有任何厌恶的情绪。
仿佛她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个物件。
关键……
靳相君下意识心头一凛。
黎青珊的眼神,有些像…他——
黎青言。
正文 009
这个名字, 光只是想想, 都让靳相君心头微热。
来了南安郡王府后, 什么都好, 就是有一点不好。
见不着黎青言。
靳相君并不像这个时代女子那般, 是扭扭捏捏的性子, 她既然喜欢黎青言, 也不怕他知道,如若有可能,她甚至想要去追求他。
那般耀眼的人物, 可是有不少姑娘惦记。
只是,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管束太多,即使是靳相君, 在没踩熟地皮前, 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邀了黎青言过来, 再寻个机会见面。
可靳相君有多喜欢黎青言, 就对眼神像他的黎青珊有多厌恶。
她厌恶的人, 哪能沾上她喜欢的人一点点的相似。
黎青珊的作为, 对于靳相君而言, 仿佛就是亵渎了黎青言一般。
靳相君面上不显, 心里却暗自给黎青珊又记上一笔。
然靳相君不喜黎青珊,白老夫人倒是有些对黎青珊刮目相看。
先前她听闻靳相君找的是长平侯府二房嫡女当“赞者”,虽觉靳相君此举大度, 但到底还是认为黎青珊的身份低了些, 品德听闻也不是尚佳。
今个儿一见,小姑娘看着还不错。
白老夫人有意无意还多扫了黎青珊的裙角一眼,其上随着走动灵动飞舞的飞鸟,鲜活到无法忽视。
诚然,装扮得体的黎青珊将自己十分的娇俏发挥到了十二分。
这岁数大了,就喜欢看些有朝气的小姑娘。
当然如果光只有鲜活朝气,并不足以得到白老夫人的赏识。
再加上贞静(?)的气质,全程不出错的规矩,在白老夫人心里,印象不免好上了几分。
虽然眼神谈不上有多热络,但这也正是白老夫人心里的加分项。
白老夫人阅人无数,自然见过不少想从她这里得夸奖,卖力表现的小姑娘。
可白老夫人认为德行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了利欲,沦为了博得“美名”的工具,便不再纯粹。
如果单纯只是为了想要嫁得好,而去修德行,在她面前争表现,白老夫人并不认为,那算是一个真正品德兼具的女子。
所谓各花入各眼,一点都不会逢迎拍马的黎青珊倒是意外入了白老夫人的眼。
白老夫人微微勾唇,今个儿倒是让她碰上了两个令人意外的小姑娘。
而另一个便是根本不屑逢迎拍马的靳相君。
让她一个女帝去给别人送高帽,她的自尊心不允许。
这会及笄礼刚成,南安郡王去前头院落主持男子的宴席,而靳相君的祖母,也就是大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姑姑,连同白老夫人一起主持后院女子的宴席。
宴席一开,四下有序各自坐着,大多均是青葱轻俏的年轻小姑娘,好些更是盛京上流圈里叫的上名号的世家小姐。
靳相君是今天的主人公,更是有不少小姑娘频频向她示好,倒不是靳相君本人有多大魅力,而是因为靳相君的祖母——
大长公主。
南安郡王府之所以在盛京上流圈有着超然的地位,比之一等公府,皆是因为一人。
大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姑姑,也是当今圣上最为敬重之人。
听闻当今圣上的皇位,也是得了大长公主一脉的鼎力支持,才从一众兄弟厮杀而出,所以,当今圣上对大长公主更是感念在心。
因为当今圣上的态度,南安郡王府自然在盛京上流圈混的如鱼得水。
这也是长平侯府奋力想同南安郡王府攀上关系的原因。
可这讨好靳相君的方法多了去了,尤其在这场聚会中,还有同靳相君不对付的黎青珊在场时。
***
“你什么意思?!”一声略带尖细的声音在一堆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的耳语声中尤为突出。
突出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去,包括正在笑谈的大长公主和白老夫人。
当下,白老夫人的笑容一僵,而靳相君的眉头却略微舒展。
声音的主人,并不意外,就是黎青珊。
这会她正脸颊泛红,表情难看地盯着身旁一个身着碧色襦裙的小姑娘,左手下意识抚上了右手手腕上黎青颜挑的白玉镯子。
碧色襦裙小姑娘被这么突然质问,脸上好像有些吓着了,略带上了一丝委屈,好似不知黎青珊为何对她吼叫。
“黎姐姐,我只是好心提醒,并无恶意。”
“哼,有没有恶意你自己心里清楚。”
“黎姐姐,我不是……”碧色襦裙小姑娘睫毛微颤,晶莹在眼里打转,绞着手帕,俨然一副受欺负的模样。
可她话没说完,就被黎青珊打断,她声调又高了些。
“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方才可不是这副嘴脸。”
黎青珊一贯藏不住脾气,最讨厌这群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小白莲,就跟她娘后院那群工于心计的姨娘一样。
可黎青珊讨厌,但世人却会从第一主观印象同情弱者。
虽不明事实如何,但相比于盛气凌人的黎青珊,碧色襦裙小姑娘看着才像受欺负的那人。
周边的世家小姐下意识就离黎青珊远了些,这时,一道冷肃的声音却是响起。
“闺阁女子自当慎言慎行,目无尊长,高声喧哗,成何体统。”
话音一落,全场噤声。
黎青珊身形一滞,暗道糟糕,一时气急,倒忘了这些个无聊宴会,就是规矩多。
而她对面的碧色襦裙小姑娘嘴角却微有上翘弧度。
这会,在座小姐大多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黎青珊,有眼带讥笑的,也有眼带同情的。
因为说话的人,正是靳相君的祖母,大长公主。
她连看都没看一眼黎青珊,一句话就先将她定了过错,且不说黎青珊因何发火,至少“德行欠佳”这四个字,她是逃不脱了。
尤其,今日在场的还有那么多盛京上流圈的女眷,大长公主这么一说,黎青珊之后的婚事可就彻底同盛京上流圈无缘了。
大长公主将目光轻轻落在离她最近的靳相君身上,已经年满十五,却比同龄姑娘来得消瘦,她还记得自己儿子带着靳相君到她面前时,明明该是从小精细娇养的孩子,却被养的懦弱胆怯。
这一切,都怪长平侯府二房,都怪黎青珊!
靳相君善良不在意,不代表她这个当祖母的不心疼。
她可是好生打听过了的,靳相君在长平侯府上,没少受黎青珊的欺压。
虽然,庶女被嫡女欺压,在各府都是常见,但这对象换成了自个孙女,大长公主怎么也没法释怀。
如今,黎青珊自己送上把柄错处,大长公主是一丝翻身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白老夫人也暗自叹气,刚才觉得黎青珊这个小姑娘不错,怎又出现了这遭,难道她是人老了,两眼昏花了?
白老夫人看着黎青珊裙角的飞鸟,眼里划过一丝惋惜。
而靳相君心里则是喜出望外,方才见着白老夫人对黎青珊青眼,靳相君心里还有些不舒坦,总觉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事情还算没脱离她的预料,黎青珊果然是个不争气的,即使听了那么多教诲提点,依旧压制不住自己跋扈的脾气。
你看,这不就栽了吗?
靳相君心思通透,知道祖母是为她出气,心里感动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快意。
总算,今日没白费。
但面上靳相君还要装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毕竟对外,她是视黎青珊如亲姐,维持着以德抱怨的形象。
于是,靳相君面上带了一丝着急道。
“祖母,黎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可否听听黎姐姐怎么说?可能其中有误会不是?”
柔柔弱弱的外表,更衬托靳相君的形象高尚了不少。
要是黎青颜在现场,就明白什么叫神级演技,她那点渣渣演技,在靳相君面前完全不够看的。
书里描写的靳相君,内心是个龙傲天女帝,偏生外貌却像朵娇弱的“小白莲”,容易取信旁人不说,靳相君的各色男人更被她身上那股矛盾的柔弱又坚韧的特殊气质所迷。
正因为这份特殊,才让这么多男人对靳相君割舍不下。
而除了反差的气质,靳相君的聪慧同样得到他们的欣赏。
比如现在——
一个曾受嫡女欺负的庶女,在得了荣华后,非但没对曾经欺负她的嫡女打压,反而处处维护,这品性不由让在场大多世家小姐刮目相看,先前觉得靳相君虽身份上得了台面,但到底过了十几年庶女生活,举止性子德行称不上多高贵,好些世家小姐暗自里是瞧不上她的。
靳相君现在走这一步,倒是为她赢得了不少赞誉。
这便是靳相君的目的,拿黎青珊来做自己融入盛京上流圈的垫脚石。
当然,假模假样的靳相君更引得黎青珊的不喜,只是不知碍于什么原因,她虽眉头紧皱,到底没同靳相君起冲突。
对于靳相君的话,大长公主只觉自己孙女太过良善,刚想说“不论原因如何,行为确实有失”定论,就被一旁的白老夫人打断。
“公主殿下,我瞧着也是,不若给这小姑娘一个机会。”
白老夫人地位德高望重,她要开口,便不是大长公主的一言堂了,怎么着,她也要给白老夫人一个面子才是。
而至于白老夫人为何开这个口,因为她还是觉得自己判断应该没有错,想再听听黎青珊的解释。
大长公主想了想,脸色依旧冷肃,同身边的嬷嬷耳语了几句,没多会,那嬷嬷便声调高了几分,传唤道。
“黎家姑娘,温家姑娘,上前说话。”
温家姑娘便是先前那穿着碧色襦裙的小姑娘,全名,温罗儿,是武安伯家的小姐。
靳相君并不觉得给个解释的机会,黎青珊就能翻身了,她有多不讲理,靳相君清楚的很,给黎青珊机会,不过是为了让她再一次出丑罢了。
让世人都看看,黎青珊到底为多大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发怒旁人。
靳相君心里的算盘再一次打响,脸上却是越发担忧的表情盯着在场行礼的黎青珊和温罗儿。
只再等一会,今日便能奏上一首凯歌了。
然而……
待两人说完后,尤其是黎青珊说完后,所有人表情都呈现一丝复杂。
而温罗儿面色更是惨白一片。
正文 010
谁也没想到事情真相是这样!
黎青珊和温罗儿的争执, 起源于温罗儿“好心提醒”黎青珊首饰太过素淡, 毕竟是当县主的“赞者”, 只带了几个白玉镯子和簪子, 是不是太不给县主面子了, 也会让旁人小瞧了长平侯府去。
温罗儿当着众人的面, 只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说, 不断强调自己如何为黎青珊考虑才出言提醒的良善心思,丝毫不说自己对黎青珊的语气有多阴阳怪气,活像黎青珊跟她身后的长平侯府, 就像南安郡王府上打秋风的穷亲戚,得了恩典不说,还让主人家这么丢脸。
温罗儿心里也暗爽, 她确实是打着提醒的名义激怒黎青珊, 可谁曾想,黎青珊是个炮仗脾气, 出来的效果, 可比她预想的好太多了。
她走了这么一步, 县主该能明白她的示好。
想到之后, 能同靳相君交好, 温罗儿柔顺的眉眼不免闪过一丝违和的得意。
而光听温罗儿所言, 确实是黎青珊的错,温罗儿只是好心提醒,黎青珊却对她动了怒, 而且还在有大长公主在场的宴会上, 大声喧哗,一看便是礼数欠佳之辈。
听到这,白老夫人不免有些失望,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人了?
然而,黎青珊这会却是紧了紧手,眼神闪过一丝倔强,仿佛温罗儿的质疑是对她多大的不恭敬一般。
“公主殿下,白老夫人,青珊不认为自己有错。”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白老夫人看着黎青珊却轻轻叹了口气道。
“你且道来听听。”
黎青珊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焦躁的情绪,才是郑重道。
“百善孝为先,自古皆是,青珊认为所谓德行规礼,均是以孝先行。”
话音一落,众人眼里闪过一丝不解,黎青珊为何突然扯出“孝道”,诚然,古往今来,“孝道”是德行中最为重要的一项。
一个人若是有了“不孝”的名声,女子难以嫁人,男子更是连官都做不了。
但此时,提起“孝道”又意欲何为?
白老夫人同样不解。
“这与此事又有何关系?”
黎青珊对上白老夫人倒是极其规矩,表情收起了不满,手轻轻抚上右手腕的白玉手镯,眼里闪过一丝尊敬道。
“因为这副白玉首饰,乃是青珊祖母所赐。”
……
先前大长公主一句话,让在场噤声。
现在黎青珊一句话,同样起了效果。
只是前者是因为骇得,后者是因为惊得。
就连靳相君心里也难得诧异,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黎青珊,她甚至怀疑黎青珊身后是否有高人在指点。
不然,以黎青珊那种“草包脑子”怎么会想到用“孝道”这个最大的大帽子来颠覆舆论。
是的,在黎青珊说出那副“白玉首饰”是长平侯府老夫人所赠,这意义就不一样了。
这样一来,黎青珊所佩戴的“白玉首饰”非但不是过于素雅,显得不给靳相君面子,也平白让旁人觉得长平侯府小家子气。
反而正因为对靳相君重视,才将尊敬的祖母所赠的“白玉首饰”戴上,不仅彰显了自己对祖母的孝顺,也表明了对靳相君的重视。
别忘了,黎青珊这回的身份是靳相君及笄礼上的“赞者”,戴着长辈所赠的首饰当靳相君的赞者,不仅表明了自身的品德,更是以自身的品德对及笄者美好的寄望和祝愿。
寄望其孝心可昭,也祝愿她此后子孙尽孝。
顿时,所有人看向黎青珊的眼神有了一个大扭转。
而温罗儿先前心里有多得意,现在脸色就有多惨白。
之前,她还可以说是黎青珊不识好人心,肆意吼骂她,将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使得旁人同情她,可现在无论她本意如何,她先前的话,就是对“孝道”的不敬,甚至于连黎青珊动怒,都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孝道,不会受到旁人的诟病,但她可就惨了。
“孝道”这顶帽子有多高多大,不敬“孝道”的她就会有多翻不了身。
虽然可以说是“不知者不罪”,但也会落得“行事莽撞,思虑不周”之名。
若是安上了这样的名声,她也就被盛京上流圈抛弃了。
而且此事,还闹到了大长公主和白老夫人跟前,温罗儿甚至可以想见今日之后,她在盛京恐怕再无办法抬起头做人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甚至可能,还会连累武安伯府其他姐妹的婚事。
温罗儿身形一颤,心知自己定然要赶紧补救,不然,她的名声可就完了。
温罗儿侧了侧手,想去抓黎青珊的衣裳,谁料黎青珊快速后退,压根不想给温罗儿机会,使得温罗儿的手落了空,在半空中,尴尬的紧。
温罗儿脸上有些讪讪,但心里又是着急。
“黎姐姐,是罗儿的错,罗儿不知那是黎姐姐长辈所赐之物,还对其妄加议论,还望黎姐姐原谅罗儿这一回,此后罗儿行事定然小心谨慎。”
白兔一般柔顺的眼睛往黎青珊身上瞅着,怎么看怎么真诚。
这要换成哪个稍微不清醒的男人,肯定舍不得让“娇花”一般的温罗儿难受,但黎青珊就是那传说中的霸王花,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
她斜睨了温罗儿一眼,冷声道。
“可我这副白玉首饰,前些日子的夏荷宴上可是佩戴过的,那时,我可是同在场的小姐们都提过这事的。”
夏荷宴,是盛京五品以上的官宦世家小姐们,每到夏日便会举办的宴会,由于主持者是当今圣上的最宠爱的女儿永宁公主,所以,没几个官宦世家小姐,敢驳永宁公主的面子不去。
温罗儿自然也是在的,靳相君倒是因为那会刚被南安郡王找回,没去成夏荷宴。
黎青珊这么一提,在场参加过“夏荷宴”的小姐们均是陷入回忆。
温罗儿眼神一滞,怎么也没想到黎青珊会这么说。
夏荷宴上,她记得清楚的,黎青珊还是寻常那副穿金戴银的扎眼打扮,哪里带了什么白玉首饰,提及过……
温罗儿陷入回忆的思绪,忽然停留在了那日夏荷宴上,黎青珊手腕上那堆浮夸的金银手镯中的一抹白。
然后,心神彻底慌了。
同样反应过来的还有一起参与那次夏荷宴的其他官宦世家小姐们,经黎青珊这么一提,她们倒是想起来了,那日,黎青珊确实说最近得了祖母所赐首饰,只是那个白玉镯子夹杂在一堆金银首饰中,不起眼的紧,她们就忘了,有些记得的还以为赐的是哪个金银首饰。
官宦世家小姐们和温罗儿的反应,一下子就证明了黎青珊话语的真实性。
也就是说,温罗儿不敬“孝道”这名声,是逃不了了。
可温罗儿还是不死心,心里又气又慌,那日,黎青珊戴了那么多首饰,她哪知道是哪个。
只是,当温罗儿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大长公主冷冰冰的眼神从黎青珊身上移动到温罗儿身上,她便再无法言语了。
白老夫人和大长公主都是人精儿,一点就通透,这会,大长公主脸上难看的紧,本想抓着黎青珊把柄,没想到却送给她一个扬名的机会。
可大长公主并不想让自己的羽毛有损,得了“轻易听信旁人,随意定罪”之名,所以,这事便需要一个人顶罪收尾,是温罗儿故意误导为之,才让大长公主失了判断,反正,不也是这个叫“温罗儿”惹得事吗?
大长公主扯了扯嘴皮,淡淡道。
“原是如此,看来是这位温家姑娘误会了。”
还是一句话,将所有责任丢在了温罗儿身上,此事也盖棺定论,皆是温罗儿的错,才让大长公主误会了黎青珊。
靳相君则嘴角扬起一个上扬的弧度,似是为黎青珊“沉冤得雪”开心。
只是眼神扫过一旁失魂的温罗儿时,带了几分冷意。
真是个蠢货。
白老夫人却是全然不同的心情,方才有多失望,现在便有多欣喜,忍不住同黎青珊招了招手道。
“黎家姑娘过来近点,老身好久没瞧见这么水灵的人儿了,可得瞧仔细了。”
黎青珊咬了咬下唇,但还是依声过去了,离得近了,白老夫人才看到黎青珊眼圈有些泛红。
思及她刚刚那副被冤屈还倔强的模样,更是难得有一丝心疼。
不与人说的委屈,才是真正的委屈。
这一心疼,黎青珊在她心里的印象就更深了,不由多夸了黎青珊几句。
而这一夸,可不得真让黎青珊出了名。
传闻那长平侯府家的黎二小姐,自打广德公家德高望重的白老夫人在南安郡王府上见了之后,便对她很是喜欢,是盛京难得德行上佳的世家小姐。
当然,这是后话了。
黎青珊的眼圈红意,白老夫人只当是她忍着委屈,却不曾想黎青珊是有些气急担忧。
她先前可是跟言堂哥约法三章了的,可现在看来,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犯错,言堂哥会不会不高兴。
原来,黎青颜确实是答应了给黎青珊挑选衣服首饰,但也说明了条件,如果黎青珊不答应她的条件,那也就不用让她给她挑衣服首饰了。
因为,黎青颜忽然响起了一件事,一件关于黎青珊的事。
这场生辰宴虽然在原书中提及不多,但黎青颜记得,靳相君可是利用这场生辰宴,让黎青珊栽了一个狠狠的大跟头,以此让自己的名声打响了盛京的上流圈。
而黎青珊就成了那可怜的垫脚石。
具体事情,黎青颜有些不记得了,但肯定跟黎青珊惹事的性子有关,既然,黎青颜想给黎青珊一朵“大红花”,自然也就好人做到了底。
她再三嘱咐,黎青珊此行定不要同旁人起冲突。
然后在服饰打扮上,也尽量选择不能让人挑出错处的装扮,而黎青颜一心打得主意就是不让黎青珊抢靳相君风头,又不丢长平侯府的脸面。
想到黎青珊要去当“赞者”,她一眼就相中了自家祖母送给黎青珊那套“白玉首饰”,不论寓意还是搭配都是极好的。
黎青颜想的极好,倒是忘了像盛京上流圈这种钟鸣鼎食世家,只一套白玉首饰,会否显得太过寒碜。
这才让温罗儿抓着机会,不过幸而黎青颜误打误撞,扯起“孝道”的大虎皮,无形中保护了黎青珊这只爪牙外露,却一个人也挠不上的小猫咪。
当然黎青颜的误打误撞,等黎青珊之后冷静下来,却觉是自家堂哥的神机妙算,自此,对黎青颜的景仰之情,更是滔滔不绝,宛如黄河泛滥。
等到黎青颜发现时,她身后已然跟了条小尾巴。
***
后院诡诈风云,前院倒是风平浪静,至少目前看来。
黎青颜和黎青堂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本想自己寻个角落的位置落座,可南安郡王府的下人极有规矩章程,愣是将两人引到了专属二人的位置。
偏生这位置恰好是离主座最近的两个位置之一。
搞得黎青颜怀疑靳相君是不是已经跟南安郡王说了什么。
一时,黎青颜如坐针毡。
不过,这会南安郡王并不在主座,听闻是去后院主持靳相君的及笄礼去了,等完事了才会过来,这也让黎青颜的紧张淡了些。
黎青颜对于靳相君的及笄礼并没多大兴趣,但是黎青颜当年看书的时候,有一点觉得还有些意思。
这有意思的一点,便是靳相君的字。
【正宾白老夫人说着祝辞:“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瑶光甫。”
靳相君面色不变,心里却闪过一抹坚定,答:“瑶光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女帝重生纪》】
靳相君的字,便是——
瑶光。
瑶光,破军星也。
破军星,是北斗第七星,有先破后立的意思。
靳相君的霸业野心,不言而喻。
而大燕朝并没有典籍记载,瑶光便是破军星,她原本的女尊帝国,倒是有这样的记载。
所以,靳相君毫无顾忌地用了“瑶光”二字,当成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字”。
黎青颜还记得靳相君取下“瑶光”当自己的字时,她是陪同南安郡王妃去寺庙礼佛,当她从高山之上,俯瞰而下时,便有了决定。
因为当时,她的目光看得是山下繁荣的京城。
或者,她看得更远。
看得是大燕朝的大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