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大红色的灯笼挂满了整个宫闱, 大约是个喜庆的日子。
  
  看到这喜庆的颜色, 就连满脸褶子的老太监都不由得笑一笑。不管真笑还是假笑, 总归主子的喜事终究是要喜庆些, 一些老嬷嬷端着一盒盒的喜饼, 笔直的站成了一排。
  
  圆圆的祭台上, 钦天监的礼官带着一些童子执着檀香, 嘴里念念有词,红色的薄纸上写满了公主的名字。
  
  为了今日,整个宫里的奴才都恨不得有八只手, 如今礼官在祭天台上祈福,他们倒是可以喘口气了。
  
  宴会上的老臣捋着胡子交头接耳,还有些心盛的老臣还专门带来了自家的比较拔尖儿的儿子。
  
  “将军, 今儿个可算是你的大日子, 我听说今年宫里年满十四岁的公主就有四个,怎么说, 你今儿个回府都能封个准驸马了。”单修谨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笑着说道。
  
  单修谨是太常寺少卿, 当年才贯西唐的新科状元, 才不过五年的时间就成了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 他抿着唇笑着看着身边的汾王世子, 新封的辅国大将军周璟。
  
  侯门府第里的世子,世子里的纨绔,永远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汾王父子攻下了密州, 皇上忌惮权臣,但是贸然削权又有不妥,索性要给周璟赐婚,还让他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公主,说起来这面子给的也是大了,可是周大将军俊美的脸上却十分不屑。
  
  一双细润的眉眼打量着身旁的牡丹花,过了好半晌,眼风才越过众端庄的公主,落在了前面坐在贵妃椅上笑的开心的女子身上。
  
  眼风刚扫过去,皇上便点头,让执事宫监将周世子的椅子往她身边挪了挪。
  
  这女子倒是与众公主不太一样,看上去温婉柔弱,容貌像是坐在殿堂里的观音菩萨一般,若是不笑倒是真真有几分贵气的,可是又偏偏是个爱笑的,生生把那菩萨般的圆满福相给破了。
  
  周璟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女子,温婉的眼中却是满满的好奇,一股子活脱脱的灵气,她看着那些被风吹的摇晃的红灯笼,彷佛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将军,这是咱们三公主甄明玉,母妃是仙逝的沈贵妃,三公主是咱们皇上最疼爱的公主。”一旁捋着浮尘的小太监狗腿的在周璟后面小声的说着。今儿个总管太监提过,周大将军问哪个,就说哪个最得宠。
  
  “哦?看上去软的跟个粉团似的,不成。”周璟眼风落在了别处。
  
  小太监也颇深明大义,看了看皇上的眼色,忙道:“您别急啊,这不是还有四公主吗?四公主是当今宝妃娘娘所出,不仅端庄文雅,还聪慧,世子若是娶了,那一定是咱们西唐最幸福的驸马。”
  
  正说着,就见一个身穿鹅黄色的女子,抬起帕子微微的咳嗽了几声,一双圆圆的眼睛上下打量周璟。
  
  四公主打量台下那个身穿紫色丝绸华衣的男子,样貌冠玉,整个人站在那里,周边的男子似乎都成了脚底泥。可是她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了那些老嬷嬷说的,他是个花花公子,还跟惜芙阁的花娘纠缠不清,声色犬马,不务正业。
  
  她不由的蹙起眉,直接走到皇上跟前,坚定道:“父皇,孩儿有意中人了。”说完用那双水盈盈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皇帝。
  
  皇帝在犹豫,宝妃却心疼的要命,自打沈贵妃仙逝之后,宝妃就是最得盛宠的,她也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女儿,最瞧不上那些纨绔,她跪在皇帝的跟前哭的梨花带雨的,随后又转身朝着周璟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本宫的溪儿有了意中人了,本宫也为此感到遗憾,本宫也是盼着你能成为溪儿的驸马……可惜,天公不作美。”
  
  周璟看着宝妃,笑的有些玩世不恭,“宝妃娘娘的美意,微臣可受不起,宝妃娘娘的表弟在赌坊里输的连爹都不要了,微臣便是有心娶,微臣也不是那等扶贫的性子。”
  
  刚说完,宝妃那张高傲的脸一瞬间就垮了,本来想用身份去压他,却不想反被一个大纨绔给反将一军,自己那表弟的确是个废物中的战斗废物,自己也是深受其害,却不想这个看上去玩世不恭的周璟,竟然这般心细如尘……可是她却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要指责跟前这个纨绔,可是还未张嘴,就被皇帝一嗓子吼了回去。曾经的宠妃,就在众人跟前彻彻底底的跌了份儿。
  
  这时,椅子上坐着的另外几个公主不由的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下面的老臣纷纷摇头叹息,谁让人家汾王是三朝元老,起了战事总归是离不了人家的。
  
  “西唐立国两百年,驸马被公主踩在脚底下足足有一百五十年。如今,也合该选个知道三从四德的……”
  
  周璟说完,身后的小太监眼珠子就滴流滴流的转起来,说的也是,他是汾王世子又是新封的辅国大将军,将来几十万兵士终究是要落在他手上的。
  
  再说这周璟虽说平日里纨绔浪荡,可是也是用兵如神的一个人,曾用五千兵马打退了三万突厥骑兵,如今皇上又下旨让他自己选,自然是要选个听话的。
  
  若是早些年,皇上赐婚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可如今经了显宗那朝的动乱,如今皇室也衰落了,当今的皇帝又是个资质平平的,怕帝位被权臣掌控,只能牺牲女儿们的幸福了。
  
  汾王心里清楚的很,之所以应下并不是多么敬重皇上,而是忌惮当朝的宁王。宁王野心勃勃,又是皇帝的皇叔,平日里总是跟他针锋相对,他此时若是拒绝倒让宁王抓足了借口。
  
  周璟娶也是娶一个软塌塌没脾气的,最好还只是个摆设的,将来万一权臣和帝王争起来,不至于为了女人去为难。
  
  小太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真的是蠢成了一团浆糊,那个四公主和宝妃素来是在宫里横着走的,若是真嫁过去,还不得几天一大吵。
  
  小太监摇头晃脑的懊悔,周璟眼风却再度落在了望着灯笼的三公主甄明玉身上,他看着她腿上盖着的软毯子,轻描淡写道:“听闻三公主有腿疾?”
  
  小太监忙凑过去,看来自己是猜对了,周世子果然是要娶个软塌塌没脾气的摆设回去,他小声道:“将军,三公主自打出世,腿脚就不太利索……”
  
  周璟听完再次看着殿上坐着的三公主,方才还心平气和的看灯笼,如今被戳到了痛处,果然还是绷不住了,她那双温婉莹润的眸子不住的躲闪着,似乎十分焦虑,呵呵,果然没了方才局外人的沉着。
  
  若非要给家里的老头子一个交待,他才不会选择这个腿残废的三公主,周璟上下打量她,眼底闪过些什么。
  
  “微臣觉得和三公主十分投缘,三公主虽说有腿疾,微臣还是会跟公主相濡以沫。”周璟朝着皇帝微微跪拜,语气有些轻描淡写。
  
  刚说完,那爱笑的三公主就被周璟拉住了手。
  
  “嗯,朕最为疼爱明玉,如此朕将三公主赐给辅国大将军周璟。”说完,史官就抿着嘴大笔记在了史册上,一段姻缘,不管愿不愿意,都要认了。
  
  下面的老臣听了直接炸锅了,一个个交头接耳的,其余的公主纷纷舒了一口气,终于不用选个薄情的纨绔做驸马。坐在轮椅上被推回翠灵宫的三公主,回头看了看四散的人群,不由的皱了皱眉。
  
  夏日的蝉拼了老命的叫着,看着被烈日灼晒的梧桐叶,甄明玉不由的叹了一口气,本以为腿残疾了不会被选中,至少父皇不驾崩,自己就能在宫里潇洒半辈子,可不想腿都残疾了也能被选中。那周大将军又是个纨绔,嫁过去指不定怎么样呢。
  
  再说汾王掌握兵权,父皇已经忌惮他多年,将来君臣必有一战……
  
  不过,至少还嫁出去了,就是嫁过去,估计比宫里还要煎熬。
  
  她坐在轮椅上看着门外的宫娥来来往往,仕女林雯屏退了众人,又关上了翠灵宫的大门。
  
  待关上门后,林雯扶着她下来轮椅,清脆道:“公主,您憋坏了吧?今天天又热,您好歹算是坚持住了。”
  
  三公主在内室走了几圈儿,随后又躺在床上,软软道:“今儿个二皇姐和大皇姐都垂着头,她们都说不能跟周璟对视。我便一直望着远处的灯笼,结果还是不顶用,大热天的还盖了毯子,差点把我热的站起来!”
  
  林雯忙坐过去给她捏腿,捏了半天又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这宫里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当年沈贵妃也是为了保住您,这才……”
  
  三公主拨开床边的圆锦盒,捏了一颗青梅塞在嘴里,一双莹润温婉的眸子立刻被酸的皱了起来,一双纤长的腿也摇晃着,虽说众人都知道腿疾的事,可是但凡用些心思,就能知道这可是一个活蹦乱跳、四肢健全的俏公主。
  
  林雯看着窗边叽叽喳喳的小鸟,不由的蹙起了眉,”在宫里尚且好说,若是嫁到汾王府,来来往往的人总会发现的……”
  
  三公主坐起来,认真的打开一个满是褶皱的卷轴,漫不经心道:“宁王如今的势力益发的大了,汾王和周璟不仅要带兵打仗还要对付宁王,哪有精力整日关注我?再说公主出嫁,是有公主府的,驸马未得公主允许也不得留宿公主府,且宽心罢,船到桥头自然直。”
  
  林雯叹了一口气,她比三公主年长几岁,自打入宫开始,沈贵妃就将她安排照顾三公主,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她本是想安慰三公主的,毕竟嫁个纨绔是真真要操心的。可是如今,倒是被三公主安慰起来。
  
  若是当年沈贵妃能平心静气不跟皇后起争执,那么三公主也不至于……唉……如今又被皇上赐婚给一个纨绔,听说那可是十足的花花公子。林雯看了看躺在床上看卷轴的三公主,不由的叹了口气。那纨绔指不定怎么欺负自家小主子呢?
  
  皇上早就差人建好了公主府,如今又赐了婚,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要搬到公主府了,那个大纨绔,若是夜里赶不走,该怎么办?
  
   正文 002   西唐出嫁的第一位公主, 婚礼办的极为奢华。
  
  礼部侍郎立在九重宫阶的正中, 用无比沉稳的语调一字一顿的宣读着大婚的祝词, 汉白玉阶上宫妃纷纷看着披着凤冠霞披的三公主, 送嫁的队伍更是从翠灵宫一直排到丹凤门。
  
  甄明玉一身艳红色的凤袍, 被健壮的老嬷嬷背到了大婚的轿辇上, 小风一吹, 红盖头直接卷到一旁的树枝上,一张莹白细嫩的脸昂着头无奈的看着那在风中飘扬的红盖头,看来嫁给一个纨绔, 的确是不太顺利的。
  
  三公主这边儿行头有些狼狈,而周璟那边却是极为耀目的。来迎娶公主的队伍都是萧肃端严的周家军,上过战场的汉子, 穿着喜庆的红铠甲, 一声号子喊出去,把宫廷都要震上三震。这迎娶的阵仗倒是西唐独一份儿。
  
  甄明玉坐在轿辇里, 忽然想起古书里记载的一种昆仑兽, 一种如虎的巨兽, 有九个头, 每个头都有一张人脸。这张脸对你笑, 下张脸指不定就要吃了你。
  
  甄明玉虽说是天子的女儿, 可是遇到这种九脸的昆仑兽,难免也有些气息奄奄。大热天的坐在轿辇里,外面迎娶的将士猛不丁的喊上一声祝词, 一身冷汗接一身热汗的, 左右嫁过去也是个伸不开摊儿的。
  
  若说起西唐建国时的公主,那个不是把驸马欺负的死死的。可是如今时移世易,她的母妃早就去了,背后也没有个强大的外戚,能嫁到权臣家里做儿媳,宫人都说是她前辈子修来的。
  
  可是朝臣却知道其中的猫腻,他们送个贺礼清一色的都是按照周大将军的喜好来。
  
  有几个送的礼是给三公主的,可是一看同僚送的礼,直接就换了,风往哪吹,他们便往哪边倒,这是生存法则。
  
  周大将军如今就是踩在生存法门匾上的那个人,疆场上的英豪,英豪里的纨绔,纨绔里的超级战斗级纨绔,能同时兼具这两种极端的“品性”也只有他周璟一人了。
  
  甄明玉透过大红绣凤的帷帘,看到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晋驸马爷,容貌冠玉,手里还摇着一把描金的兰花折扇,也当真是楚楚不凡、龙章凤姿了。彪炳的战功外加过度的玩乐,放在一般人身上还真不知该怎么组合。
  
  如此“英才”倒真真该让四公主嫁过去的,她父皇也不做个判断,他选,父皇便赐婚,这也真是顺应臣心的“明君”了。
  
  正热的有些犯困,就听到礼部的大臣猛地一击轿辇,高亢道:“三公主,到了汾王府了,该行大婚礼了。”
  
  甄明玉透过帷帘细缝,看到汾王府门口围着的百姓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轿辇,而新晋驸马爷周璟则云淡风轻的接过礼官递过来的金弓朝着甄明玉的轿辇门猛地射去。
  
  按照西唐的婚俗,新妇乘轿辇入夫家时,夫婿要用金弓射轿门,在民间这叫给新妇的下马威,轿内的新妇需走出来,将金箭□□,这叫男不惧内,女不示弱。
  
  可是周大将军射出金箭都快“半年”了,轿辇里的三公主还没有动静,只得让那一向被人伺候的大将军,在众目睽睽下走到花轿跟前教导嫁娶规则。
  
  周边的百姓纷纷对视,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敢说,再闲的没事也不敢去嚼周世子的舌头根子,毕竟这西唐的安稳要靠他们周家。
  
  原本以为这个最不起眼的三公主,是个软柿子,不成想这公主倒是个又脾性的,放眼西唐能这般落周璟面子可没有几个。
  
  看来皇上为了掌控权臣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不过就是可怜这个三公主了,柔柔弱弱的,定会被周璟那个不讲情理的纨绔给欺负了,不过这倒是成全了她的父皇了,将来等办了权臣,兴许龙心大悦会给她赐个护国大公主的谥号。
  
  甄明玉下意识的一惊,宫里的老嬷嬷确实讲过这个射金箭的事情,这天儿一热,还真给热懵圈了,竟然忘了要出来拔金箭的事。她听到周璟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却在掀轿帘的一瞬直接又走了。她蹙起秀眉,若是个正常的定是要好声好气的,可是偏偏嫁的是个不正常的。不过众目睽睽之下,真的被晾在这闹市,倒真真的丢了公主的颜面了。
  
  百姓终于压抑不住嚼舌根子的欲望,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起三公主的下场来,却不想人家三公主那细软的声音直接从轿辇里传了出来。
  
  “驸马,请留步。”
  
  那声细软濡糯的声音,一丝不漏的进了周世子的耳朵。
  
  周大将军转身看到门帘处那怜弱的小人儿,掀开盖头朝他道:“驸马可知道女子行为举止总是要慢些的,本宫的凤冠实在是重,难免行动不方便……”
  
  说完她朝着西唐第一纨绔温婉一笑,莹白纤长的手直直的伸出了轿帘外。
  
  三公主倒是真真坐实了软柿子的名头,那些百姓纷纷唏嘘,果然皇帝还是没个心术的,嫁个软柿子过去,能有个屁用,怕是这三公主又成了摆设了。
  
  痛快的嚼了舌根子后,又瞪圆了眼睛看着整个大礼,还摩拳擦踵的抢了几枚屋顶撒下来的铜钱。
  
  一旁的礼部官员吞了吞口水,还以为这次的大婚得半道儿上折回去呢,深吸了好几口气,高亢道:“新人跪拜高堂……”
  
  按照西唐的规矩,公主是君,驸马是臣,便是夫妻交拜大礼时,驸马也要低公主一头,更何况三公主有腿疾……不过主持大婚礼的礼官,张了张嘴也没敢说,毕竟他也不敢让权臣跪在轮椅下。
  
  拜完堂,周璟看着身边那个与自己一起执红绣球的女子,倒真的是有几分不同,明明是个不起眼的公主,看上去又柔柔弱弱的,谁成想竟能让自己一个征战沙场的薄情纨绔低了头。
  
  若说她不知道自己那些荒唐事,也不可能。毕竟她四皇妹和宝妃是当众指出的。再说这婚事,她父皇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她的意思,想必是个相当不被重视的公主。
  
  他扬眉想了半晌也没明白,这丫头哪里来的勇气,他抬手揭开她的盖头,轻佻的打量她半晌,“三公主可知当众折辱为夫的下场?”
  
   正文 003   甄明玉听到周璟说的这话, 不由的敛起眉眼, 她从未接触过纨绔, 也不知道跟前这位的脾性, 便抿了抿唇, 认真道:“本宫常年在宫里, 这也是头一回上花轿, 被驸马金箭惊到了,所以反应稍微慢了些。不过本宫是个讲道理的,日后会时时顾念驸马的面子。”
  
  这女子讲话时, 敛着眉眼,凤冠上的流苏微微的拂过那雪肤上,本来是正儿八经的枯燥道理, 可是看到她这幅表情, 倒是有种莫名的怜惜感。
  
  周璟打量着跟前这个小娇娘子,甄氏皇族的公主都是些刁蛮霸道性子, 虽说如今甄氏没落了, 可是千百年那刁蛮的性子却是根深蒂固的。不过跟前这个却十分不一样, 瞧着是个爱笑的小团子似的, 可是讲起话来却一板一眼的, 再加上还是个腿有残疾的, 怎么看怎么让人怜惜。
  
  本来想着这三公主会暴躁刁蛮,到时候休妻,下手也方便些。周大将军那些出去眠宿花丛、三日休妻的念头, 看到她这敛眉讲话的软模样, 竟像是懒腰折断的战戟一般,想扶都扶不起了。
  
  不过,一个腿有疾的公主,便是做了正妻,也成不了气候。
  
  周大将军越想越觉得自己无需跟一个早晚要休弃的女人计较,他坐在铺着绣着鸳鸯戏水的桌上,径自倒了一盏水酒,瞟了一眼床上坐着的三公主,眼底闪过一丝坏意。
  
  甄明玉瞄了一眼不住饮酒的周世子,不由的双手交叉,为了避免被这纨绔祸害,尽量挺直了腰板儿坐的端庄威严一些。
  
  兴许是这端庄起作用了,大婚礼倒是有惊无险的过了。
  
  民间遇到嫁娶是喜事,宾客们会穿着格外新的衣裳来做客,等回去的时候,新郎家里会将鸡蛋装进竹篮子里,外面盖上一层红纸,叫红鸡蛋,寓意把吉祥喜气传扬。
  
  这红鸡蛋的摆放倒是极为讲究的,尤其是侯府门第,这红鸡蛋若是圆着摆,那便是主家在乎的,希望他福泽圆满。一般关系近的,一个派系的都会是摆成圆形。
  
  可是在周家这里却是不一样的,如今大婚的是最让汾王头疼的世子,是个名贯西唐的纨绔,领了他的鸡蛋八成把这纨绔的习气也带回去了,若是这习气沾到自家孩子身上,就真真的麻烦了。周府的管家还纳闷,怎么今年大家这么不爱吃红鸡蛋。
  
  不过刚到府上的三公主倒是个开明的,早就看中了民间的鸡蛋生意,还专门差宫女用算盘拨着鸡蛋的数目,不多不少的全都搬到了公主府。
  
  其实,这些日子,她的月例份银领的格外少。
  
  也不知道是她父皇被那个得宠的妃子灌了迷魂汤,说是嫁到汾王府,要禁止一切铺张浪费,这样才能先是她父皇是清廉治国治后宫的。所以她的月例领的极少,看中的发簪也要攒上三个月,如今修了公主府,府里还要养下人,真真的该精打细算起来。甄明玉揉着额头,算起来她应该是西唐最穷的公主了……还是她母妃再时过的畅快些。
  
  沈贵妃当时最得盛宠,和崔皇后争了大半辈子,崔皇后仙游之后,她母妃也染了病,那时她随着母妃搬到了寻雪阁,虽说地段儿偏僻了些,可是却是不愁用度,因着她母妃的病,还能趁着抓药的时节,出宫游历一番。
  
  林雯先前在戏班子里待过,做得一手的人.皮.面具,但凡带上她做的人.皮.面具,就是亲妈也认不出。
  
  沈贵妃的父亲是观察使,监察齐州、青州、沧州三地的行政,那时沈贵妃得宠,她父亲也是春风得意,手下经历了许多民间案子,虽说达不到张公、狄公那般,可是手头也还是积攒了许多民间的杂案和破解法子。
  
  后来,沈贵妃因病失宠,便将沈府那些卷宗搬到寻雪阁,时常翻阅解闷儿。
  
  甄明玉虽说看上去柔弱些,可是骨子里却继承了她外祖父的判案功底,再说又有人.皮.面具,所以经常扮成宫女、太监的模样到民间办事。沈贵妃怕人多眼杂,暴露了腿疾的事,便时常拘着她,不许她出宫。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觉得稀罕,所以每次出宫,甄明玉都要去白马寺烧三柱高香。
  
  甄明玉接了许多民间的案子,其中不少是婚姻分崩离析之事。她深刻的明白自己的婚姻迟早也会玩完,待真的被休弃了,就要死守在宫里了,所以在宫外的这段时日一定要尽情的潇洒。要把外祖父那办案的功力淋漓尽致的展现一番,倒也不枉观察使后人的身份。
  
  公主府修建在汾王府的对面,中间隔着一条街,公主府这个构造倒是及其特别的,大门修的格外高大华丽,可是里面却是光秃秃的,如今又是燥热的夏日,她父皇听了耳旁风,也不舍得送个冰鉴过来,她只能在帮人办案时,收一点点银子。
  
  到了大婚的第二日,朗清的天突然狂风大作,结结实实的来了一场暴雨。
  
  甄明玉本来想着做个贤孝的儿媳,把出嫁时带过来的看的过眼儿的珍宝打点了一番,想着一会子周家二老过来问安时,送给他们。可是待打点好后,却见周世子身边长跟着的小厮灰溜溜的来了。
  
  那小厮支支吾吾了半天,林雯又问了半天,才知道周大将军昨日就去商州游湖去了,让小厮过来传个信儿,不用到汾王府行礼,汾王和汾王夫人也不过问安。
  
  大抵就是各过各的,若是这事儿搁在寻常的公主身上,早就上房揭瓦大闹一场了。
  
  可是三公主倒是个好脾气,差人把打点好的珍宝送到了汾王府,随后又慢条斯理的换了身衣裳,坐在秋千架上看别人托她办的事。
  
  小风细细的吹着,甄明玉看到那小小的纸条上大抵是个愁苦的妇人,说是大婚一年后,她丈夫就寻了一房小浪蹄子,在外面花天酒地,都四个月没沾过她的床了……甄明玉唏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前阵子有个人托她寻一个翠玉簪。
  
  她朝着林雯招了招手,让她把司珍房打造首饰用的图谱和工具端过来,她翻阅了几本图谱,又足足画了一个下午,才大体画出了碧玉簪的图样,造型别致,而且在簪尾还雕了一只昆仑兽。当时看到完工的碧玉簪,该通透的地方通透,该点翠的地方点翠,拿出门去,绝对是一件珍品。
  
  正要包好,差林雯送过去,不想门口处的婆子却兴奋道:“公主,驸马爷来了。”那婆子话还未说完,就见龙章凤姿的男人穿过了雪白的拱门。
  
  天刚晴,灿灿的日光撒在他的肩上,手里还拿着一件极为新奇的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的玩意儿,整个人看上去潇洒无忧的,唇角噙着一丝笑,眼睛里也像是泛着星光一般。
  
  周将军大婚当晚便被一道圣旨直接遣去了商州,大婚之夜的就被自己那皇帝老丈人摆了一道,心气自然是不顺的。想着今日三公主不能见婆婆公公,不知该多没面子呢,谁想人家倒是真真的宽心。
  
  府里穷的都只剩下砖了,院子里也没修建什么水榭、假山的,只在房檐下摆了一架半新的秋千,屋子里热的快要着了火一般,这三公主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屋子的没什么摆设,倒是有几幅不知哪里来的名家字画,整齐的垂挂在白墙上,在北面的博古格上摆着一些自绘的白瓷花瓶。
  
  在东偏房的平头案上摆了足足十米长的红鸡蛋。
  
  那柔弱的小女子坐在秋千上,一双白莹的脸蛋儿望着天空,看到有白鸽飞过,那莹洁的眸子里就闪烁着光彩。
  
  看来人家不仅没有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还十分的安闲舒爽呢。
  
  果然做人不能太贪,做公主更不巨贪,当时想着把这些红鸡蛋做成松花蛋,就可以稳赚一笔,却不想银子没到手,那三头六臂的“昆仑兽”倒是先来要账了。
  
  甄明玉收回目光,抿了抿唇,“驸马,可是净面梳洗过了?”
  
  周璟径直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房檐下,侧眼打量了正在秋千上的三公主,轻描淡写道:“公主真是好雅兴,不像是我,大婚之夜被皇上差遣到商州,皇上还真是‘看中’微臣!”
  
  说完,将手里那个新奇的玩意儿扔到了甄明玉的秋千上。
  
  甄明玉垂首看着裙子旁的有些四不像的东西,微微蹙眉,随后又仔细的端详了一番,才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
  
  她父皇的皇位也是七零八凑给凑起来的,当时为了保全皇位,在各州郡留下了不少的旧臣乡绅,而商州刺史沈成济就是其中之一。沈成济是沈贵妃的表兄,在商州也是说一不二的。
  
  甄明玉倒是记得这货,虽说是表舅,可是在宫宴时,却把四公主当成是她,还一阵猛夸四公主跟沈贵妃长的像。连侄女都能认错,如今倒是能耐起来了,商州的河道阻塞,影响了漕运,但是财力有限,难以为继,还专门给皇帝递了褶子,要请侄女的驸马过来商讨修缮河道的大计。
  
  甄明玉忽然觉得脑仁疼,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舅倒是盘算上了周家的财势,可是也不瞧瞧这是个什么时节,如今权臣当道,自己这个公主也是苟延残喘的,穷的就差出去卖艺了……
  
  这个表舅还打起了让周家出资修河道的念头,还向自己那昏庸的父皇递了折子,修河道是一般两个钱吗?商州的河道淤积了多年,单单是招募民夫就要十几万两,再加上修葺河道的石头、原木。没有三百万两是办不下来。
  
  周家便是再富庶,也不能在这事儿上装大头菜,一下整出三百万两银子来,言官的吐沫星子就得把汾王府给淹了。
  
  周璟虽是纨绔,可纨绔的比较到位,对商州的风土和沈成济与宁王那点儿事儿摸的门儿清。沈成济这事儿自然不是三公主这个当侄女的挑唆的。可是此事却足以败掉周家的百年声誉。
  
  先皇任用奸宦,吐蕃三月内攻下了西唐的半壁江山,若非他和汾王临危受命,怕是这西唐就沦为吐蕃之手了。如今那昏庸的老丈人不想着怎么打理朝政,倒先被宁王那一派挑唆着处置功臣了。
  
  周璟在视察了商州河道后,便找了工部的几个官员,待想出了整治河道之策,才回了上都。本来是想回汾王府的,可是看到对面儿的公主府就直接气不打一出来,老丈人犯的错,女儿自然要还的。
  
  甄明玉看着手里那个修河道的小模型,不由自主的瞄了周璟一眼,看来今日是要被自家驸马修理了……她看到周璟额头上的汗,忙掏出折扇狗腿的给他扇风,“驸马舟车劳顿的,本宫甚是心疼。所以连夜给驸马打造了一个碧玉簪,你看看可中意?”
  
   正文 004   昨日大婚便去了商州, 周大将军的确是风餐露宿了一些。
  
  一到了商州, 就带着工部的官员去查了河道, 本来想去商州的乐柔轩玩儿一把, 却不想一大清早就接到了上都的八百里急件, 要他速速去上朝商议修河道事宜, 脸都没来的及洗, 就匆匆去了上都。
  
  不过这一切都是跟前这小东西的父皇搞出来的,周大将军心气儿不顺,自然是瞧不上那个造型四不像的碧玉簪。他捻着那簪子, 扫了两眼,手指一松,那碧玉簪一瞬碎了个彻底。
  
  碧绿的玉石泛着尖尖的渣滓, 若是不小心踩上去, 保证脚心得流一酒盅血。一旁的婆子丫鬟纷纷垂下了脑袋,手心里也冒了一层冷汗, 想瞄一眼周大将军的表情, 可是又怕被迁怒。
  
  林雯双眉紧紧蹙着, 若是个寻常的纨绔, 倒也好说, 可是跟前这位可是带过兵收复西唐半壁江山的战斗级纨绔, 就连皇上也要忍耐几分,赐婚时,还让他自己选公主, 孰强孰弱, 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
  
  秋千上小姑娘,虽说是个公主,可是过的还不如一般人家的小姐,在宫里被人忽视,如今又被这三头六臂的昆仑兽欺负,她垂着头,眼圈却红了。
  
  甄明玉看着自己的手指,这可算是走在刀尖儿上,锃光瓦亮的刀刃泛着冷光……她抿了抿唇,一双秀气的眉眼迅速的瞄了憋了一肚子气的驸马一眼,她眼底忽然闪过一丝光彩,垂首从荷包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犀牛梳子,还用帕子仔细的擦了擦上面的布绒。
  
  擦干净后,转身温静的看着周大驸马,“碧玉簪也没甚用,这个犀牛梳是西域胡商送我的,梳齿细密圆润,若是头痛时,拿出来梳几下,倒能舒筋活血。”
  
  其实,三公主这般贤惠体贴,倒让周璟有些惊诧。就是兔子被逼急了也会跳起来咬人,这丫头倒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狗,被主人呵斥了,还嘚不嘚的将脑袋往裤腿上蹭。
  
  不过就是再怎么可爱,也要看看那根裤腿能不能蹭,若是掉根毛儿在人家裤腿上,八成明日就该卷铺盖卷儿回宫了。
  
  脂粉堆里、纨绔丛里磨出来的老手,看到三公主这般作风倒是觉得很是新奇。那些人若是遇到他犯少爷脾气,一般都惧怕牵连到自己,第一反应就是躲得远远的。周璟这一肚子邪火,被三公主这一把舒筋活血的犀牛梳就给梳化了。
  
  甄明玉睁圆了眼睛盼着他接过那把犀牛梳,可是那天煞的驸马倒是悠闲的环胸打量起她来,甄明玉看着那犀牛,心里忽然一凉,她一个落魄的公主觉得这犀牛梳好,可是人家周大世子是金粉罐子泡着的,家中的珍宝比宫里还多,怎么会看中这个犀牛梳,还是个掉在地上,摔的碎了一根梳齿儿的……
  
  脑中百转千回,正要往回伸手时,周大世子竟然将头歪在她的腿上,随后还示意性的咳嗽了一声。
  
  甄明玉脑际一阵清明,忙端正了身子,抬手轻轻的给他梳着发丝,看他不应声,怕下手轻了重了的,便凑到他耳边低低道:“驸马,本宫这个力度可合适?”
  
  周璟虽在外胡闹,可是从不会让别的人碰他的头,头这种东西,一般圣人碰一下总觉得像是被玷污了似的。刚才那三公主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一双莹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的,倒是让人心里无端的起了涟漪。不过他好歹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子,怎么就服服帖帖的躺在了她腿上,他忽然觉得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本来想一把抚掉那犀牛角梳子,可是那三公主竟还主动给他梳起发来,一下一下的,把心头的烦躁都梳的顺顺当当的。
  
  周璟一上战场,那便是浴血里的阎罗,那个骁勇劲儿,便是关大将军再生,也要叹赏三声,只要是在兵营,所有的毛病一律撤退。可是在不打仗年月,那毛病可不是一般的多。
  
  只要这三公主露出跋扈的性子,再来个刁蛮公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三件套”,周大世子绝对让她颜面折到十八层地狱里去。可是跟前这位对他这等气人的纨绔习气,倒是一副宽容的心态,明明是个比他小的姑娘,偏偏用一肚子温软的道理给他顺了那炸毛的脾性。
  
  不过人家三公主那般体贴贤惠,再说也是在是舟车劳顿的,周大世子歪在她的腿上,倒是享受起头顶的舒适来。
  
  其实早些年,周璟总是偏头疼,汾王妃便经常给他用犀牛角的梳子给他梳头,不过后来上了战场,连月的征战也顾不得头疼了,再加上年岁见长,再躺在母亲的腿上梳头,倒是有些别扭了,如今被三公主一梳头,倒是结结实实的重温了一遍童年的幸福。
  
  头上渐渐的舒缓起来,血脉也像是畅通了,甄明玉垂首看着自家驸马,俊秀的脸上倒是没了方才的要欺负折腾她的戾气,她松了松眉眼,缓缓道:“沈成济……虽是本宫的表舅,可是跟本宫也没那么熟,当年宫宴上还把四皇妹当成了本宫……本来他也是勤勉的官儿,后来也不知怎的,就退化成了脑满肠肥的。母妃仙逝时,他都没来,不过修河道时,忽然惦记起驸马的银钱来,本宫倒真是觉得羞愧难当……”
  
  看着三公主那温婉清润的眉眼,再加上渐渐舒缓的头,心绪似乎好了许多,他睁开眼,轻描淡写的扫了正低头给自己揉太阳穴的三公主,美丽温婉,艳红的唇角微微的扬着,似乎你说一句话,她都会温善的笑起来。
  
  不过这丫头的话倒也不假,周璟平日去教坊花楼的,倒也结结实实的打探了这沈成济一番,沈成济在沈贵妃失宠后,官场就败落了,后来在宫宴上看中了一个舞姬,还冲冠一怒跟当朝宰相闹掰了……
  
  说起来也是个不成器的,不过细细的一思量,周璟倒真真的想起如何迫着沈成济自掏腰包修河道来。他周璟虽是纨绔,可是也不是那等随意就被人摆一道的,沈成济不是看中银钱?好,这次就如他所愿,让他掏个干净。
  
  头脑里忙着算计沈成济,心里那些邪火也不再朝着三公主发了,他径直起身,将脚下的碎碧玉踢远了些,便毫无留恋的出了公主府。
  
  礼部录册的史官忐忑的立在垂花门处,本以为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驸马与公主和离大案,却不想一场硝烟竟悄默声的灭了。
  
  他挥着笔,想起今日朝里录册典籍的同僚说周大世子用商州漕运成功打击了沈成济门下的数十名官僚……整个朝野都对这新晋驸马刮目相看。
  
  他在公主府喝大茶时,看到周璟眼底里的玩世不恭,似乎要将这公主府拆了一般,后面那些随行的工部官员见他如此,纷纷扯谎各回各家。
  
  他看到周璟半路折回到公主府,忙抄起史笔想着一会子自己记录的驸马大战公主的和离戏码,有可能会流传个千百年,便屏气凝神的看着三公主的反应。
  
  这三公主的性子,他也摸不透,只是记得礼部的同僚史笔下的沈贵妃,那花花肠子简直快比上大安宫曲曲折折的宫道了,还跟当时的崔皇后争了大半辈子……这三公主在宫里,也是个苦命的,别的公主都因着她母妃,见了她都是避的远远的。沈贵妃去了后,这三公主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若非嫁到权势滔天的周家,怕是没人记起还有个三公主。
  
  不过,这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三公主身上,没了母妃,父皇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庸君,嫁到周家连个倚靠都没有,瞧这公主府里穷的,连贼进来都要给她撒上几把铜钱。
  
  不过,世道便是这么个世道,什么都没有就要认命,一味的螳臂当车、以卵击石那就是蠢蛋里的蠢蛋牙子了。
  
  他胸中早就酝酿好了一篇华丽的辞藻,甚至立志要比司马迁记录的还要惊心动魄几分,谁知除了摔了一个玉簪子就什么都没了。正要润色刻画一下矛盾,却不想人家周大将军直接服服帖帖的躺在了三公主的腿上,安顺的让她顺毛……
  
  录册礼官怔怔的看着周大将军步履轻松的背影,又转头看看怡然自得的三公主,不由的抬头拍了怕脑门,心里暗道:“不得了啊……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这软柿子公主倒真真是‘驯兽’的高手。”
  
   正文 005   见到周璟出了公主府, 甄明玉便放松的坐在秋千上, 慌乱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林雯进了屋, 端过一碟子新采摘的杨梅过来, 她将熟好的杨梅用盐水洗干净后递给了小主子, 随后又遣散了院子里服侍的人, 她立在秋千旁, 叹了一口气道:“这一通脾气发的,吓死奴婢了。”
  
  甄明玉细细的嚼着杨梅,看着庭院中的落花, 微微思量道:“如今出了宫,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林雯身子一顿,眼神闪过些什么, 支支吾吾道:“并没有……没有消息。”她慌乱的神情自然躲不过甄明玉的眼睛, 三公主眉宇间闪过一丝忧愁,“我虽是嫁给了一个纨绔, 可是他却未曾伤害我, 但是母妃的那些亲戚却是给我挖了深坑, 你我如今要谨言慎行, 哪怕他们送来金山, 你都不可以收, 否则你我就真会被父皇给二嫁到吐蕃……”
  
  林雯两眼忽然睁圆,唇角微微的抖着,“三公主……是奴婢大意了, 奴婢今日出门逢见了翠灵宫的内侍太监小姜子……他也是出来采买的, 本是一个宫殿侍奉的,奴婢便说了几句,奴婢该死。”
  
  甄明玉虽说是个深宫里的公主,可是平日里却经常偷偷出宫,平日里也没少接民间寻人、办案的单子,所以宫里那些太监和宫女对食的事,她是知道的,林雯生的风流灵巧,又口齿伶俐的,在宫里跟太监结成对食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甄明玉放下杨梅,伸手牵住了林雯的手,缓缓道:“当年你若跟了四皇妹,如今也能升个女官了,到了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嫁人……而今你随我嫁到周家,我不死,你大约都出不得公主府,说起来是我这个做公主的耽误了你。”
  
  林雯眼角泛着泪花,抬起头来看着甄明玉道:“公主这般讲话,倒真是要奴婢无地自容。您如今嫁给周世子,便如同跌入了万丈深渊,奴婢虽是身贱,却从没有想过要背弃公主……公主,奴婢日后必会谨言慎行,不再给您惹麻烦。”
  
  甄明玉缓缓叹了一口气,林雯是她最信得过的,在宫里最艰苦的那些年月她都尽心尽力的服侍,甄明玉宽慰了她几句,便让她扶着进了房。
  
  林雯清扫着房檐下的碧玉渣滓,又看了看在桌旁重新打制玉簪的主子,不由的红了眼圈。当年沈贵妃也是个德盛宠的,若是能有个淡泊的性子,能多活些年月,三公主也不会嫁给纨绔驸马……将来皇上若是起了诛权臣的念头,那么自家主子将是第一枚牺牲的棋子。
  
  到了子时,甄明玉才打造好第二支碧玉簪,到了清晨梳洗时,眼下有一圈儿青黑,甄明玉想着今日驸马不在,也不用回门,左右自己那父皇也不会将她放在心上,她便慢条斯理的喝着粥。
  
  谁知粥才喝了一半儿,就见小厮跪在了门口,一个婆子进来说是驸马今日要带她回门。
  
  倒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说回门就回门,也不提前说一声,甄明玉坐在镜前,林雯手忙脚乱的给她梳妆,浅粉也来不及细涂,眼睑下的两圈儿青黑突兀的露着。
  
  好在赶上了驸马的车架,待到了丹凤门,守门的侍卫忙让来路,几个侍卫抬着公主的撵架进了华容殿。宫妃都妆扮得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礼乐起,周璟一身紫色素面杭绸袍子款步进了殿,他朝着皇帝行礼,随后坐在了甄明玉身边。
  
  皇帝问了女儿几句话,宫妃们寒暄了一阵,就见舞姬们上来献舞了。听着咿咿呀呀的管弦声,甄明玉看到两个慌慌张张的礼官跪在皇帝面前,说金州地.震,民.不.聊.生;过了一会儿兵部侍郎和吏部侍郎又来上折子说是汴州刺史作乱,突厥趁机攻占了并州云云……
  
  甄明玉捏起一颗葡萄细细的嚼着,昨天周璟打碎了那碧玉簪,她连夜赶制了一只新的出来,本来就是强提着精神,既然父皇现在有了操心事,她也好歇歇。
  
  她靠在椅子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又不能在众宫妃跟前睡过去,便微微敛着眉眼,脑袋里却思绪万千,其实做个纨绔挺好的,潇洒自在又无忧无虑,如今周璟娶了公主,就要替自己父皇分忧了,至少这些地.震、平定叛乱,她那父皇可以名正言顺的交给周璟去处理。他倒是有闲暇去宠幸那几个新选进掖庭的美人了……
  
  回门宴总算结束了,甄明玉揉了揉酸胀的脖颈,对面的宫妃似乎在议论什么,甄明玉不由的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大约是新婚燕尔,驸马太过卖力,不爱惜新妇云云……
  
  甄明玉不由的心虚,一转头却看到周大驸马看戏似的睨了她一眼。
  
  周璟本来就不是个顺从礼教的,他本来是要去胜业坊推牌九的,可是听别的纨绔说新妇不回门就会被耻笑。虽说被沈成济那老东西气的一肚子火,可是三公主嫁到周家,那些亲戚自然是要扬风炸毛一番。
  
  这三公主虽说是不得已娶回来的,可是公主毕竟是公主,这些寻常的礼节走不完,宁王那一派必定会无事生非。带着三公主这软柿子走一圈儿,给足了皇帝面子,也断了宁王生事的缘由。
  
  不过周璟倒是也觉得这三公主性子别致,不情愿的被赐婚给一个纨绔,回门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才捏起一个葡萄,紧接着便装相的会周公去了。
  
  就是那昏.庸的皇帝听了地.震、叛乱都急得跳脚,这三公主倒是个会做戏的,敛着眉,睡的那叫一个潇洒。若非那些礼官和兵部侍郎说的急切,引了那些后宫妇人的注意力,她这行为指定要被吐沫星子淹死。
  
  周璟看到三公主抿着唇,流光转盼的大眼睛警惕的扫过对面的宫妃,不屑的挑了挑眉。
  
  那挑眉的神情被软柿子看了去,只见她轻咳一声,伸手捏了一颗龙眼,状似清醒似的剥了皮。
  
  果然是个不顶用的公主,周璟心烦的皱眉,不过这回门礼还是要硬着头皮走完。
  
  虽说公主是君,可是嫁了人难免也要随着驸马应酬交际,学着替自家驸马分忧,周家是权臣武将,接触的人也都是武将世家,总归是兵法要能说上几句才不至于丢颜面。
  
  所以回门礼结束后,周大驸马便骑马直接进了公主府,按照西唐律法,驸马是不可留宿公主府的,所以只能在白日里教甄明玉几句兵法。
  
  待到武将的夫人来了,给三公主行了跪拜礼后,听到三公主口中的用兵之道,不由的点了点头,纷纷道周璟娶三公主还是明智的。
  
  甄明玉听着那些武将家的夫人嚼文官夫人的舌头根子,听着听着便有些发困,总归自己那一茬已经通过了,该说的那几句兵法一句也没少,她到周璟跟前,揉着额角说自己头疼。
  
  周璟正和右仆射说着司礼少卿作乱的事,便没有为难三公主,让她回了屋。
  
  甄明玉窝在软榻上,接过林雯递过来的小纸条,这是羽林中郎将家的小妾下的单子,大约是羽林中郎将答应娶她,谁想待嫁过去才发现他早已娶了正妻,那正妻还是个凶悍的主儿……
  
  她将小纸条折起来放在枕下,打了个哈欠,缓缓闭上了眼睛,今天听那帮武将夫人嚼舌头根子,一个个的身子壮嗓门也高,听得她到现在耳朵还疼,再加上琢磨羽林中郎将小妾的事,整个眼皮渐渐的发沉起来。
  
  正院的周大将军和右仆射商议好了平定叛乱的事,腰背也有些酸涩,如今三件事一起压了过来,下午还要跟工部商议金州地.震的事,左右现在还是白日,且到三公主那里吃了午膳再去。
  
  他回了院子,管家送走了宾客。他刚进院子,便吩咐几个护卫守在院子门口。
  
  公主府是在前朝相王府邸基础上修建的,相王因为卷入皇位的事被贬为庶人,这府邸草草修建后就挂上了公主府的牌匾,但是这院子却的构造却是讲究的,就像是甄明玉住的正殿,那是冬暖夏凉。
  
  虽说屋子里穷的只剩下一张桌子,一张软榻,可是那软榻却是用南诏进贡的玉石打磨的,在夏日里铺上一张竹席子,遍体通凉,又不伤身子,礼部来清点相王府库时,瞧见驸马中意,便谄媚的留下了。
  
  想必这三公主今日也是累了,不睡在床上,倒是困倒在软榻上,身子挤在通透的玉质靠背上,手里捏着一本诗词集,红.润的唇微微的张着。周璟虽说是个纨绔,喜欢捉弄人,可是在别人困倦时却总是手下留情的。
  
  再说,今日这三公主也算是努力,那般难记的兵法都记下来了,他觉得一个懂事的丫头倒是不该为难。他本是来用午膳的,可是坐在软榻旁倒是困倦起来。
  
  他和衣躺在外侧,微微侧身,就见那小丫头咂着嘴,一双清丽的眉眼微微的闭着,那股子清丽干净倒真真的不同于府里那些通房,喘息也是又匀又细,娇滴滴的,不由的让人接近。
  
  周大将军将软枕垫在脑袋下,又伸手将三公主抱在了枕上,他静静的看着枕旁的丫头,睡的迷糊糊的,不时的咂咂嘴,像只慵懒的猫儿,他看着那张温婉娇.媚的脸,不由的将身子靠近了些,到了半睡半醒间,唇角不由得贴在了她的耳侧。
  
  待平定叛乱,待处理完金州的地.震,他也要好好的放松一番,宣威将军的儿子说给他挑了几个女人,要是有个把温婉娇.媚的,倒不妨收进府里……
  
   正文 006   兴许是累了, 甄明玉躺下便是满脑的梦, 背后那片玉石靠背冰凉, 在这炎热的夏日, 这玉石靠背真的是舒服极了, 她正梦到内府局丞丢女儿的那件事, 谁想腿上猛地一重。
  
  她微微侧身, 睁开眼却看到驸马那懒洋洋的眼睛,她揉了揉眼睛再看去,他又似乎是睡着的, 甄明玉扫了一眼身上的衣裳,随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说周璟是自己的驸马,但是按照西唐律法驸马是不可以留宿在公主府的, 再说平日跟他相处, 这人总是吹毛求疵的,如今静静的闭着眼睛, 倒是乖顺的像个淘气的孩子。
  
  甄明玉静静的看着他的脸, 他不讲话时倒是真有股子润雅, 五官清秀贵气, 薄薄的唇微微扬着, 想必又梦到什么有趣的事了。她的腿有些麻, 刚要动身子却见他一双大长腿结结实实的压了过来。
  
  她脸色一下就红了,去年她曾接过天文观生嫡妻的一个案子,大约是她的夫君和两个小妾一起下棋赌银子, 其中一妾输了, 发恼把棋盘一下掀翻了,一边掐花一边撒气的走到了湖山,她那夫君却相当不要脸的双手抱住她,也不管有没有人便孟浪起来……甄明玉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慌忙把目光从周璟脸上移开。
  
  明明是一些荒诞不经的事,可是她竟七想八想的连到驸马身上去了。甄明玉深吸一口气,看着雕画的空梁,那时母妃为了跟崔皇后争宠,硬要她假扮腿疾,这实在是不好装,动不动就要露馅的。她垂首看着驸马那压过来的腿,满肚子的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可是转念一想这驸马又不是个正常性子,万一一搬他的腿,他又指不定想起怎么玩儿来。
  
  她皱着细眉左右思量,正要说话却见周璟环胸打量她。
  
  周璟闲暇时都是纠集几个公子去周游列国,还曾去过六百余里的阿阇尼国,专门换了阿阇尼国的小铜钱,那个国家的小沙弥长的清秀可怜,他非常不要脸的逗弄小沙弥,搞的小沙弥跳了大河……汾王知道这件事后,气急败坏的指责怒骂他是个不着调的,可是今儿个倒是破天荒的歇在了公主府里,还是青天白日的。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思,方才他早就醒了,他本是看她的脸,她睫毛一动,他却故意装睡起来。如今这个世道,他们甄家虽是皇室,可是这江山却是握在权臣手里,他知道这三公主是硬着头皮嫁给自己的,所以他才更想逗逗她,甚至故意抬腿压住她的身子。
  
  他环胸看着正浮想联翩的三公主,又看到她慌乱的眼神,心中想逗她的念头就更甚了些。生的这般娇俏秀妍,若非腿有残疾,想必也能嫁个得心的夫君。
  
  可惜是个瘸子公主,听说这三公主曾看上了一个小国的王子,谁知那王子却嫌弃她是个瘸子,竟故意睡了她身边的一个小宫婢,甄姓皇室也是觉得忒没面子,绞了那个小宫女后,直接跟那小国断了贸易。方才这三公主那般直直的盯着自己那张脸,想必是勾起了那桩伤心事。
  
  周璟眼底闪过一丝戏谑,他伸手将三公主揽到怀中,薄唇滑过她的红唇,“公主可是想把微臣当成那个小国王子?”他眉峰一挑,继续道:“微臣不动,公主请继续。”
  
  “你……”甄明玉一把推开他,红着脸正要搬出那长篇累牍的大道理。却见周驸马笑的放肆,这分明是故意逗她。三公主坐起身子,依靠在玉石靠背上,轻缓道:“驸马是西唐的肱骨之臣,还望驸马多操劳国事。日后,本宫也好向父皇交待。”
  
  公主驸马的温馨似乎一瞬间就冰冻了,周璟慢条斯理的穿好衣裳,冷冷的睨了三公主一眼。
  
  这三公主虽说清秀绝俗,可是向父皇交待这句话却结结实实的将周璟拉回了现实,待西唐平息了战事,她那昏庸的父皇必会诛杀权臣,那时权臣和帝王终有一战,这三公主怕是没机会向她父皇交代了……
  
  周璟理了理袖间的褶皱,冷冷的出了公主府。
  
  三公主见他出门,心里陡然怂了一口气,他今日应该是不会再来了,自己也可以好好的处理一下接到手里的案子。
  
  睡了午觉,神清气爽的,甄明玉便从后门去了上都街市,上都是个繁华的地段,经过梁桥,便是青.楼画阁,官道上的马车也装点的金翠耀目,甄明玉立在桥边,耳边便传来一声巧笑。
  
  甄明玉转头,看到柳陌下一个艳丽无匹的女子遮着面纱跟另一位姑娘说着什么,那艳丽女子待看到甄明玉后,水汪汪的眼里却突然变了味儿。她微微顿了顿,却还是走到桥边给三公主跪拜。
  
  这艳丽的小娇娘唤名刘娴羽,是金紫光禄大夫的第二女,她的姐姐刘娴雪一进宫就被父皇封为婕妤,一门荣宠,而她也一度顺水涨势的,成为上都公子哥们推选的第一美人。
  
  不过这刘娴羽也的确是肤白貌美,羞花闭月的,当年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和宣威将军的二公子还为了她大打出手。不过甄明玉知道她,是因为这刘大美人和自家那驸马有点儿事。
  
  当年周大将军还是纯情的一枚小公子,为了这刘大美人,还被汾王罚跪了三天,后来倒是出了一些事,周璟弃文从武,随着汾王征战了数年,而这刘大美人也嫁给了信郡王。
  
  甄明玉忽然想起父皇赐婚那日,有头有脸的郡王、四品以上的朝臣都带着嫡妻去了,可是这位信郡王妃却未到场。说起来周大驸马和刘大美人倒是真真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纯情,不然刘大美人怎么会缺场这等大场面。
  
  不过,信郡王妃不在王府里呆着,却带着另一个端庄的姑娘来溜街……甄明玉看她精心的妆容,自然明白了她的意图。往日周大将军下朝时都到梁桥旁的花楼里戏耍一番,可是今日周大将军和工部侍郎去商议赈灾事宜了。
  
  不过,这信郡王妃也是心大,听说信郡王在去年重阳节上纳了一个民女做妾,今年还怀了孩子,她不着急子嗣问题倒是领着女人贴乎周驸马来了。
  
  说来信郡王也是个老实孩子,自家王妃都要红杏出墙了,他这厢还在朝里巴心巴肝的商议天灾减膳的事。
  
  甄明玉手指微微交叠,朝着刘娴羽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信郡王妃带的这姑娘,本宫瞧着甚好,可是驸马今日不在上都。”
  
  她说完,便让林雯推着她到南熏门赏花去了。虽说这刘娴羽虽是嫁给了信郡王,可是周驸马这心头的白月光想必是一时半刻消散不去的,如今周家独大,将来再夺回心头肉来,也不是怪事儿,她与周璟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这些事还是少插手为好。
  
  甄明玉给羽林中郎将家的小妾出了主意,那小妾顺利扶了正,自打这事儿传出去后,甄明玉的化名笑笑生在民间就更火了。每日每日的案子接到手软,而且银钱上也是宽裕了不少。
  
  不过这案子办多了,难免在别的事儿就疏忽了,最近周大将军看到自家那位动不动就两眼发青,整日有些魂不守舍的,外面的人都盛传是驸马吃了大力丸,公主承受不得云云……
  
  周将军这等脸皮,便是听了也不放在心上的。可是汾王老两口子脸面上却挂不住,责令周璟要带着三公主补补身子,有时间多出去游湖赏花,不可拿着身子乱来。
  
  这般训话让周大将军窝了一肚子火,直接在惜芙阁里眠宿了三日。汾王二老脸面再次挂不住,提着果子点心的去公主府赔礼了。
  
  今年正巧赶上了皇帝寿辰,礼部尚书别出心裁的提出要让皇女皇子们在忠孝门举行拔河,嫁出去的公主,外封出去的王爷都要回上都为皇帝庆贺寿辰。
  
  他家三公主本来就是腿有疾的。再加上整日昏昏沉沉的,到时候一去拔河,指不定就直接被绳儿给拔了……他再怎样也是战功彪炳的,他妻子这般,脸面上的确不怎么好看。所以,周大将军忽然提出要带三公主含阳门外街巷游玩放松放松。
  
  含阳门外街巷靠近国子监和惠民药局,穿过街亭就是迎祥池,迎祥池两岸垂柳,池里的莲荷生的十分娇艳,而且百姓也长长到迎祥池旁的道观烧香祈福。
  
  甄明玉是个爱热闹的,想着出门也要稍稍打扮一下,便打开首饰挑珠花,林雯看着首饰里那几只寒酸的珠钗,温声道:“公主,方才驸马那边来了人,说一会子湘云轩的裁缝和金玉轩打造首饰的珍娘都会过来,您可要把‘腿支’带上?”
  
  ‘腿支’是西域进贡来的,当时沈贵妃还得盛宠,西域便进贡了‘腿支’给三公主,腿支是用胡地铁和檀香木打造的,腿有疾的人用上腿支可以勉强走路不跌倒。腿无疾的人带上,却像像极了有腿疾的人。
  
  那时蛮夷小国的王子来上都时,沈贵妃便让甄明玉带上了‘腿支’,再加上她是第一次用,走起来歪歪斜斜的,还时不时的跌倒砸到蛮夷小王子的贵脚,那小王子估计也是怕被甄明玉砸一辈子。所以拽着一个小宫女匆匆行了云雨来拒婚……
  
  被那蛮夷小王子一闹,倒是没人来提亲了,说实话真真的清闲了不少。
  
  今日又是来珍娘做首饰又是来裁缝缝衣裳的,万一露了馅就麻烦了,甄明玉硬着头皮的看了看那腿支。
  
  林雯刚拆开,就见接片处已经生了锈,一解开哗哗啦啦的掉锈沫子,因着常年不用,倒是忘了给这腿支上油,如今等着用了,却生了锈……
  
  不过这个时辰了,倒也是没时间去清理了,甄明玉挥了挥手,蹙着眉让林雯给她卡在腿上。
  
  那珍娘进了房给她行了礼,便恭敬的给她看首饰的图样,湘云轩的老板娘也将衣裳的材质和领口的设计给她看。她正看到袖口那些流苏,就见周大将军依靠在门框上,漫不经心道:“公主衣裳的色调要和本驸马的一致。”
  
  本来周大将军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不过听到商州沈成济那边坐不住了,心里便一阵痛快,正想着怎么胡闹一番,却不想在梁桥逢见了信郡王妃,她媚色横生的看着自己,还将一个标致的小妞推到了他跟前。
  
  其实,一个月前,他就看到信郡王妃在桥边瞄他,不过他周璟却再也不是那个宫外纯情的萧郎,再说那也不过是年少时的懵懂,如今的周璟早成了万千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纨绔,自然是不会对刘娴羽再有什么感情。
  
  不过她的姐姐雪婕妤是他在宫里安插的内应,他自然不会把路堵死,至于这个信郡王妃,生的也的确是够媚够妖.骚,她投怀送抱的,他不“还礼”倒真真对不起那纨绔名声了。
  
  他正要过去会会那妖媚小妇人,府里的管家却来了说湘云轩和金玉轩的人已经去了公主府,他竟鬼使神差的怕那小东西因腿疾受外人的白眼,竟直接勒马回了公主府。
  
  湘云轩的老板娘见到是周璟,便笑着娇媚的过来给他解说颜色,三公主觉得腿有些疼,便让林雯扶着坐在了软榻上。她无聊的看着周驸马,他垂首看着那些图样,清润的眉微微的蹙着,似乎十分挑剔。
  
  到时候父皇和周家反目,不知道周大驸马会不会亲手写下挑剔的休妻书?
  
  甄明玉直直的看着周璟,正看的认真,却见周大将军薄唇一勾,随后却又猛地睁圆了眼睛。
  
  甄明玉有些不解,往膝盖处瞟了一眼……
  
  “腿支”似乎有些解体,铁锈哗哗啦啦的掉着,紧接着一根半指长的赤金钉从裙子里“咣当”掉了出来。
  
   正文 007   方才卡腿支时也是疏忽了, 本来那腿支就是年久失修的, 甄明玉也时常不戴了, 难免屈腿时不注意, 谁知还没怎么用力那腿支就开始散架了, 一个公主看着自家驸马时, 忽然从裙子里哗哗啦啦的掉出赤金钉来, 这若传出去指不定被编排成什么样子。
  
  不过甄明玉倒是没来得及往那等夹角旮旯里想,毕竟要先护住整个腿支,要不整个腿支从裙子里掉出来, 那便真真的丢大发了。
  
  她一下红了脸,忙抬脚踩住了那赤金钉,随后又边咳嗽便捂住了胸口, “先放下帷帘, 本宫身子忽然有些不适。”
  
  林雯听了忙走过去放下了外室与内殿间的帷帘,随后又搀扶着甄明玉进了东偏房。
  
  甄明玉坐在绣墩上, 林雯忙把那散架的腿支解了下来, 然后又用帕子擦干净了内裙上的铁锈沫子, 待看林雯收拾妥帖, 甄明玉心里才渐渐平静下来。
  
  虽说从裙子里掉出了一根赤金钉, 不过周大将军应该也不会关注这些, 毕竟有腿疾的公主也是爱美的,用些支撑的工具也没什么,又不是那些老婆子、小尼姑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觉得周大将军并不会撩开她的裙子一探究竟, 毕竟周璟不是个死板的男人, 虽说用兵独到,也十分能折腾朝里的敌手,可是下了朝却活脱脱的一个纨绔,见惯了鸡儿巷的腌臜事儿,定然也是知道腿支这些东西的。甄明玉想到此,心头的紧张便散了一些,便神清气爽的回了内殿。
  
  林雯利索的拉开帷帘,甄明玉正要跟驸马说几句话,却见那太师椅上早没了驸马的踪影,只是那珍娘和湘云轩的老板娘红着脸不时的瞄她一眼。
  
  甄明玉原本以为周璟是处理金州地震了,却不想周大驸马唇角紧紧的抿着,一双清润的眉也微微的蹙着,裙子里掉出赤金钉……啧啧,到底还是西唐的公主……
  
  他骑马到了紫容门大街,看着那些妓馆,一双懒洋洋的眸子里散落出一丝戏谑,看上去娇娇怯怯楚楚可怜的,平日里又动不动就搬出一些大道理,方才却从裙子里掉出来赤金钉,莫非是那些老妇小尼用的角先生?
  
  虽说自己娶这三公主是个摆设,可是她若用了那等东西,自己难免也觉得有些绿云罩顶。不过他们甄家的公主倒真没丢了那荒淫的传统。一个瘸了腿的公主,还按耐不住寂寞的用起了角先生……啧啧……也不知她那荒淫的父皇听了,是个什么表情?
  
  不过这瘸子公主倒也真是个闺阁寂寞的,竟然时常带着那等东西……上次倒真不该躺在那软榻上,引得那丫头浮想联翩的。
  
  不过那流波转盼的大眼睛,还有笑起来的模样倒真真是清秀绝俗的,他忽然想起她说话时娇柔的语调……他勒紧马缰绳朝着妓馆方向去了。
  
  待路过宋家药铺时,见到信郡王妃穿着一身桃红色的罗裙立在当眼处看墙壁上的山水画,待周璟骑马经过时,分秒不差的回眸一笑,那一双水汪汪的媚眼倒是把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刘娴羽本来就生的艳丽,一张樱桃小口,皮肤也白,一举一动有股子媚态,不过如今这媚态倒有几分做作,周璟看着她那双媚态横生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她在信郡王身下的神态。
  
  不过信郡王妃倒是没看透周璟此刻的眼神,当时他被皇帝赐婚,她心里真的有些伤感,尤其是想起他征讨吐蕃归来,与自己的花轿相错而行的场景。
  
  毕竟是青梅竹马,虽说她已嫁做他人妇,可是依旧是他心头的白月光吧?可是他却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冷睨她,眼中毫无怜惜之意。
  
  他出征吐蕃时还是一个俊秀清雅的小生,如今在边塞这些年,倒是淬炼出了一副让女人喜欢的卓绝气质。她看到周璟如今的模样,不由的后悔自己作出的选择。
  
  当年她和姐姐一起入宫备选,她姐姐一入宫就被皇帝封为雪婕妤,而皇帝却没有看她一眼。那时周璟一家被派到边塞攻打吐蕃,她母亲说此去不一定回得来,她害怕空等周璟会蹉跎青春,便跟信郡王暗通曲幽,成了信郡王妃。
  
  可如今,周璟是辅国大将军,他父亲被封为汾王,如今又被皇帝赐婚,成了西唐的驸马。她越想越觉得难受。
  
  不过信郡王是宁王那边儿的,宁王一派如今被周璟打压的不成样子,可是信郡王府却荣贵如常,虽说她姐姐能在床上给皇帝吹两口枕边风,可是说到底是他周璟不打算对付信郡王罢了。他不对付信郡王,不就是为了自己吗?
  
  虽说他如今娶了公主,可是那公主却是个腿有残疾的,他也幸福不到哪里去。
  
  如今瞧着他骑马去的方向正是妓馆,那等地方的女人根本不配与他一道,她如今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哪怕是被信郡王休弃,只要他说要她,她便毫不犹豫的走到他身边。
  
  她唇角微微扬着,径直走到了他的骏马前,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时而羞怯时而妖骚,“世子可否赏脸到自东熙客店喝盏清茶?”
  
  她走在前,朝北走了没几步便到了,她径直进了桐树旁的雅间,小二朝她行了礼,陆陆续续的上了几碟子旋煎羊、白肠、鲊脯和黎冻鱼头。
  
  周璟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式,一双手却闲闲的交叠在了脑后,这些菜式并非他喜欢的。当时,他与她相约,这刘娴羽是个爱慕虚荣的,他便花银子讨她一笑。至于他的口味却是偏清淡一些。
  
  他冷冷的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式,还未说话,就见那女子故意弄倒了茶水,娇娆的坐在了他的身边,整个身子也软绵绵的贴了过去。
  
  他斜眼看了刘娴羽一眼,依旧媚态横生,依旧樱桃小口,可是独独少了年少时的矜持干净。
  
  “这帕子是你当年送我的……我一直留着,就盼着你能回来,就盼着你我能鸾凤和鸣……”她一莹白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一双媚眼直直的看着他。
  
  周璟睨了一眼那帕子,这是当时他送给她的,那时他出兵吐蕃,不知归期,便用丝帕做信物,可是他带兵走,她却与信郡王共效于飞。
  
  其实,年少时节总有些懵懂,遇见一个生的漂亮的女人,便觉得是一生一世了。可是年岁渐长才发现,最初喜欢的那个都不会携手,飘来的妖娆红杏也只是一夜风流,真正能白首倒是平平淡淡,你愿让她为你鬟发,她愿为你执手作羹汤的。
  
  这刘娴羽都是嫁过人的了,那媚人的手段还这般差劲,那个瘸子三公主便是掉个钉子都能让他浮想联翩,可是这个女人却败了他的兴。
  
  她的姐姐如今在宫里还有用,信郡王虽说是个脑筋不好用的,可是大小也是个皇家人,他如今娶了三公主,若是在跟刘娴羽拉扯不清就真的被宁王抓住把柄了。
  
  周璟虽然风流,可是却不会因风流误大事,他抽出自己的衣袖,“如今你是信郡王妃,便是讨好,也要去讨好信郡王,莫要在我身上费功夫。”
  
  他冷睨了刘娴羽一眼,直接推开雅间的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都说女追男隔张纸,刘娴羽红着眼圈小步跑过去,却不想周大驸马骑上快马飞驰而去,她跌跌撞撞的回了雅间,猛地掀翻了那一桌子的冷菜。
  
  管家见周璟到了汾王府门口,便急匆匆的过去给他牵马,看到他眼底似有怒意,便小心道:“赶明儿是端午,府里备下了菊花酒,您看看合不合口味?”
  
  周璟扫了一眼对面的公主府,唇角微微上扬,“说起来,我和公主还真有件事要说,你且回府通传一声,晚膳不用等我。”
  
  管家忧愁的看了看公主府,好端端的日子,八成那软柿子公主又要受欺负了。
  
  周璟大长腿直接穿过了长街,转眼间就到了公主府的院子,守门的婆子瞧见了便要进去通传,谁知刚一转身就看到周璟阴沉的脸,那婆子瞬间就捂着嘴立在了门口。
  
  他径直进了正殿,门旁边的香炉里冒着袅袅的烟雾。他倚在门扉上,看到那软柿子正坐在桌边纤白的手在揉捏着什么。
  
  他微微眯着眼睛,看到三公主坐在绣墩上,柔腻的发长长的搭在肩上,一会儿打开一个小纸条看了好一会子,又抬手拿着毛笔行云流水的写了些什么,写着写着便捏起一块白团慢慢的嚼着,她突然停下笔,软软道:“一会子把紫苏、木瓜还有菖蒲切成细细的条儿,然后填上咱们上次买的香药,端午食了必定辟邪消灾。”
  
  她说完见到没有人回应,便抬头朝外厅望去,谁知周大将军竟倚在门扉上盯着她。
  
  她忙将纸条收进了袖里,朝着周璟道:“我方才做了些艾草青团和香糖果子,还专程给你留了些。”
  
  周璟大步进了内室,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转了一圈儿也没个坐着的地儿,便一撩前裾上了玉石软榻,那三公主摇着轮椅将一碟子青团放在了他旁边的桌上。
  
  周璟看着桌上的百索艾花,边角处还放着柳、葵花、薄叶,门口处似乎是从寺庙里买回来的艾人,倒像是还未来得及钉在门上。周璟捏了一块艾草青团,在瞧着屋里那些端午用的东西,倒真的有股子家的味道。
  
  过了片刻,就见林雯端着一个梅红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用香药偎出来的紫苏木瓜条儿。
  
  甄明玉将那梅红匣子放在了周璟的跟前,随后又拿起那艾草编的小人往门处走,她接过林雯递过去的小铁锤一下一下的把艾人钉在了门上。
  
  “听说钉艾人要钉在高处,你钉这般低可管用?”
  
  甄明玉听到自家驸马那懒洋洋的声音,便软软一笑,“管不管用是个心意,康寿元年,驸马征吐蕃归来,那日正值端午,父皇赐驸马千金,驸马拒了千金,却将一个艾人定在了前殿门上,我这才知道民间端午节有钉艾人辟邪的传统。说来也是有趣,打那时起,我每年端午都要钉一次。”
  
  她把小铁锤递给了林雯,正要伸手抚正那艾人,却见周大将军走过来,径直将她抱起,“艾人钉低了没用!”说完便抱着甄明玉让她往高处钉。
  
  待钉稳妥后,周大将军却迟迟不肯放她下来。她抬头看周璟,却见他薄唇微微一勾,言语带着调笑,“康寿元年……原来公主早就惦记上了微臣?”
  
   正文 008   说不了几句话, 就没个正经了。
  
  甄明玉看着那玩世不恭的驸马, 知道他说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要过一码归一码, 甄明玉对他拒千金之事倒真是的印象深刻。她看了看周璟, 缓缓道:“当年驸马你远征吐蕃而来, 风姿尤胜他人, 若是能一直保持……”
  
  当年他得胜归来,正值端午佳节,皇帝在顺天门大街亲自迎接了他, 熙熙攘攘的百姓挤在官道的两旁,后妃和公主便在观景楼上看收复半壁江山的功臣。
  
  少女看他的脸,妇人朝臣看他的家世, 家世一等一, 骑在白色的骏马上,体型挺拔, 唇角微微的扬着, 当真是龙章凤姿、楚楚不凡。
  
  他骑着白马路过花绵素馨的官道, 也不知谁家大胆的小姐, 将一篮子含笑花扔在了他的马上, 这等效仿羊车掷果的举动却引得观景楼的后妃哄笑。
  
  甄明玉看到那些公主们红了脸, 便想看看周璟是何方神圣,不过因为要装腿疾,所以只能到黄昏宫宴时, 远远的瞄上一眼。
  
  那时候沈贵妃还大大夸赞了周璟一番, 说日后选夫婿就要选这般毓秀不凡的。
  
  因着母妃夸奖,甄明玉难免就注意他许多,看到他接过父皇赐封的圣旨,看到他唇边噙着的浅笑,甄明玉不由的灌了几口果酒,难怪刚才有女子给他掷花,倒真真是个不一般的。
  
  不过那不一般没保持多长时间,才短短三个月的光景,周大世子就混成了西唐第一纨绔,整日眠宿妓馆,就连上朝时还要带着吱吱叫的蛐蛐。她当时还想把手头那几本《仪礼》、《孟子》、《廉耻经》扔给他。
  
  好好的一个毓秀的男子竟沦落成为女子见了拔腿就跑的纨绔,这让当初朝他扔花的女子都要悔断肠了。后来宫里那些公主后妃,见了他可都是捋着墙根子走,生怕被他看中了。
  
  周璟环胸看着甄明玉,头头两句说的挺顺耳的,后面几句就成了铁板钉钉的道理,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倒是教训起他来了。
  
  周璟挑着眉,上下打量对面那义正言辞的小东西。
  
  不过那红唇的嘴唇讲出的话软绵绵、娇滴滴的,尤其是那双细嫩水葱般的小手还认真的托着腮。要是别的女人唠叨他一句,周璟早就把她一脚从角楼上蹬下去了,可是看着这小东西这副认真的模样,心里那不悦竟散了个干净。
  
  因着端午节,桌上还摆着井中汲的午时水,那掉了漆的平头案上挤巴巴的摆着肉粽、糖粽、西瓜,寻常官家都是摆着十几样,这三公主倒是清简,手里拿着的毛笔都快掉没毛了,砚盘上也缺了一个角儿。看着公主府外面修的好,可是里面却寒酸的不成样子。
  
  她能过成这般,想必在宫里也是这样熬下来的,倒真真应了那些夫子教的清贫乐道了,整日里还拿着些民间的小纸条笑嘻嘻的,收那些民间土包子的钱,替他们做事,就连人家小妾床第那些事儿都接,见识了那些腌臜事儿还能保住那满肚子的道理,倒也是稀奇。
  
  不过也是个荒淫的,大白天的竟然从裙子里掉出赤金钉来,即便是买了那些小尼老妇用的物事,也该夜里无人时偷着用,这倒好当着他的面儿掉了零部件了!
  
  府里那几个通房,还有从江南买回来的那个瘦马,在亲近时身子顺从的要命,可是嘴里还是矜持的喊着不要。这三公主倒好,嘴里全是道理,可是却从裙子里掉了赤金钉出来。
  
  说实话,这三公主也算是身残志坚了,虽说瘸了,可是运气算是不错了,年幼时看中了男人,灿烂年华时又嫁给了看中的男人……若是史书记载的话,应该也是圆满了。
  
  他本来想着要让她收敛一些,可如今瞧见了便也不忍下手了,嫁了心上人,心上人却不碰她,春闺寂寞的……从裙子里掉个钉子什么的可以理解。
  
  毕竟这个小东西要比别的整日上房揭瓦的公主强的多,周璟想到此,心里那股气儿也就顺了。
  
  甄明玉伏在书桌上写字,看到周大将军眼底的怒云消散了,心头便轻松了许多,看来腿支这些事他是知道的,不至于像那些别的不要脸的纨绔,以为裙子里掉个钉子,就是用了角先生什么的……看来他思想还是不龌龊的。她看着周璟,欢喜的邀请他一起去看下午的龙船鼓。
  
  周璟抬头打量她一眼,淡淡道:“公主正值豆蔻年华,做了什么,我也可以理解,不过用归用,可若是真的领了别的人胡闹,我这做驸马的可断断不会给你留情面。”
  
  这民间比不得宫里,随便出去溜几圈,保不齐就有那些爬墙的登徒子,一来二去的搞在一起,那就真的让宁王那老东西耻笑自己绿云罩顶了。
  
  甄明玉看着周璟冠玉的脸,细细的琢磨了一番他讲的话,猜到八成他是知道自己收钱替别人解决难事了,倒是坦诚道:“驸马且宽心,本宫并非是为了挣银钱,不过是看那些百姓分忧解难,本宫看到那些小妾递来的单子都只收她们一半银钱。今日替朱员外办事收的银钱稍稍多一些,也是想着买些雄黄酒除五毒。”
  
  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买雄黄酒也用不了这些钱,父皇一直训导本宫要知道节约,要爱护西唐子民,如今本宫收了朱员外的银钱委实有些惭愧。不过本宫的毛笔和墨砚都快掉秃噜皮了……”
  
  周璟看着跟前委屈巴巴的小东西,不由的笑了,他走到桌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眼睛,“公主这可是在变相的向微臣要钱?”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甄明玉及时的抿住了嘴唇,这话可真的说到两岔里去了,她急忙道:“我有月例份银的,断断不会用驸马的银钱。”她拉着他的衣袖,一本正经道:“元凉河的龙船鼓快要开始了,咱们快过去看,听说几年还有斗龙舟,热闹的很。”
  
  端午节衙门里都是放了假的,去看看斗龙舟也不错,待到了凉亭里,看着那些少年画着小船争夺港口的巾扇,不由的笑了笑。
  
  方才驸马和公主正在看斗龙舟,林雯将小纸条偷偷塞给甄明玉,便小声的退到了亭子外。
  
  驸马看斗龙舟看的认真,甄明玉便抬手倒了一盏菊花清茶推到他跟前,自己就低头看着吏部主事的嫡长子差人送来的案子,她趴在桌上看着上面的案子,脑中却萦绕着周璟说的那些话。虽说是对上了,可是总觉得哪里说到了两岔里去了。
  
  不过这纨绔驸马倒像是有点儿恋家了,虽说这不是什么坏事,可是他总来公主府,有些单子就不好意思接,就像这吏部主事嫡长子的单子,他说他新娶的妻子是条死鱼,饶是他怎么卖力,那边儿也咬着唇不出声,想玩儿点新鲜的那就搬出一套一套的女德来……
  
  这等单子,她自然是有办法的,可是当着周大将军的面儿来写解决办法,那脸面难免有些挂不住。
  
  再说朱员外那件事,她不过是多收了一点点银子,他就说起领别人胡闹,他在妓馆千金买一笑时,连眉毛都不皱一下……果真是宽以待己严以待公主。
  
  周大将军可猜不到三公主心里那些小九九,只觉得这菊花清茶有股子清雅甘甜。就像倒茶的那个人,笑起来娇艳可爱,让人瞧着舒服。正品着茶,鼻息间忽然传过来一阵恶臭,周璟不由的转身看了看旁边。
  
  只见那小东西,一边看着激烈的斗龙舟,一边斗志昂扬的磨着臭墨,大约是墨质太差,似乎用手指捻了捻,莹白的脸蛋儿上都抹上了那臭烘烘的下等墨。
  
  周璟看了她几眼,觉得这斗龙舟也是看乏了,便撩起前裾出了凉亭。
  
  待车架回到公主府后,录册礼官坐在阴凉的榕树下记录着什么,周璟提起他手下的书卷,淡淡道:“录册礼官除了记载公主日常生活还有要做什么?”
  
  礼官看到周璟脸色不悦,又怕他扯坏了典记,便恭顺道:“录册礼官除了记录公主日常起居,还要向内户部递折子,根据公主的需要及时调整月例份银……”
  
  周璟闻了闻袖上臭烘烘的墨气,将那典记一手扔在了泥沼里,“向内户部递折子?你这典记记了不少,折子却一本未递,公主府外面修的阔实,内里却穷酸至极。若皇上知道了还以为本将军故意为难公主,你这录册礼官是想继续做,还是?”
  
  他冷睨了录册礼官一眼,黑色的长靴稳准的踩在那厚实的典记上,日头灼热的炙烤着,录册礼官额头上猛地滴下一豆大的汗珠子。
  
  纨绔的心思你别猜,纨绔权臣的心思就更别猜,录册礼官抹了抹额头的汗,一个折子递到了内户部。
  
  内户部倒是忙的手忙脚乱,库房里的紫珊瑚、紫檀木椅、金镶玉花鸟屏风……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拨到了三公主府。
  
  甄明玉刚看龙舟回来,一推开门,就被房内的紫红色纱幔,精致的博古格,檀木书桌上摆着上好的香墨,那磨没了毛儿的毛笔也换成了一等狼豪笔。内户部的太监端着百两白银谄媚的朝着林雯说内户部忙,一时间没顾上三公主府,这是积攒下的月例份银……
  
  这趟龙舟竟看回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公主府,三公主摩挲着带着新嫩毛儿的湖笔,沾着顺滑的香墨,流畅的给吏部主事嫡长子写下了解决办法。
  
  待她进净室沐浴时,却见婆子们端着曹氏医馆买的贼贵的银杏香胰子,甄明玉看到木桶里那些飘来飘去的花瓣,不由的唏嘘一阵,父皇这又是受了哪阵邪风,竟然想起她这个不起眼的公主了?
  
  不过周大将军今儿还说不许领人胡闹,若是他见了指不定以为她又收了多少银子呢。
  
  如今这屋里修葺的这般富丽堂皇,连洗澡水都撒上了曹氏医馆专卖的香花,这下真的要被父皇害惨了!
  
  嘴里念叨着修身齐家,身子却舒舒服服的泡在了香喷喷的露花水中,甄明玉捧起花瓣嗅了嗅,缓缓道:“来如风雨,去似微尘……嫁个纨绔倒也不错。”
  
   正文 009   待端午节过后, 甄明玉正坐在窗边看细雨, 就见湘云轩和金玉轩的人捧着首饰和罗裙立在门口。
  
  一张薄薄的折子, 却让整个内户部忙的不可开交, 库房里那些上好的珍玩和摆件都快马加鞭的送了过来, 本来金玉轩那边是赶着做户部侍郎夫人的步摇, 可是听说了这件事后直接放下了手头所有的活儿, 工工整整的打造了一套红宝石蝴蝶簪。
  
  那蝴蝶簪在发髻上十分惹眼,甄明玉坐在妆镜前看了看光彩夺目的流苏,西唐繁盛时的公主都是这般打扮的。但是这般明艳的头饰, 定惹得那些后宫妇人议论,甄明玉觉得不能像往常那般安静的看单子,心里便唏嘘一阵。
  
  到了继皇后寿辰那日, 清秀温婉的三公主弯着唇看着宫女拔河, 对面的周驸马瞧见后,不由的展眉一笑。
  
  这次继皇后寿辰办的极为隆重, 不只是外封的皇子、郡主回了上都, 就连前朝贬黜的左丞相萧良弼也回来了。
  
  萧良弼是先皇在位时亲封的左丞相, 后来新皇登基, 他被贬黜到灵州, 后来又封了朔方节度使。虽说灵州那片地紧接吐蕃, 可是那里却是商州购盐的要地。
  
  皇后寿辰,皇子和公主们回来,那是皇家的脸面, 他虽说曾任做左丞相, 可是离京多年,朝中那帮老臣都快把他给忘了。
  
  如今西唐已不是当年,能做节度使,那便是土皇帝,他们便是逢上了宫中的大事,也只是派人进贡一些贺礼,断然不会放弃那逍遥的日子。
  
  可是这萧良弼却风尘仆仆的带着人从灵州赶了回来,还带了许多灵州的名贵药材。
  
  他穿着一件墨色绸衫,高束的青丝里掺了些白发,倒是那双眼睛,看上去炯炯有神又刚正不阿。他被安排在最末席位上,甄明玉看他一双炯亮的眼睛里压着被嘲弄后的怒火。
  
  别人看他不受重视都避的远远的,倒是周璟直接端着酒壶坐在了萧良弼的一侧,一边斟酒一边道:“萧丞相果然是中正,守灵州多年,想当年吐蕃唯一没攻下的便是灵州。来,喝酒!”
  
  萧良弼举起就被,脸色和悦的说了几句灵州的边塞城防,不过更对这个新晋的驸马刮目相看,都说他是西唐第一纨绔,可是这胸襟却非一般人比拟。
  
  那些朝臣看到周璟和这遭贬黜的朔方节度使饮酒,一时间便放下了心房,也端起酒杯朝萧良弼敬了敬酒。
  
  这萧良弼在前朝是左丞相,为人刚正不阿,先皇在位时这位可一直都是冒死直谏,先皇虽说烦他,可是整个西唐却再也找不出这么一位忠正的了。后来新皇登基,他上折子力谏新皇不要沉迷女色,结果就被贬黜到灵州了。
  
  待宴席散了,甄明玉便起身去了御花园,周驸马破天荒的竟体恤起妻子来,跟皇上说她腿疾不可拘着,让她到御花园里纳凉,顺便和朔方节度使的夫人叙叙家常。
  
  萧良弼不爱女色,娶了个妻子才不过两年便得了痨病去了,到了三十岁上娶了另一房夫人于宛白。这于宛白生的艳美端丽,尖尖的脸蛋,一双似水的清眸,讲起话来又娇又柔,性子也娴静温柔,想必深得萧良弼宠爱。
  
  她本来在御花园听别的命妇说话,见到三公主过来,便提着裙子缓缓的行礼,“多年不见,三公主可好?”
  
  甄明玉朝她一笑,拉着她的手道:“你个没良心的,去了灵州,一封信都不给我写,我道是萧良弼把你扣押了呢。”
  
  于宛白听她这般讲话,不由的掩唇一笑。
  
  因着命妇来朝可以在上都住几天,甄明玉便邀请她去公主府,毕竟公主府也修葺的齐整了。隔了一日又去了半翠坊巷御街,看着那御街旁的桃李梨杏,甄明玉朝于宛白道:“身子可是有消息了?”
  
  于宛白脸色一红,垂着头小声道:“不足两月……说是男婴。”
  
  甄明玉差人到了李家分茶买了些上都人爱吃的肉饼,将热乎乎的肉饼递给于宛白道:“灵州靠近吐蕃,风沙也大,实在不成到了分娩时就回上都,我让驸马请些太医过来。”
  
  于宛白温婉一笑,看着御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道:“原本灵州的确贫苦,但是夫君勤勉,灵州如今开了许多盐井,财物也颇为丰饶。”
  
  甄明玉看着她眼睛里的华彩,不由的应了一声,灵州多盐井,如今西唐不收盐税,民间百姓多半买灵州的井盐。若是灵州卡住井盐,大幅的提盐价,商州紧接着就能淡出个鸟了来,到时候父皇若是犯了庸病,驸马光用盐政就能逼死尚阳宫的三千人……
  
  周璟如今并不知三公主已经思量起淡出鸟来这些事,只是他先给刚正的朔方节度使下了套。
  
  刚正不阿的萧良弼立在俊倚桥上,一双炯亮的眼睛紧紧的拧着,“商州刺史中饱私囊,的确该死,可是没有皇上的旨意,将军要动他,难免遭人非议……再说灵州井盐本来就是为民,若是我肆意卡住盐政,治他自然是轻松,可是商州的百姓……”
  
  周璟听到萧良弼的话,唇角不由的弯起来,这老东西倒是油滑,他指着远处的湖水,淡淡道:“萧大人勤勉清廉,本将军敬佩。不过萧大人可知道商州刺史如今正开挖新的运河,还与平卢节度使通了信,要大量购进他的海盐,到时候萧大人的井盐便再无用武之地。再说,商州刺史可是个风流种子,我每次去妓馆每次逢见他,他倒是时常提起您的夫人,说尊夫人尖尖的脸蛋,小小的脚,皮肤不仅白还滑不溜丢的……”
  
  萧良弼听到这句话,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一双铁拳猛地砸在石栏杆上。
  
  他原本以为这周璟这是个靠着父辈的草包纨绔,却不想却是一肚子黑坏,这件事便是西唐也没几个人知道。
  
  其实他的原配是潮州人氏,来到府里不过两年便病逝了,他又不喜女色,所以后宅一直荒着,只有一个通房,也没生下孩子。
  
  后来他来到上都,被封了左丞相,一次偶然看中了在扑蝶的舞姬,谁想这舞姬却是商州刺史故意送进宫里来的,商州刺史想让这舞姬吹吹娇软的枕边风,好让他的仕途之路顺风顺水。
  
  他知道这件事后,便力谏皇帝,并把这舞姬狠狠的责罚了一番,可是责罚后,心里竟起了怜惜之情。
  
  当时,刑部尚书是他的同窗,便在暗地里给他使了把力,那舞姬便进了萧良弼的丞相府。萧良弼本来以为自己只是太久没碰过女人,可是却不想跟她夜夜同眠后,竟真生出些情愫来。
  
  商州刺史知道后,便向皇帝告发了此事,皇帝大怒当场杖责萧良弼,还把他关在天牢里好几日。可是出来后还是坚持要那个歌姬,皇帝沉着脸把他贬黜到了荒僻的灵州。
  
  他到了灵州,便给这歌姬改了名姓,因为她遍体通白,性子又温婉娴静,所以用了宛白二字。两人在灵州多年,他对于宛白益发的疼爱,如今还怀了他的骨肉,都快两个月了。
  
  可是周璟这些话却一瞬间把他拉到了那不堪的沼泽中,他平生最重视便是于宛白,可是却也知道于宛白是商州刺史府里的,他第一次与她亲近,便知道她是个破过身的……他虽然不在乎这些,可是商州刺史那个贱东西却保不齐会嘴碎。
  
  一向刚正不阿的萧良弼,却被驸马几句话戳到了肺,倒真的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盐政这件事也被周大驸马轻松的握在了手里。
  
  萧良弼挂牵着娇妻,待说完,便急匆匆的回了别馆。
  
  周璟将手交叠在脑后,惬意的走在俊倚桥上,扫了一眼粼粼波光,朝着一边的小厮道:“今晚相国寺在春玉门开放贸易,公主说喜欢小狮子犬?”
  
  小厮看到周璟轻松的脸色,便也放松了些,“晌午时,公主和朔方节度使夫人去了御街,没有买猫犬,倒是买了一个挺大的捕鼠夹子。”
  
  周璟应了一声,朝着小厮吩咐,让公主到大相国寺,带她逛逛民间的热闹。
  
  小厮听后,忙弓着身子跑回了公主府,待传完信儿后,又匆匆跑到汾王府通报了一声。
  
  待周将军到了大相国寺时,就见三公主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甜甜的笑着。小厮忙出示了令牌,守街的士兵忙把一侧的御道开了。
  
  待开了市,胡商捧出来好些可爱的白绒绒的奇珍异兽,可是这三公主却一溜烟儿的只看那些灰扑扑的杂书,偶尔看到珠翠头面,也只是比量比量就放下了。
  
  周璟不由的皱了皱眉,“三公主金枝玉叶的,又是豆蔻年华,理应选些花朵、珠翠头面,莫非怕为夫小瞧了你去,所以故意选些奇怪的?”
  
  甄明玉自幼便不太在意这些发饰手钏,只是对那些民间的杂书、杂案比较感兴趣,平日里费好些功夫才能买到一本,可是今日来了这里,真的是五花八门,一心都扑在那些奇案话本上,哪有心思去看花朵儿发钗。
  
  不过阎王都发话了,她便转头朝他温婉一笑,“驸马好意带本宫来这等热闹的地方,本宫心里开心着呢。不过方才和朔方节度使夫人聊家常,她说灵州多稻灾,一吹东南风,那些苗穗就烂了,本宫想着能不能寻着些治稻灾的奇方。”
  
  周璟听后脸色一沉,萧良弼那等不通风月的男人都知道怜香惜玉,灵州风沙多大,他的女人却养的水嫩白莹,可是他身边这金枝玉叶却整日里给一些土老包子办事,一双小手满是茧子。
  
  待到了城隍诞,那些交好的将军、公子的一起到庙里行礼,众目睽睽下,一双执檀香的手却满是茧子……
  
  周璟伸手将那灰扑扑的陶罐、书卷扔了回去,朝着服侍她的婆子道:“三公主打今儿起一直到城隍诞,要好生休养,到了时辰就要睡觉,不能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闲暇时务必要跟本将军呆在一起。”
  
  甄明玉听到这句话,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纨绔的心思真的是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那些可都是她的财路……
  
  甄明玉可怜兮兮的看着周璟,他是辅国大将军,又是汾王世子,如今又是驸马,父皇那般重视他,赶紧去处理那些叛乱,地震……怎么就想起折腾她来了?
  
  周璟安排后,觉得心气通畅了许多,他将一只绣着麒麟的荷包按在了甄明玉手上,云淡风轻道:“这是我的俸禄,你且收着。”说完又清了清嗓子道:“一会子汀波楼有百戏,非常热闹,你常年在宫里未曾见过,我带你去看看。”
  
   正文 010   周璟既好意说了带她去看百戏, 那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甄明玉看着那些少年挽着袖子, 举着巨大的绣狮子热闹的夺着龙珠, 锣鼓喧嚣, 鞭炮噼噼啪啪的在地上炸着, 她觉得这等热闹她是享受不了的……
  
  周璟看到身边的金枝玉叶正蹙着眉, 似乎忍着看那有趣的百戏, 正觉得她无趣,却暼见她水盈盈的眼睛望着远处的烟花,尖尖的下巴微微的昂着, 看上去倒是雪肤樱唇,十分俏丽。
  
  他环胸看了一会儿,半晌眼底却闪过一丝讥诮, 女儿家若要嫁得好, 品貌、家世一一不能少,好容易托生在皇家, 可偏生是个瘸子, 便是嫁了能与她同房的男人, 也也是个受欺负的命!西唐繁盛时的公主, 甚至有封为皇太女的, 如今嫁到权臣府里的公主都是这般不全乎的, 龙女都如此,国运大抵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待回过神儿来,倒是又想逗逗她, 这金枝玉叶看完百戏, 便松了一口气,谁想自家驸马却直直的带她去了熙熙攘攘的酒家。
  
  甄明玉觉得脑仁儿都疼,可还是随着周璟进了酒家,入眼处都是紫红色的帷幔,卖笑的花娘妖娆的挥着锦帕,甄明玉看到这荒淫的景象不由的摇了摇头,难怪西唐败落了,这里简直是男人的天堂,喝着小酒,捏着花娘,谁还会把热血撒在疆场上……
  
  不过她作为西唐的三公主却明目张胆的来酒家,若是被言官知道了估计得被吐沫星子淹死:本来西唐风气已乱,如今作为公主还明目张胆的到酒家胡混,简直是史上第一荒淫公主!
  
  不过,驸马既然想分享饮酒的乐趣,她便是被骂的狗血淋头也进来。
  
  不过那些酒实在是烈,再说整个酒家都有股子脂粉腻歪气,待喝完酒杯中的最后一滴酒,周璟兴致也落了。
  
  甄明玉看到周璟将身子靠在宽大的梨花木椅上,顿时间眉头就松开了,她刚放下酒杯却见周璟上下打量她,眼底的神色也让人捉摸不透。
  
  待出了酒家,周大将军便被工部侍郎请过去安排赈灾的事了。
  
  看他走远后,甄明玉扶着墙,一张楚楚的脸上都是汗珠,林雯忙走过来,扶着她坐在荷花池旁。
  
  林雯服侍甄明玉多年,是知道她不能饮酒的。当年沈贵妃为了让公主像腿疾的人,便经常给她用些软筋骨的药散,虽说现在已经不服食了,可是一饮酒却是激的腿骨酸麻刺痛。
  
  林雯蹲在地上轻轻的给她揉捏着膝盖,甄明玉擦着唇边的酒,“大相国寺人满为患,怕是官道要走不开了,你去御街,把侍卫叫来,咱们抄小路回去。”
  
  府里的侍卫都是当年在宫里服侍过的,尤其是安参将,他原本和沈贵妃青梅竹马,可是后来沈贵妃为了权位,毫不犹豫的给皇帝做了侧室,安参将曾在父皇遇刺时,给父皇挡过一剑,所以被提拔到宫里做参将,六宫的侍卫都是他手下的。
  
  沈贵妃处处不以为意,可是后来遭到宫人陷害,安参将挺身而出,护住了她的清誉,她也就对安参将好了许多。
  
  她一辈子谋求皇后之位,处处兵行险招,若非安参将暗地里帮衬,沈贵妃早就病死在宫人斜了,而甄明玉也不会扮腿疾扮的这般顺风顺水。
  
  天空炸开大朵大朵的烟花,一对侍卫提着长剑威武的朝荷花池这边来,林雯踮着脚看,带看清楚领队的参将后,脸色直接僵住了。
  
  她看着那领队的参将,忙小步跑到甄明玉跟前,小声道:“公主,咱们府里的侍卫被撤换了,安参将也不在,想必是宫里哪个妃子给咱们使了绊子……换了府里统领侍卫的参将。”
  
  甄明玉膝盖涨疼的厉害,想要赶紧回府歇着,听到林雯的话,手指不由的泛起冷来,她紧抓着林雯的手,咬牙道:“且让他们先行回府,我们走官道……”
  
  林雯看着她额头上沁出的冷汗,眼圈儿不由的红了,想起那不着调的驸马,便气的跺了跺地,看到主子发抖,林雯便小步跑过去传了公主的旨意。
  
  谁知刚说完,就见那参将直接将长剑递到了林雯的手上,林雯看着长剑上的雕花,瞬间就想起安参将手里的剑,“这不是安参将的剑?为何在你手里?!”
  
  新来的参将温雅答道:“师父年事已高,今日已经告老还乡,在下宋兴贤,新任参将,驻公主府。”
  
  林雯叹了一口气,告老还乡,老倒不老,心死了却是真的。原本他在宫里是为了沈贵妃,沈贵妃去了之后,他守了三公主两年,如今三公主嫁人了,他也算了一桩心事。
  
  那新任参将微微敛眉,声音柔和道:“师父还乡时,给在下说了公主的平日的作息,并向皇上举荐了在下,在下会事事以公主为先。”
  
  听到他这般讲,林雯不由的打量宋兴贤几眼,看他为人清雅温润,倒也不像是后妃安插来的,再者安参将那等谨慎的人,断断不会举荐一个不忠之人。
  
  林雯领着宋兴贤朝荷花池走,他本是无心,可是看到那个楚楚的佳人蹙眉揉着膝盖,脑中便映出了安参将说的话。他转身让其余的侍卫立在远处。
  
  甄明玉本来是思量这个新任参将的,可是看他的行为,却明白他的确是安参将举荐的人。
  
  “你新来公主府,照例本宫该先行赏赐,不过本宫今日身子不适,你且护送本宫抄小路回府。”甄明玉努力端正身子,朝着宋兴贤吩咐道。
  
  宋兴贤应了一声,看到她那双清婉的眸子,就立刻知道了她的腿上的疼痛,心里不由的泛起了一丝疼。
  
  他掀开马车帘子,看到林雯扶着她上马车,一阵风吹来,她身上那股子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鼻息,他不由的屏住了呼吸,那若软的纱裙却缓缓划过了他的腕子,他脸上保持温雅,可是手却放下了车帘。
  
  虽说只是一眼,可是甄明玉却也看清楚了这宋兴贤,一双文雅纯净的眼睛,长身玉立,是个斯文优雅的人。他称安参将为师父,想必安参将也把她的事告诉过他。
  
  安参将大好的青春都耗在她们母女身上,临走时还举荐了这样一个温润的人,他为人也的确温和贴心,刚到府里,就见府里已经安排了郎中,不过片刻的功夫,腿疾就减轻了不少,身子也爽利多了。
  
  甄明玉看着跟前的宋兴贤,缓缓道:“我原本犯了腿疾,都是忍着,可是你却知道请郎中,本宫瞧着这郎中却是先于我们而来?”
  
  宋兴贤眼睛看着地面,恭敬道:“小人的母亲曾是钦天监的女官,小人自幼便知道些占卜之术,所以……在行路时,提前差遣侍卫请了郎中。”
  
  甄明玉听后不由的睁圆了眼睛,这等人才可真真不可少,西唐钦天监的礼官各个都是占卦的高手,这宋兴贤想必也是个不差的,将来倒是有大用的。
  
  “你这般能力,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定会加官进爵,为何要来我这公主府?”甄明玉扫了他一眼,缓缓的问了一句。
  
  宋兴贤温润一笑,“小的这些不过是拿不上台面的。”他顿了顿,温声道:“当年父亲病故,母亲改嫁,若非师父收留,小人便冻死在沟渠里了。如今师父告老归乡,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公主,小人承师父恩情,会一生保护公主。”
  
  甄明玉唇角微微一弯,人心贵诚,他是温润忠孝之人,她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待问完了话,宋兴贤便出了正殿,夜风轻轻一吹,脑际泛起一丝清明。他自六岁染了病,就一双天眼,看到公主眼睛那刻便知道她是个纯净婉善之人。
  
  正想着,鼻息间似乎又萦绕起她身上的香气来,如今扮着腿疾都美的像是一株坚韧高洁的红梅,若是去了那腿疾的枷锁,那定是让人捧在心上的宝儿。
  
  他停住脚步,温润的眸子朝着烛火闪动的菱格窗看了一眼,心里泛起微微的暖。
  
  周璟和工部侍郎商议好了木料和米粮的事,便松着筋骨出了工部。
  
  他是打定心思要办了商州刺史那老东西的,如今事情办妥了一半,自然要去放松放松,他刚到翠门街,就见那几个平日里玩的好的纨绔提着酒壶晃晃悠悠的跑了过来。
  
  这些平日里看上去不务正业的家伙们,到了关键时候却是靠得住的,当年收服西唐,他们都是一个顶十个使,胳膊被砍了,吭都不吭一声。
  
  祠部郎中庶子叶正清将一个酒壶塞到周璟的手里,脚步虚浮道:“今日北门关街有蹴鞠,听说是户部专门挑选的,咱们去跟那些草包踢一把,不把他们裤子踢掉了不算完……”
  
  一帮醉醺醺的纨绔,笑作一团,周璟是个放纵不羁的人,听着他们说的有意思,便猛地灌了一口酒,笑着同他们胡闹去了。
  
  关街的壮汉正踢着蹴鞠,一旁的官员还鼓励他们说是日后就可以在皇上面前大展身手,周璟脚下踩着蹴鞠,猛地一脚,那蹴鞠就打着旋儿的直直掠过那官员的脑袋。
  
  那官员吓的跌在地上,那些踢蹴鞠的壮汉,也垂着头不敢多说话,这是皇家的蹴鞠,可是驸马就这般不顾皇家颜面,临门就是一脚。
  
  不过,踢了便踢了,皇帝也不会说什么,毕竟这西唐的江山是他周家打回来的,臣强帝弱,总有些人要受委屈。
  
  待踢完了蹴鞠,周璟便骑马回了公主府,正要进门却见录册礼官拿着笔战战兢兢的,周璟睨了他一眼,“想记载上本将军夜闯公主府?还是想记上本将留宿公主府?”
  
  录册礼官恹着眉,直接把笔塞进了袖里,脸不红心不跳道:“驸马您请进,下官什么都没看见。”
  
  那些纨绔听了,大笑了一阵,直接跟着周璟进了公主府。公主府邸不经通报不可进入,可是这些纨绔们却趔趔趄趄的进了大门。
  
  一堆人立在前殿的榕树下,倒像是三公主出嫁那日,征战沙场的士兵抬脚,吹号……说是下嫁,可实际上却是一个摆设,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香消玉殒了……
  
  甄明玉本是想宽衣歇息的,却不想驸马直接带人进了公主府,是什么意图,甄明玉心里清楚,她让林雯打开门,一脸宁静的看着门外那些兴奋到近乎癫狂的纨绔,林雯看着自家小主子不由的挺身护在了她前面,“公主,奴婢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您。”
  
  甄明玉伸手将她拉回来,平静的安慰了她几句。
  
  再抬头,却见周璟一身红衣,狂狷不羁的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