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如果有一天, 你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五岁半的路渺吃力地、一字一顿地念着广告牌上的文字。
这是幼儿园对面公交站牌上的文字, 被风雨磨损过的破旧白色背景板里, 这一行大红色的小字显得尤其醒目。
从最开始只认识的“一”到现在全部认出来, 她已经来回读过无数次, 一直读着读着, 每次她读到200遍时, 她妈妈就差不多来接她了。
但今天她都读到了300还没人来,天空正在慢慢黑下来。
有老师走过:“渺渺,妈妈还没来接你吗?”
“嗯。”她回头, 重重地点头,书包肩带从左侧肩膀滑下,她慢吞吞地拽住它, 却怎么也拽不上来。
老师过去帮她拉起, 看着她安静的小脸蛋,心里叹了口气, 明明长了张聪明漂亮的脸, 反应却总比别的孩子慢半拍, 总不大灵光的样子, 在家里似乎也不大讨喜。
她往路口望了望, 正琢磨着要不要给她妈妈打个电话, 已听到她清脆的童音:“妈妈!妈妈!”
衣着干练的年轻女人走近,是她的母亲陈琪,顶着冷淡的脸拉过她, 和老师打了声招呼, 把她接回了家,独栋的花园小别墅,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十岁的哥哥正趴在客厅的小书桌上写作业,一岁的妹妹正坐在婴儿床上玩,“咯咯”直笑。
路渺很喜欢妹妹,拽下书包就“蹭蹭”地跑过去,趴在婴儿床前,“妹妹,妹妹”地伸手逗她,和她抢小球玩。
婴儿车有些高,她个头偏矮,小球被妹妹扔到了婴儿床内角落,她指着球“咿咿呀呀”地叫。
“妹妹,姐姐帮你拿。”她整个身子趴在了婴儿车上,挥舞着小手,吃力地想拿球。
换完衣服的陈琪刚好下楼,脸色骤变,厉声冲她喊:“徐渺!”
路渺愣愣地抬头看她,只来得及看到她猝变的脸,身子便失去了平衡,压着婴儿床一起倒向了一边,头重重磕在木质地板上,耳边是妹妹凄厉的哭声和纷乱的脚步声。
路渺闷哼着,压在她身上的婴儿床被拉开,她也被拉了起来,晕乎乎的还没站稳,一耳光突地朝脸上狠狠甩来,她又跌躺在了地上。
“让你不许靠近妹妹,不许靠近妹妹,警告你多少次了就是没记住是不?”
“好了好了,先看看芊芊怎么样了,这血流得……赶紧送医院。”
“还不快去开车。我早就说把她送回去你就是不听,要是芊芊有个三长两短我……”
……
争吵声和脚步声在一点点地远去,铁门被重重地带上。
路渺摸着被撞疼的脑袋,茫然地看着黑乎乎的大门,有些懵,头很疼,脸也很疼,手上是湿湿黏黏的液体,她困惑地张开手,满手的湿红,她认得,那是血。
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有些慌,想去追她的爸爸妈妈,告诉他们她流了好多血。
大门锁着,她推不动,外面也没有爸爸妈妈的声音。
她推了几下就推不动了,“好疼。”嘟着小嘴呢喃着,她摸了摸发疼的脑袋,有点困,小小的身子靠着铁门慢慢滑坐在地上。
她肚子很饿,头很疼,脸也疼,眼睛里有两个东西在晃动,她家养的大狗都变成了两只。
它正“吭哧吭哧”地朝她跑过来,湿长的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她的脸。
路渺怕痒,“咯咯”笑着避开,抱住了它的脖子,它也柔顺地任由她抱着,曲腿躺了下来,让她靠着,她慢慢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她头上已经裹上厚厚的纱布,她不能去学校,也没能再看到妹妹,连爸爸妈妈也很少再看到,很多时候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家。
她头上的纱布拆下来时她终于看到了他们。
她的妈妈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玩,给她收拾了满满两大箱子的衣服,她开心得不得了,自从有了妹妹后,她就再也没能和爸爸妈妈哥哥出去玩过。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行驶了一阵,终于在一处破旧的平房前停了下来,很多人走了出来,穿着破破旧旧的衣服,脸上和手上也脏脏黑黑的,正一个个盯着她看。
路渺有些害怕,偷偷缩在了陈琪身后,却被她拽着胳膊拖了出来。
“路嫂,实在对不住。这孩子脑子不大灵光,实在不好养,她和我女儿命相大概不合,我女儿才一岁多都不知道被她闹得受了多少伤了,以后长大了指不定还得对她怎么样。我们慎重考虑后,决定还是把她送还你们吧。”
“以前领养她的钱就不用还了,这些都是她的衣服,你给她收着吧。”
她被推到了人群中,推到一个穿着藏青色棉衣的年轻女人面前。
“妈妈。”她害怕地叫了陈琪一声,想跑过去找她,又被推了回来。
“渺渺,爸爸妈妈要出去一段时间,不能好好陪你了,你先在这里住着,等爸爸妈妈有空了再来看你好不好?”
她茫然地点点头:“好。”
每次她被打时他们都说她不乖,他们说要听话才乖,她想乖乖的。
果然,她很少笑的妈妈笑了,摸了摸她头:“要乖乖的,知道吗?”
她又点点头:“好。”
他们把两个大箱子搬了过来,然后转身走了,眼看着就要上车。
她突然害怕起来,着急地追了上去:
“还有我呢。”
“还有我呢。”
她在他们上车前急急抓住了陈琪的手,她将她甩开。
她一下就急哭了,边哭边慌乱地抓哥哥徐迦沿的手:“哥哥,我不要一个人在这。”
徐迦沿为难地看着陈琪。
陈琪上前拽下了路渺的手,把徐迦沿推上了车。
路渺更加惊慌,又怕又慌,不停地哭,挣开陈琪的手,一个人跑到车门前,手胡乱抓着座椅,拼命想挤上车,被拉下来又手脚并用地往车上爬。
陈琪没了耐性:“路嫂!”
她被从车上抱了下来,他们上了车,车门关上,车子慢慢驶离。
她哭着,拼命挣扎着,终于挣开了抓着她的手,哭着追了出去,边哭边跑:
“等等我。”
“爸爸妈妈哥哥等等我。”
……
车子没有停下来,离她越来越远,她哭喊得喉咙都哑了,他们还是没有停下来,她一脚踩在了泥坑里,“啪”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路渺腿一蹬,猛然惊醒。
同事姚玲玲正悬着半个身子看她,手掌拍着她脸:“怎么了?做噩梦啦?”
路渺还没缓过神来:“啊?”
队长从门口急急地走了进来:“都起来都起来,快!出事了!”
出事的是郊区会龙电子厂,区派出所接到报警,有人在工厂作业区安装了□□装置,具体位置不祥,目前正向市警犬队申请搜爆犬支援。
路渺和姚玲玲都是市警犬队实习生,刚进来几个月,目前还在培训期,因着事态紧急,也被派了出去。
会龙电子厂有近千员工,这个点正是上班时间,作业区被装了大量□□的消息一传出,人心惶惶,一个个争相往外撤离。
作业区到厂区外要经过一段长长的回廊,工人正在慌慌张张地往外跑,路渺和姚玲玲牵着警犬沿着墙壁往里冲,一起逆向往里冲的还有个高大男人,个头很高,穿着中长的黑色风衣,竖起的衣领几乎挡住了半张脸。
他手里牵了只棕色的拉布拉多,正随着拉布拉多的节奏往里跑,身手比她们敏捷许多。
路渺看了他一眼,没穿警服,不是警犬,不是同事。
正要阻止,姚玲玲已急急冲他喊:“先生,前面有危险,请马上撤离。”
没有反应。
她正要再提醒,路渺拽住了她:“他牵的是导聋犬。”
姚玲玲顿时了然,路渺已上前,拽住了他的牵狗绳,拉布拉多生生停了下来。
乔泽扭头看了她一眼。
路渺:“先生,前面不能遛狗!”
“……”
路渺已快步上前,在拉布拉多面前半蹲下身,摸了摸它脑袋,冲它比划了阵,原本雄赳赳气昂昂往前奔的大犬已“吭哧吭哧”地舔着舌头,乖得跟猫似的,拽着乔泽往回跑。
路渺没敢多耽搁,带着警犬很快赶到了案发现场。
市警犬队警犬都是训练有素的搜爆犬,很快在作业区找到了□□。
忙完回到队里已是下午。会龙作业区□□都是线路复杂的□□,之后的拆弹工作交给了专业的拆弹警察。
路渺刚回到队里便收到了前线同事发来的好消息,警报已成功解除。
晚上局里开会通报情况,就站在训练场上开会,副局刘卫临亲自做的报告。
他通报完情况时,锐眸往人群里一扫:“今天的任务完成得很成功,但是,也出现了一点纰漏,差一点就酿成了大祸。”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没想着刘副话音一转:“执行任务路上,谁把一只拉布拉多拐跑了?”
“……”
“……”
“……”
警犬队的同事纷纷侧身,站在中间的路渺当下成人群焦点。
“……”路渺也茫然地与其他人面面相望,小心翼翼看向刘副,“怎……怎么了?”
刘副意外地挑了挑眉:“是你把人家狗给拐跑了?”
“我没拐他狗。”路渺着急辩解,“当时情况紧急,那人还在那遛狗,我怕出事,就让那条拉布拉多把它主人带出去了。”
“你知道他谁吗?”刘副问。
路渺茫然脸,她急得连人脸都没看清,哪有时间盘问他身份。
“那是今天特地过来帮忙的拆!弹!专!家!”
路渺:“……”
正文 第二章
周围发出了细细碎碎的声音, 都在努力憋着笑, 不知道谁先破了功, “噗”一下没忍住, 笑了, 其他人顿时如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一个接一个, 全不顾形象地笑了起来,还颇安慰地拍了拍路渺的肩,劝她节哀。
刘副看她一副被雷劈到的懵逼样, 又好气又好笑,笑意滚在喉间,差点没憋住, 到底顾忌着自己身为领导的威严, 轻咳了声掩饰了过去,对着路渺吹胡子瞪眼:“你到底怎么想的?那种情况像遛狗?”
“是不像啊。”路渺也觉得有些委屈, “但是像狗在遛他……”
“噗”……再一声闷长的憋笑, 彻底打断了她。
声音是刘副身侧的男人发出来的。
路渺认得他, 缉毒队队长, 肖湛。
她大学学的禁毒专业, 原来是奔着进缉毒队的, 在他那儿面试过,没想到最后被警犬队要了去。
她和他见面不多,印象里是个挺严肃正经的领导, 如今正憋红着一张脸, 嘴角好几次不小心扬起又艰难地弯下来,后来干脆假装咳嗽,手卷成拳头背过了身。
路渺也不能劝他想笑就笑吧,干脆闭上嘴不说话了。
刘副轻咳着,看了她一眼:“很委屈是吧?”
“没有。”路渺自知错了,低眉顺眼地认错,“是我没搞清楚情况,差点害了大家,请领导处罚。”
垂首敛目的样子看着有几分小可怜,刘副也不好为难她了,他也不是真要为难她。
上午行动本来进行得顺利而迅速,偏紧急关头不见负责拆弹的乔泽。
他有听力障碍,也没法电话联系,其他拆弹警员虽也在争分夺秒,但到底不如乔泽让他放心。
好在后来他还是及时赶来了,抱着只大狗,寒着张俊脸。
他认得那条狗,从警犬队要过去的拉布拉多,被驯成了导聋犬,但原本的搜爆、搜毒工作也会干,乔泽平日里出门多会带着它。
那只曾被号称队里最勇猛的公狗,当时就苦大仇深地蜷缩在乔泽臂弯里,冲乔泽“嗷嗷”地叫,看着怨念颇深。
乔泽就寒着张脸,经过他身侧时把它扔到了他怀里:“看住这只蠢狗。”
几乎是咬牙切齿。
刘副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滑稽的一幕,要不是当时情况紧急,他都忍不住拿他消遣。
拆弹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警报解除时乔泽朝他走了过来,把那只大蠢狗从他怀里抱了下来,扔在地上,它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后,默默找了个角落趴下,和他对峙着不肯走了。
乔泽也没管它,就托他找个人,他这就是替他找人来的。
那只和他杠上的拉布拉多最后是被他硬拽上车拖回来的,如今还趴他办公室里生闷气。
刘副轻咳了声,也没说处不处罚路渺,只肃着张脸:“来我办公室一趟。”
人已转身走了。
路渺忐忑地站在原处,可怜巴巴地看着其他同事。
其他人还有些憋不住笑,安慰她:“去吧,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路渺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跟着刘副回办公室,人刚到门口就看到了上午的黑风衣男人,正坐在右侧第一个办公位前,侧身坐着,手肘很随意地撑在椅背上,手里捧着份卷宗,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浑身上下透着几分慵懒随性。
防爆专家……
路渺站在门口,哭丧着脸。
那条被她劝跑的拉布拉多就大字型趴在他对面墙角上,和他各据一角。
刘副指了指那条狗:“知道我们怎么把他弄回来的吗?抱回来的。”
路渺:“……”
乔泽已抬起头,视线落在她脸上,上下打量了一圈,突地道:“你说句话。”
路渺:“……”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她有些懵,迟疑地看了眼肖湛。
乔泽又重复了一遍:“说句话。”
“要说……什么啊?”
路渺忐忑问他,却见他握册子的手倏地一收,黑眸跟淬了剑似的,紧紧盯着她,“再说一句。”
肖湛也跟见到什么稀奇事似的,拍了一记他肩膀:“你听得到她说话?”
乔泽没反应,只紧紧盯着路渺。
他目光锐利而冷静,路渺被盯得双腿发虚,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个情况,求助地看向刘副:“刘副……”
刘副正诧异于乔泽的反应,他听得到路渺说话。
一个外力震荡导致听力障碍近一年的人,竟然能听到她说话。
“乔泽。”他拍了拍他,“听得到我在说什么吗?”
乔泽摇摇头,放下卷宗,站起身,在她面前站定,打量着她。
他个头高,这么随便往她面前一站,压迫感随之而来。
“你是警犬队的?”他突地问。
路渺点点头,仰头看他,很知趣地向他道歉:“早上的事真的对不起,是我没搞清楚状况。”
一字一句,他听得很清晰。
“没关系。”他淡声回了她一句,侧身瞥了眼正幽怨看他的拉布拉多,“你对它做了什么?”
“……”路渺偷偷看了它一眼,“我没做什么啊,就让它把你带离危险区而已。”
她说话时语气一贯温软平缓,不疾不徐的,整个人看着也总像没睡醒似的,呆呆懵懵的,看着特别无辜。
乔泽不觉多看了她几眼,眼神里的若有所思让路渺心里莫名多了几分忐忑,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却见他已淡道:“行,你先出去吧。”
路渺询问的眼神转向刘副。
刘副还在为她和乔泽一来一去无障碍的交流暗暗诧异着,也迫切想知道缘由,也就点了点头,语气倒是温和了些:“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哦。”路渺有些不知所以地走了。
乔泽随之关上了门,问刘副:“刘副,这小姑娘什么来头?”
“一个小师妹。”肖湛替刘副回了话,拿过桌上的手写板,“禁毒专业,低我几届,今年刚毕业,本来进的缉毒队,但她在驯服动物上似乎天赋异禀,改让她去了警犬队,打算以后让她负责缉毒犬搜毒工作。”
乔泽:“家庭背景怎么样?”
“就普通家庭吧。”肖湛手写回他,“怎么,你觉得她有问题?”
乔泽缓缓摇了摇头:“说不上来。”
“我能清楚听到她的声音。”指了指自己耳朵,“爆震性损伤,听觉失灵,几乎捕捉不到任何声音,却独独能听到她说话,这不奇怪吗?”
肖湛和刘副互看了眼,这确实他们无法理解的事。
乔泽八个月前受过重伤,耳朵在那次重伤中失去听觉,爆炸引起的内耳损伤,属爆震性创伤耳聋,医生说是有恢复的可能,但治疗到现在,效果并不明显,这也是医生无法理解的,他听觉系统正在慢慢恢复中,按道理是应该能听到部分才是。
他的主治医生目前怀疑听觉中枢存在未被检测到的损伤,正常情况带助听器会有一定辅助效果,但对乔泽作用不大,听觉分辨率极差。
“那小姑娘不会非人类吧。”肖湛玩笑地道,瞥了眼墙角蹲着的拉布拉多,“你养了快一年的宠物,她几秒钟就给你驯服了,不简单啊。”
乔泽也朝它瞥了眼,它“嗷”地一声又傲娇地扭开了头。
“是不简单。”乔泽说。
上午她同他说话时他正在想事情,因此当她声音突然传来时他也没察觉到不对,他失聪的时间不算特别长,三十多年活在声音世界里的生活让他把听到声音当成了一种本能,回过神时她已对着他那只蠢狗指手画脚,他则在震诧于他突然恢复的听觉,也没瞧清她做了什么,那条本该带着他去搜爆的蠢狗已屁颠屁颠地调头就跑,任他怎么拽也拽不回头,还不停绕着他打转阻止他回头,这么一对峙便耽搁了些时间,最后还是逼得他掐住了它两条狗爪子才给拽回去了,但和刘副的交谈中,他发现他的听觉并没有恢复,才托刘副找了人过来。
事实证明,他不是幻听,他确实真真切切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完全可以无障碍交流。
“她哪里人,有过什么特殊经历吗?”乔泽问,这也是他琢磨不透的地方。
“你真信了肖湛胡说八道?”刘副踢了肖湛一脚,“兔崽子,马克思主义学哪儿去了,哈?”
肖湛嬉笑着躲开。
刘副虽是他领导,年纪也大了他两轮,但刘副这人豪爽,没什么架子,局里上下都处得极好。
乔泽不是安城市局的人,他年初重伤后才留在了这边,和肖湛刘副都有些交情,偶尔会来走动,今天也是恰好赶上了会龙电子厂的事才顺便去帮个忙,没想到……
乔泽扫了眼蹲墙角的狗,叫了它一声:“路宝。”
它看了他一眼,还是傲娇地扭开了头,不像以往,马上屁颠屁颠跑他脚边。
“刘副,那小姑娘要是真有问题,你整个警犬队得全军倒戈啊。”乔泽笑着道,朝路宝走了过去,在它面前蹲下身,拽了拽它耳朵,“回家。”
它没理他。
刘副看乐了:“自己魅力不如人瞎说什么呢,人一小姑娘能有什么问题。”
他对路渺印象还是不错的,勤快乖巧,踏实。
“警校推荐的好苗子,正儿八经过过政审的。”
乔泽不发表意见,拽着路宝耳朵想将它拉起,没想着还真拽不动,整个呈大字趴在了地上,下巴也垫在了地上,看着他不动。
乔泽拍拍手,站起身:“刘副,向你借个人。”
路渺又被叫进了办公室。
她一进屋,还是三个男人,一条狗。
狗趴着,三个男人都倚着桌子而立,一个个看着她,尤其黑风衣的拆弹专家,她不认识他,对他的认知就是拆弹专家四个字,他看着她时总带着几分探究和若有所思,让她诚惶诚恐。
路渺觉得自己像走进了三堂会审,都是她的顶头上司,她压力很大。
她忐忑地将视线转向了唯一熟悉的刘副:“刘副,有什么事吗?”
乔泽先开了口,瞥了眼懒趴在墙角的路宝:“把那条蠢狗弄走。”
“……”路渺脸上又露出了茫然之色,“那不是你的狗吗?”
话音刚落便见乔泽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你看它现在是认我还是认你。”
他走了过去,轻踢了记它前脚:“路宝。”
路渺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精彩。
正文 第三章
乔泽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肖湛约略能明白路渺此时的心情, 憋着笑:“她叫路渺。”
“……”乔泽停顿了片刻, 也没说什么, 侧开了身, “你试试。”
路渺在狗面前蹲了下来, 仰头问乔泽:“要把它弄去哪儿啊?”
“我家。”
路渺“哦”了声, 摸着路宝的小脑袋, 叽里呱啦地跟它说了通,没想着它竟跟能听懂似的,真站了起来, “嗷嗷”地摇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到乔泽面前了。
肖湛乐了:“路渺,你不会真懂什么动物语言吧。”
“没有啊。”路渺站起身, “狗就和人一样, 你和它好好说话就好了嘛,它听得懂的。”
肖湛还是觉得神奇:“那也得点技巧才行, 怎么学的这些?”
路渺:“我小时候看狗的。”
肖湛“噗”一下笑了:“小时候太皮被罚了?”
路渺抿了抿唇, 没有应, 只是抿出一个勉强的笑意算作回应。
乔泽没看肖湛, 没注意他说了什么, 也听不到, 但听得清路渺回什么,她的神色也清晰落在眼中,不觉多看了她两眼, 她已转向刘副:“刘副, 我可以走了吗?”
刘副看他,征询他的意思。
乔泽低头叫了路宝一声,它“嗷”了一声,冲他摆尾,很听话,也就点点头。
————
和路渺沟通过的路宝很乖,这次很听话地随他回了家。
回去路上乔泽顺道去了一趟市医院。
他的主治医师是耳鼻喉科的知名老专家,沈遇给他推荐的人,五十多岁,医术了得,他大概是他这几年里唯一的意外,因此对他也异常执着。
他过去时他已快下班,没什么病人,还是例行给他做了个检查测试,测试完眉头就困惑地皱了起来。
听觉系统恢复正常,偏偏对声音没有感知。
“我能听得到声音。”乔泽坐起身,把和路渺能顺利沟通的事和他提了提。
老专家眉头拧得更紧了,冥思许久,拿过纸笔,问他:“你之前有见过她吗?”
“今天第一次见。”
“以前没有过任何交集?”
“从没有交集。”
老专家眉头又紧锁了起来:“方便让我见见她吗?”
乔泽沉吟了会儿:“回头我看看吧。”
因着某些特殊原因,他失聪的事除了身边比较亲近的几个人,鲜少有人知道。
他和路渺不熟,虽然她也约略猜得出他有听力障碍,但他和她交流是完全没问题的,她估摸着对自己的判断也有怀疑。
弄清楚原因前,乔泽不太想让路渺知情。
路渺给他的感觉……乔泽说不上来,他回忆和她短短的三次照面,看着人畜无害,甚至有些呆,但总莫名给他一种这女孩不单纯的奇怪感。
这是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情况,他看人眼光一向准,路渺无论是眼神还是外表,都是纯良无害的,偏就让他生出些莫名的戒备心理,直觉这女孩有问题,尤其他能清楚听到她说话这点,加重了这种直觉。
回到家时,乔泽给刘副发了信息,托他调查路渺。
刘副笑他疑心重,正儿八经通过政审考入公安系统的小姑娘,能有什么问题。
说归说,却还是给他发了份路渺的履历表。
她的履历很简单,安城本地人,郊区乡镇,刚出生时被领养,五岁多被送回了原生家庭,上有三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读书较晚,高三曾被国家重点师范院校录取,没去,复读一年,后考入警察学校,禁毒专业,从小学一路成绩优秀。
全家就她一个大学生,三个姐姐早早嫁了人,弟弟和她年龄最接近,差一岁,15岁初中退学。
登记在册的资料简单明了,并没太多细节。
乔泽另外托老六沈桥帮调查了一份。
沈桥是他妹婿沈遇底下的人,平时擅长搜集情报,又是安城内,一个普通家庭的普通小姑娘,很快给他反馈了回来。
履历和刘副给他的差不多,但详细了些,比如她弟弟15岁退学,是为了逼迫她爸妈同意她继续念书。他18岁夏天突然离家,至今未归。
乔泽约略看了看时间,同一年,路渺放弃师范院校的录取通知书,选择了复读。
合上两份履历,乔泽琢磨着这其中的共通点,但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必然联系,和他要查的事确实没半毛关系。
很正常的履历,正常到让他想不出来,为什么他能听到她说话。
肖湛在这时给他发来了信息,缉毒队和警犬队今年这批实习生过两天要进行缉毒演习,演习表现将决定他们的去留,他是了解乔泽底细的人,知道他在这方面经验丰富,想请他去参谋参谋,乔泽同意了下来。
————
路渺是这批被决定去留的实习生之一,考核过后能留下来的不到三分之二。
她原是没担心的,两天来姚玲玲一直在她耳边叨叨,不停问她被刷下来怎么办,闹得她也跟着紧张了。
姚玲玲和她是大学同学,一起去的缉毒队面试,又一起被调到了警犬队培训,革命情谊深。
她原没想过被刷下来的问题,被姚玲玲这么一反复念叨,不觉也生出几分忐忑,尤其演习当天,她无意瞥到领导车里坐着的拆弹专家时,路渺更担心了。
她还记得那天在刘副办公室,他似笑非笑问她,“你看它现在是认我还是认你”时的样子,明明是很介意她冒犯了他狗。
她和他不熟,不知道他会不会挟私报复,他今天也没牵狗来。
整装待发时,路渺看肖湛就站在身侧,想了想,悄声问他:“肖队,拆弹专家也参与打分吗?”
肖湛一下没反应过来:“拆弹专家是谁?”
路渺偷偷瞥了眼不远处的车子,没想着撞上乔泽视线,惊得她当下收回了头,没敢再乱望。
肖湛恍然,没想着路渺会注意到车里的乔泽。
想着路渺也是见过乔泽的,也就笑笑:“他不是拆弹专家。”
“……”路渺诧异,“可那天刘副不是……”
“只是顺道帮个忙,那就一大闲人。”肖湛说,给了她一记定心丸,“他今天只是过来帮参谋参谋,不参与打分。”
路渺悬着的那口气正要放下,肖湛下一句话又让她那口气提了回来:“不过我们也会综合他的意见考虑,好好加油。”
姚玲玲就在她旁边,听着两人讨论,不觉也扭头往车里看了眼,刚好看到升起的车窗里,乔泽露出的半张侧脸,没认出来,当下低低惊呼了声:“我去,那谁啊,这么帅?”
嚷嚷得路渺忍不住回头瞥了眼,有些莫名地看向姚玲玲:“还好吧。”
姚玲玲闹着推了她一下:“一边去,没正常审美的人没有发言权。”
两人大学同宿舍,路渺是出了名的闷头学习型,对俊男美女从来就没有过正常审美也没上心过,每次宿舍夜谈聊起哪个学院哪个师兄很帅哪个师妹很漂亮,她不是茫然地问“是谁啊”就是“哦”,心思根本没在欣赏俊男美女上,常被笑话长了张萝莉脸尼姑心。
她人长得漂亮,五官柔和脸颊带着点婴儿肥,长相偏萝莉萌,性子也跟个小白兔似的,整个人看着温良无害,还呆呆愣愣的,特别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在男生为主的警校尤其受欢迎,想追她的男生从她进学校第一天就没停过,但她似乎没这个意识,哪怕男生抱着花站在她面前表白,她也只是愣愣地对着对方,然后很诧异地问人家,为什么会喜欢她。
姚玲玲和她认识四年多,路渺对于男生的表白,从来就没有流露过欣喜或是娇羞的神色,只有困惑和茫然,茫然于他们为什么会喜欢她,她理解不了这种喜欢,因为她从小就是不被喜欢的。
因此对于每次收到的表白,她不是回个“哦”就是“谢谢你”,然后就没然后了,类似的事多了,别人再一提起她,都是“就那个禁毒三班的木头师妹是吧”,不是高冷,也不是心高气傲,她那样的脸那样的性格也给不了别人高冷的错觉,就是木,呆,不解风情。
现在这个以不解风情出名的木头姑娘指着个目测一八五个儿,身形挺拔气质出众五官深邃立体的男人说“还好吧”,姚玲玲是拒绝的。
肖湛很适时地轻咳了声,把话题导回正事上:“这次缉毒演习是我们集训以来的首次实战考核,将作为你们这几个月集训成果的检验。集训前相信你们队长也已经提过,从集训到正式留下来,一共有两次考核,每一次考核,都可能有人被淘汰,希望大家好好努力。”
两人安静了下来,旁边各自忙着的也都停下动作,听他布置。
这次的演习主要是实战演练,地点在安城各个边防检查站,六人一组,主要盘查过往车辆和旅客,缉捕携带“毒品”入城的的“毒”贩子。
“我们虽然是在演习,但也是一次实地训练,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希望大家认真对待。”临出发时,肖湛强调。
路渺和姚玲玲及另外四人一组,他们在检查站现场执行任务,队里另派了人和车在后方观察和保护。
路渺这一组被分到了安城最重要的安行口岸,这里是通往海关的主要通道,位置重要,任务也重。
肖湛是最看好他们这么一组的,又是重要关口,也就在任务布置完毕后,驱车赶往了安行边检站,找了个隐蔽地方,将车子停在了不远处,透过车里的电子屏,查看现场执勤情况。
车里并排放着的,还有其他几个组的执勤现场实时画面。
乔泽就在他车里,他今天过来,主要还是给他当参谋。
“这小姑娘不错。”看着屏幕里牵着警犬站在马路边,一辆辆拦下大货车盘检的路渺,肖湛赞道。
从早上八点正式出任务到现在,已是七个小时后,她是所有人里效率最高的。
现场有六人,分别负责货车,机动车等的查验。现场车流多,人也繁忙,路渺始终有条不紊,这点是肖湛比较满意的。
乔泽也往屏幕上看了眼:“速度是还行,但效率……还是得看结果。”
“而且这女孩应对突发的反应似乎不太行。”乔泽指着屏幕上,差点被驶过去的小轿车后视镜刮蹭到的路渺道,“她对危险的本能反应明显偏弱,这要在真枪实弹的战场上,会是个致命伤。”
肖湛点点头,赞成乔泽的看法,但也可能是一下闪了神,毕竟镜头里,在车子驶出去的瞬间,她是偏开了头,视线转向了紧随其后的蓝色箱式货车。
姚玲玲是看到轿车后视镜擦着路渺右臂而过的,一把将她拽了回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没蹭到。”
路渺拍了拍右臂,让她安心,人已利落拦下蓝色箱式货车。
“车里是橘子和椰子,在路上走了两天,有些可能已经坏了。”驾驶座上的小伙子摘下了脸上口罩,腼腆解释,木讷老实的脸上带着窘迫的潮红,看着二十出头的样子。
副驾上另坐了一人,差不多年纪,也戴了口罩,今天雾霾大,空气能见度低,路上行人大都戴了口罩。
两人脸上都是日晒后的黝黑,看着老实巴交的,有些拘谨。
路渺突然就想到了路小成,也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内向拘谨。
面对警察突然的盘检,估计也是这般小心翼翼。
盘检了一天,路渺早已习惯这种小心翼翼的眼神,面色不觉柔和了些,点点头,但该盘问的一个不少,从身份调查到车载货物调查,连同来处去处,边盘问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神色,不敢有分毫松懈。
盘检完是例行开厢检查。
后车厢刚打开,浓郁的水果腐酸味便扑鼻而来,橘子显然坏了不少。
车厢里被水果塞了大半个车厢,里面是堆叠的椰子,用湿布裹挟着。外面是橘子,一筐一筐地摞着。
路渺牵着大成上了车,将橘子搬开,抽查橘子,而后是椰子。
相较于腐烂的橘子,椰子还是完好的,除了部分裂了些缝,或者椰眼位置有些许凹陷,像被戳开了小洞。
路渺试着戳了戳,将椰子倒过来晃了晃,没发现异常,随手开了两个也没什么问题,大成也一直很安静。
她将椰子放回原处,顺道检查了车子底板等地方,确定没有藏毒后,这才将水果全搁回原处,带着大成跳下车,将车门拴锁上,走到车前,正要摆手让他们走时,渐起的微风夹着水果的腐酸味拂面而来,隐隐夹着股异样的酸味,很淡,很……熟悉。
凹陷的椰子眼、裹挟的湿布……
路渺倏然拽住车门:“下车!”
大成也突然暴躁地挠向车厢。
这一幕刚好落入乔泽眼中,他本是双手环胸,以一个极放松的姿态往后靠坐着,盯着屏幕看,当路渺的脸色突然绷紧时,他也倏地坐直身体,左手将大衣连帽往头顶一扣,右手利落地抽出肖湛腰间别着的枪,推门下车。
正文 第四章
另一头, 由于路渺强行拽开了车门, 驾驶室里的两人面色俱是一变, 原本木讷地坐在副驾座上的男孩冷不丁掏出了枪, 枪口很快指向路渺, 大成突然一跃而起, 朝那人扑去。
枪声响起, 路渺本能地旋身抱住了狗,先它一步暴露在了枪口下,却没感觉到疼。她还没反应过来, 手臂突然被拽住,整个人被拉卷入一个硬实的胸膛,耳边的枪声一阵接着一阵, 夹着货车引擎的启动声。
路渺抬起头, 只来得及看到仓皇逃窜的蓝色货车,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拔腰间的枪。
“里面装的是教练弹。”
淡沉的嗓音在头顶徐徐响起, 伴着啪啪两发子弹声, 本欲仓皇逃去的货车后轮当下瘪了, 车子停在了路边, 车上两人持枪下车, 朝这边一阵扫射。
路渺被压着脑袋半转了个身, 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得到周围的尖叫和惨叫,以及枪声, 但很快就归于平静。
她被放了开来。
她扭头看乔泽, 他虽戴了口罩和帽子,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此刻的乔泽和前两天的慵懒随性不大一样,整个人透着股冷峻感,正绷着脸,双眸锐利,右手稳稳地握着把枪,枪口指着不远处倒在地上呻吟的两人。
肖湛已带了人过来支援,将那两人押了起来。
“先送医院。”肖湛吩咐,人已掏出手机,给刘副打电话,“刘副,安行边检发生突发情况,所有实习生需全部撤回。”
“……”路渺一下子有些蒙,“不是演习吗?”
“不是我们安排的人。”肖湛肃着脸,挂断了电话,冲几个被这突发状况吓到的实习生挥了挥手,“都先回去。”现场也被清了场。
乔泽看了眼停在路边的货车,上前几步,拆了车门,一步跃上车厢,看着满车的水果。
路渺也跟着上了车:“这椰子有问题。刚才我好像闻到了海洛因的酸味,大成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暴躁,它在做信号预警。”
乔泽扫了眼车厢,转身对肖湛说:“让人把车拖回去。”
路渺眼尖地看到他左臂上的衣物已经破损,正渗着血,声线不由一紧:“你的胳膊……”
肖湛也下意识地往乔泽的左臂看了眼,眉心当下拧了起来:“怎么回事?”
乔泽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能从他的神态和嘴唇的翕动中猜出一些。
“我没事,只是被车门剐蹭了而已。”
肖湛却不放心,看向路渺:“你陪他去医院看看。”
乔泽:“我真没事。”
“有事没事医生说了算,你的伤才好几个月。”肖湛肃着脸,直接对路渺下命令,“告诉他,他不去医院,有什么问题我找你负责。”
“……”路渺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将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乔泽。
乔泽瞥了她一眼:“我没事她也逃不了责任。”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转身上了车。
一起过去的还有肖湛,刚才携毒的那两人已被送往医院,他要过去了解情况。
今天原本只是缉毒演习,没想到却意外地逮到了两个真正运毒的。
安城毒品猖獗,又是境外毒品流入国内的要道之一,海关管控一向严格,偏还有人明目张胆地把毒品运进来,这不是小事。
乔泽原是要一起过去看看的,但他听力受损,身份上也不方便,权衡过后还是先去看伤。
他是为救路渺把她拽回来时磕到了车门,被磨损的边角划伤。
伤口有些深,但好在没伤到筋骨。
路渺全程陪着他,也终于确定了他的不对劲。
别人和他说话时,他会很专注地盯着别人的脸。
不盯着的时候,他对别人的话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却偏偏对她的话有反应,也问过她几次:“他在说什么?”
几次下来,路渺约略明白了。
陪他拿完药,她忍不住说出心里的困惑:“你是不是只听得到我说话?”
乔泽看了她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却将她带上了三楼的耳鼻喉科。
他的主治医生也在。
走到门口时,路渺被乔泽压着肩膀推进了屋里,看向对面须发发白的老专家,乔泽道:“人我给你带来了。”
之后路渺便感觉老专家以一种研究外星人的眼神打量着她。
“小姑娘是哪里人啊?”老专家问。
乔泽看她:“他说什么?”
路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老实地回他:“他问我是哪里人。”又问他,“怎么了?”
乔泽:“没事。”
说话间乔泽已看向了老专家:“情况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老专家也诧异了,又以那种打量外星人的眼神打量她。
路渺约略明白了,他就是只能听得到她的声音。
这让她觉得有些莫名慌张,手迟疑地举起:“和我没关系啊……我什么也没做。”
老专家却还是一副看外星人的眼神看她。
“他的耳朵……”路渺迟疑了下,“什么问题啊?”
“原则上没问题,但实际上又有问题,又似乎没有。”
绕口令似的答案,绕得路渺有些转不过弯来。
老专家一下子也找不出症结所在,沉吟了半晌:“这事我得回头再查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被追问了好几次“他在说什么”的路渺很自觉地把这句话转述给乔泽。
他点点头,没再追问。
出了医院大楼,路渺拦了辆车便要送乔泽回家。
乔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他只是胳膊擦伤,还没伤重到需要人送的地步。
但路渺不敢不送。
“刚才肖队说,你要是有事,他找我问责。你没回到家我不放心。”
“……”乔泽很克制地看了她一眼,“是我救了你。”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他不需要她保护。
路渺也知道,要是没他,指不定她现在就躺在太平间里了。可肖湛的命令在那儿放着,不看着他安全回到家,她放心不下来。
最终乔泽还是在她的软磨硬泡下妥协了。
他住的地方离医院不远,二十分钟的车程,半旧的小区,七楼的两居室,门板也有些年代感了。
到家门口时,乔泽估计她没看到他进屋不会放心离开,于是掏出钥匙,扔给她:“开门。”
路渺将钥匙插了进去,习惯性地往右拧,却怎么也拧不开。
乔泽就在她身侧,她有些紧张,也不知道是他和自己领导不知名的关系让她紧张,还是他让她紧张。拧不开门的样子让她有些窘迫,人一窘迫就紧张,一紧张反而更拧不开。
乔泽等了半天,光看到她猫在那儿倒腾门锁,没见门开,不觉往锁孔看了一眼,提醒她:“往左……”
“左”字没说完,锁已啪的一声响——她不仅拧断了钥匙,还连锁带钥匙一块儿从门板上拧了下来,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窟窿。
乔泽:“……”
路渺也没想到会这样,惊悚地看着手里多出来的那坨铁,一下子傻在了那儿。
乔泽很克制地看了她一眼:“我没叫你拆门。”
正文 第五章
路渺窘得不行, 她脸皮薄, 一张脸从里到外红了个彻底, “那个……我……”地支吾了半天, 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你家锁有问题……”
“逆向开锁它能没问题吗?”
乔泽推开了门。
路宝已站在门口, “哼哧哼哧”地吐着舌头, 看到路渺时一下就窜到了路渺面前,又是添她手又是冲她摇头摆尾的,好不亲热。
路渺僵硬着身子站在原地, 只差没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我什么也没做。”她说,看向那个自从他狗蹦向她便以着一种略古怪的眼神打量她和他狗的男人。
乔泽视线从他家狗身上转到她脸上:“你不会真身怀异能吧?”
指了指她手里握着的那坨铁,再看了眼自家蠢狗, 最后视线重新落回了她脸上:“我和你沟通也不存在听力障碍。”
“……那关我什么事啊。”路渺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我是人。”
“我也没说你是妖。”
乔泽冲路宝勾了勾手指:“路宝。”
路渺表情又顿时变得很别扭,偏路宝还不理乔泽, 依然“哼哧哼哧”地在她面前, 冲她摇头晃尾, 异常热情。
路渺虽然和狗打交道不少, 但这种才见过两次面就对她异常热情的狗她还从没见过, 心里也觉得古怪, 更不敢回应它,它的主人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你主人叫你。”她对它说。
它“嗷”了声。
路渺指了指乔泽,挥着手:“快过去。”
路宝又“嗷”了声, 却真的乖乖过去了。
乔泽又以着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她了。
“它似乎对你有种莫名的喜欢。”乔泽摸着路宝的狗脑袋, 视线却是落在路渺身上,“你们见过?”
路渺却是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
乔泽眸心凝了凝,盯着她多看了两秒,她眼睛很水润,总带着种没睡醒的迷离感,不是特别大,但也不小,瞳孔很清澈,也很坦然,还带着点小茫然,整个人看着无辜又无害,确实不像会撒谎的人。而且她六月才进的警队,路宝四月就离开警队跟着他了,也没可能碰上面,估摸着就是刘副说的,在驯服动物上天赋异凛,才见了两次面把他家狗魂儿都给勾走了。
“路宝。”他又叫了他狗一声。
“……”路渺实在憋不住了,“你为什么要给它起这么小清新的名字啊……这和它高大威猛的形象好像不太相符。”
“它在警队就叫这名字。”
路渺没话说了,看了看自己手上还掂着的那坨废铁,回头看了眼门里的窟窿,人又窘迫起来:“那你家的门……”
一脸羞愤欲死又视死如归的样子,脸也憋胀得通红。
乔泽看着有些好笑:“怎么拆下来怎么装回去。”
“……”她鼓着嘴巴看了他一眼,闷闷地“哦”了声,真默默转身去折腾那窟窿了。
乔泽还从没见过这么一根筋的丫头,认真装锁的模样活像他在欺负她了。
他走了过去,把锁从她手里拿了过来:“门锁本来就坏的,别瞎折腾。”
抬腕看了眼表:“你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
路渺回到队里已是晚上九点多,先去肖湛那汇报了乔泽伤势情况。
肖湛还在办公室,刚审完人回来,看到路渺便先问起乔泽的伤,听她说没什么问题后才放下心来,让路渺先回去休息。
路渺转身想走,想起下午的惊险,迟疑了下,又忍不住回头问肖湛,想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肖湛没明确回她,反倒来了兴致,手中钢笔往桌上一扔,人也懒懒靠向椅背,目光投向她。
“说说看,你为什么会突然认为那批水果有问题?”
路渺眉心蹙了蹙,缓了会儿才徐徐道:“我就是在下风口时突然闻到了股酸味。不是橘子腐烂的酸味,像海洛因的酸味,一下子就想到了椰子眼上的疑似钻孔。而且正常来说,椰子买卖都是用塑料网带套着,他们用的是普通防水布,所以当时我猜是不是把毒品溶解注射进椰子里了,通过安检后再晾干提取出来,用防水布裹着可能就是防止椰汁泄露流失了。那半车腐橘的存在也因此变得合理了,他们可能也猜到了,经过两天的长途颠簸,椰子里的东西总会泄露一些,难免会带些味道,因此想用橘子的腐酸味掩盖海洛因的酸味,所以当时我就想拦下来再查查清楚,没想到他们先沉不住气了。”
肖湛眼里隐隐浮现出些许笑意,难得赞许了一句:“推测得不错。”
下一秒却凛了脸色:“不过,路渺,这次演习你虽立了功,成功破获了一起携毒案,但相应的,你的表现也极大地暴露了你工作中的不足。”
路渺心里“咯噔”了下,下意识看向肖湛。
“肖队,您的意思……是不是我可能会被淘汰啊?”
“别想太多。”肖湛并没有明确给她答复,面色却是缓和了下来,“只是和你随便聊聊,今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考核结果会议讨论后会正式公布。”
他其实没有淘汰路渺的意思,小姑娘勤快认真,人也好学,从她刚才的推断看也是个心细的人。今天的事虽然多亏了乔泽及时出手才免于一难,但毕竟是演习,又是突发状况,小姑娘没有任何实战经验,一时间没进入状态是可以理解的。
没想着第二天会议讨论时,乔泽第一句话却是:“路渺淘汰。”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不止肖湛愣了愣,连刘副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她立了功。”肖湛提醒他。
“如果当时没起风呢?”乔泽反问。
肖湛一时哑言。
“她所有的推断,都是基于临时起风带来的微酸味建立起来的。”
“换句话说,她这一次的误打误撞,是凭运气吃饭,而非专业技能。”乔泽从笔筒里抽了支笔,站到投影仪前,笔尖指着投影仪上的影像,“正常来说,经过专业训练的缉毒犬,应该有足够的能力识别海洛因、可卡因等常见毒品。这只叫‘大成’的警犬被她训练了四个月,却没办法将滴落在防水布上的毒品嗅出,这是能力问题。”
“危机发生时,她本能不是拔枪,而是护住了这条狗,这叫蠢。”
“这辆刚被她检查完的小轿车,是从她身侧擦过去的,她是被后视镜蹭到了才做出回避反应,说明她本人对危险的本能反应也慢于其他人。”
“从她本能护狗的举动来看,她训练中对警犬明显是仁慈甚至予取予求的,往好的讲是有善良,往实际的说,这是职业化程度不够。她根本没意识到这份工作意味着什么?”
“对工作没有足够的思想认知,没有相匹配的专业能力,没有基本的危机应对能力,光这三点,她就不适合这份工作。”
“至少,并不适合一线缉毒工作。”乔泽最后还是给她留了一丝余地。
“作为一名缉毒警,以后要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敌人,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再没有站起来的机会。她拖累的不仅是她自己,甚至可能是整个队伍。”
肖湛和刘副互看了眼,没说话,他提出的确实是个问题。
刘副对路渺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记忆中就是个踏实稳重的小丫头,人也认真,训练警犬上确实有天赋。
“她毕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反应不过来也能理解。而且我们这次是演习,她估计也误以为那两人是我们安排的人,才本能去保护那只狗。”刘副忍不住替她说话,“至于训练这个事,一只合格的缉毒犬基本得经过4个阶段的训练,第一阶段只是基础能力的培养,建立人犬之间的感情,这个过程就得……”
“刘副。”乔泽打断了他,“这是工作犬不是待训犬。它应该也必须具备基本的验毒能力了。”
他俯身在键盘上点了下,画面定格在路渺抱住“大成”的镜头上,笔尖点着画面的路渺,“第一次不能成为失误的理由。出发前已经反复强调,这就是一场真枪实弹的演练,哪怕配的是教练弹,但考验的就是他们的临场应对。如果她听进去了,没执行,这是她能力问题,如果没听进去,这是典型的工作不上心。”
“但显然,她是真的能力问题。她临场反应能力太差了,特训时不可能没训练过,没有提升,那可能真的是天生的,她天生就吃不了这碗饭。”
“所以我的建议是,直接淘汰出局。”
刘副皱了皱眉,心里还是有些惜才:“要不让她再训一段时间,观察看看,第二次考核通不过再决定?”
肖湛也站在了路渺一边:“她在驯服动物上确实有天赋,上手快,哪只犬都驯得服服帖帖,实在不行,就让她留着当个警犬训导员呗。”
“一个轻易把整个警犬队驯得服服帖帖的人,能留吗?”乔泽重新坐回了座位,眸光往肖湛和刘副面上一扫,“最重要的是,这女孩绝对有问题。”
肖湛笑:“你对人家小姑娘有意见。”
“一小丫头我能对她有什么意见。”淡淡的嗓音。
他和路渺也不过几面之缘,算不得熟,甚至对于她的长相都是模糊的,但短暂的接触里,路渺一直给他很强烈的古怪感,这种古怪是多年经验累积而成的直觉里所透出的危险感。他从不会无缘无故去怀疑一个人。
“哦?”肖湛来了兴致,“说说看,她怎么个有问题?”
乔泽缓缓摇头:“接触不深,暂时说不上来。”
又补充了一句:“我看人的眼光你们是知道的。”
这是事实,乔泽从没看走眼过。
但不排除意外。
“如果这次真是你看走眼了呢?”肖湛问,还是倾向于保路渺。
“如果确实证实没问题……”乔泽声嗓略略一顿,眼眸落向刘副,半支颐的手动了动,压在耳朵上的拇指一下一下地轻敲了敲耳朵。
刘副眉梢略略一挑,视线与肖湛相撞,眼神俱是了然。
乔泽耳朵的问题,与他们面对面沟通是没有太大障碍,他懂唇语。
但这种“没问题”仅限于面对面沟通,他身上肩负的任务,让他不可能时刻有机会与人“面对面”。
而且他的身份……
“就这么决定吧,路渺暂时淘汰。”刘副很快下了决定。
公示结果当天下午便公布了出来,路渺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淘汰出局的实习生。
正文 第六章
收到通知时路渺盯着公告栏晃神了好一会儿。
她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哪怕肖湛昨晚已意有所指, 她也没想到会严重到直接淘汰。
她知道她做得不够好, 但是这样的结果还是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公示栏前围了不少人, 都是同批进来的同事。对于这样的结果, 有人庆幸, 也有人同情, 看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怜悯和担心。
朝夕相处了几个月,早有了感情,谁也舍不得谁离开, 但盖了戳公示出来的结果,基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渺渺,要不我陪你去找刘副问问怎么回事吧?”姚玲玲与路渺最要好, 看着路渺褪尽血色的脸, 总有些担心。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路渺怎么会被淘汰, 她明明那么认真, 那么优秀, 演习时还意外破获了一起藏毒案。
路渺点点头, 也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 心很慌, 也有些难堪,转过身时脚还打了个趔趄,腿有些软。
明知道结果已定, 找刘副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但她不能不找他,那是她唯一可能留下的机会。
刘副就在办公室,肖湛也在,他们早已拟好了一套应对她的说辞。
“路渺,我知道,你很努力,也很认真负责,这很难得。但咱这行不比其他,可以悠着来,咱是时刻把命拎在手上的,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你各方面都很优秀,但应急反应和应变反应确实欠缺了些,这恰恰是最致命的。子弹不长眼,它不会等你反应过来了再朝你飞来。”
路渺微张的嘴因这一番话而抿紧,他已经告诉她答案了,这就是她被淘汰的原因,她的应急能力和应变能力不行,她不适合。
她是知道自己的问题的,一直都知道,她天生比不得别人反应快,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被嫌弃愚笨,不机灵,也不灵活,笨手笨脚,在徐家如此,在路家也是。
她已经很努力在克服了,她以为她已经没问题了,她没想到还是没能跨过来。
浓浓的挫败感几乎将她淹没。
她很难受,她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行,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路渺……”放缓的嗓音稍稍将她唤回,她抬眸,入目处是刘副略微不忍的眼神,她以为会有转机,但他出口的话却掐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他说,“路渺,应急只是一种本能。至于应变能力,有些人可能就是要受先天因素影响大一些,比如多血质的人就会比粘液质的人应变能力高一些。我们在做职业选择和人生的其他选择时,除了考虑客观条件和个人兴趣外,可能还得考虑一下,个人的应变能力,是否适应这样的职业选择,你说是吧?”
先天吗?
她嘴唇翕动了下,看着他的眼睛睁得圆大,有些湿,想反驳,终是无从反驳起,她犯的错误是如此明显。
“刘副……真的不能……再……再给我一个机会了吗?”细弱蚊蚋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几分怯生生,人看着也有些可怜。
刘副几乎要收回决定,却还是逼着自己缓缓点了头:“恐怕不行。”
她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喉咙有些哽,却还是低低地和他道谢,没敢再强求。
淘汰,便意味着离开。
她还在集训期,住的集体宿舍。
路渺第二天上午就从宿舍搬了出来。
她家不在安城市里,从学校毕业就直接进了警队集训,在安城没房子,她也没钱,被淘汰得太突然,她没地方去,不得不先回家。
她家就在安城郊区农村,差不多两个小时的班车。
家里很破,只有三间屋子的小平房,墙壁已经被风雨腐蚀得斑驳,到处是青苔。
她有三个姐姐,都早早嫁了人,嫁得不远,都在周边村子里,最大的也只比她大四岁。
嫁得近,嫁得也不好,自然也常常带着孩子回娘家住。
她回到家时她二姐和三姐都在,各自带着孩子,就在屋前的空地上坐着,邻居几个大婶也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路渺和她们都不熟,她五岁多才被送回了这里,在那个年纪的认知里,她一直觉得她的爸爸妈妈就是徐迦沿爸爸妈妈,从她懂事起她就是叫他们爸爸妈妈的,因此他们扔下她开车走的时候,尽管她很恐慌,很害怕,但一直相信陈琪说的,他们会回来看她,会来接她回去。
她一直在等他们,也一直害怕他们不回来接她了。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她恐惧,她接纳不了她们,也融入不进去。
很多时候她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怯怯地看着他们,也不敢说话。
她的母亲,算不得对她好,也算不得差。
这个家太穷,连着四个女儿,就是养不起了才把她送人的,没想到又被送了回来。
家里突然多了她一张嘴,她母亲额头的褶皱只增不减。刚开始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角落不说话时,她还试图过来和她说话,但她那时太小了,也完全适应不了这种突然被扔下的恐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任她怎么哄怎么劝,她就只是怯怯地看着她,不敢说话。
慢慢地她也没再管她,这样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家庭,她抽不出太多的时间来等待她的接纳,她对她只有摇头叹气,和指派一些小活儿给她做,比如喂喂鸡,喂喂狗。
那时唯一会陪伴她的就那些小动物,以及她的弟弟,路小成。
路小成小她一岁,她刚回来时他也还小,大概因着年龄相近,他爱蹭到她身边,在她面前叨叨个没完,看她鼓着眼睛看他不说话他也不敢说了,就安静地陪她蹲角落。
她很少说话,但很乖,几乎是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那时真觉得,她乖乖听话了,她的爸爸妈妈会来接她的,她很想回家,也很想回学校。
如今她长大了,再没有小时候那种无助和恐慌,但到底是不太熟,因此看到坐在家门前的家人和邻居时,她也只是打了声招呼而已。
她的突然回来让她们很是诧异。
“怎么突然回来了?”她母亲问。
“队里……放假了。”
她们没再追问,她回了房,屋外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又不是过年过节的,放什么假啊。”
“我家小四也在里面实习没听说放假啊。”
“你帮我打电话问问怎么回事……”
“好。”
“诶,小四啊,渺渺说队里放假了你怎么没回家啊……什么……不是放假……哦哦……”
“他怎么说……”
“说是被开除了……”
……
屋外传来短暂的沉默,之后交谈声再起……
“怎么就给开除了……唉……以前就说这孩子笨,不是读书的料,小成非得退学让她去……”
“妈,你小声点……小成都那样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要不是她非得读书小成也不会……现在小成没了她又这样,还指望着她能……唉……”
……
低低的叹息伴着丝压抑着的哽咽。
路渺站在房间桌子前,听着外边刻意压低的细碎的交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像堵着股什么,越发地难受。
旁边的窗上挂着个老旧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你能不能带我回去找我妈妈……”
“我想回学校,可不可以让我去找我的同学们玩……”
六岁的她偷偷拽着她母亲的裤脚,小声问着她。
八岁前她几乎没说过一句话,偶尔说起也只有这两句,每隔两个月她觉得她已经很听话的时候就小心翼翼地去求她,但她直到八岁才上的学。
她看着别的小朋友背上书包上学,她抽噎着拽她衣角,说她想去学校。
她从三岁上幼儿园,一直到五岁半突然被扔回这里,她那时想的还是想回到幼儿园,她喜欢和其他小朋友在一起,喜欢放学后抓着铁门站在校门口,一遍遍地念着那句“如果有一天,你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的广告词,一边等着她的妈妈来接她。
那一次路小成也帮她拽住了她母亲的手,仰着头,帮她求着她的母亲,说他想要和姐姐一起上学。
她的母亲最后答应了他,拼着连生了四个女儿才有的儿子,她对他几乎予取予求。
路小成……路小成……
路渺手指轻碰着风铃上的玻璃,玻璃已经有些碎了,她被割了下。
路渺看着指尖上慢慢沁出的血丝,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
“你的应急和应变能力确实欠缺了些……应急是一种本能,应变能力有些人确实容易受先天条件影响……”刘副的话还在耳边。
路渺看着手指上的小伤口,不明白怎么又被割到了,她明明碰得那样慢了……
她三姐推门进来,看她站在窗口出神,叫了她一声。
“你没事吧?”
她问,有些担心刚才的讨论让她听到了,但看她又像惯常的样子,只茫然地摇摇头,又放下心来。
她和这个妹妹感情亲近不起来,可能是因为被抱养过的关系,记忆里她就是这种愚愚笨笨,迟钝,反应慢的样子。
心里叹口气,已听到路渺缓缓道:“三姐,我晚点还得回去,今晚可能不能留在家里吃饭了,一会儿别煮我的饭了。”
她古怪地打量了她一眼,而后点点头:“好。”
路渺当天下午便回了安城,她刚毕业,没什么钱,实习期也没什么工资,也给她爸妈寄了些,身上就只剩下两千块钱。
安城单间普遍800起,押一付三,她连房子都租不起,不得不在网上找了个小旅馆,很破,25一晚上,连窗户都是坏的,只有一块板险险挡着。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木板搭起的旧床,床底下被各类杂物塞得结结实实。
许久没清理的缘故,屋里不时散发出阵阵腐臭味,像老鼠尸体的腐烂味,不重,还可以忍受。
路渺没什么心情,搁下行李箱,已心不在焉地在床上坐了下来,压得老旧的床板“咿呀”作响。
床边的桌上搁着台同样破旧的小风扇,估计是上任房客离开时忘记关,一直在“咔擦咔擦”转动着。
风扇前半部分护罩已不见踪影,扇叶正以着很慢的速度在一下一下地转动着,很慢,慢到路渺以为她伸出手就能轻易抓住扇叶,但并没有。
指尖伸过去,被扇叶划了道口子,细细的刺疼感从神经末梢传来。
路渺有些怔,这么慢的速度她还是抓不住。
难怪刘副会不要她。
她根本就不适合这个行业,一直以来她都知道的。
大学入学第一年,她的体能训练几乎就没及格过,尤其是灵敏度,她似乎天生就反射神经比较长般,别人遇到危险总能马上警觉起来,她就是不行。她瞒着所有人,每天晚上偷偷去训练场训练,好不容易才渐渐有了起色,而且似乎在越来越好。至少在她看来,是越来越好了的。
原来并没有。
可是她不能离开缉毒队,也不想离开。
她还没找到路小成,还没把那些人一个个绳之以法。
这么多年,她唯一执着的,不过是成为一名缉毒警。
每天没日没夜地学习、训练,逼自己去识别各类毒品,就是想着毕业后顺利进入缉毒队。
明明已经进去了,她以为她的努力终于得到认可了的,没想到……
路渺不知道还能怎么提高自己的反应能力。
视线还停留在转动着的扇叶上,指尖上的刺疼也还在。
如果她能抓住它们……
手颤颤巍巍地朝它伸过去,快接近时,又因忆起刚才的刺疼瑟缩了下。
嘴唇微微抿紧,路渺盯着那扇叶看了会儿,还是将手伸了出去,刺疼再次袭来,她缩回手,又试,又被割了下,再去试,再被割到,再试……
一整晚,路渺几乎就在那试着抓那风扇叶,从第一档调到最高档。
她不知道这个方法可不可行,她就想不断地给自己刺激,让自己敏感起来,也想告诉刘副,她的应急反应和灵敏度是可以后天训练好的。
天快亮时她终于能抓住最高速旋转的扇叶,人很困,满手伤痕,心里却是满足的,她至少找到了一个说服刘副的理由。
下午时她去找了刘副。
刘副看到她时有些意外,他知道她昨天已经走了,他还在猜测她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回了。
她依然是咬着唇怯生生看他的模样,整个人状态看着很不好,眼睛有些浮肿,布满血丝,眼神却是倔强而坚韧的。
他冲她微微挑眉:“路渺,有事?”
她习惯性地咬唇,轻轻点头,看着有些胆怯,却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想请刘副再给我一个机会。”
刘副眉梢挑得更高。
她局促地绞着手指:“能……先借我个风扇吗?”
“……”
刘副奇怪看了她一眼,却还是从办公桌下移出了把小风扇,交给她,看着她将插头插上,一个晃神的功夫,却见她已将手伸向高速转动的扇叶。
乔泽刚好进来,面色微微一变:“做什么?”
突然的出声吓到了路渺,一个失手又被扇叶割到了。
“脑子没事吧?”乔泽上前一步,视线落在她脸上。
路渺抿着唇没应他,眼睛专注看着转动的扇叶,手冷不丁又伸了过去,在乔泽和刘副阻止前,已牢牢捏住了扇叶。
她抬起头,看向刘副:“刘副,您告诉我,应急是本能,应变能力可能受先天因素影响大一些。”
“可是我觉得,这个真的可以后天练好的。”她松开了捏着扇叶的手指,垂下的视线重新落回转动的扇叶上,“像这个,也是要考验速度和反应能力的,一开始我也抓不住,可是练习过后,还是可以抓住它们的。”
音落,手也再次伸向扇叶,但刺疼感未及袭来,手腕已被一只手掌牢牢握住。
她愣愣扭头,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俊脸。
乔泽单手推开了风扇,另一手还握着她手腕,视线也落在了她手上,看到嫩白手指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时,眉心拢了拢。
那几根手指几乎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伤口密密麻麻,还渗着血丝,几无一处完好。
他视线落回她脸上。
“没发烧吧?”另一手掌贴向她额头。
温热的触感落下时,路渺窘迫地后退了一步:“我没疯的。”
人又看向刘副:“同样的道理,您担心的问题我也是可以通过后天努力避免的,我真的不会拖累任何人的。能不能再给我一次补考的机会?如果第二次考核还是不行,您再淘汰我行不行?”
刘副看向乔泽,眼下的路渺也傻得让他有些头疼,也有些心疼,那泫然欲泣又倔强的小眼神,让他平白生出一股罪恶感来,心硬不起来也狠不起来,想着这事是乔泽起的头,轻咳了声,干脆把事推到乔泽身上:“路渺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你很优秀,但淘汰这个事呢,也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
瞥了眼乔泽:“……你看看,能不能说服他吧。”
路渺一下就明白了过来,转身看乔泽:“是你让他们淘汰我的?”
乔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们只是出于对你的生命负责考虑,这个队伍不需要无谓的牺牲。”
路渺抿着唇不说话,仰着头看他,腮帮子微鼓,看着有些委屈,还有些气鼓鼓,活似他欺负了她似的,像是要哭出来。
“路渺。”他叫了她一声,很冷静。
“我……能不能去看看路宝。”她突地开口,有些迟疑,又有几分怯生生,以及忐忑,像生怕他会拒绝。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点点头。
这里距离他家约二十多分钟车程。
这次乔泽亲自开门,路渺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侧。
一路回来,她都是沉默而安静的。
门打开时路宝依旧站在门口摇头摆尾地等他们。
路渺终于有了反应。
“路宝。”她冲它勾了勾手。
它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路渺在他身前蹲了下来,和它的小脑袋轻蹭着。
乔泽看着她,确实极喜爱动物的样子。
“先进屋吧。”他说。
“哦。”路渺抬头冲他应了声,又看向路宝,摸着它的小脑袋:“路宝,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路宝“嗷”了声。
路渺站起身,看向乔泽:“我回去了。”
乔泽黑眸缓缓眯起。
她冲他挥了挥手,转身就走,路宝屁颠屁颠地跟上。
乔泽:“路宝。”
路宝没理他,依旧屁颠屁颠地跟着路渺走。
乔泽两手交握着环在胸前,偏头看路渺:“路渺!”
路渺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回头回了他一句:“什么事?”
乔泽瞥了眼他的狗。
路渺:“你把它叫回去啊。”
转身走了。
路宝也摇着小尾巴跟她走了。
正文 第七章
乔泽不得不跟着下楼。
路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路宝也滴溜溜地摇着尾巴, 很欢快地在她身侧蹦跶着。
乔泽也不叫停她。
他想知道, 她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单纯想见狗, 显然也不是为了报复。
走了约十分钟后, 路渺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他, 隔着一小段距离。
“你应该是那种很聪明很牛逼的人吧?”她问。
乔泽挑了挑眉,看着她不语。
“你看。”路渺指了指路宝,“聪明如你, 还不是被我牵着鼻子,乖乖跟我走了?”
乔泽:“……”
“我和你认识不深,但我很快知道了你的弱点, 也清楚我的优势。所以我能轻易说服你, 你甚至对我没有一丝防备。”路渺朝他走近,在他面前站定, “我反应能力或许是真的没有你们好, 但也不代表我就一无是处。缉毒工作也不是非得端着枪和毒贩子硬碰硬才叫缉毒, 提供情报也是一种方式。”
“我懂侦查, 会验毒, 心思细腻, 谨慎,我上不了前线,我可以做卧底。”
研判的眼神落回她脸上, 停留了几秒, 路渺看着他缓缓摇头。
“不行。”
路渺有些着急:“为什么?”
“你一女孩子做什么卧底。”
“你歧视女性。”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乔泽看着她,问。
路渺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每天游走在生死边缘,精神和身体可能得遭受双重摧残,甚至可能被逼□□易和吸毒,每一个可能性她都设想得到,甚至还有更多她想不到的危险潜藏着。
“我想要这个工作。”路渺说,“任何结果我都能承受。”
乔泽看着她不动:“你可以去户籍科,或者转内勤,依然是个警察。”
“我想参与缉毒。”
乔泽:“原因。”
路渺嘴唇抿了抿,头低了下来:“就是喜欢而已。”
头又抬起,不顾他审视的眼神,向他强调自己。
“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我也绝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我是通过警校审核才进入警校学习的,也是经过刘副他们考核才进入警队的,而且我是以第一名的文化成绩考进来的,说明我的能力是有被认可的。那天只是一个突发状况,可能只是一个意外,你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彻底否定了我。”路渺说着时又忍不住仰头看他,眼里已经明显带着哀求了。
“那不叫意外。”乔泽看着她,一字一句,“从你本能护着那条狗开始我就知道不是意外。”
路渺没了话说,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他:“是不是只要我能证明,我有足够的能力胜任这份工作,我就可以回去?”
乔泽:“当然。”
“不许反悔。”路渺当下抓了他话头,只差没上去和他击掌起誓。
“你要反悔了我就对路宝下手。”
乔泽嘴唇勾了勾,对她略显孩子气的举动没做反应。
路渺当他是默许了,蹲下身摸路宝脑袋,让它跟乔泽回去。
她也不是真要把路宝带走,不过想借路宝向他证明,她别的方面的能力也是有的,没想着平时很听她话的路宝这次没听她说,只是“嗷嗷”地吠着,赖着她不肯走了。
乔泽挑着眉看她,也不说话。
路渺一下子有些骑虎难下,人当下窘迫起来了。
“要不我先带它去溜达一圈,一会儿再给你送回去?”路渺想了想,“可能是我刚才和它说带它去玩又没去,它闹脾气了。”
乔泽也没为难她:“劝不回来,你自己看着办。”
————
路渺带路宝在周边公园遛了圈,它还是要跟着她。
她也不知道它怎么就非跟着她不放了,它的主人也不至于虐待它才是。
她一时半会劝不走它,自己又困又累,昨夜一晚上没睡,实在困得不行了,干脆先带它回她住的地方。
她住的小旅馆也就在这附近,十多分钟的脚程。
回去时路渺担心路宝被旅馆老板娘拦了下来,带着它绕过屋后,偷偷把它从窗口放进屋里,这才从前门开门进。
屋里依然弥漫着股腐臭味。
她刚打开门便见路宝正使劲扒着床底,一直在吠,看着很狂躁,和刚才的温顺截然相反。
路渺心下诧异。
“怎么了?”她在路宝面前蹲了下来,往床底下看了眼,里面塞满了东西,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路宝没回应,只是狂躁地以着爪子狂扒着床底塞着的麻袋。
路渺看了它一眼,当下站起身,将床上的被褥全收走,掀开了床板,浓浓的恶臭当下涌来。
路渺往地上看了眼,惊得手中床板“碰”一声砸落在床架上,手捂着嘴转身狂吐起来,路宝冲她“吠”了声,“蹭”一下就从窗户跳了出去,路渺拦都拦不住。
屋内的巨响惊动了前台的老板娘,也在这时急急地推门进来:“怎么了?”
路渺捂着嘴站起身,凛着脸:“在门口看着,不许任何人进出。”
当下掏出手机,给刘副打电话:“刘副,文金路惠柠旅馆,103,有命案。”
派出所警察没到,路宝已带着乔泽先到了。
路宝几乎是一路狂奔进来,它回去找了乔泽,一直冲他狂吠。
乔泽直觉路渺出事了,一路跟着路宝冲了进来。
路渺就守在门口,苍白着一张脸。
乔泽一进屋就闻到了浓浓的腐臭味,还未来得及问,路渺已虚弱地道:“床底下……有尸体。”
乔泽面色一肃,扭头转向门外已经吓呆的老板娘:“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准出入。”
而后转向路宝:“路宝,门口守着。”
路宝很快跑了出去。
乔泽扫了眼屋子:“你昨晚就住这儿。”
他一提醒,路渺捂着嘴转身又想吐。
乔泽拍着她背:“受不了就先出去。”
“我没事。”
路渺拍着胸口站起身,她没忘记自己还是个警察,尽管她学的不是刑侦,但以后总免不了面对死人的时候。
警察很快到来,当下拉起了警戒线封锁了现场。
床底下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辨不出面容,只能从衣服里依稀辨得出是个男人。
死亡时间起码五天以上了。
小家庭式的便宜旅馆,平时也没人打扫,旅客入住只需前台报个名字就行,离开时甚至不用办离店手续。
路渺腿也有些软,想到昨晚她就在尸体上睡了一晚上她胃就一阵翻滚。
乔泽和其他警察一起勘查了现场,事后陪她去派出所录了个口供,等录完口供时已是晚上,乔泽还在忙。
路渺一个人先出来了,拖着个行李箱,站在街头,看着车水马龙,她突然不知道该去哪儿。
经过这个事,她对小旅馆都有了心理阴影。
人正彷徨着,手机突然响起。
她拿起看了眼,徐迦沿的电话,她小时候的哥哥。
她十岁时他回来看过她,之后便一直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联系。
她接了起来:“哥。”
还是小时候的称呼,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改过来。
“听说你被警队开除了?怎么回事?你现在哪儿?”电话那头的徐迦沿声音有些促急,但依然是温和的,与小时候他对她的冷淡截然不同。
从他突然回去看她开始,路渺便察觉到他对她态度的转变。
大概因为她被抱养过来时他已是个有自我意识的孩童,独生子了那么多年,对于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总带着几分敌意,她在徐家的那几年,他对她并不算好,欺负打骂,将那份嫌弃展现得□□裸。
徐氏夫妇对她的不喜欢多少也有些徐迦沿的关系,再怎么样,对他们来说,自己生的才是宝。
路渺也不知道徐迦沿为什么突然对她态度变了,可能是长大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当初扔下她时,她抓着他的手哭求他带她回家的事触动了他。
他第一次来看她时已经是个15岁的大男孩,还带着些小腼腆,一直低低地和她说 “对不起”。
他回去后会陆陆续续给她寄一些东西,文具啊笔啊之类的。
她的第一部手机是徐迦沿送的,也是他给她交的话费,但她没敢用。
她已经不是徐家的小孩了,她不敢用徐家的东西。
路渺是高考后自己挣钱买了自己的手机和徐迦沿的联系才渐渐多了起来的,但频率不高,一个月一两次电话,寒暑假回来偶尔见个面吃个饭。
这几年他很疼她,会时不时给她打生活费和买礼物,不管她怎么拒绝,钱依旧每个月固定转入她还助贷的银行卡,她一毛钱没敢花,全原封不动地留在卡里没动。
如今那张卡里已经有一笔数额不小的钱,但她自己挣的,就只有两千块。
她能心安理得花的,也就这两千。
她知道他对她很好,只是她不敢要这种好,她知道知道她窘境的徐迦沿肯定又要千方百计地帮她,因此下意识撒了个小谎:“没有啊,我在警队很好啊。”
电话那头的徐迦沿沉默了会儿:“渺渺,我看到你了。”
路渺:“……”
捂着手机四下望了望,看到了马路对面十字路口红灯下的白色法拉利。
“对不起。”她窘迫地道歉,“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你站在那儿等我别动。”徐迦沿挂了电话。
乔泽刚好在这时出来,带着路宝,一眼便看到了路灯下的她,拖着个行李箱,孤零零的。
他朝她走了过去:“不会还想继续找些连门窗都没有的便宜旅馆窝着吧?”
路渺抿了抿唇:“你怎么还没走啊?”
乔泽瞥了眼那只又默默滚去她脚边的蠢狗。
路渺:“……”
乔泽抬腕看了眼表:“我那边还有个空房,你今晚就在那凑合一晚吧。”
顺手拉过了她行李箱。
路渺急急压住:“不用了,我哥一会儿来接我,谢谢你。”
“你哥?”
他记得她只有姐姐。
汽车鸣笛声恰在这时从路口传来,伴着双闪。
乔泽循着光亮抬头,看到了停下的法拉利,一个穿着西装的高大男人正从车上下来,冲这边喊了声:“渺渺。”
正文 第八章
路渺冲他招了招手, 回头和乔泽道了声别, 拖着行李箱便过去了。
路宝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路宝。”乔泽叫了它一声, 它却跟没听到似的, 扭着屁股一颠一颠地跟着路渺走。
徐迦沿也朝路渺走了过来, 顺手拉过了她行李箱, 问她:“怎么一个人在马路边, 住的地方定了吗?”
路渺下意识点头:“定了……”
想上车后再用手机在网上订一个酒店,没想着人刚走到车门前,路宝突然吠了声, 朝徐迦沿扑过去。
徐迦沿本能侧身避开。
路宝站在路渺脚边,冲徐迦沿龇牙咧嘴。
路渺有些愕然。
乔泽也走了上来。
“抱歉!”他淡声道了声歉,转向路宝, 叫了它一声。
它“嗷”了声, 敛起攻击姿势,却还是围绕着路渺打转。
路渺也有些窘迫, 冲徐迦沿道了声歉:“哥, 对不起啊。”
赶紧低头劝路宝, 让它跟乔泽回去, 没想着没劝动, 它只是很焦躁地绕着徐迦沿转了两圈, 看路渺要上车,也削着脑袋往车上挤。
乔泽没拦它,只不动声色地打量徐迦沿, 人长得很俊朗, 眉目温润,举手投足看得出来是家世良好教养良好的人,路宝对他的敌意来得毫无道理。
路渺拉不住路宝,眼巴巴地回头看乔泽:“你的狗……”
乔泽眉梢略略挑起:“不是你把它招出来的吗?”
徐迦沿这才注意到乔泽:“这位是……”
“……”路渺一下被问住,迟疑地指了指路宝,“狗的主人。”
“……”
“……”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她也有些窘迫,她和乔泽虽然也认识了几天,但确实不知道他的身份职业,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她知道他在防她。
乔泽先反应过来,冲徐迦沿微微颔首:“你好。”
并未做自我介绍。
徐迦沿也只是客气地回了个“你好”,之后便拉开了车门。
路渺本想先上车,但路宝还在撅着屁股使劲往车上拱,一拽下来就龇牙咧嘴地冲她吠。
这不太寻常。
“路渺。”乔泽叫住了她,“你今晚就先在我那儿凑合一晚,明天一早可能还得去派出所录个口供。”
徐迦沿当下皱了眉:“出什么事了?”
路渺回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旅馆:“在旅馆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徐迦沿往那边看了眼:“你一个女孩子住那种地方?”
路渺不敢吱声。
徐迦沿轻吐了口气,压下脾气:“先回我那边住,明天我再送你过来。”
“我不用,我住酒店……”“就好”两个字在徐迦沿投过来的眼神下生生压下,声音也弱了下来,“我不想住你家,让你爸妈看到了也不太好。”
徐迦沿:“是我自己的房子。”
路渺还是不想过去,看了眼还在使劲挤着上车的路宝,犹豫看向乔泽:“……我想起我还有点东西在他那里……我得先去他那一趟。”
“渺渺。”徐迦沿语气明显已经不太好。
路渺没怎么敢看他:“哥……对不起啊。”
默默过去拿行李。
乔泽替她拿了下来,顺道打量了眼后备箱,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去把路宝拽下来时也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车底,一切很正常。
人很正常,车子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那条蠢狗。
徐迦沿看路渺是执意不肯跟她走了,认识这么多年,他知道她的执拗,但凡和徐家有关的她都不想沾。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是什么也没说。
“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再给你电话。”
留下话,人已开车先走了。
路渺看着他车子远去,有些难受。
她知道徐迦沿不喜欢她这样,她也不喜欢徐迦沿这样。
她怕遇到他的父母,怕他们误以为,她还在恬不知耻地享受徐家的一切,他们二十年前就已经明明白白地表示不要她了。
她希望哪怕以后再见到,她在他们面前也是理直气壮的,哪怕面对他们可能的指责,她也是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的。
收回视线时,她的视线撞入他眼中,他正在看她,若有所思。
路渺想到刚才,有些窘迫,默默拉过行李箱:“谢谢你啊。”
乔泽看她似乎还打算另找一个旅馆,明明眼睛里还藏着心有余悸。
“没必要逞强。”他拉过了她的行李箱,“我那里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伸手招了辆出租车。
路渺不得不跟上,讷讷地补了一句:“回头我补你房费。”
乔泽没理她。
——
他的房子是个两居室,他住的主卧,次卧空着。
他替她将行李搬了进去,站在门口,说道:“这房间平时没什么人住,床单被褥都是新的。”
转过身,指了指对面的洗手间,“浴室和洗手间共用,这里没有多余的洗手间,先将就着用吧。”
路渺点点头,她没打算在这里长住,就今晚太晚了不好找房子,先将就着住一晚。
“另外。”乔泽看向她,“我叫乔泽,不叫狗的主人。”
路渺:“……”
“你先收拾一下吧,洗手间我暂时不用。”
吩咐完,人已离去。
路渺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看到床她有点悚然,迟疑了下,她还是忍不住走过去,弯身看床底。
乔泽刚好端着个杯子出客厅打水,一眼便看到她小心翼翼看床底的模样。
“床底没藏尸,这种警觉性我还是有的。”他说。
路渺摸了摸鼻子,默默站起身,不好再往床底下打量了。
但虽是有乔泽保证,路渺半夜时还是做了噩梦。
乔泽就住她隔壁,两人的床就隔了道墙壁,她做噩梦时的尖叫惊醒了他。
动静不大,但对于警觉性极高的乔泽而言,已经是大动静。
他去敲门,屋里没反应,但能听到痛苦的压抑声。
乔泽拧开了门,侧过身,叫了声路宝。
路宝跑了进去,闹醒了路渺。
路渺走出来时脸色很苍白,整个人却跟梦游似的,懵懵呆呆。
“怎么了?”她问,似乎还不太搞得清楚状况。
“你没事吧?”乔泽问。
路渺茫然地摇了摇头:“没事啊。”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睡得正沉被路宝舔醒了。
乔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路渺,就你这心理素质,怎么回警队?怎么做卧底?”
路渺怔住。
乔泽抬腕看了眼表:“你先回去休息吧,让路宝住你屋里。”
再回去休息的路渺没再发出奇奇怪怪的噩梦声。
她第二天起得很早,但乔泽比她更早,她起来时他已经出去了。
路渺想起昨晚半夜乔泽的话,突然又觉得茫然。
她努力了这么久,似乎一切都在白费力气,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在网上找了个小房子,和房东讨价还价500块租了下来,押一付一,当天下午她就搬了过去,给乔泽留了张字条和200块房费,压在茶几上。
————
乔泽一早就去了局里。
肖湛也早已过来,看到他便道:“听说路渺住的旅馆床底下藏了具腐尸?”
乔泽点点头:“附近派出所正在调查死者身份,估计又是谋财害命的,那小旅馆不太安全。”
他平时不参与刑侦工作,也不是安城公安系统的人,就今年才因伤长住的安城。因着身份特殊,平日里也就只和刘副肖湛打交道,昨天去派出所也只是协助调查,并没有太关注案子本身。
他今天过来是想调查另一个事。
“路渺有个哥哥,开法拉利的哥哥,这人什么来头?”
肖湛皱眉:“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乔泽:“昨晚见了一面,路宝的反应有点反常。”
肖湛笑:“你养的狗对你都反常,更何况对一个外人。”
说是这么说,却还是给他调出了资料。
“是不是一个叫徐迦沿的男人?”肖湛问,“路渺五岁前曾被收养,收养她的家庭姓徐,徐洋海运的徐家。”
肖湛指着电脑上的证件照:“是这个男人吗?”
乔泽看了眼,点点头:“什么来头?”
“徐洋海运,安城最大的海运集团和纳税大户,主要从事国际船舶普通货物运输,货物进出口业务,自由船舶租赁,船舶、集装箱销售业务等,徐迦沿目前是徐洋海运的CEO。”
“徐洋海运。”乔泽琢磨着这几个字。
肖湛抬眸看他:“怎么?”
乔泽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当初的辉呈集团。”
肖湛了解,那是乔泽十多年职业生涯里唯一的失手,也曾是海运出身,但几年前已转型。
他唯一的失手,导致了他的双耳失聪,也让他的职业生涯从此止步。
“辉呈经营方向和徐洋并没有重合点。而且一个总部在海外一个在安城,并不存在交集。”肖湛拍了拍他肩,看着他说道。
他和乔泽的沟通,他能看到他的唇形蠕动就够了。
他不止会读唇语,而且很精通。
“人呢?”乔泽问,“徐迦沿干净吗?”
“正正经经的生意人。”肖湛指着徐迦沿的履历,“二十一岁名校毕业,一毕业就接管家里企业,从基层做起,花了九年时间,一步步把徐洋海运从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公司做成了现在的规模。”
乔泽双臂习惯性地交叉环胸,若有所思:“这样的话,路宝反常得毫无道理。”
刘副刚好过来,听到了两人对话,接话道:“更没道理的是,你的狗只围着一个女人团团转,连主人都不要了。”
还特地写了出来,给乔泽看。
肖湛低头闷笑。
乔泽瞥了他一眼。
肖湛憋着笑,也没再消遣他:“说实话,路渺这两天的表现你也看到了,抗打击的能力还是不错的,知道自己劣势,没自暴自弃也不吵不闹,用事实说话。背景调查也一清二白,怎么样,考虑留用吗?”
乔泽:“心理素质不行。”
把昨晚路渺做噩梦的事提了提。
肖湛:“人一刚毕业的女孩子,莫名其妙在腐尸上躺了一晚上,还不许人家有心理阴影了?”
“如果我想留下她,只有一个作用,卧底。”乔泽扭头看他,“你觉得她这心理素质能做卧底?”
肖湛没了话说。
淘汰路渺是基于她的安全考虑,也是一个策略性考虑。
她确实没那么适合一线缉毒工作,但单从乔泽能听到她声音这点,她之于乔泽是有用的。
如果以后乔泽要启用路渺,路渺被踢出警队,并且众所皆知,对两人以后的工作开展更为有利。
当然,启用的前提,是乔泽确定路渺没问题,而且她担得起这个重任。
但显然,在确定她没问题之前,她已经彻底被淘汰出局,不止能力没得到乔泽的认可,心理素质也没达到乔泽的要求。
这一次的隐性考核,路渺没通过乔泽那一关。
肖湛琢磨着要不要把路渺请回来,调个内勤岗,小姑娘态度认真,人也乖巧,他还是蛮欣赏的。
“她想做卧底。”乔泽突地说,这是他没想到的,与他某一瞬的想法不谋而合,但经过昨晚,乔泽推翻了这个计划,心理素质显然不合格。
肖湛挑眉,没想着小丫头和乔泽打算到一处去了,可惜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门外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找刘副的,汇报昨晚的旅馆藏尸案案情进展。
昨天旅馆藏尸案因案情重大,已移交市局刑侦队负责,刘副分管刑侦支队,另负责缉毒支队和特警支队。
刘副顺手将报告接了过来。
“死者张全,男,三十五岁,辉呈集团投资顾问……”
乔泽从他嘴唇的蠕动里读出了这几个字,面色一紧,倏地拿过刘副手中文件,迅速扫完。
“抱歉。”乔泽捏着那份文件,面色冷峻,“刘副,这份资料我可能得带走一份,这不是普通刑事案件。”
正文 第九章
刘副一看他面色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又涉及到了辉呈, 这原本就是乔泽曾经负责的案子, 只是因为辉呈中国总部在安城, 他们这边受命协助调查而已。
乔泽不归他管, 他在这边养伤, 他只是受人所托暗中关照和保护而已。
乔泽离开市局后去了趟省会, 约了人。
那人一到,他便将那份文件扔在了桌上:“张全死了。”
“投宿小旅馆,半夜被抢劫杀害。这是目前的调查结果。”乔泽说, “他的血检报告里,生前可能吸食海/洛、因和L、SD,高纯度。”
“血液里另有氟。硝安定成分存在, 这是一种用于催眠、遗忘和镇静的药。”
那人看着他, 凝着眉心,许久没说话。
“我申请重回行动组。”乔泽道。
“不行。”那人想也没想, 当下拒绝, “你连我说什么都听不到, 怎么行动?”
乔泽沉默了好一会儿, 嘴角微抿着, 没说话。
那人拍了拍他肩:“我知道这个案子不破, 你过不去心里的坎,但眼下的情况,你身体的缺陷在那摆着, 派出去的人一个又一个……现在连张全也……我们不能再有任何纰漏, 也不能再有人为此牺牲了。我们必须先暂停所有行动。”
“我们忙活了这么多年,牺牲了这么多人,就差最后一步,现在暂停,这意味着所有努力都可能功亏一篑。”乔泽轻吁了口气,“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又道:“我可以回去,也必须回去。”
“你听力恢复前,我不接受这样的申请。”
两人的见面有些不欢而散,彼此都没能说服彼此。
从省会回来,乔泽先回了家,到家时已经晚上七点多。
屋里就路宝在,他一开门就“嗷嗷”地冲着他叫,眼神幽怨。
“她走了?”乔泽问,往次卧看了眼,果然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她的东西已不在。
他看到了茶几上的200块和字条。
字条很简单:“我走了,谢谢你收留我,这200块是昨晚的房费,有点少,以后有机会再还你。”
她的字和她柔弱的长相不太相符,字迹苍劲有力,也利落干脆,笔锋带着丝锐利,看着倒不像她这么呆愣的女孩子写出来的。
他昨晚约略能猜到她不会长住,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搬了出去,像是怕打扰到他般,这点让他有些意外。
昨天在局里,她还以着那样的眼神,气鼓鼓地看他,之后一声不吭地摆了他一道,不着痕迹地把路宝拐走,就为了向他证明,她走不了前线,她可以迂回作战。
还那样信誓旦旦地说她会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胜任这份工作,今天就闷不吭声地放弃了。
乔泽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对于她的放弃谈不上太大感受,只是有些惋惜,自己看走眼的惋惜。
他是在生死边缘游走多年的人,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但那天在刘副办公室,她为了证明自己的先天缺陷是可以改变的,毫不犹豫地将那只被割得伤痕累累的手伸向扇叶时,他是有些震撼的。
她骨子里有股韧劲在,人长得娇娇小小的,骨子里却藏着股不怕死的决心。
他欣赏她这种韧劲,也接受肖湛说的,年轻女孩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难免有阴影的说法,但没想着才不过一天,她竟让他觉得,他看走了眼。
乔泽摇摇头,将字条搁在了茶几上。
她住过一晚的房子并没有太多她的气息,她的走近和离开,于他的生活并没有太多的影响。
唯一有影响的,是那条蠢狗。
路宝很幽怨,一整晚都在“嗷嗷”地低鸣,它的狗粮早吃完了,狗盆里还有半截啃剩的狗骨头,估计是路渺临走前喂它的。
她不知道,路宝也是警犬出身,它的饮食完全按照警犬的配置,高营养的狗粮。
它从没啃过骨头。
如今啃掉半截,大概也是喜欢极了路渺,它对她似乎有种莫名的喜欢感。
乔泽原以为它哀鸣是因为路渺走了心情不好,没想着连着两晚,它都默默地围绕在他脚边哀鸣,吃东西时也小心翼翼,摄食缓慢,偶尔还会干呕和哽噎,不时伸长了头颈和流涎。
这不太寻常。
乔泽终于发现了它的不对劲,蹲下身盯着它打量了会儿,试着去摸了摸它的食道,摸到了一小截硬物。
它被路渺喂的骨头梗到了喉咙!
“叫你馋。”他拍了它脑袋一记。
它“嗷呜”着不敢吱声。
乔泽起身带它去宠物医院。
他住的中心城区,附近就有。
他没想到会在宠物医院见到路渺,脱下警服的她换上了白大褂,在一笼一笼的宠物面前忙活着。
路渺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乔泽,尤其是一边的路宝蔫蔫的。
“它怎么了?”路渺担心问道,人已蹲下身,给它细细检查起来。
乔泽:“被某个不懂事的喂的骨头卡住了。”
“……”
乔泽半蹲下身:“它从不吃骨头。”
“……”路渺脸一下就红了,“我以为你买不起狗粮。”
她看到路宝的狗盆里有米饭,她以为他都是给它喂的剩饭剩菜。
乔泽看了她一眼:“我看起来就这么穷酸?”
路渺没敢明确说是:“你的门都被我拆下来了……”
“说明你该反省了。”
乔泽站起身,任由走过来的宠物医生将路宝带进去做X光检查,他跟着进去。
路渺也跟了进去。
她前天搬完家就出来找工作了,她在驯养动物上有些天赋,大学寒暑假都是找的宠物医院兼职,做些宠物护理类的小工作。
现在她没想好自己接下来怎么办,但总得先养活自己,也就找了工作先这么干着。
“你以后就打算和这些猫猫狗狗打交道?”瞥了眼一边乖乖任由医生取骨头的路宝,乔泽看向她,问道。
“不是你说我不适合做那行嘛,那我大学学的就那个,现在被开除了当然只能另谋出路了。”路渺看了眼路宝,“反正你的狗都听我的了,我还怕管不了这些小猫小狗啊。”
乔泽轻哧了声:“这几年就当白混了?”
路渺:“你不是说我心理素质不行吗?”
乔泽不说话了。
路宝喉咙里的异物很快被取了出来,临走时蹭着路渺不肯走。
路渺和它混熟了,也抱着它蹭着它的小脖子,跟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似的。
乔泽看着一人一狗在那闹,不觉往路渺多看了两眼,依旧是温良无害的模样,浅淡的笑容干净纯粹,眼神也清澈,几天相处下来,除了呆了点,笨了点,确实不像有问题的人。
他突然萌生出启用她的念头。
她禁毒专业出身,对毒品有深入了解,能轻易驯服大型犬,学过格斗,懂枪法,最重要的是,他能听得到她说话。
如果他真要重回行动组,她的从旁协助会带给他极大的便利。
就像那人说的,他如今的身体缺陷,已完全阻止了他进一步参与的可能。
听觉上的障碍会极大地降低他的警觉性,他需要一个能随时让他保持警觉的人在身边。
路渺和他的无障碍沟通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她自己本身也有这样的决心和念头。
她和他属于殊途同归的那类人,这就免去了说服她的中间步骤。
但相应的,她的应变能力和她的心理素质是她的致命伤。
乔泽心里在权衡,他花了一晚上权衡,启用她的利害。
第二天带路宝去复查时,乔泽给她带了一份资料,前几日她逮着的两名运毒分子的口供资料。
给路宝检查完时乔泽约路渺吃了个饭。
饭桌上,乔泽指尖压着那份口供,问她还想不想归队。
路渺自然是想,她十九岁开始她的人生就只有一个信仰,缉毒。
“路渺,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想要这份工作,但缉毒,是不能带私怨的。那可能会影响你的判断,甚至会影响你的全局观,毁了大伙儿的努力。”
路渺抿唇不语。
乔泽指尖压着那两份资料缓缓递了出去:“这是你那天逮住的那两人的口供资料。安城周家村人,一个叫周朝一个叫周升,分别20岁和18岁,长期活跃于安城毒品黑市,是受一个叫‘阿灿’的男人委托,从外将毒品运入安城。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找得出这个叫阿灿的男人,我同意你回去。”
路渺拿过资料,翻了翻:“不能用周朝周升把人钓出来吗?”
乔泽:“这是你的考题。”
路渺“哦”了声,爽快应承了下来。
“另外,为了提前培养我们工作的默契,我希望你能搬回我那边。”乔泽说,他也需要进一步观察,她是否值得信任。
“当然,房租水电全免。”他补充道。
正文 第十章
路渺皱了皱眉:“什么叫……提前培养我们的工作默契?”
“你到底做什么的啊?”她问。
乔泽:“无业游民。”
路渺:“……”
乔泽拿过了那份口供资料, 偏头看着她:“你的意思呢?”
路渺偏头想了想:“好。”
她的爽快让乔泽不就多看了她两眼, 她似乎没有和陌生男人同住一屋的敏感性, 倒显得他像在诱拐无知少女。
“路渺。”他指尖摩挲着杯沿, 沉吟着看向她, “你知道, 你住过来意味着什么吗?”
“……”路渺有些莫名, “你不是说要培养工作默契吗?”
“……”
乔泽没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小丫头不是没把他当男人就是没把自己当女人,这于彼此是好事, 不需要太多的扭扭捏捏和磨合。
____
路渺当天下午就搬了过来,乔泽去帮她搬的家。
她房子暂时没退,刚交了一个月的房租。
她知道乔泽要求严格, 不确定自己的表现能否通过他的考核, 生怕到时没通过又得重新找房子。
乔泽随她,替她将行李箱拿了过来, 她依然住的次卧。
“这一阵你就先住这里, 先适应一下, 三天时间是明天起算。”将东西搁下, 乔泽看着她道, “你先好好研究一下案子, 有什么想法或者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保持沟通。”
路渺点点头,简单收拾后便开始琢磨案子。
安城地缘位置特殊, 是境内外毒品中转要塞之一, 大批毒品交易要么经由别市入境,流经安城,再由安城中转出境,要么直接从境外流入安城,经安城分销到各大城市毒品黑市。
也因着这一特殊的地缘位置,安城境内多年来毒品泛滥,毒贩猖獗。整个毒品链条如同一个结构严密的树形图,除了顶层的大毒枭,底下再从转运到分销层层分级,周朝和周升嘴里的“阿灿”只是最底层的一个“供应商”,和其他许许多多最底层的黑市“供应商”一般,这种一般都是靠以贩养吸,从上一层毒贩手中拿到货源,自留一部分,再将一部分卖给同圈子的其他吸毒者。
这种同圈子,基本是基于同事、亲友、同学或主顾关系联结在一起。
乔泽让路渺查的,只是这最底层的“供应商”之一。周朝和周升的口供里对这个叫阿灿的男人并没有太多细致的描述,他们只见过这个男人一次,身高178左右,正常体型,不胖不瘦,口罩帽子墨镜,掩饰得很好,看不清脸。之后的交易都是让他们把货放在指定地点,他钱也早已放在一边。从不验货,也不担心他们拿了钱就走。
用两人的话说,就是个怪人。
口供资料里另有一张照片,阿灿的照片,他们在他拿货时远远拍下来的照片,只有侧影,看不清五官,但看得清打扮。
路渺认得那一身行头,国外某顶级奢侈品牌风衣外套,搭配黑色T恤和洗白了的破牛仔裤。微侧身的动作里,依稀能看到胸前别着的白色胸花。他外套帽子套在了头上,遮住了脸,一小撮头发从耳后飘出。
他左手手拎着个粉色卡通保温杯,水杯上有个细小的标志。
除去这些,再没有任何有用讯息。
没有职业也没有任何的身份背景介绍。
这意味着,她得在三天世间里,从这寥寥几行字和这张照片里,把他从两百多万的人群里揪出来。
乔泽给她出的是大难题。
路渺第二天找乔泽要了安城所有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名单。
乔泽带她去了肖湛那儿,扔了一沓资料给她。
“这是所有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名单。”乔泽说,“但实际的吸毒人数,可能是这个数据的5倍甚至10倍不止。他不在这个名单上,你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路渺听他的意思是已经查到人了。
“你们都有答案了?”她问。
乔泽没明说:“这是你的考题。”
刘副也在,笑着劝她:“路渺,人家乔泽难得给你这个机会,你要好好把握。他可是从不带人的。”
路渺愣愣地点头,虽然还是闹不清乔泽具体做什么的,但刘副打包票的人,总不会是走违法犯罪那一挂的。
她下午便先回了家,乔泽留在局里查张全案子。
路渺回到家时路宝又“吭哧吭哧”地缠上她。
小家伙前天刚被取出了食管里扎着的骨头,现在又活蹦乱跳的了。
路渺蹲下身与它玩耍,逗弄了会儿,突地问它:“路宝,我们去卖艺吧,你负责杂耍,我负责赚钱,嗯?”
路宝“嗷”了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拒绝。
路渺却不管,换了衣服,化了个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大丑妆,妆成小丑的样子,拽着它出门了。
她带它去了安城最好的小学,安中附小对面。
安中附小位于安城老城区,距离居民区近,靠近商业街广场。
路渺就带着路宝在学校大门侧对面的商业街广场找了地儿坐了下来。
那边摆小地摊的人多,老人小孩也多,都是附近的居民饭后出来散步跳广场舞。
路渺过去时差不多下午放学时间段,试着指挥着路宝做了几个小动作,比如翻腾或者直立起身等,路宝很配合,渐渐吸引了不少路人。
城市里耍猴的都不多见,更何况是耍狗的。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刚放学的小学生都拽着爸爸妈妈过来围观,被父母拽回去后,晚饭后又过来围观,不少人还打赏了钱。
一晚上下来,路渺赚得盆满钵满。
她带路宝回去,一进屋就和乔泽打了个照面。
乔泽差点没认出她来。
“这是在做什么?”乔泽问,随手拿了块湿毛巾扔她脸上,“把妆擦掉。”
路渺就着抹了把脸,五官渐渐清晰。
“查得怎么样了?”乔泽问。
路渺:“没进展。”
乔泽瞥了眼她脚边有些幽怨的路宝:“你带它干嘛去了?”
“耍杂技啊。”路渺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沓钱,抽出一半,递给他,“这是路宝挣的,你的狗,一半归你。”
乔泽:“……”
路渺将另一半也递了过去:“这是房租。”
乔泽很克制地看了她一眼:“我让你去查案子,你带着我的狗去挣钱?”
“你也没规定我要怎么查啊。”路渺声音弱了下来,“我忙了一晚上,钱不都全充公了嘛。”
乔泽:“……”
门外在这时响起了门铃声。
路宝对着门口“嗷”了声,它将对声音的感知反馈给乔泽。
乔泽过去开门。
“哥,妈又让我给你带补品和偏方来了。”门刚打开,乔时的声音已跟着入内。
路渺下意识回头,和乔时眼神刚好撞上。
乔时一愣,双眼巴巴地偷看向乔泽,蠕动着嘴唇问:“嫂子?”
话完脑袋便挨了一记打。
“胡说八道什么。”手掌照着她脑袋把人拽进了屋。
乔时尴尬地冲路渺打了声招呼。
路渺也回了她一个浅浅的微笑。
乔泽顺手拎过了乔时手里拎着的东西,边给两人介绍:
“乔时。”
“路渺。”
简单得连乔时想套近乎都不知道怎么套。
路渺听说过乔时,知道沈遇的都知道乔时。
安城是个宗族文化氛围浓郁的现代化都市,一直保留着“族长”这样的称谓,沈遇是这一届的族长。
最重要的,沈遇是警队的传奇,刑警出身,自请调入缉毒队,后又被调去特警队,功勋卓绝,后来虽暂时离开了警队,但在局里的影响力一直都在,刘副和他是莫逆之交,没少在她们这些新人间提起警队曾经的传奇。
因而如今听乔泽介绍起乔时,路渺惊诧了好一会儿:“我知道你,你是族长太太。”
乔时额角抽了抽,她对“族长”两个字有点水土不服。
乔泽瞥了她一眼,点点头:“对,她嫁了个吉祥物。”
“……”
“……”
乔泽已抬起手腕看表:“东西既然都送到了,早点回去。”
乔时早已习惯他这种赶客模式,沈遇在楼下等她,抱着小孩,孩子正睡着,他不方便上来。
她和路渺道了声别便先下去了。
乔泽送她下楼。
乔时早已是憋不住,扭头问他:“哥,那真不是嫂子?”
“不是。”
乔时顿时跟抓着了小辫子似的,手指着他连点了几点:“当初我住沈遇家你怎么说我来着的?”
“你是不是傻,没名没分就这么住人家里去?”学着他当初的语气,把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还他,乔时“呵呵”了两声,抓着他手臂凑近,“哥,当初的正义凛然呢?到自己身上怎么就不以身作则了?你这样让人小姑娘没名没分住你家,什么意思?啊?”
话说完了,却还是不带劲,她知道他看得懂,但听不出语气,打脸的痛快感便少了许多。
乔泽的反应也是不痛不痒,仅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性质不同。我是工作需要,他是别有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