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人生转机 (1)   解放   此人姓郭,名解放,是西部地区一个普通的农民。   郭解放借助改革开放的春风,敏锐地抓住了时代赋予他的机遇,不以卑贱而丧志,只为成功而努力,历经一番风霜苦,跃居成为L省平安地区平安县的首富。郭解放致富不忘乡亲,勇于承担企业的社会责任,以企业家大无畏的精神,毅然将工商业形成的巨额资本,又投入到了沙产业开发上,建成了干旱地区具有示范性作用的农业高科技园区,让曾经的数十万亩沙石地变成了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的绿色田野,有效地改善了当地的生态环境。   这部小说名为《解放的故事》,就是为此人立传,同时也是为西部地区千百万的农民立传;正是他们以大无畏的奋斗精神,谱写了一曲曲感天动地的人生篇章,彰显了四十年来改革开放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   所谓解放,就是解除束缚,得到自由和发展,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改革开放也无疑是一场伟大的解放运动。   ----作者题记   特别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故事情节若与现实生活有所雷同,纯属巧合,读者诸君切莫对号入座,按图索骥,切莫将文学人物视为现实中的张伯或李叔等等。作品中的郭解放就是郭解放,绝不是你的张伯或李叔等等。   第一章人生转机(1)   一九七九年的四月中下旬,南国水乡早已是山光湖色,烟雨蒙蒙,小桥流水,水映楼台,莺歌燕舞,鸟语花香了;然而,远离海洋的西北内陆边陲L省平安地区平安县,才刚刚开始消融积累了一个冬天的积雪,大地正在迎来春天的勃勃生机。   先是柳枝儿的身段变得柔软起来,渐渐地,枝条生结处开始有了白色的芽,没几天,竟变成了绿叶,满城的柳树垂下了枝条,柔柔的,像袅袅升腾的烟雾一样;接着,白杨树也不甘落后地绿了起来,它虽然没有柳树那样温柔的身段,但比起深冬时的冷酷,同样显得和蔼了许多。在朝阳的沟畔里,长出了毛茸茸的绿草,春风柔柔地吹拂着,给人以温暖。   这个时候的风,虽然没有初恋的爱人那般温柔,但已经不像冬季时那样生冷刺骨了。   平安地区的春天就是被风吹来的。一场又一场的春风,吹起了因气温升高而漂浮起来的沙尘,形成了内地人望而生怯的沙尘暴;在必不可少的几场沙尘暴后,平安地区也像是南国水乡一样,到处都是莺歌燕舞,鸟语花香了。   在平安地区平安县城东南约十多公里处,有一个名叫水磨关郭家庄子的村庄,住着五十来户人家,大都姓郭。这等规模的村庄,在内地是小的不能再小的村庄,但在地广人稀的平安县,应该算是大村庄了。这个村庄,背依着是平安绿洲,面对着则是十多万亩地大小的荒漠沙滩。这十多万亩的荒漠沙滩,边缘主要是沙土地,而最中间竟是高于地面二百多米的沙山。这个沙山的奇妙之处在于它是绿洲中的孤岛,因为它的四周全是绿洲。绿洲中的这片沙漠是如何形成的,至今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人们对紧邻城市万顷绿洲中所形成的沙漠感到神奇而惊叹;故此,当地人将这片神奇的荒漠沙滩叫做“神沙窝沙漠”。   郭解放家就住在水磨关村郭家庄子的东头,紧邻着神沙窝沙漠。   这天一大早,郭解放就起床了,他从水缸里舀了盆水,随便洗刷了一下,便出了屋,来到院中,走到搭着的棚子下。那个棚子下放着他新买的凤凰牌大链盒自行车。郭解放拍打了下落在车把、车座子上的沙土,推了自行车便往院门外走。   郭解放的妻子佟玲玉从屋里出来,问正准备推着自行车出院门的郭解放道:“呔,当家的,你又干啥去哩?”   郭解放回答说:“不干啥去,转转!我转转去!”   佟玲玉不悦地说道:“一天到晚价,转转、转转,转啥哩嘛?有个啥转头?你没事就不要到处乱转了,你骑上个新车子,人家别人看见生气哩。”   郭解放闻言就不高兴了,睁着两只大眼睛,瞪着佟玲玉说道:“你这个人,平时说个话也还有点道理哩,今天说的这个话我就不爱听!我骑的是我的车车子,我骑的又不是别人的车车子,他别人凭啥看见了就要生气呢?!没道理嘛!”   “啥叫个道理?!”蹲在院子中另一件屋前的台阶上正吸着水烟的郭世信把烟锅子往旁边的石头上磕了磕,骂郭解放道:“你这个哈怂,烧包得很!你就一天到晚价好好地烧包,等到哪天再挨斗了,你就不烧包了。”   自从几个儿子先后成家又分家后,郭世信就一直跟着二儿子郭解放过。   郭解放看了眼郭世信,说道:“爹,你咋也这么说话呢?”   郭世信问道:“我不这么说话我咋地说话哩?我看你是越来越哉了,哉的都搁不下你了。”   郭解放不高兴地说:“爹,不是我越来越哉了,是我越来越活得像个人了!哦,我比别人好一点就是哉了?我活的不如别人就是不哉了?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这么说说也就罢了,你都活了一辈子人了,咋也这么说哩嘛?你难道没听人说过?生财致富的睡不着,懒汉穷鬼的瞌睡多!我还不是想出去转转,看有啥挣钱的门路没。”   郭解放说完后,就再不理睬老子和媳妇子,把自行车推出院门,一偏腿,骑上走了。   佟玲玉跟在郭解放的身后,一直跟到了院门外,见郭解放骑着自行车走远了,才返回身,关了院门,又往屋里走去。   “你把那个哈怂给我好好地管教着些!”郭世信对正准备进屋的儿媳妇佟玲玉说道:“盲人上大街,目中无人嘛!他娃子家勺得像个鸡娃子一样,根本不知道个轻重,要知道人狂了没好事,狗狂了挨砖头哩!”   佟玲玉闻言站住了脚,对郭世信说道:“爹,你说得对着呢,你的儿子人家现在哉的越来越放不下了,一天价不知道人家都想地些啥?”   郭世信“哼”了一声,再没言传,佟玲玉就进屋去了。   对自己的儿子,郭世信是了解的,他一天到晚想着啥,我当老子的还能不知道了?他撅个下尻子,我就知道他拉啥屎蛋子呢!他想的些啥?他能想些啥?!他不就是想着挣些钱嘛!不就想着当财主哩嘛!唉,娃子,不是爹不让你挣钱,是钱那个东西多了是个害,要肇祸呢!    卷一 第二章 人生转机 (2) 郭世信之所以这样想,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他的爹,也就是郭解放的爷爷,就是把钱财看得太重了,一辈子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的,钱财倒是挣了不少,谁能想到,他不但没因此而过上好日子,反倒是过了一辈子的倒霉日子。 这是个啥情况?原来,郭解放的爷爷郭天仁,生于1891年,按老黄历算,应该是光绪十七年的生人。 话说郭天仁就是个西北地区传统的农民,他根本不知道,再过上二十年,大清朝就不在了,中国从此以后就再没有皇帝了;他只知道皇恩浩荡,国祚连绵,香火兴旺,长盛不衰。郭天仁自小就接受着耕读传家的教育,他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发家致富,光宗耀祖!基于此,每年的春节,郭天仁都会在自己家破旧的门扇上,贴上秦琼敬德两位门神,在两边门框上,贴上“帝德乾坤大,皇恩似海深的”对联,然后就郑重其事地、安分守己地、规规矩矩地、勤勤恳恳地做着大清朝的子民,靠着自己的勤劳,干着发家致富的事情。 一九一一年的时候,按老黄历算,该是辛亥年的时候,郭天仁刚刚二十岁,中国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年十月十日的晚上,江城武汉像往日一样,大街上车水马龙,仍沉浸在一片繁华之中。忽然间,城市中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枪声,住武汉的新军工程第八营按约打响了武汉起义的第一枪,夺取了位于中和门附近的楚望台军械所,缴获步枪数万只,子弹数十万发,为起义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此时,驻守武昌城外的辎重队、炮兵营、工程队的革命党人亦以举火为号,发动了起义,并向楚望台齐集。武昌城内的二十九标的蔡济民和三十标的吴醒汉亦率领部分起义士兵冲出营门,赶往楚望台;尔后,武昌城内外各标营的革命党人也纷纷率众起义,并赶向楚望台。起义人数多达三千多人。 十月十日晚上十点三十分,起义军分三路进攻总督署和旁边的第八镇司令部。并命已入城之炮八标在中和门及蛇山占领发射阵地,向督署进行轰炸。起初,起义军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指挥,加上兵力不够,进攻受挫。晚十二点后,起义军再次发起进攻,并突破敌人防线,在督署附近放火,以火光为标志,蛇山与中和门附近的炮兵向光处发炮轰击。湖广总督瑞澄打破督署后墙,从长江坐船逃走,第八镇统制张彪仍旧在司领部顽抗。起义军经过反覆的进攻,终於在天亮前占领了督署和镇司令部。张彪退出武昌,整个武昌在起义军的掌控之中。 汉阳、汉口的革命党人闻风而动,分别于十月十一日夜、十月十二日光复汉阳和汉口。起义军掌控武汉三镇后,湖北军政府成立,黎元洪被推举为都督,改国号为中华民国,并号召各省民众起义响应。武昌起义胜利后的短短两个月内,湖南、广东等十三省纷纷脱离清政府宣布独立。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成立,孙文被推举为临时大总统。 一九一二年二月十二日,清帝溥仪退位,清朝灭亡,在中国存在了二千年的封建帝制宣告结束。 和南方风起云涌的大变革不同,在清王朝宣告结束的同时,远在中国西北边陲的平安地区然仍就是一片沉静,大多数人们还在做着清王朝的子民,他们关心的不是封建帝制的结束、民主共和的开始,而是如何才能够发家致富,光耀祖宗。 在一间破旧的土坯房里,时年二十岁的郭天仁正和他时年十八岁的弟弟郭天义,正盘着腿,坐在土坑上,一边喝着罐罐茶,抽着水烟,一边嘀嘀咕咕地商量着事情。哥俩个合计好了,等过年后,就购置水磨关南面水沟边的十二亩水田,还计划着再苦上它几年,养上一些牛、羊,盖一院子砖瓦房,各自娶媳妇、成家,生儿育女,延续郭家的香火。 那天晚上,哥儿两个被伟大的致富理想激动地满脸通红。 又过了几年,郭天仁和郭天义先后娶了妻,分了家,各自买下了十来亩田地,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日子一天天好了了起来,土坯房也由一间便成了几间。 又过了几年,郭天仁的儿子郭世繁、郭世信和郭天义的儿子郭世昌、郭世盛先后来到了世上,看到自己有了子嗣,想到将来家族人丁兴旺、牲畜繁多,香火绵长,两个老人的心劲更大了,干发家致富这个事情的干劲更足了。 郭天仁一辈子勤劳耕作,省吃俭用,不抽不赌不嫖,只要有上些钱,就置办田地,修缮房屋,到解放的时候,终于实现了他发家致富、光宗耀祖的宏伟目标,给后人们挣下了一大院子砖瓦房,五十多亩水浇地,六头耕牛,两匹马,五十多只羊和一辆皮轱辘马车。郭天仁为此而感到骄傲,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在给后人们挣下钱财的同时,也把害给后人挣下了。五一年的时候,郭家乡进驻了土改工作组,根据郭天仁的土地数量,土改工作组给郭天仁定了个地主成分。 相对于郭天仁的发家致富,郭天义恰好相反。郭天义的小儿子郭世盛不朝道,好的没学下,倒学会了赌博,把郭天义挣下的一大份家产全都给嚯嚯掉了。临解放的时候,实在忍无可忍的郭天义把小儿子郭世盛给撵上走掉了,说我没你这么儿子,你给我滚!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郭世盛被老子郭天义赶走后,就在平安城里给人打工,打了没多久时间的工,平安解放了。郭世盛原本就是个赌徒,嘴巴子特别能说,脑子又灵活,解放是怎么回事,他给看出来了,就一门心思地追求进步,加上他贫雇农的身份,竟然混成了城里面的干部,还是在工交口;郭天义也因祸得福,因为儿子把家给败掉了的缘故,把个铁定的地主成分给逃掉了。 和郭天义相比,郭天仁就倒霉多了,一辈子辛辛苦苦地劳作,两个儿子也安分守己,不抽不赌不败家,没想到反倒成地主了;要不是因为郭天仁曾经救过个红军干部,他的这个地主成分的前头说不定还要加个恶霸呢! 卷一 第三章 人生转机 (3) 郭天仁救助红军干部的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那是1937年年初的一天,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 平安的冬天特别得寒冷,特别是刮风或下雪的时候。 看到老天爷下起了鹅毛大雪,乡民们或聚在一起掀牛九、玩升级;或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围着被子,喝上两口小酒,享受着苦难中难得的安逸;或干脆拉开被子,盖在身上,躺在烧得快要烫疼尻蛋子的土炕上,呼呼地睡着大头觉。 郭天仁是个劳作惯了的人,时时得有个事情干,要是没个事情干,他心里就急躁,整个人就不安生,像是丢了魂似的。 那天,天下着雪,郭天仁耐着性子在屋里待了一阵就待不住了,把羊皮袄往身上一披,出了屋,到自家的田地里转去了。 在自家的田地上,郭天仁像是个将军,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有看得不顺眼的地方,就盘算着收拾收拾。郭天仁在自家的田地里转了一会儿,忽然看到远处的毛渠沟里,躺着个什么东西。郭天仁着实吓了一跳,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见是一个身穿灰色服装、头戴八角帽、浑身染着血迹的人。郭天仁见状,心跳得更厉害了,他慢慢地走到跟前,发现那个人已经连伤带冻昏死过去了。郭天仁迅速看了看四周,然后蹲下身去,把手伸到那个人的鼻子下试了试,发现那个人还有气息,还活着呢,就弯下腰去,把那个人背在自己身上,趁着没人,悄悄地背回自己家去了。 郭天仁冒着大雪把那个人背到自己家,放在了热炕上。郭天仁的老婆郭余氏见状,也着实吓了一跳,问郭天仁说:“老贵,你从哪里背上来的个人?你可不要没事了找事,我咋看得像是马家军要抓的红军?!”郭天仁瞪了老婆一眼,说道:“话多得很!我还不知道是红军?问题是我们总不能看着活人让冻死去吧?废话不要说了,赶紧端上碗开水来。”郭余氏闻言,颠着一双小脚,赶忙到了厨房屋里,从热水壶里倒了碗开水,端过来,递给了郭天仁。 郭天仁端着那碗温开水,舀上一小勺子,放在嘴上吹着,等不烫了后,把小勺子送到那个人嘴边,喂着那个人喝水。 少顷,那个人醒过来了。 那个人睁开眼睛后,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正急切而关心地看着自己,就赶忙说道:“叔叔,我、我不是坏、坏人,我、我是、是红军,是为、为贫苦人民打、打天下的。是……” 没等那个人话说完,郭天仁就用手制止住了那人说话,又给那个人喂了点水,然后点着头说:“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们就是马家军要杀的红军,朱毛的人。” 那个伤兵闻言,吃力地点着头。 郭天仁放下端着的碗,伸出手去,轻轻地摘掉了伤兵头上的帽子,又脱下了伤兵已经破烂不堪的单衣和单衣上套着的羊皮马甲,把自己的羊皮袄给伤兵盖到身上,温和地说道:“小伙子,你不要怕,我不是个坏人,你就安心在我家里养着,等你伤好了后,我给你准备点盘缠,你再小小心心地找你的部队去吧。” 伤兵闻言,感激地说道:“谢谢叔叔!” 夜来了,天阴沉沉的,大块大块的乌云,把天空压得很低很低,像是要塌下来一般。寂静的夜幕中,时不时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就是狗叫声,间或传来几声枪响。 郭天仁知道,那是马家军在到处搜寻被他们打散了的红军。 为保险起见,郭天仁把那个红军伤员藏在了自己家的后院子里,每天好吃、好喝地调养着,伤兵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夜深人静的时候,伤兵就来到前院子里,给郭天仁讲一些国际国内的形势,讲他们原本打算打通国际通道,和北方接上头,在接收了北方提供的武器弹药后,再打回来,打过黄河,到山西去打日本鬼子去,没想到在平安地区被马家军给打散了。郭天仁听到要打日本鬼子,就高兴地说:“好!把那些狗日下的东西,给我狠狠地打!”就这样,伤病在郭天仁家养了十多天的伤。 十多天后,伤兵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就归心似箭,时刻想着回自己的部队。郭天仁劝了几次,让伤兵把伤养利索了再去找部队。那个伤兵坚决要走,郭天仁不好再留,就给伤员准备了些路上吃的、喝的、穿的,还拿出了十块银元,往伤兵的手中塞。 伤兵穿上了郭天仁给他准备的棉衣棉裤棉鞋,又在上面套上了个羊皮马甲子,装扮成了当地的牛羊贩子,带上了郭天仁给自己准备的吃头、喝头,准备出发,见郭天仁又给自己手里塞银元,让自己拿着路上了用,伤兵赶忙推辞,说部队上有纪律,不能拿穷人家的东西。郭天仁闻言,把脸一沉,说道:“纪律是个啥?路上还能不吃不喝了?再说了,你在我家也住了十几天了,你也看出来了,我不算是穷人,这十块银元你不要嫌少,就安稳拿上,路上应个急什么的。”说着,硬把十块银元塞进伤兵的内衣中。伤兵想到一路上免不了要花钱,就再没有推辞,而是向郭天仁要纸笔,说是要给郭天仁打个欠条。郭天仁说:“把那么几个银元算个啥,条子就不要打了,你给我打条子,是小看我呢!”伤兵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有规定,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是原则性的问题,你不让打条子我就不要你的银元。”说着从内衣中往外掏郭天仁塞给自己的银元。郭天仁见状,赶忙说道:“你不要掏了,我给你找纸和笔去。” 郭天仁心想,不让人家打条子,人家就不要银元,这穷家富路的,身上没点钱咋能行?不行就让他打上个条子吧,反正将来还不知道他在哪里呢,也就是为了让他把那些银元拿上,打了就打上个条子吧。 郭天仁找来了纸和笔,伤兵接了过去,郑重其事地写到:“欠到平安县水磨关村郭员外天仁老先生银元十块,待革命成功后,由当地政府凭此条照数偿还。赵德江 1937年2月16日” 伤兵写好了欠条,递给了郭天仁,说:“郭员外,谢谢您对中国革命的支持。”郭天仁转手将欠条递给了婆姨郭余氏,然后在千叮咛、万嘱咐中将伤员送到了村外。 村外,那个伤兵身穿着郭天仁的羊皮袄,怀揣郭天仁给的十块银元,再次给郭天仁深深地鞠了个躬,说道:“郭员外,感谢您对中国革命的支持,将来革命胜利了,赵德江一定重重回报您的恩德。”说毕,伤兵转了身,大踏步地往东去了。 郭天仁并不指望革命成功后伤兵报答自己,他只是在内心深处祈祷伤兵一路平安,能顺利返回自己的部队,好去打日本鬼子。 那时候,郭天仁并不知道革命是怎么回事。 一转眼的功夫,又是十二年过去了。 一九四九年九月十七日,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中国人民解放军一野一兵团二军五师在解放了平乐城后,迅速向平安城挺进。 平安的农民久经国民党和马家军侵扰,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一看到部队经过,首先想到的就是个跑。 当解放军的队伍出现在水磨关北面乐安公路上时,眼尖的农民就发现了,大声喊着:“不好了,祸事了,马家军来了!” 一听到马家军来了,庄子上的人顿时乱成一团,呼爹唤儿的,跑的跑,藏的藏,转眼间便消失的一干二净,像是水浸入了干瘪的土地一样,无影无踪了。 这个时候,郭天仁正在乐安公路的边上,吆喝着牛、扶着一把老犁犁地。郭天仁是唯一见到部队来了没有跑的人。并不是郭天仁不想跑,是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太专心致志地犁地了,竟然没看到大批的队伍过来,等他看到大批的队伍时,部队已经行进到了他的跟前,他想跑也来不及跑了。既然来不及跑了,郭天仁索性就不跑了;郭天仁心想,跑啥哩?不管谁的兵,他不能不让老汉我犁地种田,老汉我不犁地种田,他们吃啥哩? 这样想着,郭天仁就不理睬马路上行进的部队,嘴里“呔、呔”地吆喝着牛,专心致志地犁着自己的地。 那支部队停在了乐安公路上,为进军平安城做准备。 一边是长长的部队有条不紊地在公路上安营扎寨,一边是一个老汉“呔、呔”地专心致志地吆着牛犁地。 部队的一位首长见老百姓全跑光了,只有一个老汉正集中精力地犁地,并不关心周围的情况,似乎周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就走下路基,来到地里和正在犁地的郭天仁谝闲传。 首长问郭天仁:“大叔!今年多大岁数啊?” 郭天仁不慌不忙地答:“五十多岁啦!” 首长说:“岁数不是太大嘛,看上去面相老了点。” 郭天仁答道:“农民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整日里风吹日晒,面相咋能不老?” 首长闻言就笑。 郭天仁感到部队的首长相当随和,再看看首长身上穿着的绿军装、头上戴着的五角星,就想起了十多年前躺在自己田地里的红军伤兵,帽子上也是个布缝的五角星;就问道:“长官,你们是红军?是朱毛的兵?” 部队的首长闻言心里一震,为这个老汉知道朱毛的兵感到吃惊。现在人们都知道解放军,很少有人说朱毛的兵的话了。 部队首长闻言后就对郭天仁说道:“老人家,你说得对,我们就是朱毛的兵,现在叫解放军,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的人民军队,是专为咱们贫苦百姓打天下的。” 听了部队首长的话,郭天仁老汉就扔下了手中的犁把,拉着部队首长的手说:“好人啊!十多年前我救过你们的一个兵,我们一直盼着你们打回来哩!” 部队首长拍拍郭天仁老汉的肩,并递给了郭天仁一支纸烟,说:“感谢你对中国革命的支持,革命胜利离不开人民群众啊!”说话间给郭天仁点着了烟。 郭天仁抽了几口烟,忽然跳上田埂,对着四周的田野大声地喊道:“呔!都不要藏了,快出来,是朱毛的兵。” 许多人从藏身的地方探出了头,疑惑地看着这支部队。 郭天仁说:“我给你们提水去!” 说话间便向村子里跑去,随着郭天仁,许多人家都提着水、带着干粮来到部队跟前,慰问解放军。 部队的首长大声说:“谢谢乡亲们,谢谢了,我现在也没啥好谢的东西,我就让战士们给乡亲们唱支歌吧。来,同志们,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战士们齐刷刷地就唱起来了: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民主政府爱人民呀, 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呀呼嗨嗨,一个呀嗨, ……”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但郭天仁的心却明朗不起来,因为接下来的土改给他定了个地主成分,经常被押到会场上挨批斗。一次,乡上组织了一场公判大会,要公判一批罪大恶极的恶霸地主,郭天仁也给押来了。在宣布判决几名恶霸地主死刑后,郭天仁吓得魂飞魄散,终于知道专政的厉害了;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救过红军干部,他救了的那个红军干部还给他打了欠条呢!那次批斗会后,郭天仁回到家里就找赵德江给他打的条子。天佑好人,赵德江打的那张条子还真让郭天仁给找出来了。捧着那张条子,郭天仁激动地哭了起来,心想,这是张救命的条子啊!过了几天,乡上再次召开批斗大会,被押到台上的郭天仁听到让他交代过去的剥削罪行时,颤颤巍巍地说道:“我有罪,我悔罪,但我也有点小功劳呢。” 主持会议的乡长闻言问道:“郭天仁,你有啥小功劳呢?你说说我听听。” 郭天仁答道:“三七年的时候,我救过一个红军干部。” “你救过一个红军干部?”乡长不相信,问道:“你说你就过一个红军干部,那你有啥证据?” 郭天仁就哆哆嗦嗦地从兜兜里掏出了那张条子。 一个民兵接过郭天仁掏出的条子,送到了乡长的手上。乡长看了看,心中暗吃了一惊,心想,这个条子不会是假的吧?要是真的的话,十块银元也不是个小数目,要真是这么个情况,这个郭天仁还是有可以原谅的地方。 乡长看了条子后,不敢大意,开完批斗会后,就赶到了县上,把那张条子呈到了平安县解放后的第一任县委书记张树文的案头。张树文看了条子后,也很重视,立即派县组织科与省军区联系,把具体情况落实一下。县委组织科立即联系了省军区,省军区一查询,当年的西路军还真有过赵德江这么个人,不过现在此人已经是北京城里的一名大干部了。 省军区随即将情况反馈到了平安县,平安县委立即安排人去了趟北京,找到了已经是某部某司司长的赵德江,落实郭天仁所讲的情况。赵德江看了平安县干部呈上来的条子,眼泪就下来了,说:“郭天仁虽然是地主成分,但的确是个开明乡绅,对中国革命有过贡献,希望平安县除按市价偿还郭天仁十块银元的法币外,在运动中也要区别对待,给予悔过自新的机会。” 因为这个缘故,郭天仁挨斗挨得少了,但地主成分还是没少掉,直接影响了后人们大半辈子。 卷一 第四章 人生转机 (4) 每当想起过去的事,郭世信就心惊担颤,他担心儿子郭解放不知道个天高地厚,拎不出个轻重缓急,毛毛躁躁的,不要惹出个啥祸来。 郭解放一心想着干事呢,哪里能理解郭世信的这番苦心和忧虑。 此时,郭解放骑着他的凤凰牌大链盒自行车,从村东头一路驶过村西头,碰上熟人,就打下铃铛子,咧上个大嘴就笑。 前一阵子,郭解放给郭家人民公社卫生院交了二百多斤麻黄草,说好了今天结钱去哩。 春风吹拂着柳枝儿摆动,阳光如银子般地撒了下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在临近公社所在地时,来来往往的人明显地多了起来,几个年轻人穿着高跟鞋,喇叭裤,男男女女地还拉着手,毫无顾忌地走在路中间。郭解放把他的自行车铃儿“嘀铃铃”地就打响了,年轻人闪到了一边,望着郭解放笑;郭解放也转过头冲几个年轻人笑笑。 超过那几个年轻人后,骑在车子上的郭解放就想,现在的人真是奇了怪了,你看穿的那个裤子,把个裤腿做上那么宽咋哩嘛,还那么长,扫马路呢吗?就算是扫马路,也不如扫帚好用嘛!你看个下那两个丫头子,把个沟蛋子绷得紧紧地,大人们看了都心慌呢,娃娃们看了根本就着不住嘛!这不是惹着娃娃们犯错误哩嘛!哎,这世道!要么管得紧得很,要么放的松的很,这么下去能行吗? 郭解放骑在凤凰牌大链盒自行车上,感觉高了人一等,就像是现在开上奔驰宝马的大款的那个感觉一样,看路边上的行人都是芸芸众生。郭解放正自我感觉良好着,就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定眼一瞧,高兴了,原来是小学时候的同班同学温建国。 郭解放咧上嘴一笑,然后冲温建国招了招手。 “呔,郭解放,骑上大链盒了,哦?” 郭解放没下自行车,只是捏了下自行车闸,把自行车骑得慢慢地,边走边笑着对温建国说:“可不是嘛!呔,温建国,骑上这个家伙感觉美的很啊!好像人一下子高大了。” 温建国站在路边,笑着说:“人靠衣装,马靠铵装,你郭解放就靠车车子装着哩!呔,郭解放,下来,下来,我和你说说话。” 郭解放摇着手说:“下不去,下不去,我还忙着呢!” 温建国冲郭解放就吼道:“你忙我的□呢!下来,下来,我有好事情给你说呢!” 郭解放一听温建国有好事情要给自己说呢,就使劲捏了下车闸,从本来就不快因为猛地捏闸而停下的自行车上跳了下来,推着自行车,快步地就走到了温建国跟前,笑着说道:“就说抽空和你好好地谝一谝哩,咋地就碰上了?呔,温建国,你是知识分子,懂得多,好多事情你要指导指导我哩!” 温建国和郭解放是小学时候的同学。郭解放小学刚毕业后就回生产队参加劳动了。当时,温建国的爹是郭家人民公社的副主任,家里面条件要比一般农民强,所以,温建国一直上到了高中毕业。温建国高中毕业时,考大学没考上,他的爹又运作了一番,温建国就到水磨关村小学当民办老师去了;后来,又是在他的爹的运作下,温建国又调到了公社所在地的中心小学。郭解放很少有同学上到高中毕业,更不要说是有当民办老师的同学了;所以,在郭解放眼里,温建国就是知识分子,大知识分子。 见郭解放笑盈盈地来到自己跟前,温建国也笑着说:“呔,郭解放,要不是说有好事情给你说呢,还把你请不下自行车来;不过要说好多事情指导指导你,你还就找对人了。郭解放,我给你说,你的好事情来了。” “啥好事情?”听到自己的好事情来了,郭解放心里欢喜,但表面上还装着不在意,拿两只大眼睛瞪着温建国说:“呔,温建国,好事情又不是我的亲戚,好事情就那么爱找我?” “你看个下你,好事不是你的亲戚,难道好事情就是我的亲戚了?!呔,郭解放,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你知道吧?” “这个当然知道,喇叭里天天讲着哩!” “十一届三中全会对你是啥影响你知道吧?” “对我是啥影响?没感觉着,天天该干啥还干啥。” “迟钝!麻木不仁!这就是咱们西北农民的劣根性!”温建国脸上的表情严肃了,他看着郭解放说道:“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许多事情,等你感觉着就晚了。” 温建国一连串的文雅说法,把郭解放给镇住了。郭解放心想,我操!这得多有学问才能说得出来?!看来有文化和没文化就是不一样!郭解放因此就一脸地崇拜,怔怔地看着温建国的脸,想听他再说出一连串特别有文化的话来。 温建国接下来再没有说特别有文化的话,而是说起大白话来了:“呔,郭解放,我给你说,这个三中全会可不是一般的全会,意义重大着呢!这次中央召开的三中全会,明确提出了党的工作重心要转移,要从过去以阶级斗争为主,转移到现在的以经济建设为主上来,全社会都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呔,郭解放,你想想,三中全会的召开,是不是意味着你的好事来了?” 本来等着温建国说好事情的郭解放闻言,好奇心顿时跑掉了一大半,不在意地说道:“我以为啥好事找我来了,还把人给哄下来下来说话来了,原来就是这么个好事情啊?呔,温建国,三中全会是给十亿人民召开的,又不是给我一个人召开的,对大家来讲,都一样嘛,咋就成了我的好事情?咋就不是你的好事情?” “你看,你看,郭解放,你悟性差了吧!”温建国说:“呔,郭解放,你想一想,你们家是地主成分,人家别人家不是地主成分吧?再说了,搞不搞阶级斗争,对人家别人家没影响,对你们地主家有影响,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郭解放听了,对温建国嘴里口口声声地拿地主成分说事,心里很不悦;但转念一想,这个温建国说的也还有一定的道理,也的确是这么回事,所以,心里虽然是不高兴,表面上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温建国没有在意郭解放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郭解放,现在不搞阶级斗争了,你们家的地主成分就不是问题了,你们家就和别人家一模一样了,不再比别人低一等,别人也不比你高一等,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能干涉得了你,你知道吧?” 温建国的这番话,郭解放爱听,脸上的颜色和悦了许多。 温建国继续说着:“十一届三中全会明确地提出要纠正农村社队发展工商业是不务正业的观点,明确提出要大力发展农村社队工商业,也就是说,你以后再搞农业生产之外的工副业也是符合政策的,你说这对你是不是个好事?你一天到晚偷着打麻黄草、到处偷偷摸摸地修墙垒灶,现在可以公开了嘛,郭解放,你说这对你是不是好事?” 这还真是个好事!温建国的这番话,说到郭解放的心坎上了,郭解放更加高兴了,就急促地问温建国:“呔,温建国,你说我搞个建筑队行不?” 前一阵子,郭解放在康宁、丰乐等人民公社干活,见人家有人成立了建筑队,干着修房子的事情,把郭解放给眼红坏了,就暗自琢磨着自己也搞上个建筑队,干一番大事业! 搞建筑队已经是郭解放深思谋虑许久的一个问题。以前的时候,郭解放在石门油田搞过半年的建筑,学了一手的好瓦工,你所以就一直梦想着成立一个自己的建筑队,也盖房子盖楼,那才叫活着个畅快!现在,听了温建国的一番话后,热血沸腾了起来,他把温建国当成了邓小平,急切地想听到一个准确地答复。 “那当然可以了!”温建国也似乎也把自己当成了邓小平了,使劲地往下挥了下手,给了郭解放一个肯定地答复。 郭解放蹭地一下把自行车给支了起来,从兜兜里掏出了“兰州”烟,给温建国让了一根,说:“温建国,你是我的大救星啊!我的建筑队要是搞成了,我这一辈子也就知足了。” 温建国闻言笑着说:“我又不是毛主席,咋就成了大救星了?我给你说,你的大救星不是我,是党的好政策。没有党的好政策,谁能救得了你?我不过是能借给你一些钱,帮你娶个媳妇子罢了。” 两个人点上了烟,就站在路边上闲谝着。 “我给你说!”温建国一边抽着烟,一边对郭解放说:“十一届三中全会所说的大力发展农村社队工商业,指的是发展集体经济,并不是说让你郭解放私人发展哩,所以,你要是想发展,红帽帽子还得戴,名义上还得是集体的,这样发展起来才能没阻力,要是你私人搞,万一政策变了,你还得挨斗,闹不好和你的爷爷一样,辛辛苦苦地,再挣上个资本家的帽帽子,那就不划算了。” “建国啊,你都快顶上半个诸葛亮了。”郭解放说:“你说得对对着哩,心急吃不上热豆腐,蛮汉找不上好婆姨,鸡儿是硬按的,人是情愿的,人不论是干啥事情,都得慢慢来,得给干稳当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郭解放心里不能不急,因为办一个建筑队,他已经想了很久了,几乎是他梦寐以求的梦想,忽然间,梦想就有可能成为现实了,他咋能不急?郭解放穷日子过怕了,看到队上普遍的贫穷,郭解放心里急,就想着如何能带动大家一起富裕,问题自己是个地主成分,四类分子,属于专政对象,自己有啥资格去带领大家致富?一个地主崽子带领大家致富去了,人家队长干啥去哩?现在听到地主成分不是问题了,农村工副业也能搞了,郭解放咋能不急?急得恨不能晚上不睡觉哩!所以,郭解放嘴里说着不急,心里还是急得像着了火一样,接上又说起办建筑队的事。 像茫茫大海中行驶的轮船需要灯塔来指挥一样,人活在世上也需要理想和目标来指引前行的方向。 郭解放原本就有着作为一个农民的远大理想,那就是发家致富,能够拥有一大院砖瓦房,有婆姨娃娃,有足够的钱,天天能吃上肉和干面,能够让一家人都富富裕裕地过好日子。为了实现这个远大理想,郭解放付出了巨大努力,但现实却让他难以实现自己的远大理想。 过去的时候,因为不甘心于过贫穷的日子,郭解放偷着跑过外地,去干在别人眼里属于资本主义的勾当,被“请”回来之后,队上就刻意安排一些最苦、最累、最脏的活让他干,作为对他的惩罚;即便是如此,也没能禁锢郭解放活跃的思想。一个又一个的夜晚,其他人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躺在土炕上的郭解放,依然无法入眠,他睁着两只眼睛,看着从窗外流入屋中的月光,不安分地想着一些解困的办法。郭解放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办法总比困难多,活人是绝对不会让尿给憋死的! 郭解放想出的办法还是要搞副业。郭解放知道,光靠在生产队里劳动,挣那几个工值太低的工分,永远都不会富裕起来;所以,郭解放想到的办法还是能搞一些副业。问题是,郭解放的身后有许多眼睛盯着,他上哪搞副业去?走得开吗?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郭解放就是这个世界上难得的有心人之一。 天有不测风云,晴朗的天说变就变了,当细雨将大地淋得湿漉漉的时候,其他人都躲在屋里睡觉,或者是聚在一起打牌下象棋,郭解放则穿上雨衣,背上筐筐,不是捡些蘑菇,就是打点麻黄,或是搞点别的什么事情,然后趁人不备时,偷偷地溜到城里,搞一些“资本主义”的玩意儿,将卖山货或农副产品的钱,悄悄地塞入贴身口袋里,诡异地笑笑,然后又人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水磨关村。 当别人从屋里出来,看到浑身湿淋淋的郭解放从街上走过时,都会好奇地问:“呔,郭解放,又日弄啥鬼去了?这么大的雨也把你关不到屋里。”郭解放闻言就笑笑,和颜悦色地说:“你们都日弄不上鬼,我能日弄上鬼?我倒是想日弄鬼哩,问题是女鬼都不出门嘛!”问的人闻言也笑笑,说:“鬼得鬼日弄,水磨关还有比你郭解放更鬼的人了?要说日弄鬼,郭解放,我看你行哩!”郭解放心想,不是水磨关没有比我鬼的人了,是水磨关没有比我勤快的人了。 要说这个世界上最公正也是最无情的东西,恐怕非时间莫属了。不管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时间始终不紧不慢地走着,或从乱世走向盛世,或从盛世走向乱世,这个决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郭解放的生命中,又一个春天来到了,这年春天,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 想到现在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郭解放心里就高兴,大声地对温建国说道:“温建国,你说说,这个红帽帽是咋地个戴法?” 温建国说:“那要看你打算用多少人哩?” 郭解放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说:“大概得三十来个人吧,人少了有些活拿不下来。” 温建国闻言吓了一跳,脱口骂道:“呔,郭解放,你心狠地□驴哩!” 郭解放笑了笑,说:“不干事就算了,要干事就干大事。” 温建国看看郭解放,说道:“解放,现在政策规定家庭作坊式的经营,用工不能超过八个,要是超过八个,就成了私营企业了;所以,你要搞个三十多人的建筑队,就不是家庭作坊式的经营了,就属于企业了,就必须在名誉上是集体的,这样才能在用工人数上不受限制。要戴集体的红帽帽,就要挂集体的牌子,要让人家队上的领导顶头哩,这个账目也得走正规途径,你哩就起管理作用,把这个建筑队给办起来,搞大,利润要由队上面向全体社员分配。这样的话,你愿意干吧?” “咋才是个愿意干吧?”郭解放说:“是太愿意干了了!温建国,我听你的意思是我自己挣上点钱,发上个财就行了,利润大家分配划不着,哦?你也太小看我了!温建国我给你说,从我参加生产队的劳动起,就从来没富裕过,队上的社员也从来没富裕过,我就常想问题出在哪里哩。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问题就出在农民不能自主地搞经营上,人都被拴在土地上了,现在只要国家允许我们农民自主地搞经营,我愿意带动大家共同富裕,我觉的这是我的责任!温建国你说说,要是大家都富裕了,有啥不好?难道社会主义就是让大家一起受穷?” 听了郭解放的这番话,温建国的心里震撼了,他很认真地看着郭解放,看着自己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老同学;温建国感觉到了,自己的这个老同学已经在实践中思考了许多问题,有些问题的思考深度远远超过了文化程度高的人。看着郭解放,温建国的心里感到了欣慰,他为自己有这样一位豁达、明理的老同学而欣慰。 温建国从内心深处敬佩他的这位老同学,脑海里便浮现出过去的事情。 卷一 第五章 人生转机 (5) 温建国记得很清楚,那是自己上小学一年级第二学期的时候。 有一天,班主任齐芙蓉领着一个小男孩子进了教室。齐芙蓉几步走到了讲台上,对大家说道:“同学们,今天咱们班又来了位新同学,名叫郭解放。”齐芙蓉说着,对站在教室门口的郭解放招了招手说:“来,郭解放,你也到讲台上来,来和同学们认识一下。” 从齐芙蓉带着郭解放进了教室的那刻起,温建国就目不转睛地看着郭解放,只见郭解放进了教室门的郭解放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规规矩矩地站在教室门口,把两只手放在裤腿两边,两只脚并得齐齐的,因为拘束,肩膀都缩了起来,肩膀上斜挎着一个破旧书包,脸蛋儿红红的,只是那对大眼睛特别地有神,正滴流乱转地、偷偷地观察着教室里的其他同学。 听到齐芙蓉让自己也站到讲台上,和同学们认识一下,郭解放因为紧张,没有动弹,仍旧缩着肩膀,忐忑不安地在门口站着。 齐芙蓉见状,笑了笑说:“郭解放同学初来乍到,和同学们都还比较生疏。”齐芙蓉说着,走下讲台,拉了郭解放的手,一直将郭解放拉到了王云燕的旁边,把郭解放安排在了王云燕旁边的座位上。 王云燕是水磨关一队队长王多明的丫头,和郭解放也熟悉,当时在班上担任着班长职务。 王云燕见齐芙蓉将郭解放安排在自己旁边坐,立即站了起来,对齐芙蓉说道:“齐老师,郭世信是地主,郭解放是郭世信的儿子,是地主娃子,我的爹是队长,是贫下中农,我不跟地主娃子一起坐。” 对于王云燕,郭解放也熟悉,毕竟是一个生产队的嘛!每到吃罢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娃子丫头们,把饭碗一扔,撒丫子就跑到街上玩去了。娃子丫头们汇集在队中间那棵大树下,或藏猫猫,或打沙包,或跳房房。 虽然郭解放家是地主成分,但在玩游戏的时候,谁都不嫌弃郭解放,包括王云燕;在玩藏猫猫游戏时,郭解放和王云燕经常是一伙儿,常在一起打打闹闹的,并不生疏。 郭解放见齐芙蓉将自己安排在王云燕旁边,心里感到踏实,毕竟是一个队的,平时还在一起玩耍呢!因此,郭解放的精神松弛了下来,轻松地喘了口气,却猛然间听到王云燕叫自己父亲的名字,还说自己的父亲是地主,自己是地主娃子!郭解放浑身的血“轰”地一下子就涌到了头顶,他感到自己有点眩晕,似乎站立不稳了;稍倾,郭解放不眩晕了,也站稳了身子,情绪却暴怒了,一转身,顺手就抓住了王云燕的头发,一使劲把王云燕甩了个跟头。 王云燕在班里是骄横惯了的,平时都是她趾高气扬地指使其他同学,从来没有哪个同学敢对她表现出不恭来。在这之前,王云燕显然没想到郭解放会对自己动手;所以,王云燕毫无防备,不曾想猛然就被郭解放一把抓住了头发,给甩倒在地上。王云燕被甩倒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儿,急了,伸出两只胳膊,抱住了郭解放的腿,大声地喊着:“地主家的娃子打人了!地主分子要复辟了!” 眼前忽然发生的情形显然也出乎齐芙蓉及其他同学所料;此刻,全班同学顿时乱成一团,“嗷嗷”地乱叫着起起哄来。把郭解放安排在王云燕旁边正往讲台上走的齐芙蓉,听到王云燕说郭解放的爹是地主,郭解放是地主娃子,心里不高兴,心想,你一个小孩子,管什么地主不地主的?齐芙蓉刚走到讲台上,就看到郭解放一把抓住王云燕的头发,把王云燕甩了个大跟头,心里又吃了一大惊,急忙从讲台上冲了下来,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郭解放和王云燕给拉开了。 望着满脸怒气的郭解放,齐芙蓉批评道:“郭解放,你咋啥话也不说就动上手了?同学之间,有道理就讲道理嘛!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郭解放闻言,把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气呼呼地对齐芙蓉说:“齐老师,他叫我爹的名字,还说我是地主娃子。” 齐芙蓉说:“郭解放,人之所以起了名字,就是让人叫的嘛!不让人叫,起个名字干什么?!毛泽东伟大不伟大?全国人民都叫着呢!”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郭解放肚子里还是不服气。 郭解放心想,她的爹比我的爹岁数还小,她个黄毛丫头咋就能叫我的爹的名字哩!他的爹在人前头的时候叫我的爹的名字呢,在没人的时候,也是老郭或郭哥地叫,难不成她比她的爹还大了?她要是能叫我的爹的名字,我也能叫他的爹的名字!这样想着,郭解放就在肚子里使劲叫起王云燕父亲的名字:王多明!王多明! 此时,齐芙蓉并不知道郭解放丰富的心理活动,只是看到郭解放一脸的不服气,想安慰下郭解放,就又转了头批评王云燕说:“王云燕,大人是大人的事,学生是学生的事,郭解放他爹是地主那是他爹的事,郭解放又不是地主,他才七岁嘛,七岁的娃娃能剥削人了?以后在学校里不能再说同学地主、富农什么的。” 此时的王云燕心里也不服气,心想,他的爹就是地主嘛,他就是地主分子郭世信的儿子嘛!难不成我还说错了?! 看到两个人都气呼呼的样子,齐芙蓉感到把郭解放安排着和王云燕同桌,两个人也处不好关系,于是就看了下其他同学,问道:“同学们,你们谁愿意和郭解放同学同桌?” 温建国是公社干部家的子女,家教要明显好于其他农村孩子,自小就有着同情心,加之他对郭解放有好感,就想说他愿意和郭解放同桌。温建国刚想说我愿意和郭解放同桌,这时一个丫头子猛地站了起来,高声说道:“齐老师!我愿意和郭解放同桌!” 温建国闻声去看,见是魏芳芳。 魏芳芳家也是水磨关一队的,她的父亲叫魏建平,家庭成分也是个地主,和郭解放家隔着几个门斜对面住着。刚才,王云燕拿地主成分说事,魏芳芳心里也不痛快,心想,你们贫下中农不愿意和地主同桌,我是地主成分,我愿意和地主同桌,这样想着,齐芙蓉就问谁愿意和郭解放同桌,魏芳芳立马站起身来说她愿意和郭解放同桌。魏芳芳家 郭解放见魏芳芳愿意和自己同桌,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眼泪。 这是郭解放插班上学当天发生的事情,温建国对此是记忆犹新。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温建国和郭解放成了好朋友,他们一直上到了小学毕业。上初中的时候,温建国没见到郭解放,打听了一下,说是郭解放回队劳动去了。自那后,温建国再未见过郭解放,直到自己高中毕业并当了好几年民办老师后,才突然地又见到了郭解放。 卷一 第六章 婚事 (1) 那天,郭解放是特意去找温建国的。 郭解放十八岁的那年,母亲陈雪莲去世了。 陈雪莲得的是肺病,临死前,浑身浮肿的像是面包一样,气都喘不上来。郭世信看到妻子难受的样子,心里也非常难过,守在妻子身旁的郭世信握着妻子的手,对妻子说道:“雪莲,我知道你难受,难受了你就去吧,几个孩子有我呢,我会让他们吃上、喝上。” 陈雪莲眼眼睛里含满了眼泪,反抓了郭世信的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一着急,就使劲地掐着郭世信的手。 郭世信感觉到陈雪莲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就问道:“雪莲,你是不放心我?我没事,我会好好活着。” 陈雪莲吃力地摇着头。 郭世信又说道:“那你就是放心不下几个娃子和丫头。雪莲,你放心,我会把几个娃子和丫头带好的,会让他们吃上、喝上。” 陈雪莲的眼里闪了下光,眼睛睁得大大的,虽然喘气越来越困难,但眼睛一直不肯闭上。 郭世信见状急了,忙说道:“雪莲,我知道,你是牵挂着解放的媳妇子呢!这个我知道,我保证给解放娶个好媳妇子。” 郭世信的这句话刚说完,陈雪莲手一松,眼睛一闭,死了。 围在炕前的郭富贵、郭金艳、郭解放、郭四清、郭跃进和郭红艳嘴里喊着:“妈!妈!”见陈雪莲闭了眼,知道他们的妈死了,都放声大哭起来,特别是郭解放,哭得惊天动地,哭声压住了其他的几个人。 陈雪莲死了后,给郭解放娶个好媳妇子就成了郭世信最大的心病。 刚开始,郭解放还小着呢,和魏芳芳好过一阵子,到祁丰搞副业时和一个藏民丫头子卓玛好好过一阵子,但也没有成;后来,郭解放岁数慢慢地就大了,给郭解放娶媳妇子的事就成了当务之急,因为一直也没给郭解放娶上个媳妇子,就把郭世信给急得烧心呢! 郭解放的婚姻问题成了压在郭世信心头上的一座大山。 看到父亲一天到晚唉声叹气,郭解放心里就不好受,就有了一种负罪感;因为是自己的婚姻问题成了压垮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郭解放知道,自己的婚姻问题解决不掉,父亲就不会释然,就始终有一种负担压抑着父亲。 话说婚姻这个东西是上天注定的,男男女女配对过日子,该是谁就是谁,哪怕是在天涯海角,最终都会睡到一个炕上的。据民间传说,说是有个叫月下的老人,一天到晚不干别的事,干的就是不停地给男男女女拴红绳绳,被月下老人拴上红绳绳的男男女女,顺着红绳绳就到一沓里了。 郭解放和佟玲玉就让月下老人的红绳绳给连到一起了。 那是一九七二年的盛夏,庄稼地里没啥活,生产队里就安排着社员编苇席。 水磨关大队和郭家人民公社供销社签订了苇席购销合同,根据合同要求,水磨关大队要在一个月内给供销社编两千张苇席。水磨关大队就把编苇席的任务下达到了各小队。 郭解放和一帮妇女坐在一棵大杨树下编苇席,只见他那双大手上下翻飞,来回穿梭,灵巧得不一般,看的几个婆姨忍不住地说道:“郭解放的那双手,不要看粗粗糙糙的,灵巧着呢,能绣花哩!你们看看,人家编的席子,比我们女人编得还好呢!”郭解放闻言笑笑,心想,我也就是不会生娃娃罢了,除此之外,我把个啥不会啊!别人一夸奖,郭解放的心里就骄傲起来了,就更加起劲地编着苇席,他要编得比其他妇女更多更快更好,如此才显出自己的能耐来。 大杨树高大挺直,枝桠就像是人伸展了胳膊,树叶子绿绿的,遮住了倾泻而下的阳光;夏季的风儿轻轻地吹着,人坐在树下,感到凉爽舒坦。 郭解放是个心大的人,无论心里有多大的事,只要到了人前头,就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话也特别的多,说起话来风趣幽默,常常惹得人哈哈大笑;此刻,郭解放正给一起编苇席的男人和婆姨们喧着他在祁丰搞副业时和藏族丫头卓玛的故事,一起编苇席的男人婆姨们听得津津有味。 郭解放和那帮子婆姨谝得热火朝天,杨树上面几只喜鹊也飞来飞去地凑热闹,“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地叫着;一个婆姨抬头看了看树上的喜鹊,对郭解放说道:“郭解放,鹊娃子说喜事到家,喜事到家,看来你有喜事了。”郭解放闻言就咧上嘴笑了,对那个婆姨说:“咋地喜鹊一叫就是我有喜事了?!喜事又不是我的亲戚,喜事就专门找我呢?我咋觉得是你有喜事哩。”那个婆姨赶忙说:“我都是老婆子了,能有啥喜事?还能再找个男人了?我再找个男人我们当家的也不愿意嘛,要捶我呢!解放,我看是你该找媳妇子了,你要找上媳妇子了,你的爹就不愁惑了。” 一想到自己的爹因为给自己找媳妇子的事愁惑得不行,郭解放就沉默不言了。 “喜鹊儿一叫,我咋觉得该给我的当兵的弟弟找个媳妇子了。”也在一起编苇席的郭天达也被喜鹊的叫声惊醒了,他想起了他的兄弟二十五六了,还没说下媳妇子,就接嘴说了这么一句。 郭天达也是郭解放的叔伯爷爷,在郭家门里排行老九,郭解放称其为“九爷”。郭天达有个兄弟叫郭天耀,当时正在新疆的部队上当兵。 听到郭天达要给他的兄弟介绍媳妇子呢,郭解放就接上嘴说道:“九爷!人家耀爷是部队上的人,还愁找不上媳妇子?我看你还是先给我找一个吧?” “给你先找一个?”郭天达说:“你还愁媳妇子哩?你个哈怂,在祁丰搞副业的时候,那么好的个藏民丫头子,哭着闹着跟你呢,你不要,现在求着爷爷给你介绍媳妇子了?呔,你那么能嘛,这会子咋不随便给自己找上个媳妇子了?” 当年郭解放到祁丰搞副业就是郭天达带上去的。 郭解放听了郭天达的话,心里不高兴,但想到今非昔比,过了那村,自然就没有那店了,自己要找媳妇子,说不定还真的要求到人家呢,谁让人家认识的人多,到处都有熟人?所以,郭解放就压住心里的不高兴,解释地说道:“九爷,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让我倒插门哩嘛!我要是倒插了门,我的爹咋办呢?另外,我听别人说的,说藏民丫头,结婚前都苗条的很,结婚后腰就像水桶一样粗,娶上了咋干活呢?再说了,那时候我不是和魏芳芳好着哩嘛,谁知道人家的那个哈怂兄弟愣是不同意嘛!” 郭解放这么一解释,郭天达也同情起郭解放来了,就给别的男人婆姨们讲着在祁丰搞副业时,郭解放和藏民丫头卓玛的故事,其他婆姨听了哈哈大笑。 郭天达喧了阵闲慌,再一想,郭解放急着找媳妇子,主要还是出于孝心,就说道:“行哩,解放,看在你娃娃孝敬的份上,九爷就先给你说个媳妇子,我的那个兄弟就再放一放,等到他复员回来了再说。” “真的?!”郭解放高兴地站了起来。 一个婆姨说:“你看把郭解放给急的,恨不得这会子就领上个丫头子回家睡觉去哩。” 郭解放刚想说:“我这会子就想领上你回家睡觉去哩!”话到嘴边,忍住了没说,因为他突然想到,那个婆姨岁数大了,领上她睡觉去,自己吃亏呢!所以,郭解放话到嘴边了,又给压住了没说;但不管咋说,九爷答应给自己先介绍个媳妇子呢,这个确实让郭解放高兴;趁着高兴劲,郭解放就问道:“九爷,你打算给我介绍个哪里的丫头子哩?听你的意思好像已经有目标了?” 郭天达说:“你不要急,去了就知道了;本来我是给我的兄弟看下的,我看你娃娃还算有孝心,我就先介绍给你。” 几个编苇席的婆姨一听,觉得这事靠谱,就嚷嚷着说:“郭解放你要请客哩,要好好谢谢你九爷。” “请!咋地不请?”郭解放说:“媳妇子要是娶上了,九爷你天天到我们家里去,我让我的媳妇子给九爷做拉条子吃。” 郭天达笑着说:“媳妇子还没说哩,你就先预支上了?你这个哈怂,哄得九爷高兴哩嘛。” 中午收工后,郭解放回到家里,看到一脸愁楚的父亲,就说道:“爹,你愁啥哩,不就是个媳妇子嘛,九爷说了,他给我介绍一个哩!” 郭世信闻言,忽地就站起身来,问道:“解放,九爷是主动给你说的,还是你求着九爷给你介绍媳妇子呢?” 郭解放回答说:“九爷也主动说了,我也求九爷了,九爷说有个丫头子,是给他的兄弟看下的,九爷说我有孝心,就先介绍给我。” 郭世信一听这话,觉得靠谱,起身就往门外走,说:“我找你九爷去,这是大善人做得事啊。” 郭世信找到郭天达家时,郭天达正坐在院子里拉着板胡,唱着《辕门斩子》的段子: “我大哥替宋王一命丧 二哥短箭把命亡 我三哥马踏尸难找 四八郎失落不还朝 五哥削发去学道 七弟箭射命不牢 我的父李陵碑前命丧了 单丢下孤身延景保宋朝 ……” 郭天达正唱得起劲哩,鼓着个眼睛,老脸憋的红红的,脖子上的筋都暴突出来了,见郭世信推门进来了,就摆头示意让郭世信坐下,然后继续唱着他的戏。 郭世信心里急,急得给儿子郭解放娶媳妇子呢,哪里有那份闲心去欣赏郭天达自娱自乐的秦腔?!因此不等郭天达唱完,就说道:“九爸,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孙子媳妇子的事,侄子我就全托付给你了。” 郭天达没理睬郭世信的说辞,继续唱着。 郭世信见状,心里再急也得耐下性子来等。 好不容易,郭天达的秦腔算是唱完了,大口地喘着气,两只眼睛瞪着郭世信说道:“你这个二侄子,火把眉毛给烧着啦还是咋的?就算天大的事,你也得让我把这段戏给唱毕了再说嘛!” 郭世信闻言说道:“好我的个九爸爷!对你二侄子我来说,你孙娃子的媳妇问题还真就是火烧眉毛的事了,我这回就是讹也把您老人家给讹住哩。” 看到比自己岁数还大许多的郭世信焦急的样子,郭天达就过意不去了,把郭世信让着坐下,说:“二侄子,你不要急,解放的媳妇子就落在我的身上,我包了。” 听了郭天达的这句话,郭世信心里算是踏实了。 第二天一大早,郭天达就领上郭解放到二十里堡佟家闸一队看媳妇子去了。 卷一 第七章 婚事 (2) 平安的天空特别的洁净,太阳从东边的山后升了起来,霞光洒满了大地,地上的草显得更加碧绿。马上就要见到未来的媳妇子了,此刻,郭解放的心情像是明朗的天空一样,畅快极了。 郭天达骑着毛驴在前头走,嘴里哼着秦腔,陶醉在其中;郭解放手里拎着两斤猪肉方子和一包点心,徒步跟在毛驴后面,时不时地用衣服袖子擦擦脸上流下来的汗。郭天达骑着的那头毛驴,并不知道它驮着的郭天达是给跟在自己后面的这个小伙子相媳妇去的,就心无旁骛地,高兴了就走快点,不高兴了就走慢点,全由着自己的情绪,全不管郭解放心急不心急。 那头毛驴子似乎是逗着郭解放玩,骑在驴背上的郭天达嘴里唱着秦腔,高兴时夹一下腿,毛驴子就走的快了,郭解放提着个猪肉方子和点心包包跟在驴后面一阵小跑;郭天达要是四平八稳地不咋地动弹了,毛驴子就也从容起来,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悠闲而笃定地走着。毛驴走得快了,郭解放虽然跟在后面跑着,但心情高兴,因为能早一点见到自己未来的媳妇子;毛驴要是从容起来,郭解放的心就急了,把猪肉方子和点心包包腾到一个手里,抬起腾出来的那只手,照驴屁股上就是一巴掌。毛驴子虽然不知道郭解放为啥要拍自己的屁股,反正屁股上挨了一巴掌后,就猛地一跑。毛驴子猛地一跑,就把骑在驴背上的郭天达给猛地闪了一下,郭天达就骂郭解放道:“呔!你这个哈怂!拍着驴沟子咋哩?急着吃席去哩嘛?!”郭解放闻言笑笑,说:“九爷,不是急着吃席去呢,是急着看媳妇子去呢!”郭文照笑着骂道:“二十多年过来了,这会子急得不行了?跟上慢慢地走。” 爷孙俩一直走了有半个多小时的样子,驴都累得大口喘气哩,郭解放一点也没有觉到累。 郭天达骑在驴背上,对跟在驴后面一路小跑的郭解放说:“呔,解放,累吧?” 郭解放答道:“累啥哩,这回子才刚把筋给跑活。快到吗?五爷!” 郭天达笑笑说:“鬼仔儿,急了哦?我给你说,到了人家丫头家,要有眼色,见了丫头的妈,嘴甜一些;见了丫头子要多看几眼,丫头子一旦介绍给你,我可就不管了,是好是坏就都是你的了。另外,到了丫头子家,三岁的娃娃都比你大,你要谦虚一点,要有礼貌,我给你说……” 郭天达还要交代一些事情,性急的郭解放听得不耐烦了,说:“九爷,不就是见个面嘛,咋还这么多规矩?” 郭天达一听就不高兴了,“吁、吁”地喊住了毛驴,对郭解放说道:“不去了,回走!”说着,郭天达拉个了下驴缰绳,毛驴就像是郭天达的兄弟一样,真的就转了身,往回走。郭解放赶忙上前,拉住了驴缰绳,笑着对郭天达说:“九爷,我和你开玩笑哩,你咋还当真了?你想个下,要说个媳妇子哩,规矩少了能行?!对吧?这个我知道,九爷。”郭天达原本就是吓唬郭解放哩,听郭解放这么一说,就故意虎着脸说:“要娶媳妇子哩,你还不耐烦了!听了你说的话,我骑的毛驴子都不高兴了,我说了声回走,人家转了头就往回走哩。” “就是的!”郭解放说:“这个毛驴子就像是你的儿子一样,听话地很,我说走,它就又转头了。”说着,郭解放就拉转了驴头,拍了下驴屁股,喝了声:“走!”毛驴子就又走开了。郭解放笑了笑,对郭天达说道:“你看,九爷,这个驴听话吧!”。郭天达气得瞪了郭解放一眼,骂道:“哈怂!我也就看我的二侄子可伶的很,要不然,我给你说着媳妇子咋?!我一天到晚闲得没事干了?”郭解放陪着笑说道:“就是的,就是的,九爷你大人不见小人怪,你也知道,我就是个有嘴没心的人。” 说着话,爷孙俩就又往前走;郭天达就又给郭解放交代着注意事项;这回郭解放不敢再犟了,嘴里“嗯、嗯”地答应着。 郭天达给郭解放介绍的媳妇叫姓佟,是二十里堡佟家闸一队的大户,成分和郭解放家一样,也是个地主。 郭天达骑着驴,领着郭解放,一直来到了村东头佟玲玉家的门口。郭解放注意观察了一下,郭天达给自己介绍的这个丫头子家还行,住着三间大瓦房,比旁边的一些人家要强,看得出来,解放前的时候,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家。 到了佟玲玉家门口,郭天达一偏腿,从驴背上下来,拉着驴拴到了门前的一棵树上,然后带着郭解放进了佟玲玉家。郭解放跟在郭天达身后,忐忑不安地进了屋,才发现佟玲玉家外面看起来光亮,里面其实很破烂,和自己家一样,也是一穷如洗,屋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一个大炕外,基本上就啥也没有了。 姑娘的大哥叫佟大堂,见了郭天达进了屋,赶忙热情地招呼说:“达哥来了,你快坐。”说着,把郭天达让到炕上坐下了。从佟大堂的热乎劲上看得出来,两个人早已是老熟人了。 佟大堂就招呼着郭天达上炕坐下了,郭解放就站在炕沿边,手里提着猪肉方子和点心包包。 佟大堂招呼着郭天达上炕坐下后,对着郭解放笑了笑,说:“一路上累坏了。”说着就接过了郭解放手里提着的猪肉方子和点心包包,放到了屋子中间靠墙的方桌子上。 那天,郭解放借了别人的一套蓝华达呢衣服,脚蹬着崭新的千层底儿布鞋,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再加上身材高高大大,脸庞四四方方,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大脑袋上的头发还卷曲着点,特别是两只大眼睛,贼溜溜地转着,像是会说话一般,笑全从眼睛中冒出来了,特别招人喜欢。 佟大堂正和郭天达说着话,从另一间屋里又过来了七八个人,有佟玲玉的妈,二哥、大嫂嫂、婶婶、姨姨等。佟玲玉的妈、嫂嫂、婶婶、姨姨,像是动物园里看熊猫一般地盯着郭解放看,从上到下地看,生怕遗漏了那里。 相亲嘛,就该大大方方地,又不是口袋里偷着买毛哩,有啥藏藏掖掖的?郭解放就把头抬了个高,胸脯挺着,更加显得男子汉气质十足,特别是那双大眼睛,洋溢着笑意,极具亲和力,立马就打动了姑娘的妈和嫂嫂、婶婶、姨姨等,都从心眼里对郭解放满意。 郭解放在别人闲谈的过程中,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寻找着自己未来的媳妇子,但未来的媳妇子一直没有露面,郭解放就显得有点焦躁,忐忑不安起来,急切地想知道自己未来的媳妇子究竟是个啥模样?长得漂亮不?郭解放心里忐忑了一会儿,他未来的媳妇子才在大人们的催促下,扭扭捏捏地从里屋出来了。 这是一个文雅而羞涩的姑娘,中等身材,桃圆脸,眼睛水灵灵的像闪亮的墨玉,整齐的前刘海下面两只眼睛中间一根略高而直的鼻子,不大不小的嘴唇线分明,微微一笑,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嘴角上扬,便满脸的笑意,显现出一种柔性的美。 姑娘卷起门帘从里屋里出来后,看了眼站在炕边的郭解放,便涨红了脸,迅速低下头,忽儿眼睛又放出一样的光彩,微笑着,举起头来,又对郭解放瞥了一眼。 这个姑娘就是佟玲玉,是家里唯一的一个丫头。佟玲玉父亲去世得早,一直被两个哥哥和大嫂子娇生惯养着,性情极为内向。佟玲玉出来后看了眼郭解放,见郭解放长得高高大大,便感到郭解放是一个挺拔坚实的汉子,心里欢喜,就迅速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表情;但低下头后,又看到了郭解放脚上崭新的千层底儿布鞋,便又感到这个来相自己的汉子干脆利落,正是自己希望寻找的生活伴侣,所以又抬起头来,想清楚地看看郭解放的脸庞。这个时候,郭解放也正盯着佟玲玉看,在佟玲玉再次瞥自己一眼时,郭解放也盯向了佟玲玉的眼睛,然后亲切地笑笑。在两个人目光迎视的刹那间,佟玲玉的眼里放出来一样的光,心里顿时被幸福所笼罩。 就是这么相视一望,佟玲玉心里就打定了主意,自己这辈子就交给这个男人了,过得好也罢,坏也罢,就是他了。 从佟玲玉从里屋卷帘出来后,郭解放的目光就没离开她的的身子,就像是X光机,似乎要把佟玲玉看透。郭解放心里一点也不敢大意,人家九爷都说了,见了丫头子要多看几眼,丫头子一旦介绍给我,他就不管了,是好是坏就都是我的了 ;所以,郭解放一点也不敢大意,就非常用心地观察未来的媳妇子。毫不隐瞒地说,郭解放在看到佟玲玉第一眼后,仿佛是有一种感应,立马得出这个丫头子天生就该是我的媳妇的认知。虽然没跟佟玲玉说一句话,郭解放已经感觉到了,这是一个文静内向、勤劳持家的好女子,具备了贤妻良母的所有品德,有这样的女子相伴人生,何惧人生路上的风风雨雨?又有什么艰难险阻可以阻挡自己?郭解放的那双眼睛顿时洋溢着深深的爱意。和郭解放有着同样心理的佟玲玉,在撞击了郭解放的目光后,便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她立马意识到,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作为介绍人的郭天达,历经半生风雨,早已阅人无数,自然读懂了郭解放和佟玲玉的心,于是就装模作样地问郭解放说:“解放,这个丫头子咋地个?你同意不?” “同意!”郭解放回答得干脆利落,似乎是意犹未尽,接着又补充着说:“九爷,咋才是个同意不?是太同意了!这么好的丫头子,乍能不同意呢;不同意的人,脑子有病哩嘛!” 佟大堂和佟玲玉的妈、嫂子、婶婶、姨姨等闻言都大笑了起来。 郭天达又转头问佟玲玉说:“丫头子,娃子同意了,你同意吧?” 佟玲玉羞涩地低了头,细声细气地说:“我的妈同意,我就同意。”说完,脸红红地,头垂得更低了,两只手挽着自己的小辫子,将辫梢的几根头发咬在嘴里。 “这是个啥话嘛!”郭天达假装不悦地说:“我的孙娃子娶的是你,娶的又不是你的妈,你管得你的妈同意不同意干啥?你就说你同意不同意吧?” 佟玲玉的哥哥和妈都笑了,佟玲玉的妈骂郭天达说:“你这个老怂,说个话悬天无地的,胡说啥哩嘛!” 郭天达也笑着说:“我没胡说,我说得个实话,我就要丫头子个准话。” 佟玲玉的哥哥、嫂嫂就催促佟玲玉,佟玲玉羞答答地说:“我也同意哩。” 佟玲玉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耳尖的郭解放还是听了个清,就裂开嘴笑了。 郭天达也听清了,他故意装傻卖乖,问道:“你说了个啥?我咋没听清楚,你大声说。” 佟玲玉只笑不答,佟大堂在旁边说道:“玲玉说她同意哩!” 郭天达又假装生气地瞪了佟大堂一眼,说道:“嘴快得很?!我问的是丫头子,我又没问你,你答得个啥话。”说毕,又问佟玲玉道:“丫头子,你大声说,你同意吧?” 佟玲玉被问得没办法,就只好提高了声音,说:“我也同意呢。” “同意哩,哦?”郭天达说:“这回我听清了。好!同意就好!娃子和丫头递个换手吧。” 平安民间相亲时递换手其实就是交换定情物;男女双方只要一递换手,就等于确定了恋爱关系。 郭天达说完递换手的话后,佟大堂就接着说道:“行哩,那就递个换手,这个事就算说下了。” 郭解放从上衣兜兜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本《毛主席语录》和手绢子里包好的两元钱,佟玲玉也递给了郭解放一个手绢包包,里面也装着两元钱。 这是那个年代平安地区相亲时的标准行情。 递完换手,亲事也就成了,佟玲玉的嫂子、婶婶、姨姨早已准备好了饭菜,是拉条子和烫韭菜,在那个年代已经相当于吃席了。 亲事说成了,郭天达腰杆子硬多了,理所当然地就把自己当成了有功之臣,心安理得地接过佟玲玉嫂子端过来的拉条子,浇上了油泼辣子,把烫好的韭菜挟到碗里,和拉条子面拌合了几下,吧唧吧唧地就先吃起来。佟玲玉也端过来了一碗拉条子面,羞答答地递给郭解放。郭解放惊慌失措地,差点没接住碗。郭解放端着盛满拉条子的碗,让着佟大堂说:“大哥,你先吃。”佟大堂说:“你吃,你吃,就来了。”说话间,佟玲玉的姨姨就给佟大堂也端来了一碗。郭解放又让佟玲玉的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佟玲玉的妈看着未来的女婿,满心的欢喜,说:“娃子,你就吃,这么远的路来了,也饿了,吃!”郭解放这边让着,郭天达那边已经快把一碗拉条子面给吃完了,就对郭解放说:“解放,吃!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嘴地吃,能吃才能干哩嘛。”其他人就笑,郭解放闻言也不拘束了,但还是没敢大嘴地吃,怕大嘴地吃了留下不好的印象。 吃完饭后,又闲谝了一阵子,郭天达和郭解放就告辞出来了。 在回家的路上,郭解放欢喜坏了,打着郭天达骑着的毛驴疯跑。 驴在前面跑,郭解放在后面追,郭天达在驴上骂,爷孙俩嬉嬉闹闹地回到了水磨关村。 卷一 第八章 婚事 (3) 此刻,郭世信正蹲在自家的街门上,嘴里面抽着水烟,眼睛望着村子的东头,焦急地等待着郭天达和郭解放回来。 他急切地想知道郭解放到佟家闸一队相亲的结果。 远远地,一个人骑在驴上,一个人跟在驴后,快速地向村子里走来。 郭世信赶忙站起身来,把手搭在额头上,遮住阳光,仔细地去看。其实,不用看郭世信也知道,那是郭天达和郭解放相亲回来了。 从郭天达带着郭解放到二十里堡佟家闸一队相亲走后,郭世信就蹲在了街门口,一边吸着旱烟,一边悬着个心,生怕事情有个闪失,黄掉了;现在,看到郭解放和郭天达回来了,就赶紧迎了过去。 郭天达和郭解放来到了郭世信跟前。 郭世信特别主意观察郭天达和郭解放两个人的表情,当看到儿子满脸的喜气,郭世信悬着的心咣当一下子就落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郭世信招呼着郭天达道:“九爸,这一趟把您累坏了,快进屋走。” 说着,接住了郭天达手里的驴缰绳,把郭天达从驴身上搀扶了下来。 郭解放接过了郭世信手中的驴缰绳。 郭世信招呼着郭天达进屋去了。 郭解放拉着驴进了后院子,把驴拴在了槽上,拍了拍驴屁股说:“呔,老朋友,今天你辛苦了,以后再好好优待你吧!” 郭世信把郭天达让着坐到了炕上,就望着郭天达笑,等待着郭天达说相亲的结果。郭天达慢条斯理地坐在郭解放家的土炕上,接过郭世信递过来的水烟袋,美美地抽了几口,才详细地把郭解放相亲的情况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郭世信听得满心欢喜,嘴里奉承地说着:“也就是你九爸爷,要是别人,说啥都办不好这个事情。” 又客气了一阵,郭天达就告辞回自己家去了。 接下来双方便开始商议订婚的事。 其实,在平安民间,所谓订婚,最关键的不过是确定娶媳妇子的彩礼钱而已,彩礼钱若是商量妥了,婚姻关系就等于是木板上钉上钉子了,佟玲玉就成郭解放的未婚妻了,就等着结婚的日子一到,男方将女方娶进屋来,从此后就一起过日子了。 商定娶媳妇子的彩礼钱问题,主要是介绍人的事情。对于彩礼钱,佟家要了四百元,郭天达就把这个话传话给了郭家;郭世信听到佟家要的是四百元的彩礼钱,就用手挖起头来,因为他拿不出这笔钱来。 钱这个东西是硬货,没有就是没有,郭世信没办法,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九爸,按说四百元钱倒是不多,娶人家那么好的个丫头子哩嘛,四百元钱算个啥?!关键是拿不出来。九爸,不行了你再去给丫头的妈说说,就二百元吧,最多就是这么个数了,再多了真的拿不出来。” 郭天达闻言心想,你娶人家的一个丫头子呢,咋地一下子就把价钱给砍掉了一半?这个话不好说啊!郭天达心里感到为难,但考虑到自己毕竟是郭世信的叔伯爸爷,这个侄儿子又是个老实人,就不能不替郭世信着想;所以,郭天达就又骑着毛驴子跑了趟佟家庄子,把郭世信的话传给了佟玲玉的妈。 佟玲玉的妈听了郭天达传的话就不高兴,说:“呔,你这个老贵,我和你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你就光替你的侄儿子着想,你咋就不替我也想想?” 郭天达闻言,憨厚地笑了笑说:“你看你这个嫂子,我咋地就不替你着想了?解放那个娃子真的是个好娃子,本事大着呢,将来你跟上女婿享福呢!但现在就这么个情况,郭解放家真的是没钱,郭解放的妹子虽然和高福的儿子谈上对象了,但也还没订婚嘛,彩礼钱也还没拿到手哩嘛,郭家现在是真的拿不出四百元钱来,就这二百元钱,他还不知道上哪里筹措去呢!呔,老嫂子,人重要吗还是钱重要?你总不能让钱把模样子给遮住了吧?你总不能因为钱就把好事情给搞黄了吧?” 佟玲玉的妈瞪了郭天达一眼,嘴里嘟囔地说道:“他没钱么娶得啥媳妇子?!难不成我的一个丫头子就白白送给他去呢?!”佟玲玉的妈心里虽然不满意,但考虑到郭解放家也确实有困难,再加上郭解放那个娃子的确不错,就忍了个肚子疼,把彩礼钱又让了让,让到了三百五十元。佟玲玉的妈对郭天达说道:“呔,老贵,这个数是最低了,就这个价,低了这个价,你就再不要来和我说彩礼钱的事了。” 郭天达闻言,厚着脸说:“老嫂子,你就再让给个下吧。” 佟玲玉的妈说:“不让!不让!就这个价,你就把我的这个话给郭世信那个老怂带过去,他拿得出钱来就说事情,拿不出钱来就算了。又要娶媳妇子呢,又还不想花钱,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呢?他郭世信那个老怂尽想好事呢!我还想好事呢!” 郭天达也无奈地挖了阵头,就从佟玲玉家告辞出来了。 出门的时候,恰好碰上佟大堂,佟大堂笑着说:“达哥,你走了?再坐上会会潵。” 郭天达和佟大堂、佟大堂的妈都熟悉的很,关系也是各称呼各的。 郭天达见佟大堂招呼着自己再坐坐,就对佟大堂说道:“兄弟,坐我就不坐了,完了你和你的妈好好商量下,彩礼钱上能让了就再让个下;结婚过日子是大事情,咋能光在钱上看?!钱给的多了,瓜子你们也把丫头给嫁哩嘛?!” 佟大堂还不知道彩礼钱是个啥情况,就先点着头答应了。 郭世信出了佟玲玉家的门,就赶紧往水磨关一队赶。 郭天达回到水磨关一队,就又跑到郭解放家,对郭世信说道:“二侄子,人家佟家也够意思了,那么好个丫头,啥话没说就许给咱们解放了;你说拿不出四百元钱,最多给人家二百元钱,人家丫头的妈就不高兴得很,把我说了个很。二侄子,也就是我凭着这张老脸给人家下话呢,人家又给你让了让,让成三百五了。大侄子,这个价格,我觉得差不多了,再低了就张不开嘴了,弄得不好把事情往黄里弄哩,你就再不要压价了。” 郭世信听了郭天达的话,也怕把事情给搞黄了,但又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就心有不甘,为难地用手挖自己的头。郭天达看到郭世信为难的样子,怕郭世信再压价,就说道:“二侄子,你把你的那个头你咋挖了挖去,反正这个价钱就这样了,再不能低了,再低我是没脸给人家说去。” 郭世信挖了阵头,吞吞吐吐地说道:“五爸,不是我搞价呢,是我真的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要不五爸再去佟家说说,不做亲戚了是两家人,做了亲戚就是一家人了,让佟家再让让价,不行了就二百五吧。” 这回轮到郭天达挖自己的头了。佟家那边就要三百五呢,郭家这边又拿不出来,只掏二百五,又要让自己去搞价,这个价还咋地搞哩嘛!总不能让我给你把差下的一百元钱掏上吧?! 郭天达也感到为难,心里有气,想把郭世信说给几句,但看到郭世信因为没钱的那个可怜样,就于心不忍了。郭天达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再到佟玲玉家商量一下,看佟玲玉的妈能不能再让上五十元,弄个三百元算□了,这个二百五咋听上去像是骂人着哩一样。 郭天达想好后,就对郭世信说道:“行哩,二侄子,我再去给人家佟家说说,成不成可没把握。” 郭世信闻言心里欢喜,赶紧对郭天达说道:“九爸,钱就那么个,但事情绝对不能给说黄了。” 郭天达闻言气得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说你这个二侄子!你又不想掏钱,还又怕事情黄掉,咋地啥好事情你两头子都要占哩?!” 郭天达嘟嘟囔囔地走了。 郭天达第二天又到了佟家闸一社,没敢说郭世信给的二百五那个价,拐弯抹角地说了自己的意思,让佟玲玉的妈把价钱再给让让,让到三百元去。佟玲玉的妈气得半天没说话。郭天达心里就不安起来了,怕佟家一生气,把佟玲玉不给郭解放了。 郭天达心里一不安,就开始琢磨事情,心想,实在不行的话,价钱就按佟家说的,三百五就三百五,让郭世信先给佟家三百元,剩下的五十元打欠条。 郭天达耐着性子等佟玲玉的妈说话,想等到佟玲玉的妈不高兴了,要反悔的时候,再说自己的打算。冷了七八分钟时间的场,佟玲玉的妈叹了口气,说道:“老郭,我也就是看解放那个娃子不错,亏了就亏上点,要不然的话,他郭世信那个老怂、老地主、老四类分子,我把丫头还不给他们家了。” 郭天达听到佟玲玉的妈松口了,心里高兴,表面上也装出气愤的样子,说:“我的那个大侄子,人是个好人,就是翩不来事情,拎不出个轻重;至于说到老地主、老四类分子,老嫂子不是我说呢,好像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佟玲玉家也是地主成分,被郭天达这么一说,佟玲玉的妈就蔫了。 郭天达又问道:“老嫂子,那个价钱是咋地个说法?” “还咋地个说法呢?!”佟玲玉的妈瞪了郭天达一眼后说道:“就按你说的,三百元吧。” 郭天达闻言,长长地喘了口气。 价钱的事,总算是说定了。 郭天达从佟家闸回去后,就把这个情况说给郭世信了。 三百元在现在就是瓶白酒的价格,但三百元在那个年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按照那个年代一个工五毛钱计算,相当于一个壮劳力两年的劳动价值。郭世信听了郭天达说的情况后,就愁惑开了,双手抱着头,不吱声。郭天达就在边上开导郭世信:“二侄子,也就佟家是地主成分,和你们一样算是黑对黑了,要是贫下中农,你地主能把人家丫头说上来?你三百块钱能说上来?我给你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自己考虑吧!二侄子,不是我说你呢,你有没有钱是你的事,你不要再逼人家寡妇人家了,佟玲玉的妈是地主成分,就这么个情况,人家都骂你是地主,四类分子呢!你说说,要不是你把人家给逼急了,人家能这么骂你?她不也是个地主、四类分子嘛!我就给你说这么多,该咋地办,你自己掂量吧,不管咋说,你不能把解放的媳妇子给黄掉了。” 郭天达的话无疑说到了郭世信的病根跟上,郭世信也绝不能让这门亲事泡汤了,这门亲事要是泡汤了,自己对不起死去的妻子;问题是从哪里搞钱去呢?这个问题难住了忠厚老实的郭世信,他紧锁眉头,长叹一声说:“唉,要是别的个东西,倒也好说,钱这个东西是个硬头货,从哪里弄去哩?” 郭解放看到父亲愁惑的样子,于心不忍,就对郭天达说:“行哩,九爷,三百元就三百元,我答应了。爹你也不要愁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都包在我的身上。” 郭天达听了郭解放的话,高兴了,说:“宁帮崴汉子做贼,不帮怂汉子说话。二侄子,我给你说,在这方面你就不如解放;你看人家解放,算个硬头汉子,啥事都敢先答应下来,你就不敢。□啊,多大的事,走上一步算一步,到时候真的办不到了,我们再想办法嘛,大不了我再到佟家说去嘛,你看下你,愣是没个硬话。行了,再多的话也不说了,有了解放的话,我就先到佟家定日子去,你们赶紧凑钱。” 郭天达一走,郭世信就埋怨开郭解放了,说答应个事情快得很,现在可好,钱咧,钱在哪里咧?拿钱吧。郭解放就劝郭世信,说:“爹,你再不咧埋怨了,难不成人家一个丫头子就白白地送给我们?我们又不是干部工人,又不是贫下中农;再说了,我们没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与人家佟家啥关系了?” 郭解放的话像针扎了心一般伤了郭世信的感情,郭世信就感到冤枉,心想,我也想当官哩,我也想是贫下中农哩,问题是你的爷爷人家就给我们挣下了一顶地主的帽子嘛,你怨我呀?我还不知道该怨谁去呢!这样想着,郭世信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看到父亲掉眼泪,郭解放就急了,说:“爹,你咋还嚎上了?我给你说,钱真的不是大问题,保管到时候给人家凑上就是了。”听到儿子说得这么肯定,心里再冤枉也不是个事情了,想到儿媳妇娶到屋里,过个一半年自己就抱上孙娃子了,郭世信的心里轻松了许多,就擦掉了眼泪,对郭解放说:“解放,都是爹没本事,你埋怨爹也罢,不埋怨爹也罢,在钱上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既然你答应了你九爷,你就想办法去,反正这个事情是万万不敢耽搁,至于借下的钱你放心,就是砸锅卖铁我们也还人家。” 郭解放之所以答应了郭天达,并不是已经有了来钱的渠道和办法,只是觉得这件事必须得答应下来,不答应下来,后面的戏就没法唱了;然而,正如郭世信说的那样,钱是硬头货,说没有就没有,在短时间内搞到三百元,还真是个大问题。 整整一个夜晚,郭解放都无法入睡,他翻来覆去地在考虑,究竟从哪里弄钱去?郭解放在脑子里,像放电影一般,把自己熟知的人过了个遍,分析着谁有能力、也愿意给自己借钱;想来想去,郭解放忽然就想起来一个人,心里一下子亮堂了,坐起身来,等着天亮,想急迫地去找那个人。 郭解放想到的这个人就是温建国。 卷一 第九章 婚事 (4) 因为娶媳妇的钱凑不起来,郭解放绞尽脑汁,猛然间就想到了他小学时的同学温建国。温建国的父亲是公社的副主任,温建国一直上到了高中毕业,并在父亲的运作下,当上了水磨关小学的民办老师。郭解放觉得,在目前的情况下,有能力帮助自己的,恐怕也就是温建国这个老同学了。郭解放顾虑的是,已经好多年没见过温建国了,不知人家会不会借给自己钱? 郭解放也不知道能不能从温建国那里借到钱,就来回地考虑这个问题,翻来覆去的,一晚上都睡不着觉;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定去找温建国。郭解放心想,不去找人家,怎么能知道人家会不会借钱给自己?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郭解放翻起身来,几把穿上了衣服裤子,下了炕,随便洗了把脸,就出了院门,心急火燎地往水磨关小学赶去。、 他要在学校门口等着温建国,去晚了就不好找人了。 郭解放撩开大步,早早地来到了母校水磨关小学门口,蹲在一边的地上,静候着温建国。 四周庄子上的学生娃娃们陆续地来到学校,或安静,或嬉闹,或勾肩搭背,三三两两地进到学校的大门里头去了。郭解放看在眼里,就想起了自己的小学生涯,对自己刚读了个小学而感到遗憾;郭解放想,不要说读高中了,哪怕是读个初中也行啊。 郭解放长叹一声:唉,都是让穷给害的。 郭解放正想着心事,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飘进耳朵。郭解放闻声,便抬眼去望,只见一个年轻人骑在自行车上,梳着三七开的分头,眼睛明啾啾的,嘴上带着笑,脸上写满了得意,正冲着校门口骑过来。郭解放见了,心里大喜,站起身来,高喊了一声:“温建国!” 骑在自行车上的人正是郭解放小学时最要好的同学温建国。 相对于其他农村的孩子,温建国是幸运的,他能够凭着家庭条件的优越而读到高中毕业;能凭借父亲的关系当上民办老师。 温建国本来对自己的际遇就感到满意,特别是骑在自行车上的时候,就有一种现在的人开奔驰宝马的感觉,眼里头看见的都是人影影,至于人影影是谁他并不关心。 郭解放蹲在校门口的人影影温建国也是看见了,但他没关心那个人影影是谁,无非不是张三就是李四嘛!温建国骑在自行车上,正在要进校门时,猛然看见那个人影影站了起来,听见那个人影影喊自己,不是喊温老师,而是直呼其名地喊温建国,因此心里还蛮不高兴的,心想,这是谁呀?!也太不把民办老师当知识分子看待了,你既然这么能,你来当个民办老师我看看?!你当不上嘛!心里不悦归不悦,但究竟是谁在喊自己,这个得看清楚!温建国定眼一瞧,原来是郭解放,自己小学时候最要好的同学。 见到喊自己大名的是七八年都没见过面的郭解放,温建国心里大喜,一下子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推着自行车急步过来,腾出一只手,使劲拍了下郭解放的肩膀,说道:“呔!解放,你咋来了?你这个哈怂,七八年也不闪个面,把人给想的。” 郭解放闻言,感觉到温建国还念过去的友情,心里宽展了许多,就笑着说:“建国,我泥腿子一个,哪里敢打扰先生您啊!” 温建国把脸一沉,嗔怒道:“呔,郭解放,你个哈怂,好多年都不见了,一见你就窝囊我。我先生咋了?上小学的时候,我们一起把啥坏事没干过来?我和你是谁跟谁?我敢在你的面前当先生?你这不是羞辱我哩嘛!解放,我问你,咋来了?” 郭解放直接了当地回答说:“我来找你来了。” 温建国听郭解放说找自己来了,就感觉到郭解放一定有事,嘴里说着:“你找我来就对了。”说着,便把郭解放往边上拉了拉,又说道:“走,我们边边上说话走。” 两个人往离校门更远的地方挪了挪,温建国问道:“解放,你找我有啥事?尽管说,千万不要把我当外人。” 郭解放心想,反正是来借钱的,绕弯子也没意思,就直接了当地说:“建国,我要把你当外人我就不来找你了。建国,我实话实说,我找你借钱来了,你看着办吧,有了就借上些,没有就算了。” 虽然仅仅和郭解放同过四年多小学,但温建国对郭解放是了解的,这个人成分高,自尊心强,从不求人,今天既然能跑到学校门口等自己,一定是遇到自己无法克服的困难了。温建国这样想着,就答应说:“实话实说就对了,借钱也没问题,你说你借多少呢?” 郭解放原本想温建国可能会推脱一下,自己再给人家说下具体情况,看能不能借上个几十块钱,没想到温建国一口就答应了,搞得郭解放倒不好说具体数额了,就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说了。 温建国看到郭解放不好意思说具体数额,就催促说:“呔,解放,你借多少哩?你说话吭!你不说个数字,我咋知道你借多少呢?给你借的少了,不抵事;借的多了,你又不用。” 郭解放支吾了一会儿,说道:“建国,你能给我借多少就多少吧,反正越多越好。” 温建国闻言就笑了,说:“那要看你干啥用了,要是买个烧饼,就借你几毛钱,要是干别的事情,几毛钱就不够嘛,哦啊。” 郭解放闻言,横了横心,说:“我娶媳妇哩!” 听到郭解放借钱是娶媳妇哩,温建国就高兴了,说:“好事啊!解放,多了我也没有,就给你借上一百元吧,你明天早上了到学校门口拿来,如果不够的话,我们再想办法。” 听到温建国要给自己借一百块钱,郭解放感到好像浑身的血都流动得快了,头也感到晕。郭解放原本没报这么大期望值的,结果却远远高于自己的期望,这如何不让郭解放激动?郭解放一把拉住温建国的手说:“呔,建国,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让我咋地谢你哩!” 温建国说:“谢啥哩,谁让我和你同学哩?!行了,你赶紧忙你的去,我还要上课哩。” 温建国怕郭解放再说上一阵子感谢的话,就赶紧推上车子进了校门。 郭解放从温建国那里借到了一百元钱,但还差二百元呢,郭解放东借西凑地又解决了几十元,就再也没有啥办法了,一急,只好给在石门油田工作的姐夫姐姐发电报:订婚,一百五!郭解放的姐姐郭金艳接到郭解放的电报后,寄过来了二百元钱。 钱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郭解放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郭解放心想,我终于能娶到媳妇子了,这下好了,自己不打光棍了,爹也不愁了,日子也会一天天地好起来。 正在郭解放规划着娶了媳妇子后的美好生活时,事情又发生了变故。 事情究竟发生了个啥变故?是佟玲玉不愿意了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 离佟家闸一队不远有个村子叫高家庄,高家庄大队的大队长叫高福,高福有个儿子叫高保真,二十好几了还没媳妇子,高福打听到郭世信有个小丫头,名叫郭红艳,人长得漂亮,还特别贤惠,就请了个媒人到郭解放家,给他的儿子高保真提亲。 这几年,郭红艳长大了,到家里来提亲的人特别多,郭世信选来选去,最后把郭红艳许给了二十里堡高家庄的高保真;原因是高保真家有钱,高保真的爹是二十里堡人民公社高家庄大队的大队长。郭世信心里打的盘算是,逮住高大队长这么个有钱的主儿,好好地要上些彩礼钱,然后用出嫁郭红艳得到的彩礼钱给郭解放娶媳妇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要不然,哪个做家长的愿意把女儿像买牲口一样地卖?!就当时的情况,郭世信也只有这样了;别的不说,至少是高攀上人家贫下中农了。 郭红艳刚开始不太了解高保真,光看着高保真人长得高高大大,家庭条件也好,就没反对,只要一闲下来,就和高保真谈着对象,两个人关系也还处的可以。 话说这个高保真乃高福的独生儿子。 高福刚解放的时候是贫协主任,虽然大字识不了几个,但胆子大,脑袋瓜子灵活。高家庄土改的时候,高福看上了本村一个地主的婆姨,就动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把那个本该定地主成分的地主给该定成中农了,同时把那个地主的小老婆也给改成了自己的婆姨,加之手中有点权,地主家的财富也改到自己屋子里了不少。 那个前地主的小老婆现贫协主任的婆姨一连给高福养了三个丫头,最后也就是为了照顾高福的情绪,才不情不愿地给高福养了个儿子,结果就把高福给高兴坏了,把婆姨宠了个不行,把儿子也当成了宝贝疙瘩,硬是惯性了个坏,出工干活怕把儿子累坏了,放到屋里又招事惹祸,平时手脚还不干净,偷东家摸西家,和人起了矛盾,口呐的他骂,力薄的他打,结果却总是他吃亏,到最后就是耍赖,一幅流氓无产者的嘴脸,回到家里一说,高福就领上儿子上别人家的门,说别人家的儿子欺负了他的儿子了,不依不饶的,直到别人家把儿子打上顿,他才领上自己的儿子回家,别人家的儿子以后就远远地躲着高保真,都不和高保真一起玩了。 再后来,高保真摊上了赌博和抽烟,把老主任的那点家底子就折腾的差不多了。平时,高保真抽的是四毛多的“兰州”烟,烟抽完了,烟盒子不扔,有时候老主任让儿子给买盒烟去,高保真就把五分钱的“双羊”烟买上,折开后装入四毛八的“兰州”盒盒里,交给高福。 高福没文化,装上儿子买给的“兰州”就到处显摆,给这个让了又那个让,说是儿子给买下的“兰州”烟,别人接过烟,看看烟把把上的字,就笑。高福不知道别人笑啥呢,就自豪地问别人:“咋地个?这个兰州烟抽起来就是好吧?!”别人闻言,就嘻笑着回答说:“大队长,这烟好是好着哩,就是有点双羊烟的味道。” 后来,儿子大了,该说媳妇子了,虽然高福是大队长,但本村的贫下中农都知道高保真是个病秧子,还不学好,就没人愿意把丫头嫁给高保真,也不去高攀高福的权力。高福没办法,就到外村找,别人就介绍了郭家人民公社水磨关一队的郭红艳,说丫头是个好丫头,就是家庭成分不好,地主!高福一听就笑了,说:“□!地主咋了?我不就娶了个地主婆嘛!我能娶地主婆姨,我的儿子咋地就不能娶地主丫头了?!娶!就是这个地主丫头子了。”就这样,高保真就把郭红艳给说下了。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世界上,贪钱贪财的多,郭世信却是贪了人家高福的贫农成分,让媒人一阵天花乱坠地胡侃,就把郭世信给忽悠晕了,还以为把丫头给了个好人家,结果最后才知道高福的儿子是个败家子、二杆子。郭红艳原本还想着改造未来的男人哩,没想到劝了几回,倒让高保真给打了几回,打得鼻青脸肿的,就心灰意懒了,提出了断绝恋爱关系。 郭红艳提出断绝恋爱关系,高保真却高兴坏了,因为老主任现在已经倒灶掉了,高保真就盘算上了,要是两个人断绝了恋爱关系,郭红艳就应该退回花了他的钱,那样自己就又有赌博的钱了。高保真心想,娶个媳妇子咋?还得另外盘个炕,还得另外再添床被子哩,麻烦□子地。如此一想,高保真就也同意和郭红艳断绝恋爱关系,高福和地主老婆子劝了高保真和郭红艳几回,愣是把高保真和郭红艳都没给劝住,心想散就散吧,人家两个人都不原意,有啥办法呢!结果两个人就散了。 高家庄子和佟家闸都是二十里堡人民公社的,两个队离得也不远,高福的儿子和郭解放的妹子谈对象谈崩了,这个消息迅速就被佟大堂听到了,佟大堂脑瓜子一转,就想到了二十好几还没对象的弟弟佟二堂。佟大堂心想,郭解放娶我的妹妹呢,我的兄弟为啥就不能娶他的妹妹?我们也不要他的三百元钱了,就让他们把郭红艳也嫁给我的兄弟佟二堂就行了,他们要是不愿意,我们也不愿意。 卷一 第十章 婚事 (5) 正在郭解放准备迎娶佟玲玉的这个节骨眼上,事情就发生了这样的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 话说佟大堂想到要用佟玲玉给弟弟佟二堂换个媳妇子,自己就先激动起来了。佟大堂心想,好事啊!这么好的事,哪里找去呢?!这是老天爷的主意啊!不顺从老天爷的主意能成?不行,我得赶紧找郭天达去,得赶紧把这个事情给敲定了,要是不抓紧时间,郭红艳再找上对象了,或者是让郭解放把妹子佟玲玉给娶走了,那就全完蛋了,黄花菜就都凉□掉了,就啥办法都没有了。 这样一想,佟大堂也顾不上和老妈、兄弟、妹妹商量,就急忙从后院子里牵出了毛驴,翻身骑到驴上,“驾、驾”地打着驴屁股,疯狗黏狼一般地往水磨关一队郭家庄子跑,去找佟玲玉和郭解放的介绍人郭天达。 当时,郭天达正坐在院子里的榆树荫下,一边安闲地喝着茶,一边拿着秦腔唱本看,听到院子门“咣当”一声响,抬头一看,进来的是跑了一头大汗的佟大堂。 郭天达问道:“咋了?急急火火的,狗撵上来了?” 佟大堂笑了笑说:“狗没撵上来,是事情撵上来了。” 郭天达闻言大惊,心想,呔!总不会是郭解放的对象泡汤了吧?这样一想,郭天达就把脸吊上了,冷冷地看着佟大堂说:“呔,佟大堂,你来我的屋里就来我的屋里,你不要说让我不高兴的话;你要是说了让我不高兴的话,我就变脸皮哩,我和你一辈子都不交往了。” 佟大堂闻言,脸上带了笑,说道:“达哥,你看我的脸,我都笑成啥样了,咋能说让你不高兴的话?我给你说的是好事!” 听到佟大堂要说好事,郭天达就笑了,说:“急火火地来了,啥事情?快来坐下,你说我听。” 郭天达招呼着佟大堂坐下了,又给佟大堂倒了杯茶。 佟大堂坐在郭天达的对面,一边喝着茶,一边绕来绕去地给郭天达说了自己的想法。 郭天达一边抽着烟听佟大堂说话,一边脑子里就想开了,郭解放和佟玲玉原本是单向亲事,是郭解放娶佟玲玉呢,现在把郭红艳也扯进去,让郭红艳嫁给他的弟弟佟二堂,这不就成双向亲事了嘛,按说事情倒是个好事情,就是乍听起来像是换亲地哩一样?郭天达听着听着,脸就又沉了下去。 在平安农村,只有最不行的人家才换亲哩!郭天达心想,这个事搞来搞去的,咋地相亲变成换亲了,这样的事情,郭世信能同意吗?郭解放愿意吗?因为对这个情况吃不准,郭天达就不吱声了。 “达哥,你说这是不是个好事?你觉得行也不?” 郭天达闻言扔掉了烟头,说:“大堂,你说的这个事情倒是个好事情,就是不太好听,就怕郭世信那个黏糊人有意见哩!再说郭解放恐怕也有看法哩,最关键的是人家郭红艳能不能看上你们家的佟二堂?这是个关键;要是人家郭解放的妹子看不上你的兄弟,不就影响了已经说下的亲事了嘛?” “没事,没事。”佟大堂说:“要是郭解放的妹子看不上我们家的佟二堂,就当没有这码子事,原来的亲事该咋办还咋办;要是看上了,就另外再商量。” 郭天达站起身来说:“要这么个情况,我现在就找郭世信说去,丫头子看不上你们家的二堂,我就没办法了;丫头子要是看上你们家的二堂,彩礼钱就都不哩要了。” 佟大堂迟疑了一下,说:“行哩,你先说去,彩礼钱到时候了再商量。” “你再商量个□哩!”郭天达回头骂了声佟大堂,说:“两家都嫁丫头哩,谁要谁的哩?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说完,郭天达就到郭解放家找郭世信去了。 听完郭天达拐弯抹角的话,郭世信就不高兴了,说:“这不成换亲了?九爸,你觉得这事合适不?” 郭世信在村里是越混越没名堂了,刚解放时,还是郭家乡的农会委员,闹红的积极分子,自从把地主的帽子一戴,就虎落平川不如犬了,人也一下子蔫了下来,不再跳上窜下了;但不管咋说,郭世信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解放前在平安城里当过一年多的伪警察,尽管以后挨批被斗,过苦日子,但坚持做一个清高的人的理念没有变,现在给自己儿子娶媳妇子却要用自己的丫头去换,这使得郭世信不好接受。 郭天达也看出了郭世信的意思,就回答说:“二侄子,我看合适者哩,儿子娶了媳妇,丫头嫁了女婿,咋地就不合适了?合适着哩!” “问题是换上来的!” “换上来的咋了?”郭天达说:“换上来的媳妇不是媳妇?女婿不是女婿?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婚姻这个东西,讲的是缘分,缘分到了,跑都跑不掉。” 郭世信说:“话对着哩,问题是人笑话哩,笑话我没本事给儿子娶媳妇了,用丫头换哩。” “啧!”郭天达啧了下嘴说:“二侄子,你咋地就爱钻个牛角尖?看事情你要看结果哩!只要结果是好事,我们就办,管□他别人说啥哩!别人想碰这号子事还碰不上哩。” “唉!”郭世信长叹一声说:“我咋就心里头感觉得不舒坦哩。” 郭天达在郭家庄子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读过六年私塾,当过队干部,是保媒拉纤的高手,此时一看郭世信优柔寡断的样子,就想吓唬着郭世信答应,所以便装出一副盛怒的样子,厉声厉气地说:“二侄子,今个我把话撂在前头,你要是同意,这个事我负责到底;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管了,今后你们家有天大的事也不要找我。”说完,郭天达甩甩袖头子,装出要走的样子。 郭世信一来是见郭天达生气了,二来是想媳妇娶了,丫头嫁了,毕竟是好事,也算是对死去的妻子的一个交代,何必要计较个形式?这样想着,郭世信就对郭天达说道:“九爸,你不要走吭,我这里没啥说的,就按你说的意思办,条件是两家的彩礼钱还得出,谁娶得谁的媳妇,不是换亲啊!问题是,这个事情,我还得和解放和红艳说说,看娃子和丫头是个啥意见,他们同意了才好办哩。九爸,要不这样,你先回去,等我的话,这几天我就给你个回话。” 郭天达见郭世信的工作做通了,心里面稍微安稳了点,就对郭世信说道:“二侄子,千锤敲锣,一锤定音,你是一家之长,该你拿主意的时候,你要拿主意哩!也不能全由着娃娃们。那就这样吧,我先让佟大堂回去,这几天你要紧给我回上个话。” 郭世信嘴里答应着,把郭天达送出了院门。 郭天达走后,郭世信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生闷气。郭世信自己也感到了窝囊。郭世信心想,我是个地主成分,你佟大堂家也是个地主成分嘛,我的儿子娶了你们家的丫头,就已经是黑上加黑了,让人笑话哩,现在倒好,你们又反过来娶我的丫头,搞来搞去的,愣是给搞成个换亲了,这让外人咋地看哩嘛! 郭世信越想越气,越气越没主意了,就进到屋里,躺在炕上,悄悄地流眼泪去了。郭世信想到了早些年就死了的老伴,心想要是雪莲还在就好了,这摊子事就交给雪莲去办,她有的是主意。 郭世信躺在炕上想着心事,越想越烦,就睡着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郭四清、郭解放和郭红艳三个人干上活回来了,见郭世信躺在炕上,郭解放就问道:“爹,你咋了?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郭解放问着,就伸出手,去摸郭世信的额头,又说道:“头不烧啊,没感冒吧?”郭世信答道:“我好着哩,没啥事。四清和红艳做饭去,解放你留下,我和你说个事情。” 郭四清和郭红艳对视了一下,感觉到爹可能又要紧事要和哥哥说呢,就转身出了屋,到伙房里做饭去了。伙房里,郭四清和郭红艳就猜测着,说又出啥事了?咋看上去爹像是愁惑的不行?该不是又有啥不好的事情了吧?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做着饭。 在正屋里,郭世信把佟大堂听说红艳和高保真对象吹了,跑上来找郭天达,想让红艳嫁给他的兄弟佟二堂的情况给郭解放说了。郭世信说:“解放,你看看现在这事,我们被佟家给讹住了,我们要是不同意把红艳嫁给佟二堂,人家就把玲玉也不嫁给你,这个事情咋地变成这样了,像是驴啃脖子工换工一样哩!我们两家,都是地主成分,把丫头拿上换媳妇,事情虽然也还行哩,就是人笑话哩嘛!” 郭解放一听这个情况,就躁了,骂道:“妈地□的!佟家咋这么价干事呢?!我找这个佟玲玉去,她想嫁了就嫁,不想嫁了就拉倒,不要拿上这个事情讹人。他的哥哥找不上媳妇,我还不找媳妇了,非要拿红艳去换?” 郭解放起身就走。 郭世信见状急了,起身喊道:“解放!商量好了再说,你不要莽莽撞撞的,把事情给搅黄了。” 郭解放心里来气,就顶碰郭世信道:“还商量个屁哩!爹,这个事你不要管了,我去找佟玲玉,我就问下她是个啥意思?!” 郭解放怒气冲冲地出了屋。 伙房里,郭红艳听到郭世信和郭解放的争执,刚出了伙房门,就看见郭解放怒气冲冲地从正屋里出来,就问郭解放说:“哥哥,你咋了?饭就好了,你哪里去呢?” 郭解放看了郭红艳一眼,心里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郭解放就不看郭红艳,只是说了句:“你们吃你们的,你不要管我。” 郭解放说着就出了院门,走了。 郭红艳赶忙进到正屋,见郭世信躺在炕上掉着眼泪,心里害怕了,赶忙问道:“爹,又是啥事?哥哥咋不高兴地走了?” 郭世信泪眼汪汪地看着郭红艳,不知道该咋地给丫头子说。 郭红艳就催着郭世信问:“爹,到底是个啥事吗?!” 郭世信觉得这个事迟早得和郭红艳说,不如现在就直接说了;于是,郭世信就又把情况给郭红艳说了一遍。 郭红艳听了后,心里也凉凉的。 郭世信看着郭红艳失落的样子,愧疚地说道:“红艳,都是爹没本事,对不起你和解放。” 家里面的情况郭红艳也知道,哥哥的确是该娶媳妇了,这个事不能再耽误了。郭红艳心想,要是这个佟二堂是个本分人,不如就嫁给他算了,只要比高保真老实就行。这样想着,郭红艳就对郭世信说道:“爹,你不要愁惑了,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要是这个佟二堂人本分,不赌不抽,我就嫁给他,反正哥哥的婚事是不能再耽误了。” 面对如此懂事的女儿,郭世信还能说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