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明珞
“姑娘, 您就用这支太后娘娘上次在宫里赐您的白玉簪子吧, 这支簪子玉色水灵通透, 最衬您的肤色, 今儿个去宫里, 定能让肃王殿下一眼就能看到您。”
明珞正呆呆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原本心神全不在身后的丫鬟身上, 更没听进去她说些什么,可是肃王殿下四个字突然钻出来,她却是一激灵, 从呆怔中醒了过来。
那丫鬟却还没说完,她说到此处有些得意的笑了笑,看着镜中自家姑娘如雪玉般的颜色道, “哎, 其实吧,姑娘您生得这般容色, 哪怕您就是脂粉不施, 什么也不戴, 肃王殿下也定是一眼就能看到姑娘您, 再看不见他人的。”
这话她是半点不带吹捧的, 她家姑娘生得绝色, 那相貌就是日日见惯的她有时候帮她梳妆还能看呆了去 - 姑娘不过才将将十五岁,京城喜欢她家姑娘的公子已经不知凡几,虽听说肃王冷情肃穆, 但爱美者人皆有之, 她就不信在太后娘娘有意赐婚的情况下,那肃王对这样的自家姑娘就能一点儿也不动心。
只是她说完这话却发现镜中自家姑娘的眼神有些不对,忙将目光从镜子里调到明珞脸上,这才察觉到自家姑娘的面色竟苍白得跟白纸似的。
当然原本明珞皮肤也白,但却是那种如同白玉般晶莹剔透的白,隐隐约约中还透着些温润的粉色,盈盈欲透,娇嫩欲滴,可不像现在这般大病了一场似的苍白。
丫鬟顿住了话,有些惊疑不定道:“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旋即想到了什么,就有些变色道,“哎,姑娘,您,您不会是病了吧,这可如何是好,今儿个可是要进宫的,太后娘娘特意安排了姑娘......”
太后昨日递了话到府中,道是今日午后肃王会进宫和陛下还有太后娘娘商议有关北鹘和谈之事,太后特地吩咐了,让明珞午后入宫,为的也就是让明珞在肃王面前露一露面。
“我无事,可能是有些受凉了。绿荇,你去厨房端碗姜汁红糖糖水过来,我饮了,应该就无事了。”明珞打断她的话,一边出声吩咐,一边就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簪子,紧紧的握在手中,那簪子上的白玉花瓣紧紧刻进她手心,传来一阵刺痛,她才慢慢清醒了些。
名唤绿荇的丫鬟听言不疑有它,又看了看明珞的面色,心中担心 - 也不知是担心明珞是真病了多些,还是担心明珞今日去不了宫中多些,忙应了声“是”就退下匆匆去厨房拿姜汁红糖糖水了。
明珞打发了绿荇,这才手撑着梳妆台慢慢起身,再行到了床边,无力的躺了下去 - 她刚刚还在毒酒发作的剧痛中昏死过去,可一眨眼醒过来却变成了现如今这般 - 重回到了她十五岁的这一日,可她口中似乎还残留着毒酒的苦辣之味,腹中那钻心蚀骨的剧痛也隐约还在,全身更是无力 - 她只觉得头疼欲裂,十分混乱,此时也只能躺下先缓解身体的不适,才能勉强集中精神去梳理现在的情形。
进宫,肃王,白玉簪子......这一日哪怕隔世,明珞仍是记得的。
因为就是今日,她被太后姑母特意召到了宫中,见到了肃王赵铖,并且如家族和姑母所愿的被他“一见钟情”,然后不久后姑母就下了懿旨,将她赐婚予肃王为肃王妃。
也是她那记忆中一世所有悲剧的开始。
她想,难道是自己心结太深,被毒死后心有不甘,又回到了初初还尚未遇见肃王的这一日吗?
她慢慢伸出右手,那支宫中御赐的上等白玉梅花簪子犹攥在手心,她握紧,慢慢往左手手腕上划去,一道尖锐的疼痛传来,雪白的手腕上便立时出现了一道血痕,然后一滴血珠滚下来 - 这真实的火辣辣的疼痛感觉才让她确认,自己真是回到了这一日。
她十五岁的这一年,这一日,此时她还尚未入宫,尚未见到肃王赵铖,被他“一见钟情”。
“姑娘,姜汁红糖来了......啊,姑娘,您的手,这,这是怎么了?”
绿荇端着姜汁红糖入了房间,先没看到明珞,及至目光转了一圈,才发现她躺在床上,刚想招呼了明珞起身用姜汤,就发现了明珞手上的伤痕。
明珞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血痕,随意的笑了笑,轻声道:“不过是刚刚不小心划了下,不碍事的,你拿了上回姑母赐的白玉生肌膏过来给我抹上一抹,很快就好了。”
绿荇忙应下了,将姜汤放到桌上,急慌慌地又去转身去取那白玉生肌膏 - 姑娘家的肌肤就是另一张脸面,必不能留疤痕的,更何况她们姑娘是要嫁去肃王府为肃王妃的,更不得轻忽 - 就算不是嫁给肃王,太后和老夫人那般宠爱姑娘,也定会给姑娘寻个人中龙凤的。
绿荇去了,明珞就自己爬起了身,从桌上端了姜汁红糖,慢慢饮了下去,一来她需要这熟悉的甜腻辛辣的口感去刺激自己,确认现在情况的真实性,二来,她记得,今日这后面可还有不少的事情,她总得有体力才能好好去梳理清楚。
一个时辰后。
先时明珞让绿荇给自己上了白玉生肌膏之后就打发了她,睡了一个时辰,再起身时,身体状况就明显好了很多,此时对自己身处的环境,对自己现在还只有十五岁,尚是待字闺中的感觉也真实了许多。
实际她醒过来之后,再回想过去那些成为肃王妃后反复煎熬的日子,最后肃王登基为帝,自己却被肃王的姨母凌太妃一杯毒酒送上西天的一生反而更跟做梦似的,只不过那些事情历历在目,痛也是痛彻心扉,绝望也是入骨入髓,毒酒的滋味尚在咽喉,否则,她还真当自己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绿荇服侍着她起身,一边接过小丫鬟手中递过来的热热的手巾给明珞净面,一边就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她道:“姑娘,您身体不适,老夫人那边已经打发了好几拨人过来看您,大夫也来过了 - 只是不好打扰姑娘歇息,就还在老夫人那边说话,老夫人还传话说,若是姑娘您醒来还是不舒服,今儿个就派人跟宫里说,先不去宫里了。太后娘娘若是想您想得紧,等过两日您身体好了,定会再接您去宫里住上一段时间的。”
说到这里她抿嘴偷偷地笑了笑,低声道,“虽然这样姑娘今日就见不到肃王殿下了,但肃王殿下这次回京平定了反贼叛乱,京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奴婢听说殿下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离开京城去藩地的,这样姑娘住到宫中,说不定反而可以常常见到殿下呢。”
明珞的脸色数变。
她原本的确是打算借病先避上一两日,待她身体状态完全恢复,也将所有事情好好捋清楚想好后面该如何行事之后再去宫中的 - 入宫这事她知道是不可避免,总要面对的,可是绿荇这话却是提醒了她,姑母一向疼她,若是她病了,定会派御医过来,再等她稍微好些,就会接她入宫去小住上一段时间的。
此时肃王每日上朝之后,都会在宫中盘留一段时间,或与大臣商议政务,或去亲自察看皇帝表哥的功课武艺,太后既然有心将自己嫁给肃王,又怎会不创造各种机会让她和肃王相处?
一个要嫁,一个想娶,自己不过就是那中间无生命的棋子或木偶,由不得半点挪位的 - 当然,若是自己心甘情愿,或是能令得肃王对自己倾心专宠,那就更美了 - 明珞此时心里只觉得阵阵悲恨厌恶,想法不免偏激,其实若是不涉及帝位,不涉及那些朝堂斗争,太后和明老夫人对她都是真心疼爱的。
她吸了口气,笑了一下,道:“不碍事的,先前歇了一下已经好多了,好端端的称病也是对姑母不敬,没的让外人说闲话。你派人去跟祖母那边说上一声,道是我已经好多了,一会儿就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陪她老人家用过午膳后就去宫里。”
绿荇忙高高兴兴的应下,转头利落的吩咐了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去明老夫人的荣寿堂传话,然后回身就给明珞梳妆打扮得更起劲了。
明珞看她这样子,心头先还有些冷笑随即却是有一股悲凉涌上心来。
先帝英年早逝,皇帝表哥登基时年仅七岁,朝政一直由太后姑母和辅政大臣车禄把持,表哥今年已十五,论理该是亲政的年龄了,结果这亲政刚提上议程,北边的边境就出了问题,北鹘连破边境北定三州,直逼京城,车禄命大将周昌率大军赴北定增援,但不想战争持续了三个月之后,周昌却暗中和北鹘达成了协议,转身就联同北定王反了朝廷,率军直扑京城,最后是远在西宁的肃王出兵先稳住了北边边境,然后又回京平定了叛乱,诛杀了北定王和周昌,以及将幕后主使辅政大臣车禄下了大狱。
当初被围城时有多惊惶,肃王率军平乱之后城中百姓就对其有多感恩敬仰 - 明珞身边的人日日都在她面前赞着肃王英勇神武,彼时明珞不过是一个将将踏入十五岁的少女,如何不会对他芳心暗许,对姑母和家族的安排心喜期待?
正文 第2章 身世
“换一件吧 - 我记得二姐喜欢红色, 我就不要穿红色了, 免得冲撞了她。”明珞转头看到绿荇拿了一件樱红色的百褶裙要给自己换上, 眼睛就觉得像是被什么刺痛了般, 毫不犹豫道。
这颜色, 的确是肃王喜欢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姑母是从哪里知道了肃王的这个癖好 - 他每次看到她穿红色, 眼神都阴鸷得像是要把人的神魂都吞噬掉,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他的心上人就是最爱红色 - 倒是跟她那二堂姐明琇一样。
绿荇犹豫, 若是以往,她定会依了明珞,重新挑上一件衣裳, 可是今天日子比较特别, 而这件百褶裙是姑娘十五岁生辰时老夫人特意命人给自家姑娘做的,颜色特别衬姑娘的肤色 - 这衣裳且不说一般人撑不起来, 就是撑起来了也会让人目光多数停留在衣裳上, 唯有她们家姑娘, 穿上之后只让人觉得容色逼人, 娇艳不可方物 - 这衣裳, 这个时候不穿还要留到什么时候穿呢?
明珞看绿荇拎着裙子踌躇不定, 就道:“我记得我不是还有一条浅碧色的柳纱裙吗?就那条吧 - 宫里众人的衣裳都华丽,不是红就是紫,穿这样鲜艳的颜色反而不出挑。”
绿荇听了虽还有些犹豫, 但明珞在穿衣打扮上面向来都很有眼光, 她既然都已经直接吩咐了,她也只能将信将疑的依着明珞的话去了柜中将那件浅碧色的衣裳寻了出来给明珞换上。
荣寿堂。
明珞梳洗装扮妥当去到荣寿堂给祖母明老夫人请安之时,大伯母周氏,二堂姐明琇还有四堂妹明瑗也都在房中陪老夫人说话。
明家是当朝太后明太后的娘家,明老太爷便是以太后父亲的身份得以受封为承恩公的。
不过明家人口在大家族中算是简单,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只有两子一女,皆是嫡出,女儿便是当今太后娘娘,而长子明伯量则是户部尚书,也就是是明珞的大伯父,明大伯娶妻周氏,生了两子两女,此时明老夫人左手边坐的就是周氏所出的小女儿,明家的二姑娘明琇,而周氏下手处坐着的则是明大伯一个姨娘所出的庶女,四姑娘明瑗。
明琇已经和太后所出的小皇帝庆安帝定下了婚事,下年年中就会完婚,也就是他们大魏朝未来的皇后,所以身份尊贵。
而明珞的父亲是明老夫人的次子,不过明珞从来没见过他,因为十五年前在和北鹘的战争中,明珞父亲战死沙场,而明珞的母亲容氏当时正在孕中,听到丈夫身亡的噩耗就早产生下了明珞,然后也跟着丈夫撒手去了。
简单来说,明家显赫,但明珞其实就是个无父无母的遗腹女。
不过她自出生起就被抱到了明老夫人房中,由明老夫人亲自养着,一直养到了十二岁才搬去了其他院子和姐妹们相邻住着,可以说,平日里明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就是明珞。也因着明珞无父无母,就是宫中的太后娘娘对她都格外疼宠些,隔三差五的就会接她到宫中小住上一段时间。
太后无女,只差拿她当女儿疼宠了,较之大房的几个女儿,都还要更显恩宠 - 据说太后因为跟明珞的父亲年龄接近,本身就和明珞父亲的感情比跟明大伯的要深厚,对明珞父亲的战死,也是格外悲痛。
且说众人看到明珞过来便停下了话头,转脸过来看她,大伯母周氏的眼神关心又亲切,而明琇看着她则是带着些居高临下的亲切和温和,唯有明瑗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明珞上前给明老夫人和周氏请安,刚行了礼明老夫人就唤了她到近前来,拉了她在自己右手边坐下,慈声道:“珞丫头,祖母听你屋里的人传话说你身体不适,现在可好些了?若不是先前你派了人传话过来,祖母都准备过去看看你了。”
明珞看着自己祖母疼爱的目光,心里颤了颤,垂下了眼睛,轻声道:“劳祖母担心了。是孙女早上没注意,吹了些风,受了些凉,现在喝了姜汤又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
明老夫人听言就皱了皱眉,伸手探了探明珞的额头,觉得算是正常,见明珞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也还算好,这才放心下来,但抬头却又训了跟着明珞的大丫鬟绿荇几句,明珞忙道不关绿荇的事,是她自己不注意,明老夫人这才罢了。
不过明老夫人没再训绿荇,却是想到了什么,对明珞道:“珞姐儿,说起来自从冬叶嫁出去后,你身边就一直没个得用的大丫头,你现在大了,出门的时间也多了起来,身边更是要一个妥帖能干的大丫头才行,我看不若就将我身边的冬芙先拨给你用着吧。”
和前世一样。
冬芙是祖母身边极得用的人,行事沉稳,细致妥帖,非常能干,从明珞被赐婚为肃王妃,一直到成婚,再到最后被毒死,中间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的事,冬芙都陪着她,度过了很多难熬的日子,所以明珞极信任她。
但最后明珞也万万想不到冬芙却成了嵌进她骨头里的刀 - 她们感情深厚,无关太后娘娘和明家的时候,她就是她最得力的助手,但只要涉及太后娘娘和明家,她就是捅她最狠的刀子 - 最后冬芙还落泪跟她说对不起,然后自-尽在了她的面前。
她此时再听到冬芙这个名字,又痛又厌,可是她却知道自己拒绝不了祖母,还好,她这一世也不打算再嫁给肃王。
明珞便有些犹豫道:“祖母,冬芙是您身边得用的人,拨给了我,祖母岂不是少了人可使?”
明老夫人拍了拍明珞的手,道:“你这孩子,祖母知道你孝心,不过祖母身边却还不缺这一个两个丫头,说给了你,也就给了你,有她在你身边照顾着,祖母也能安心些,这才是最大的孝心了。”
这事也就这样定了下来,随后明老夫人便唤了冬芙上前见过明珞 - 明珞幼时就养在明老夫人身边,就算没有前世,对冬芙也是很熟悉的,此时不过是正式的行了主仆之礼 - 这晚冬芙便收拾了东西搬到了明珞的院子里。
冬芙事毕,明老夫人又看着明珞身上的衣裳皱了皱眉,道:“珞丫头,祖母不是派人给你传话,今日去宫里要穿得喜庆些的,你这身衣裳也太素了些。”说到这里,愈发得觉得明珞身边的人不得用。
明珞看了一眼老夫人左手边的明琇,再看一眼下面坐着的明瑗,一个大红,一个浅紫,配了相合的钗环首饰,都极明艳。
明珞低了头,低声道:“孙女听说今日宫中是要商谈和北鹘的和谈之事,孙女想到父亲,实在提不起心情穿喜庆的衣裳,祖母......”
明老夫人听言面色就是一顿,随即眼中也涌出了些悲意 - 次子是和北鹘作战时战死的,如今已经十五年,这事她虽然从没忘过,但这种悲事,若非有人提起也绝不会特意去想起。
难怪孙女说身体不适,是因着这个缘故吗?她叹了口气,伸手怜爱的摸了摸明珞的头发,再不提衣裳的事 - 有的事□□速则不达,也并非一件衣裳就能左右的事,明老夫人经得多,看得也淡些,不像女儿明太后那般做事直接又强势。
众人陪着明老夫人用过午膳后不久,宫中就已派了马车过来,接姐妹几人一起去宫中。
姐妹三人并非坐同一辆马车,明琇是未来皇后,身份尊贵,她带了她的大丫鬟坐了前面的马车,而明珞则是和堂妹明瑗一起坐了后面的一辆马车。
明琇是明家自幼就打算定给小皇帝为后的,所以她是由承恩公明老太爷亲自教导读书习字的,平时的功课和其他姐妹也并不一样,因此相较明琇,前世最初的时候明珞和比她小两个月的明瑗更为亲近。
上了马车,明瑗就关切地问候明珞道:“三姐,你身体好些了没?先时还真担心你今日去不了宫中。”
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冲明珞眨了眨眼,抿嘴带了些亲昵的揶揄笑道,“不过今日肃王殿下会去宫中,我想三姐若不是真的非常不适,定还是会去的,不然可就太可惜了呢。”
明珞看着明瑗的笑容,脑中就闪过前世她和亲远嫁之时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因为即将和亲远嫁,明瑗显然已经再没什么顾忌,她一改往日温柔好姐妹的样子,对她冷冷道:“你来看我,是来看我的笑话吗?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样子吧。”
“你对肃王爷那样差,却偏偏还要占着肃王妃的位置,其实除了嫡出的一个身份和一张脸,你有什么强过我呢?就是你那张脸,也没能拢住肃王爷的心 - 姑母和祖母为什么那么偏着你,定要将你嫁给肃王,还要千方百计护着你,不让你去死。我知道我是庶出,不能直接嫁给他,但也并非全无可能,只要你死了,继妃就没那么多要求,我仍是可以嫁给他的。明明我比你有用的多,可我却被当成了一个弃子被逼着和亲远嫁。”
那时明珞才隐约猜到,自己数次遇险,怕也有这位妹妹的手笔。
既然你觉得你比我有用的多,你更适合做肃王妃,那就如了你的愿吧 - 不过我却不愿做你的跳板,让你踏着我的尸体上位。
明珞垂下眼掩住了自己真实的情绪,再抬眼时眼中已是一派平静,然后带了些冷淡和无甚兴趣的神情道:“四妹想见肃王殿下?可是今日姑母接我们过去不过就是因着过几日就是女儿节,我们两都是第一次过女儿节,所以这才特意召我们过去问问话 - 听说肃王殿下虽会去殿中,但他们谈的是公事,说完也就走了,我们在后殿,可见不着肃王殿下啊。”
大魏朝民风开放,女儿们满十五岁就可以过七七女儿节,即是参加女儿节的各色宫廷或民间的活动,赢些好名声和彩头,也方便日后择一门好亲事 - 京中那些才女美人的名声就多是女儿节传出来的。
明瑗看着明珞明显有些冷淡的表情就是一呆,这是什么状况?- 难道......不,明瑗自认自己掩饰得很好,明珞根本不可能察觉她的心思,而且就算是察觉了什么,以明珞的性子,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正文 第3章 做戏
明珞虽无父无母, 但却是明老夫人和太后娇养着长大的。
明家因着太后娘娘的缘故, 并不像其他勋贵人家那般重儿轻女, 反而对女儿格外看重些, 明家女又多生的妍丽, 明珞更是格外出挑些, 因此不单止是明老夫人和太后娘娘疼宠明珞, 就是长房那边也从未亏待过明珞 - 明琇是要嫁入宫中为后的,将来多些权贵姻亲,对明琇总是个助力。
所以明家女儿在教养上明家也是费了很多心思的, 不像其他人家只注重女红女德,管家理事,就是诗文史学她们也都是学过的, 只不过每个女儿打算不同, 教得重点也不同。但首要的,自然是要将明家摆在第一位, 明家才是永远支持她们的基石, 然后姐妹们也要同心一心, 讲的是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也十分注重她们的感情培养。
所以明珞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世性格就被养成悲悲戚戚敏感心思重什么的, 相反,她虽聪慧,但却被养得娇憨大方又重情, 平日里行事更不会遮遮掩掩, 和姐妹们去行什么小心思的 - 大概也正是因为她无母,除了明家想要教的,也没人在她耳边嘀咕别的,心思便也少些。
所以习惯使然,明瑗并不疑她,只是奇怪,明明之前谈起肃王,明珞都是崇敬期待的样子,现在这样冷淡是为哪般?
明瑗心中沉吟,面上却是现出了几分忐忑和委屈的神情。
她道:“三姐姐......我,三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说什么妹妹我想见肃王殿下,三姐姐应当知道,家中和姑母的意思,三姐姐现在说这样的话,是故意让我难堪吗?”
明珞心中冷笑,她有些疲倦的摇了摇头,眼睛有些无神地盯着马车上的木雕花纹,低声道:“四妹妹,你听说了我们大魏要和北鹘和谈的事了吗?我听说,这和谈就是肃王爷一手促成的,肃王爷竟然还有让朝廷和北鹘和亲的意思。”
“四妹妹,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我之前敬肃王殿下退了北鹘兵,杀了奸贼,可是现在却觉得,也不过如此而已 - 我,是没有办法接受和北鹘和亲的。”
做戏,她前世是不会,但现在看来其实也并非是多难的事。
明瑗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明珞 - 这是个傻子吗?就因为朝廷要和北鹘和谈所以她怪上了肃王爷?
随即她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她昨日意外地在外书房偷听到父亲和兄长闲谈,隐约知道什么和谈其实根本就是太后姑母的意思,因着北鹘一战和周昌的叛乱,现如今西边和北边的兵马已尽在肃王之手,太后姑母不可能再往那边拨粮草拨兵马,壮大肃王的势力,就是再战赢,提升得也不过是肃王的威信而已。
可这事她可不会跟明珞说。
她按捺住心中莫名其妙的喜意,面上露出了些难过和同情的表情,然后伸手握住了明珞的手,柔声道:“原来是这样,三姐姐,是我浅薄了,你勿怪我 -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今早才身体不舒服的吗?”
明珞摇摇头,苦笑道:“这如何关你的事,其实我也未尝不知道,现下的情况,和谈可能才是对边境百姓最好的,可是理智归理智,我和北鹘有血海深仇,这一关在我心里却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越过去的。”
明瑗点头,道:“我懂,如果我是你,定也是一样的。”
说着就叹了口气,然后皱了皱眉,欲言又止道,“可是三姐姐,我,我观祖母和姑母的意思,可是有意要将你许配为肃王妃的......三姐姐,其实那些都是国家大事,他们总有别的考量,你还是,唉......”
明珞瞅了她一眼,勉强笑了一下,点头道:“嗯,我就是再不愿去陷在那些事当中 - 所以......我也知道姑母她们是有些意思让明家女儿和肃王结亲,不过只要是我们明家的女儿即可,却不一定是我,四妹妹......”
明瑗的心又是扑腾一跳,眼中划过一丝喜意,但很快就又黯淡下来,她低下头,喃喃道:“三姐姐,我们明家就我们几个姐妹,二姐姐是要入宫为后的,我的出身......不可能为肃王正妃,除了你还能是谁呢。”
明珞轻嗤一声,似有些厌烦道:“肃王正妃 - 谁说一定就要肃王正妃,听说北鹘人有意和亲,说不定还有想要把北鹘公主嫁给肃王的心思,难道北鹘公主肯为侧妃不成?不过正妃也好,侧妃也罢,我是万万不可能和北鹘公主互称姐妹的......”
明瑗一怔,这,和亲历来不都是嫁公主或者宗室女,或者别国的公主嫁给皇帝的吗?怎么会说要嫁给肃王爷?
她心里惊疑,就问道:“三姐姐......这,这是何说法?你是哪里听说的这些?”
明珞似是非常厌倦这个话题了,她微皱了眉道:“现在外面不都是在传和亲的事 - 至于嫁肃王,我胡乱猜的,北鹘人既然提出嫁公主,若是嫁到宫中,谁都知道表哥的皇后是二姐姐,而且我们大魏可从来没有娶异国公主为后的例子,所以她只能为妃,届时表哥将她扔到冷宫,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嫁给肃王爷为正妃。”
“不过这些也不关我的事,四妹妹,这些事情我也是胡乱听说,一知半解的,反正我半点不想和北鹘人拉上任何关系,四妹妹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就去问二姐姐吧,她懂得比我们都多,你问她肯定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说完就闭了眼假寐,再不肯出声。
明瑗心中惊疑不定 - 只来来回回盘算着明珞话中的意思,倒是忽略了明珞态度不好的事 - 她思来想去,突然想到,若是肃王真的要娶那北鹘公主为正妃,那姑母和祖母八成是不会将明珞嫁去为侧妃的,一来名声上不好听,二来她们向来偏疼明珞 - 那么自己就未尝没有机会,难怪,难怪今日姑母和祖母也让自己好好打扮了去宫中......
北鹘和他们大魏有血海深仇,和谈不过几年又总会再起冲突,几十年来都是如此,那个公主若是为正妃,也不过只是个摆设而已。
明瑗心中来回盘旋着这事,真是一时喜,一时忧,哪里还顾得上理会明珞。
之后一路上两人都各自想着心事,再无人出声。
慈寿宫。
明珞三姐妹到了太后的慈寿宫之时,太后犹在前殿和庆安帝还有肃王议着事,领着三姐妹的掌事嬷嬷便直接领着三人穿过了园子里从后门入了后阁,在那里三人还能隐约听到前殿众人的说话声 - 说的正是和北鹘和谈一事。
其实和北鹘和谈一事本是前朝之事,奈何和谈之中却牵扯到了一些后宫之事,例如北鹘上了书,请求互结姻亲一事,肃王刚理朝政,这种事情他并不愿沾手,太后说要寻了他商议,那便商议好了。
在辅政大臣车禄和大将军周昌里应外合,叛乱谋反之前,朝廷朝政大事是由车禄和明太后共同把持着,明太后倒是没有垂帘听政,但辅政大臣和内阁批复的奏折却全部要经过她的手才能发出,每隔一旬她还会在临西殿召见几位大臣,听他们汇报朝中要事 - 这也是车禄还有内阁和明太后多年较量达成的一个平衡。
及至肃王率兵平定了叛乱之后,又血洗了一番朝堂,现如今朝堂上基本上是肃王说了算,但肃王也没封自己做什么辅政王,摄政王,而是直接提出遵照先帝的旨意,让已经年满十五岁的庆安帝亲政 - 此举赢得了宗室一致的好评,原先还担心肃王此番归来权势过大的一些宗亲们总算都放下心来。
至于明太后 - 她更是不能说不的 - 因为那要亲政的是她亲儿子。
然后以前的那些什么奏折要经过太后的手,还有每隔一旬太后就要召见重臣议事的旧习也随着庆安帝的亲政自然就取消了 - 太后想反对都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反对。
且说前殿中。
太后道:“六弟,这些细则条款陛下和你们在前朝都已经议定,哀家看也很妥当,并也更多意见了。只是互结姻亲一事,北鹘竟然异想天开,想将他们的公主嫁予陛下为后或者六弟为王妃 - 他们道此举是他们最大的诚意,但哀家看却是痴心妄想。他们北鹘不过是荒蛮之国,就是公主又能尊贵到哪里去,更何况此次他们还是战败之国,还妄想我们大魏朝的后位和你的正妃位。六弟,这事你怎么看?”
太后这话一出,前殿的人是什么反应明珞三姐妹是不知道,但后阁中明瑗的心却是猛跳了起来,她偷偷去观身边明琇和明珞的反应,一个面带微笑,端庄明丽,和平时并无两样,另一个神情蔫蔫的,隐约还透出些厌恶来。
竟真是如此,明瑗按捺住心跳,更竖起了耳朵小心听外面的话。
然后她便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北鹘使者已在途中,想来那几位北鹘的王室女也已经是在途中了,太后既说他们是战败国,这些人如何安排,届时太后见到了,想要如何赐婚和下旨就由太后和陛下定夺即可。”
声音温和,却干脆利落,让人莫名觉得一锤定音之感。
明瑗听得心跳 - 她没听过肃王的声音,只在月前肃王入城之时远远看过他一眼,只能仰望着,这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听他说话。
明瑗是心跳激动,明珞则是打了一个寒颤。
她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一股寒意从四肢涌出,手脚冰凉,她既有转生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一世,她是无论如何再不要跟他有任何瓜葛。
正文 第4章 旧事
明珞几人在后阁中并没有待多久, 掌事嬷嬷领了她们坐下后就去了前殿跟太后禀告。
太后听说侄女们过来了, 就点了点头, 对掌事嬷嬷道:“她们兄长正在骑射场, 我这里正忙着, 让她们先去骑射场陪兄长说说话去吧, 一会儿让皇帝也过去。”
说的正是明珞的二堂兄明绍桉, 他是庆安帝的伴读,今日这个时辰本该是庆安帝在骑射场学习骑射的时候,因着肃王过来议事, 这才特意过来慈寿宫的,不过他过来了,并不妨碍其他几个伴读仍在骑射场该干嘛干嘛。
掌事嬷嬷领命退下, 太后这才冲肃王点头道:“你说的也是, 这事也不必着急,待她们过来了, 再看情况安排好了, 不过说到这个......”
她笑了起来, 神情和蔼了许多, 态度也更像是家人闲谈了。
她笑着慢慢道, “说起来六弟你从成武二十八年就藩到此次回京已经有十几个年头, 当年父皇曾给你赐过一门亲事,可惜那位姑娘无福,竟是病逝了。六弟年纪已经不小, 不说正妃, 就是侧妃也没有一个,这才连北鹘王都盯上了你王妃的位置。”
太后口中的父皇正是先帝和肃王的父亲成武帝。
肃王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太后便又道:“前些日子凌太妃还跟哀家提起过这事,道是你母族,凌家二房的二姑娘正待字闺中,也还尚未许人家,哀家观太妃之意,似是有意想将凌二姑娘许配于你,想请哀家赐婚之意。”
“不过凌二姑娘虽说是六弟母族的女儿,哀家也见过,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又是凌太妃亲自开口,但这事事关六弟的终身,哀家还是觉得应该听听六弟的意思才好。”
这边话还在说着,就有嬷嬷上前禀告说凌太妃带了凌家的二姑娘和三姑娘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听了就笑着对肃王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说来六弟这次你回京一直顾着国事,可能还尚未见过凌太妃吧,我看不若你就留下见见她好了 - 也看看这位凌二姑娘。”
凌太妃和凌家。
肃王的母族是凌家,但这位凌太妃却并非是肃王的生母,肃王的生母是成武帝的皇后凌皇后,这位凌太妃只是凌皇后的堂妹,肃王的堂姨母。
当年成武帝和凌皇后感情甚笃,只是凌皇后在生长女之后伤了身子,太医说再难有孕,调养了两年仍是无望,便从一个妃嫔手中抱养了先帝,结果不想十多年后竟然又意外有了肃王赵铖,但当时皇后抱养的养子也就是先帝已经被封为太子,成武帝虽想改立太子,但当时他的身体不好,在凌皇后的劝说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之后凌皇后于肃王七岁的时候病逝,成武帝便又纳了凌皇后的堂妹照顾肃王 - 也就是这位凌太妃,但成武帝在两年后也病逝了,他这几年虽然一直想改立幼子,但也知道幼子太小,当时大魏外忧内困,北边有北鹘,西边有西域诸国,南边有南越,边境时有战乱,朝内异姓藩王西蕃王府坐大,幼子虽然十分聪慧又有习武天赋,但到底年幼,而太子并无不贤,若是废太子改立幼子必会引起朝廷动荡,因此权衡再三后仍是让太子继了位。
不过此举对幼子却十分凶险 - 太子虽然还算忠厚,对凌皇后也算感情深厚,但幼子的出身就是一根刺,就算太子不想拔,他身边的人也定会生事。所以成武帝在临终前册封了幼子为肃王,封地远在西宁,并且继西蕃王府之外又是一个唯一可以有兵权的藩王府,然后派了亲信大将亲自护送了幼子就藩 - 而在西宁,那里是对抗西域重地,坐拥了大魏朝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兵权,首领大将都是成武帝的亲信大将,并且下诏让先帝无故不得召幼子回京,如此以保幼子无虞。
成武帝知道自己此举可能会引来什么后患,但为保得幼子周全仍是这么做了。
至于凌太妃。
当年凌太妃说是照顾了肃王两年 - 但其实因着出身,为让幼子有自保能力,成武帝和凌皇后都对肃王要求十分严苛,从他会走路时就已经开始拖着剑习剑,凌太妃入宫之时肃王已经七岁,每日里习武射箭读书,身边都是高手侍卫,凌太妃几乎都没什么机会近他的身 - 凌太妃入宫照顾“病弱”的小皇子,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所以肃王和凌太妃还有凌家都算不得亲近,此次回京,也并无去特意去看望凌太妃和招呼凌家。
但凌家却想亲近肃王 - 这么多年来,从先帝开始,凌家就受到压制,境况一日不如一日,若是再不能起来,凌家很快就要从京城的勋贵世家中退出去了,因此当太后试探凌太妃,可有意将凌二姑娘许为肃王妃之时,凌家和凌太妃虽心中有所疑虑,但仍是喜大于虑。
且说回前殿。
太后说完这话看肃王仍是不动声色,就笑了笑,把目光调向了庆安帝。
庆安帝神情蔫蔫的 - 这几年来他和太后的关系并不怎么和谐,一是因为朝政的关系,庆安帝大了,身边的声音也嘈杂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和亲切的人,可朝政却一直由车禄和太后把持着,太后管他管得还格外严格,他早就被压得心中满是怨愤,二来便是因着他的亲事 - 这又是一桩陈年旧事。
说起来也是太后的一桩烦心事。
先帝临终前定下的太子妃其实并不是太后的侄女明琇,而是当时内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傅郑成徽的嫡长孙女,郑家的大姑娘。
郑成徽人品端方,正直能干,是先帝特地留下给小皇帝将来助他亲政之人,那郑大姑娘也自小就聪慧伶俐,生得更是秀丽端庄,明太后不欲辅政大臣车禄独揽朝政,需要内阁制衡车禄的势力,对这桩婚事也很满意。
大约是自小定下的婚事,先帝在临终前也反复嘱咐了小皇帝,小皇帝便也认定了那位郑大姑娘。
可偏偏看中小皇帝皇后位置的人还很多,三年前,也就是郑大姑娘十二岁那年和小皇帝还有几个皇帝的伴读以及宗室重臣公子贵女在猎场玩耍,一时不慎被人暗算,从马上摔了下来,没过多少日就香消玉殒了。
这事不难查,很快就查出是吏部侍郎吴家人所为 - 先帝临终前除了定下了一个太子妃,还定下了一个太子良媛,便是吴家女,这听起来也挺合情合理,太后心里其实还有些疑惑,但深查下去,她也怕查出些什么不该查出来的 - 真的假的不重要,只要有人想栽赃,有些东西就洗不白的了,所以这事儿也就这样结案了。
先帝定下的皇后身亡,当时太后为了安抚郑家,一年未议新的皇后人选 - 但过了一年,这事还是提上了议程,当时礼部和宗务府挑选一番后递上来的名单有五位小姐,其中就有辅政大臣车禄的嫡长孙女,明家的二姑娘明琇,异姓藩王西蕃王的嫡次女以及另外两位大臣家的女儿。
明家暗地里是自幼就把明琇当皇后养的,但起初明太后还真没有让明琇直接为后的意思 - 但不管怎么样,到现在这个局面,车禄的权势已经越来越大,明太后不可能选车家女,而西蕃王府佣兵自重,已经威胁到朝廷,且西蕃王府还有异族血统,更不可能为后,至于另外两位大臣,都和车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明太后当时也有看中其他几位大臣家的女儿,但那些女孩儿不是已经定亲,就是年纪太小 - 合适的一两个,有前面郑家女的下场在那里,竟是都支支吾吾不愿把女儿嫁给皇帝 - 这事,的确可能是泼天的富贵,但那边辅政大臣的眼睛盯着,另一边他们也同样不放心太后,明家那几个女儿整日出入宫廷,当他们是瞎的呢?
现如今太后需要制衡车禄所以需要他们家的女儿去巩固关系,但待他日不需要之时,他们的女儿只能成为太后和明家的眼中钉,何苦去做那早晚要被踩着上的垫脚石?
所以明太后最终只能定了明琇。
皇帝和明家的几个女孩儿青梅竹马长大,原本感情极好,这事明太后倒没担心皇帝会排斥 - 可是她万万想不到,一年前皇帝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流言,竟是怀疑起了郑家姑娘的死和明家还有明琇有关,便对明琇迅速冷淡了起来。
这事太后跟他谈也谈过心了,道理也讲过了,可是皇帝就是那么一副不咸不淡死鱼脸的样子 - 真是让太后操碎了心。
此时太后看向庆安帝,原是她之前就跟他说好的 - 让他开口邀请肃王一起去骑射场。
庆安帝心里哼了声,才终于怏怏地开口道:“母后,六皇叔,既然和北鹘的事情已经谈完了,朕看朕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 也免得凌家二姑娘和三姑娘拘束,朕今日午后本还有骑射课,便还是回去上课好了 - 皇叔上次不是还说要考较朕的骑射,一会儿皇叔见完凌太妃和凌家的姑娘们,也可以过来教教朕。”
他这边说着话,刚起了身,那边外面的凌太妃却已经领着凌家的两位姑娘进来。
凌太妃和凌家的两位姑娘进来后便先给太后和庆安帝请了安,太后免了她们的礼,就笑着对凌太妃道:“凌太妃,这么些年来,你不是一直记挂着六弟吗?这都十几年了......”
她说着面上的笑容却是已经慢慢被怅惘之色取代。
肃王在太后的话中已面无表情的对凌太妃略点头致意,凌太妃看着肃王倒是十分激动,喃喃了两句“六......六皇子......”,眼睛便有些湿了。
然后就听到上面小皇帝的声音道:“既然都来了,不若一会儿都去骑射场吧,人多也热闹些。”
肃王并不想面对两眼湿湿,表情激动的凌太妃 - 他自小到大就是铁血铸大的,从他记事起就是没日没夜的习武,九岁就藩,就已经上阵杀敌,身边都是近乎冷血的侍卫和将领 - 他并不善于去应对这种让人不适的情感表达,更何况他善察人心,对于凌太妃激动的眼泪,他看到的只是依附者看到强梯的欲望罢了。
所以他道:“去骑射场吧。”
正文 第5章 怕死
肃王对凌太妃的冷淡显而易见, 对凌家的那两位姑娘更是当空气。
明太后对此很愉悦 - 她险行此招, 可不是真的想让肃王去娶凌家女, 不过是作一试探罢了 - 当然了, 若是肃王真肯去娶那凌家女, 她也不会很不适 - 总比娶朝中重臣之女的强, 且那凌家的二姑娘她早就让人细细打探过了, 人才平庸,品性也一般,就是相貌还可以 - 但可能因着教养问题, 这凌家女儿和精心教养长大的明家女相比,哪怕相貌未必不如,但若站到一处, 明显就会差上一个等阶, 更别提和有绝色之姿的明珞相比了。
明太后心情好,神情也更温和了, 她道:“嗯, 如此也好。凌太妃, 今日里哀家几个侄女也过来了, 哀家看, 难得凌家这两位姑娘过来, 不若就依了皇帝意思,让她们都一起过去看看吧,你就留下陪哀家说说话。六弟的骑射功夫, 听说就是草原和大漠马背上长大的北鹘人和西域人都闻风丧胆, 惧怕得很,你们若是有幸能看到他的箭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凌太妃也看得出肃王的冷淡,她心中咯噔,不知他是何意,是本性如此,还是故意在太后面前表现冷淡?但无论太后本意如何,能有这个机会,总是一件好事,便忙笑着给太后施礼,谢过太后,然后替两位娘家侄女应下了 - 她并不怕太后在骑射场设计两位侄女,此时她甚至还巴不得太后设计她们两个,凌家到底是肃王的母族,他必不会坐视不管的。
骑射场。
明珞姐妹几人到了骑射场,西蕃王世子景灏正在引弓射箭。
西蕃王是大魏开国就册封的异姓藩王 - 其先祖是祖皇帝的结拜兄弟,陪着祖皇帝南征北战几十年,立下了无数战功,至天下大定,祖皇帝就将景家的老地盘西蕃赐给了他做封地。西蕃西邻西域诸国,边境常年受到大漠胡人的骚扰,西蕃常年战乱,也锻炼得西蕃王府子弟格外的骁勇。
但西蕃王府每一个世子都会在八岁时便被送到京城,十八岁成亲之后才能回西蕃。景灏今年已经十七,再过半年便可回西蕃了。
皇帝的伴读有好几位,有明路的二堂兄明绍桉,西蕃王世子景灏,还有内阁次辅大人郑成徽的孙子郑绪 - 便是小皇帝前未婚妻的弟弟,以前还有几位,家族皆因着月前车禄和周昌叛乱一案或进入大狱或已经被流放了。
因着皇帝已经长大,也不需要再选伴读,也就算了,其实就是现在的这几人,也或领了差事,或去了太学,只是偶尔才进宫陪着皇帝一起习习骑射罢了。
明珞在从明家到宫中的马车上,不,从决定今日还是继续入宫开始起就一直在想着应对肃王的方案。
她慢慢回想着前世的那些事,明家,姑母,皇帝,肃王,所有的这些人他们不同的面孔都在她面前晃动,他们每个人曾经对她好的时候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虚假,可是最后冷脸相向的时候,却也一个比一个狠,甚至还在他们尚对她亲亲热热的时候,已经给她插了不知道多少致命的暗针。
前世的时候她至死也没能拨出所有的针,看清所有人的心 - 也不是,其实她知道,只不过之前一直不肯直面而已,无外乎就是,我的确疼你,但在家族,在大业,在帝位面前,你便当牺牲罢了,且因为我这么疼你,你就应该理所当然的做我们手中的工具,不得有怨恨,否则就是你忘恩负义,你辜负了我们多年来对你的疼爱。
她被毒死那一刻起,她也觉得像是解脱了,他们若是对她有过真心,为她付出的那些,她在那一世也都还清了,她不再欠任何人。
所以这一世我管你们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统统不在乎,也不要了。
当初肃王到底为何要娶她?
她看着景灏拉弓射箭的那一刻,她不愿忆起的当初和赵铖初见时的所有细节也都浮现了在了脑中 - 那事其实也是前世的她自己招来的,她想,应该也并不算多难化解。
明绍桉过来和几个妹妹一起说话,待他看到明珞怔怔的看着景灏射箭,不由得就皱了皱眉 - 他知道家中的安排,自然不希望这中间出岔子。
他便唤明珞道:“三妹,今早我出门听说你身体不适,现在好些了没?”
明珞将目光调回来,对上明绍桉关心的目光,点了点头,细声道:“好多了,不过今日就不能陪你们射箭了,免得贻笑大方。”
大魏朝风气开放,尤其是大魏的开国皇后更是和祖皇帝一起马上打天下的,因此勋贵家族的女儿多半自幼就习骑射,明家对女儿重视,对此更不会疏漏了。
明绍桉又是皱了皱眉,但还是温和道:“嗯,那你一会儿就看着,好好歇息一下,还是身体要紧,其他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
一旁的明瑗听得却是心中生喜 - 她知道明珞这是真的放弃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没过多久庆安帝和肃王还有凌家两位姑娘就先后到了。
原来是为的这个 - 景灏放下弓箭,目光在明家几位姑娘和肃王身上转了两圈,心领神会地扯了嘴角笑了笑,而后面的郑绪更是心中轻哼了声。
众人向庆安帝还有肃王行礼。
庆安帝道了声“免礼”之后看看装模作样“端庄大方”的明琇,再看看有些靠后眼观鼻鼻观心的明珞,心中不知为何就突如其来的生出了些恶意 - 他知道他母后的心思,他母后就是这样,惺惺作态,明明就是想塞明家女,面儿上却还要先糊弄别人,拿着别人做筏子,各种试探,然后再踩着别人达到自己目的。
他心生恶气,转头就对肃王道:“六皇叔,刚刚母后说到你的王妃,六皇叔,你是带兵作战的将军,母后都说,你的骑射功夫就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那些异族人都不如 - 朕觉得,六皇叔的王妃也不当是一般人。夫妻之间,最重信任,朕看今日不若就在此先比试比试,看看谁若敢在百步开外,头顶燃香,让六皇叔连射三箭而面不改色,这样的人才堪配为六皇叔的王妃,六皇叔觉得如何?”
众人色变 - 几个欲嫁肃王的女孩子是惊吓,而明绍桉和明琇明色更是不好看。
明绍桉平素最疼的就是妹妹明琇,他听到小皇帝如此这般说 - 尤其他说“夫君之间,最重信任”,若是他心血来潮也要明琇也来这么一出,他箭术可不怎么样,或者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而且那郑大姑娘就是死在狩猎场的!这什么“最重信任”就有好几层意思了!
小皇帝的提议荒谬,可在此时此刻,因事涉己身,竟是无人能劝,更何况这两年小皇帝性子越来越反复为无常,若是规劝,谁知道他又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
而景灏和郑绪各怀心思,当然只会在一旁看好戏。
庆安帝心中得意,母后不是暗示让他帮助六皇叔喜欢上明珞吗?哼,这机会他可是递上去了,接不接得住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庆安帝目光扫了众人一圈,落向没有答他的肃王,续问道:“六皇叔,你觉得如何?六皇叔你是在西宁长大的,听说西宁的女子不输男子,同样能征善战,想来未必会喜欢京中这些看似风一吹就能倒的女人。其实那都是表面的,京中贵女其实同样都是自幼学习骑射,只不过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其实她们的胆色未必就比西宁的女子差。”
说到这里,目光就已经转向凌家那两位面色跟鬼似的姑娘,皇帝的目光递过来,凌二姑娘嘴唇嚅嚅着,想硬着头皮去试,却怕应下容易,一会儿自己失态更是丢脸。
小皇帝轻笑一声,目光就转到了明家三姐妹 - 先是明琇,然后是明珞和明瑗,他目光转过一圈,就对肃王介绍道,“六皇叔,刚才匆忙,未曾给你介绍,这是朕的两位表妹,明家的三姑娘和四姑娘,她们自幼就习骑射,胆色过人,想来绝不会差过西宁的女子。”
然后再把目光转回到明珞和明瑗身上,露出带着满满恶意的笑容道:“三表妹,四表妹,看样子凌家的姑娘是不敢了,不如你们来试试?”
场上一片寂静。
明珞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肃王赵铖的目光 - 她低着头,竟然那么清晰的察觉到他的目光,重重的压在她的身上,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其实从他刚刚走过来,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 她非常肯定 - 那个目光一直盯了自己很久,从他刚刚过来,到她给他行礼,再到小皇帝给他介绍自己 - 可是因为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异色,所以一直未有和他对视,所以并不知道他眼中的内容。
她想到前世 - 前世他就是在今日对自己“一见钟情”,不久后就请姑母赐婚。
明珞咬牙,不管怎么样,她必须先得破坏掉这个赐婚。
她抬眼极快地看了一眼庆安帝和肃王,然后又垂下了眼睛,低声还近乎带了些哆嗦道:“陛下,臣女,不敢,肃王爷的箭术再好,也可能会有万一,陛下请恕罪,臣女,怕死。”
明绍桉和明琇顿时又是色变 - 不管小皇帝的提议有多荒谬,可明珞的回答也太过丢人现眼!他们震惊之后脑子急速转着想要如何圆场的时候,就听到一个清脆温柔但却坚定的声音道:“王妃一说陛下说笑了,但既然陛下把我们京城贵女和西宁女子相比,要考我们的胆色,臣女倒是愿意一试。”
是明瑗。
家族属意为肃王妃的是明珞,但刚刚是她自己拒绝了,还可能让家族从此蒙羞,被人取笑,明瑗觉得,自己此举,已经是挽回家族面子必须要做的事了,并无丝毫不当。
景灏的目光在明瑗,明珞还有明绍桉和明琇身上转了一圈,只差笑出声来了 - 他自幼出入宫廷,和明家姐妹三人都称得上极熟,自然知道明珞的性格是怎么样的,她这样,分明就是故意的。
正文 第6章 是她
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了明瑗, 只见她微仰着小脸, 面色有些微的苍白, 但却又异常坚定 - 她本生的艳丽, 此时因着这些许苍白透露出来的脆弱和坚定, 便显得格外动人。
明绍桉面色难看 - 怎么会出这种变故?他惊疑不定地把目光转向肃王。
意外的, 肃王的目光却并不在“动人”的明瑗身上。
他的目光盯在说“臣女怕死”的明珞身上 - 事实上, 明珞的感觉没有错,从他甫踏入这骑射场,第一眼见到明珞, 在众人不经意间,目光就一直在她的身上。
他没想到,明家的三姑娘, 竟然长成, 这样。
明家作为太后的娘家,一直在朝中手握大权的外戚之家, 肃王对明家的情况自然知之甚详 - 更何况明珞是明仲恒的遗腹女。
只是他再没想到竟然是她 - 他在三年前和西域一战中曾经深受重伤, 还中了西域的一种秘毒, 昏迷数日, 在那期间, 他曾经梦到过很多事情, 只不过毒解醒来之后,那些事大多想不起来细节,却记住了一个女人 - 甚至和那个女人亲密的每一个细节。
他以为那是西域类似幻蛊一类的东西, 中毒昏迷之后会攻击你最薄弱的地方 - 而那个女人也不是真实存在的, 幻由心生,只是跟着他的喜好而幻化出来的幻象。
因为他修习的功法是禁欲系的功法,并非一定要禁欲,只是清心禁欲能更易精进突破,所以那秘毒攻击的心魔便也就是情-欲。
毒解之后,他偶尔还会梦见那个女人 - 他也只当那是中毒的后遗症,或者是诱发出的□□,除尽力压制之外,因对自己身体和功夫并没有什么影响,也并没有太过往心里去。
可现在,他看到了自己幻境中和自己亲热的女人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
而且,显然她对着自己,也有些不正常 - 他很清晰的察觉到她身上强烈的情绪,面对自己慌张,抵触的情绪,哪怕她极力掩饰,但却骗不了他。
这,是怎么一回事?那自己那次中毒,是否和明家有关?
明珞感觉到肃王一直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 他此时不是应该注意到有貌有胆色有气度的明瑗身上吗?
她想说些什么,却更怕节外生枝,就咬着牙挺着只当害怕似的低着头不作声。
就在明珞觉得自己是不是该配合装作害怕的抖上一抖之时,肃王终于收回了目光,他看也不看明瑗,径直走向了一旁挂着弓箭的挂墙边,然后伸手从上面随意取了一把长弓,然后慢慢走到小皇帝几步远开外,随侍立即上前双手递上了三支箭,肃王伸手接过 - 三支箭同时搭上弓弦,然后微转身对准远处的箭靶,射出,三箭齐发。
众人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再跟着离弦而出的三支箭,最后呆呆的定在了远处的箭靶上 - 那三支箭呈三角排列,稳稳地插在了红心之上。
众人还尚未反应过来,肃王已经将弓箭递给身旁的随侍,然后对小皇帝道:“我的箭,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做戏的,更没有对着妇孺开弓的嗜好。这样的比试没有必要,胆色,也不是这样彰显的,而且,”
他看了一眼明珞,神色莫测地慢慢道,“敢于直接拒绝去做一个陌生人的靶子这种荒谬无理的要求,比莽撞地去相信一个陌生男人更值得肯定。陛下,接下来的时间就请你好好练习吧,臣还有事,就先行告辞了。”
然后便在众人的愕然中离开了。
小皇帝的脸涨得通红 - 那三支箭和那番话就像直接钉在了他的脸上,让他颜面扫地!
他竟敢驳斥自己,说自己的提议是做戏,是荒谬无理的要求!这一番驳斥令他觉得比他的母后明太后,比当初被车禄的驳斥还要更令他难堪和羞恼!
可是他却并不是没有脑子,实际上,他聪明得很,所以他死死瞪着肃王离开的背影哪怕气得七窍生烟也是咬着牙硬把这口气给吞下了。
然后他转头看到了同样面红耳赤,羞恼得就快要滴出血来的明瑗,小皇帝又有一股快意生出来,他觉得他受到的羞辱应该还不及这位,不过,他乐于看她们明家的姐妹撕下她们的假面具,内里争的死去活来。
所以他对着明瑗讥笑道:“呵,胆子是很大,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人家不领情,真是白费了一番心机。”
又看向“敢于直接拒绝”的明珞,心里更是一股恶气,正待再说些什么发泄一下 - 明珞却没顾得上理会他,她此刻还在震惊中 - 怎么会,为何他前世今生会说出截然不同的话,做出截然相反的反应?还那样一副斩钉截铁,理所当然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皇帝看着低着头的明珞,刚“哈”了一个字,那边景灏却是已经搭上了弓箭,他仿若未觉小皇帝正在对明珞说话,自顾看着前方的靶子叹道:“陛下,臣从三岁开始习箭,这十几年来也从未断过练习,但三箭同发,却也绝做不到肃王那种程度,您说,臣再练习上五年,可否达到你六皇叔的那个水平?”
景灏心思深,可在小皇帝所有的伴读之中,却又诡异的是脾气最直最暴的那个,大概小皇帝和景灏于朝堂上的是非牵扯也最少,反而觉得他的脾气最相合,所以关系也是最好的。
景灏开口,小皇帝的注意力便被引开,算是放过了明珞,对着景灏嗤笑一声,道:“据朕所知,六皇叔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了。”
“嗖”得一声,随着小皇帝的话刚落下,景灏的箭就射了出去,直插先前肃王那三支箭包围的中心。
他转头对着小皇帝扯了扯嘴角,道:“陛下可真会灭臣的志气。”
说完他也把目光调向了明珞身上,调侃道,“的确,夫妻之间,最重信任,但陌生人之间,却谈不上任何信任可言。你不愿做他的箭靶子,是理直气壮之事,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说什么怕死 - 就算我不怕死,我也不愿做人靶子。”
不过说到这里,想到做那箭靶子是为了证明是否“堪配肃王妃”,跟他可没关系,忍不住就又笑了出来。
景灏是西蕃王世子,小皇帝的伴读,自幼常出入宫廷,和明家姐妹是很熟悉,但却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 他向来对明家几姐妹冷漠得很。
因为依世代惯例,朝廷都会给在京的西蕃王世子赐京中贵女为世子妃,多半是公主或宗室女,可是之前皇帝年幼,太后掌权,难说会不会给他赐个明家女,尤其是明珞,明家就两个嫡女,明琇已经定了为后,剩下能为他正妃的也就是明珞了,所以哪怕明珞是个天仙,他以前对她也没个好脸色。
这还是第一次,他对她这般说话。
明珞按下心中因为肃王和前世截然不同的话和反应,还有他看着自己那种明显不太正常的目光而产生的惊疑,转头看了景灏一眼,勉强冲他笑了笑,前世他们好像并没有多少交集,而现在有了他这些话,不管怎么样,让她回到明府,受到的责难会小很多,受到流言蜚语的攻讦也会小很多 - 还有肃王那番话可能产生的后果也能冲淡一些 - 只是明瑗大约会更恨她了。
不过这也没所谓,她前世没做任何事,她不也是恨她为何不早点去死给她让位子。
她道:“多谢。”
而对景灏而言,这还是第一次,明珞对他笑,景灏的面色变了变,他怔了片刻之后,就百年难得的有些狼狈的转开了脸。
在场的人多半都是人精,看到明珞和景灏的互动,又各有一番心思。
明绍桉心中急转 - 他知道姑母和父亲之前未尝没有动过将明珞许配给西蕃王世子的意思 - 西蕃王府坐镇西部,兵权稳固,和西蕃王府联姻,对稳定明家的权势很有用处。但西蕃地处偏僻,常年战乱,明珞若是嫁给景灏,跟着他去了西蕃,就可能永无再见的机会了,祖母素来疼爱明珞,就不太愿意结此婚事,再加上景灏在宫中多年,也算是看着明珞长大的,但据明绍桉观察,他素来对明珞无意,所以此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可现在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不过刚刚闹了这么一出,肃王又已经离开,明家姐妹也没有心思再继续待在骑射场了。
明琇向庆安帝行礼,道:“陛下,我们过来之时因为陛下和肃王殿下都在太后宫里议事,我们不好打扰,所以特地避到了这里,现在陛下和殿下都已经离开,我们也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去了。”
以往明琇唤明太后是姑母的,可是后来她发现她这般唤的时候,他会不高兴,就改口了。
庆安帝轻哼一声,懒洋洋带着些嘲讽道:“哦,慢走不送。”
明琇面上的屈辱之色一闪而过,但她低着头行礼,不会有任何人会看到她这个神色,再抬起头时已经又是那个端庄又骄傲的明家嫡女明琇了。
慈寿宫。
骑射场发生的事情自然第一时间就报到了明太后那里,她先是惊后是恼,坐着面色变幻了好一阵才慢慢平静下来,然后才低声对身边的心腹掌事女官秋嬷嬷喃喃道:“阿秋,你看,肃王这是何意?”
秋嬷嬷道:“娘娘,娘娘不必过于忧心了,他那番话,虽折辱了四姑娘,但却是偏袒了三姑娘。娘娘,老奴素来听闻肃王殿下冷血无情,若真是如此,那正是歪打正着了,而且,老奴听宫人说,肃王殿下看三姑娘的目光似乎有些不一样 - 您知道,这么久以来,我们可从未看到过肃王殿下的目光在哪个女子身上多停留片刻的。”
说到这里她就又笑道,“三姑娘生得国色天香,英雄难过美人关也是正常的。就是那位景世子,过往常常刻意对三姑娘冷淡,生怕喜欢上了姑娘,但关键时刻,还不是立即就现了心意 - 也是太年轻,不知道刻意已经是在意了。”
明太后听言也笑了出来,不过旋即却又摇头叹道:“哀家怕就怕,他这是故意的 - 他若是这么容易为色所惑,也不能这么些年都屹立不动了。”
若是先辱明瑗,再拒明珞,明家的面子就是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因着肃王出人意料的反应,和西蕃王世子之后的那一番话,明珞在说出那几个字后已经准备好太后和家族那边的风浪并没有刮起来,她们姐妹几个回到慈寿宫后,明太后样子有些疲惫,但仍是温和慈爱的安抚了她们三个,并无责怪任何人,最后又留了明琇在宫中住下,派人送明珞和明瑗两人回家了 - 她此举一来是为了好好安抚明琇,也想着留下明琇和儿子培养培养感情,二来却是让家中去调解一下明珞和明瑗之间的关系。
回明府的马车上。
“他喜欢的是你。”明瑗盯着明珞的眼睛,沉沉道。
自上马车后,她已经等了很久,却一直没有等到明珞出声,她终于按捺不住,咬牙吐出了这么一句。
明瑗受到的打击不是太后一句“你做得很好”可以安抚到的,她又羞又恨简直恨不得死过去再重来,可是再怎么羞恼和迁怒明珞,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冲明珞发脾气,在马车上,她原本还等着明珞先跟她说话,如此她也好借机发泄一下或再试探一下明珞,谁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明珞竟然还能安坐在马车上一声不吭!
正文 第7章 真相
明珞心里正在想着肃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听到了明瑗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她抬头看她, 见她也正看着自己, 面上是努力隐忍着伤心和委屈的表情, 但眼睛深处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怨毒之色。
明珞心中一哂, 前世的时候, 两人“姐妹情深”,但也没妨碍这位想让自己死了好给她让位的心思 - 既然根本就没有感情,那她干嘛还要跟她虚与委蛇, 粉饰太平?还不如就撕破了脸面,她若是想让自己死就直接来好了,省得面上亲亲热热, 还用姐妹情各种要求你, 然后再暗戳戳的在背后捅刀子 - 她现在对所有的虚情假意都深恶痛绝。
所以明珞正了正神色,认真道:“那关我什么事?他喜欢我与否, 跟我有什么相干?还是你想让我直接跟他说, 让他不要喜欢我, 去喜欢你?”
“你, 你!”明瑗的脑子一嗡, 接着那脸腾一下犹如火烧了起来, 瞪着明珞的表情活像见了鬼。她张着嘴,粗喘了好几口气,伸手指着明珞“你, 你”了半天, 终于咬牙切齿的“你”出了一句“你说的是什么话,真是不知羞耻!”
明珞“嗤”一声,伸手挡开她指在自己面前的手指,清冷道:“我说,那些都不关我的事,你喋喋不休,到底想要什么?还是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明瑗的面色又是一变,她瞪着明瑗,看她面色沉静 - 完全同往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之前涌到面上的血又好似遭遇了兜头一盆冰水,就连羞愤怨恨都给瞬间给冻住了 - 她总算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外面的事情且不说,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想好回家该如何和祖母和嫡母还有父亲他们交代。
明瑗萎顿了下来,再不出声。
明珞看着这样的明瑗,倒是没想到撕了面纱直言相斥效果这么好 - 她前世很少这样说话,也不知是为了顾及情面,还是不愿对方难堪,亦或者只是习惯使然,她很少这样把外面裹着的美丽的皮剥掉,直截了当说话的。
她觉得痛快极了。
她想,就她自己现在的情况,可没什么好跟别人含蓄的 - 她含蓄,别人就只会当她傻子把她给卖了。
两人回到家中之时,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那边已经收到太后派人传过来的消息,但明老夫人并未直接见两人,而是在晚膳之后才分别召了两人说话。
老夫人先见的是明瑗,之后才见的明珞。
明家女生得貌美,家族在管教上也甚为严格,不顺从家族的意思,姐妹看上同一个男人是绝对不允许的,虽然明瑗在骑射场上的话貌似是为了挽回明家女的名声,但却糊弄不了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更何况还被庆安帝那样直白的给讥讽了一顿。
明瑗为了脱罪,只能声泪俱下的将明珞对肃王无意一事跟自己祖母和嫡母交代了,并道:“孙女的确敬仰肃王爷,可是孙女知道自己的身份,更谨记祖母的教诲,万万不敢妄想,只是当时三姐姐那样说,孙女怕那话传出去有辱明家女,尤其是二姐姐的名声,这才一时冲动,行了错举。”
且不说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如何惩处和教导明瑗,此时明老夫人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明珞,一时之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么些年来她素来宠爱明珞,而明珞又乖巧懂事,明老夫人对她几乎连句重话都很少说过 - 更何况今日这事,她那话虽大不当,但谁能料到肃王和西蕃王世子竟是那般反应,竟是阴差阳错了。
明珞就是跪着不出声,明老夫人终于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道:“珞丫头,你可是当真不愿嫁给肃王?”
明珞自马车上和明瑗那么一番对话之后,她细细想了一番,便打算对着家族众人该直接说出的话,该弄明白的情况就该直截了当去说,去弄明白了。
她遂点头,垂眼道:“祖母,孙女虽敬肃王退北鹘,平叛党,但敬归敬,他到底是地方藩王。西宁偏远,若是孙女嫁予他,必是要跟随他去封地的 - 届时,孙女怕是再不能回京了,祖母,孙女不愿嫁去西宁。”
原来是为了此事 - 京中女子少有愿意远嫁的,孙女有这想法也不奇怪。
明老夫人提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她安抚地拍了拍明珞的手,沉吟道:“珞姐儿,你若是因为这个不喜这桩婚事,倒是不必太过担心,你祖父说,观肃王行事,他暂时应该不会再回藩地了 - 其实我们大魏历来封王的很多,有藩地的需要去就藩的却几乎没有,那些王爷多是居住在京城的。当年肃王就藩是因着一些旧事,他现如今既然已经回来,将来长居封地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说到这里,因为说到了太后和他们明家的心事,声音低了下来,面色也凝重了些 - 肃王不回藩地,这于太后于明家可并非是什么好事。
明珞看着自己的祖母,似完全不察她的面色,只低声道:“祖母,孙女听说,肃王爷当年被逼就藩,是因为他的身份 - 当年他才是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可是祖母,他的这个身份现在可是依然存在,而且他现在还手握重兵,我观姑母和皇帝表哥和他相处,总觉得他太过傲慢不逊,他若留在京城,短时间也就罢了,如果时间长了,我总觉得他会和姑母还有皇帝表哥的矛盾会越来越大 - 这种情况,孙女如何能嫁给他?”
明老夫人握着明珞的手猛地抓紧,她盯着明珞的眼睛,却见她只是静静回望着自己,眼神纯净认真,并无一丝一毫隐藏鬼祟的心思,她抓着明珞的手又慢慢松了下来,才慈声道:“珞姐儿,朝堂之事复杂,你不必忧心太远。那所谓正统身份 - 毕竟已经是两代之前之事,现如今宗室府承认的也只是你表哥这一脉。而且,此次他既肯出兵退北鹘,平叛党,就说明他并无不臣之心 - 若是他有不臣之心,当时他只需等这边城破,陛下出事,他再回京杀叛党即可。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个。”
又叹了口气,道,“不过珞姐儿你也说了,他身份尊贵,性子高傲,他若对你无意,就是你姑母,也不能强下懿旨,逼他娶你。所以这事我们且静观其变即可,祖母跟你说过,这女子最重要是守住自己的心,你在他对你有意之前,能冷静相待也是好事。但若是他对你有意,珞姐儿,同样地,你姑母怕也不好违了他的意思,你当知道你姑母的难处。”
“珞姐儿,你今日拒绝他,但他既然怜你,说出那样一番话,便知他虽勇武,心地却是良善,若是将来你真的嫁给他,只需以柔待他即可。”
明珞离开老夫人的房间。
明老夫人转头看向从里间走出来的承恩公明老太爷,道:“以前倒是我低估了这孩子,只当她心地良善重情,虽也聪慧,但就因着太重情,我们又素来娇养她,大局观上便不如明琇,心狠善忍亦不如明瑗,却不想她不是不懂,只不过是我们未曾引导过罢了 - 只是,这样的话,太爷,您觉得还适合将她嫁到肃王府吗?”
肃王肯在叛党破城之前相救,而不是待叛党破了城,将外孙赶下帝位之后再攻城,名正言顺的称帝,或是因着无心帝位,或是因着心系城中百姓,不忍天下动荡,前者孙女嫁给他自然无问题,若是后者,他仍有仁心,又有些前缘旧事,无论将来如何,他多半也会善待孙女。
这才是明老夫人舍得将明珞嫁给肃王的原因。
明老太爷看着早已空无人影的房门半晌,道:“无碍,你也说她心地良善,重情,只要她向着她姑母,向着我们明家,就无甚大碍。她聪慧些,将来能得到肃王宠爱的可能性就大些。我们虽然可以借着旧事让肃王娶了珞姐儿,却也不能保证将来肃王就会有多看重珞姐儿。”
几日后,肃王府。
赵铖回到王府,就有管家跟他回禀,道是有一老妇人来访,因为她手持有肃王旧物,可能真是以前凌皇后或者成武帝身边的旧人,便请了她去了外书房外面侯着。
赵铖入到外书房,那老妇人就战战巍巍地跪下,双手捧上了一封书信。
是当年明珞的父亲明仲恒临终前写在绢布上,给肃王赵铖的一封还带了血迹的书信,信中并无其他,只将自已妻子腹中的孩子托付给了赵铖,道是将来若是有异,还请他看在他们共御北鹘,他曾数次增援西宁军的旧情下对其遗孤代为照顾。
老妇人道:“老奴是明将军的乳母,当年将军战死,只有他的副将拼死带回了这封书信,老奴并不知缘由,明家是皇亲国戚,陛下的外家,我们姑娘上有祖父祖母,伯父伯母,都对姑娘疼爱有加,老奴不明白为何将军要在临终前将姑娘托付给王爷,但想来必有缘由,因不知情由,老奴亦不敢将此书信贸然给国公爷他们知晓 - 现如今姑娘已经开始谈婚论嫁,老奴犹豫再三,还是将这封信带给了王爷,交由王爷定夺。”
赵铖手指捏着手中的绢布书信,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老妇人,然后看向窗外,道:“嗯,本王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正文 第8章 情蛊(已修)
老妇人离开, 赵铖眼中的讥讽一闪而过。这封信, 那老妇人特别强调未曾“将此书信贸然给国公爷他们知晓”, 其实这封信的内容大概除了请他照看他的遗孤是真的, 其他的他一看就有问题 - 也不能说是假, 但他和明仲恒的交集重点却不是在信中所书, 所以他这封信......大约本来就是为了给明家人看的 - 只是, 在战场临终前竟然是写上这么一封信向自己托孤?
托孤......
赵铖的脑中闪过明珞那双黑如宝石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 可是她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然后就是黑暗中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身影,她的每一颦每一笑, 还有她的每一寸肌肤 - 他以为那是自己欲-念生出来的幻影。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突然想到,以前好像听说过,北疆有一种情蛊, 用心头血喂养蛊虫, 再将蛊虫种在别人身上,那人便会对养蛊之人情根深种 - 这种东西他原先是不信的, 现在却不禁怀疑起来。
不管怎么样, 哪怕没有明仲恒的这封信, 他也要将此事查清楚的。
还有, 明家是打算把这位嫁给自己吗?- 如果自己真是中了什么情蛊, 那明家......不, 明家若有那个本事,早就杀了自己了,还要种什么情蛊。
不过看起来, 她好像也并不太乐意 - 一个小姑娘, 想要撬开嘴,想来也不是多难的事。
细思半晌之后,赵铖微举了右手,便有一黑衣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他道:“去云州查一查,十五年前,明将军的死可有隐情,还有,让人去北疆,请一位北黎族的长老入京。”
北黎族人擅蛊,那情蛊,他记得,便是北黎族之物。
明家,大房。
“老爷,您看,真的要将珞姐儿许配给肃王殿下吗?原本我看珞姐儿那丫头,也觉得还不错,可是昨日我问过瑗姐儿,那丫头竟然跟瑗姐儿......”明大夫人一边帮明尚书除着衣裳,一边神情忧虑地将明珞跟明瑗说的那些什么“与我何干,你想要什么”那些话跟明尚书一一说了。
最后小心道,“老爷,珞姐儿一向和瑗姐儿交好,可她却不知为何一言不合,就能对瑗姐儿翻脸无情,说出那般绝情的话,妾身实在有点心惊。”
明大夫人和明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不同,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哪怕再偏向太后和小皇帝,现如今将明珞嫁给肃王,说的也是为了太后和小皇帝,但明珞也是明家女,他们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丝以防万一将来好有个退路的想法,若是肃王宠爱明珞,明珞再有子,只要能保住明家,将来万不得已舍弃太后和小皇帝也未尝没有可能。
但对明大夫人而言,明琇才是她的亲生女儿,明珞什么也不是。
嫁明珞与肃王,为的也不过是给女儿添加助力。
原先明珞的性子看起来还听话好摆布,可昨日明珞对明瑗说的话,却这般刻薄无情 - 那说明她往日那副样子都可能是装出来的,连她都给骗了!
思及此,明大夫人委实不能不心惊。
她今日能对明瑗如此,他日便也能对明琇如此,老夫人又素来疼爱明珞,若是将来明珞嫁给肃王,再耍点心机,说不定婆母都要偏向肃王了。
明大夫人见自家老爷听言只是沉着脸,不出声,只好又小心道:“老爷,往日妾身也觉得那丫头心思纯净,性子憨厚,可是宫中骑射场的事,我听绍桉说了,怎么想也怎么觉得蹊跷 - 老爷,妾身不是别的意思,只是想着,若是将这丫头嫁给一般公侯人家,我们照应着,保她一世富贵就可以了,可嫁给肃王,怕她并不是以往我们以为的那般会向着明家啊 - 届时不是给太后娘娘和琇姐儿招祸吗?”
明尚书一直阴沉着脸 - 其实他从来都没有赞同过将侄女嫁给肃王,只是不好拗了太后和父母的意罢了。
他道:“那话你也只是从瑗丫头那里听来的 - 事情到底如何,还不知真伪。这段时间,你且好好待她,也从旁多加观察她的性情品行,若真是品性不良,我们再作他议不迟。”
且说明珞。
明珞重回到十五岁第一天就入了宫,见了肃王,绕了一头的雾水,她回到家中之后才慢慢平复心情,静下心来仔细盘算着后面的事情。
肃王的眼神让她心惊 - 但她也知道肃王那边的事,肃王的心思,她根本无力左右,不,应该说外面的事情她都暂时还做不了什么,只能好好想想从自身开始,慢慢改变自己的处境,至少遇事时让自己不要那么被动。
说来也是可悲,她在嫁人前一直“顺风顺水”,不,其实嫁人后也一直“顺风顺水”,身边的人都得力能干,把她的事情,她的嫁妆产业都打理得妥妥帖帖,只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是能干,无事时对她也算忠心,但真正效忠的主子却都不是她而已 - 她所有的一切原来皆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 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握在别人手里的牵线木偶?
好在现在尚有时间,她可以一点一点地去寻突破口,改变这个局面。
明老夫人有骨痹症,每到湿雨季便会发作,这两年年岁大了,发作得越发频繁。
明珞这日过去荣寿堂给明老夫人请安,就见她靠在软榻上,由大丫鬟春雨给她慢慢揉着药膏,便知她的骨痹症又发作了。
明珞过来,明老夫人便唤了她坐到她身旁说话,明珞坐了一阵,略说了几句话,就道:“祖母,您的骨痹症以往多是在寒季里发作,现如今,连这个时候也会发作了 - 这样子只靠敷药也不是个办法。孙女上次在宫中特意问过御医,御医说这个病症可以用温泉慢慢调理,每日里用加了药物的温泉水早晚浸上小半个时辰,说不定就能慢慢养好。祖母,孙女以前好像听一个嬷嬷说过,我娘亲的嫁妆里就有一个温泉庄子,能不能把那个温泉庄子收拾出来,让祖母过去好好调理一段时间?”
明老夫人原先是阖着眼睛的,听到这话就睁开了眼,她欣慰地看了一眼明珞,拍了拍明珞的手,道:“你这孩子,难为你这么有心,你这么说起来,我倒是忆起,你母亲的陪嫁里面好像是有这么一个温泉庄子 - 只是......”
只是当年明珞的母亲容氏难产生下明珞之后没多久就病逝,那时明珞又小又瘦,就那么一丁点儿,谁都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当时容氏的嫁妆便循律法由容家的人接管了 - 珠宝首饰那些,皆对过列了单子,打了封条,仍封在了明家,但庄子铺子等产业,却是由容家派了人打理 - 按照律法,若是明珞未能长大成人,容氏的嫁妆就由容家收回,若是明珞长大,到十五岁及笄,容家就当归还容氏所有嫁妆包括这些年的产业出息予明珞,以作明珞将来嫁人时的陪嫁。
老夫人说到这里才想起孙女已经及笄,她倒是把这桩事给忘了 - 一来也是明家乃太后娘家,家中并不缺银钱产业,所以也并不怎么在意容氏那些子嫁妆罢了,二来明珞的舅舅容大老爷外放千里之外的常州为官,多年未曾联络,明老夫人还不至于一等孙女及笄,就急忙忙地去跟容家要嫁妆 - 他们明家还不至于这么眼皮子浅。
就是温泉庄子,明家是没有,但让人去好生寻上一寻,买上一处对明家的权势来说也并非难事。
老夫人就笑着对明珞继续道,“只是你娘亲的嫁妆产业,现在都是你舅家在管着,你舅舅他们现如今都不在京中,一时半会怕也安排不了。不过你的心意祖母领了,回头祖母就让人去寻上一寻,看有没有好的温泉庄子,买上一处过来,届时,祖母就带珞姐儿一起过去住上一段日子。”
明珞皱眉,道:“祖母,这京中的温泉庄子就那么几处,都是高门勋贵所有,乍然想买,怕也未必那么容易。舅舅虽然不在京中,但母亲的那些产业可却都是在京中的,我记得每年舅舅还会派人送了总账给我的,既然如此,我不若就给舅舅去上一封信,直接让那温泉庄子的管事去做安排不就可以,何必要舍近求远?”
老夫人听了这话倒是仔细看了明珞一眼,也不知是觉得明珞说的有道理,不忍拒绝孙女的孝心,还是想到他处,就笑道:“你这样说也未尝不是。其实说起来珞姐儿你也大了,琇姐儿也不过就是比你大了半年,明年却都要要出嫁了,你的亲事今年也该定下了,之前祖母虽然也让人教过你一些管家理事,但到底没实践过,那温泉庄子是小,但你也得开始学着打理嫁妆产业了。这事不用你去说,祖母会跟你舅家去信,让他们把你母亲的嫁妆产业都交过来,让你先试着管一管。”
明珞未有推辞,这本来就是她的本意,便认真的应下了 - 不过虽然明老夫人道是不用她写信给舅家,但明珞回到自己院子后还是字斟句酌小心地写了一封信给自己的舅舅,江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容正卿容大人 - 也没说什么,只是特意提了温泉庄子,请他把那温泉庄子管事的背景底线告诉她,好让她“放心”能否把安排庄子的事交给那管事。
她舅舅为官多年,该是会懂她的意思吧。
前世的时候,她至死舅舅都在江南任职,面都没见过一次,不过倒是见过舅家的二表哥容远函 - 那时他到京中本来是为了上门求亲,结果就变成参加她的婚礼了。
他跟她说其实很早之前,他父亲就已经写信给她祖父和祖母,替他求娶她,不过一早就被明家拒绝了罢了。
容远函说,过去这些年,他父亲对未能照看她而深觉内疚,一直想着调回京中,如此也能就近照看着她些,可是朝中却似乎一直有人阻挠他回京。
那时明珞对舅家并无什么感情,觉得容远函说那话大概是为了让自己帮忙找姑母或者肃王说项,调他父亲入京吧,所以很快也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现在想想,她可真是傻得冒泡,一丝一毫的警惕心都没有。
她外公曾是内阁大学士,朝中门生故旧不少,她舅舅外放十多年,若是想要回京,无人阻挠,怎么可能一直回不来,还需要辗转地通过她来说项?而过去这么些年,可是自己的太后姑母执政。
正文 第9章 好穷
当时容远函跟明珞说到她舅舅回京受阻一事说得很隐晦, 那时明珞对政局不敏感, 对舅家也没什么感情在, 所以并未往深处想 - 因着人心是有偏向性的, 就算当时她有认真去想, 估计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现在却慢慢觉出了些问题来。
有人要阻止舅舅回京, 但过去数年执掌朝政的都是自己的太后姑母, 而她大伯父又是朝廷重臣,户部尚书 - 除了姑母或者她们明家,还有谁能做到阻止舅舅回京为官?
辅政大臣车禄吗?可车禄既然没能阻到明家族人往上爬, 也没能阻到姑母提拔的那么多官吏,为何偏偏就能阻到她舅舅?
所以答案到底是什么,实在呼之欲出。
可是为什么?
她们明家并不像其他一些没落勋贵之家那般, 会有人贪她母亲的那些嫁妆 - 这些年根本没人有这个意思,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阻止舅家和自己接触,如此才好将自己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然后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想怎么利用就怎么利用吗?- 除了这个, 她想不到还有别的原因。
可是这里也有荒谬之处, 这步棋明明是在自己幼时就已经步下了, 可明珞细想前世很多事情的细节, 她觉得祖父祖母对自己的疼爱并非是假 - 以他们对自己的心思,不该在自己幼时就已“未雨绸缪”,掐断自己与舅家的联系, 就想着把自己养成明家的傀儡木偶啊......
她越思却越觉得很多事情就像是一个谜团。
她想, 这其中,必然还有什么东西是她不知道的 - 没关系,她并不着急,就算是最差如前世那种情况,她离死也还有好几年,有时间去慢慢弄清楚。
翌日,荣寿堂。
翌日明珞去荣寿堂给明老夫人请安时就把自己给舅舅的信也拿给了明老夫人,请她帮忙一起寄给舅舅。当时明大夫人亦是在场,目光就在明珞那信上停留了片刻。
明珞察觉她的目光,就转头对着明大夫人颇有点意味地嫣然一笑 - 这么一笑倒是把明大夫人笑得心中又是一咯噔,因为太过突然,一时间没把持住,面色也跟着变幻了下。
她心道,这,这丫头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还有她这是个什么眼神 - 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鬼精鬼精的了?
而明大夫人瞬间变色的模样却是提醒了明珞。
若是自己嫁到肃王府,明家其他人且不论,明大夫人想要的应该只是希望自己好好帮衬着明琇,而不是有什么其他心思 - 以前她对自己一直又慈祥又和蔼,今天却突生异样,怕是因着自己跟明瑗说的那些话刺了她的心?
若是这样,她不介意再加把柴,添把火 - 她现在就是很乐于扒开每个人的面具,看到那些前世自己没有看到过的真实面目,她心里就会有一阵快意。
想到这里,明珞笑得越发好看了,眼神如波光潋滟,肌肤如玉透流光 - 明大夫人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样子,一时之间只觉得刺目得很,竟是不知为何第一次生出厌恶和恨意来 - 这丫头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凭什么可以笑得这么欢喜,这么放肆?而她的女儿,明明贵为未来皇后,夜间哭得眼睛红肿,白日里还要强撑着招呼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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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娘,”绿荇一边帮明珞梳着头发,一边期期艾艾道,“曹嬷嬷让奴婢将姑娘日常使用的银钱,首饰还有衣裳所有箱子的钥匙都交给冬芙保管 - 姑娘,自从冬叶姐姐走后,您的穿衣打扮历来都是奴婢负责,奴婢不是不肯将钥匙交给冬芙,可若是给了冬芙,以后奴婢服侍起姑娘来,岂不是很不方便?”
舅家远在江南,书信来回一趟至少也需要一个多月,明珞还在想着母亲的产业之事可稍后处理,还是先好好打理一下自己的院子之时,她原先的大丫鬟绿荇终于主动给她递上了个筏子。
其实她也一直都在等着绿荇来寻自己。
她房里的事情虽然主要是由管事嬷嬷曹嬷嬷管着,但因着平常她的衣食起居都是绿荇打理 - 以前是大丫鬟冬叶,冬叶嫁人后就由绿荇顶上来了 - 平日里常要用到的银钱盒子,首饰和衣裳箱子的钥匙却都是绿荇管着的,只有不怎么用,收在院子小库房的东西才由曹嬷嬷管着。
而冬芙是老夫人派到她院子的大丫鬟,照规矩她到了自己院子,绿荇就该将这些东西交由冬芙管了。
曹嬷嬷是老夫人拨来管自己院子的,她自然唯老夫人命是从。
若是一般懂眼色的丫鬟,其实不必曹嬷嬷发话,就该自发自觉的把钥匙都交给冬芙了,更别提跑到自己面前告状了 - 冬芙来自己院子不过几日,已经将一众小丫鬟和洒扫婆子都管得服服帖帖了。
可绿荇性子是个轻浮好强的,还有些背景,她母亲是针线房的管事婆子 - 现在明府的内院,是明大夫人管着的,若是明珞没猜错,绿荇的母亲应该是明大夫人的人 - 而冬芙,其实并不是明家的家生丫鬟,她是小时候才被卖进明府的,所以绿荇便有些瞧不上冬芙。
前世,前世这事在明珞这里几乎没激起任何水花,她都不记得细节了,只知道后来一直都是冬芙管着她院子的。
“嗯,是有些不方便,但冬芙是祖母派过来的,照规矩是该她管着 - 这事儿你容我好好想想,回头你把我的这两年房里的账簿和物件单子拿过来我看看,再作分派好了。”明珞点头道。
绿荇一呆,喃喃道:“账,账簿?”
喃喃完才终于反应过来,笑道,“姑娘,我们院子里的账簿和物件单子一直都是曹嬷嬷管着呀,您是说,让奴婢跟曹嬷嬷说,让她把那些都拿过来给姑娘看看吗?”
明珞牙疼似的抽了抽,道:“我记得曹嬷嬷只管库房,平日里我的银钱和首饰什么的不都是你帮忙管着的吗?你不会是说,我们院子里平时银钱出入,节礼往来都是没有记录的?”
绿荇又是一呆,随即面色就有点发白。
明珞摆摆手,道:“无事,都是些小账,大多是无需记的,只是有时候我也需要翻看一些节礼记录 - 过上几天就是女儿节了,我还要准备姐妹们的礼物,你就去跟曹嬷嬷说让她把账簿和库房单子拿过来我看看吧 - 一会儿你就先把我的银钱盒子先拿给我看看。”
绿荇松了口气,忙应下,再不提冬芙之事了。
半个时辰后。
明珞扒拉着精致小巧还镶了宝石的华丽楠木盒里那几块银两和一把碎银,只觉得牙更疼了 - 敢情她的荷包跟她的人一样 - 也都是面儿光鲜。
至于她那小库房那边,不用看她也知道,钱肯定没有,但什么珠宝首饰,衣裳布料肯定是不少,东西也都是好东西,因为大多或是宫里赏的,或是祖母赐的,肯定有不少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 可是有什么用,她总不能去典当吧?
绿荇看自家姑娘面色不怎么好,小心道:“姑娘,这些不过是您的零花钱,若是要准备礼物,以前老夫人就说过,您可以直接去公中支取,或者去老夫人的私账那边提就可以了。”
也是,明珞叹气,她一个月月钱只有五两银子,虽然吃的用的穿的都是府里的,但随便出去一趟,在外面买上一件什么,几个月的月钱,或者一年的月钱都没了 - 她又没有其他进项,能有什么钱?
所以大房那边想知道自己最近做了什么,都不需要往她房里插人,直接去问账房先生就可以了......
她推开那寒酸的华丽盒子,直接就对绿荇道:“去,我记得舅舅每年不都会让人把我母亲陪嫁产业的账簿也都送过来吗?让曹嬷嬷把那些一并都拿来给我看看。”
明家,大房。
明珞那个院子就是个筛子,明大夫人管家,明珞的院子里的人不是老夫人给的,就是她安排的,所以明珞平日里的动静自然丝毫不漏地都被传到了明大夫人耳中。
明珞这些日子的变化委实让明大夫人心惊 - 她倒不是觉得明珞变得有多聪明,而是变得......精明自私了,以前的她可不会去管什么银钱,房里的账簿,对身边的人耍心机的。
自私,只顾着她自己才是最大的忌讳 - 若这个侄女心里只有她自己,而不能很好的利用去帮助明琇,就是决不能将她嫁给肃王的。
明大夫人思来想去,她已经觉得明珞不妥,可是此事牵扯到太后和家族的决定,要说服自家老爷,还要有更充足的理由才行 - 她倒是想要再试上一试明珞,可却不能是她自己亲自出手,否则引得老夫人那边注意,必然会引得她不悦。
所以这日明绍桉给自己母亲请完安后就被留了下来。
挥退了房中众人,明大夫人就道:“绍桉,那日在宫中骑射场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你四妹妹似乎对肃王殿下起了意,但家中的意思你是知道的,姐妹同争一夫,真是天大的笑话,所以这个结必须解开。”
“女儿节那日,升平大长公主在沁景园举办赛花宴,你三妹妹和四妹妹都会过去,我听说,景世子也会过去,你和景世子交好,那日你就帮娘亲看看,景世子是否真对你三妹妹有意 - 我想着,其实若是你三妹妹嫁给景世子,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 先前太后娘娘也未尝没有这个意思。”
升平大长公主便是肃王的嫡长姐 - 当年凌皇后就是因为生升平大长公主伤了身子,被御医说再不能生养的。升平大长公主身份尊贵,先帝和明太后都对她很是不错。只是她身体不好,夫君宣平侯世子在先帝年间战死沙场,留下一子一女,这些年都是独居公主府,除了偶尔顺着明太后的旨意,办办这个宴,那个宴,甚少和外面来往 - 此次的赛花宴也是明太后着意她办的。
正文 第10章 算计
七月初七, 沁景园。
沁景园原是一处皇家别庄, 背靠千梅山, 又依着京郊最大的湖月明湖所建, 环境清幽, 冬暖夏凉。
成武帝时凌皇后尤爱在此处避暑, 凌皇后病逝, 成武帝便将此处庄子赐给了爱女,当时的升平公主,现在的升平长公主。
此时沁景园最大的院子沁荷院的临荫阁下面已经聚集了好些贵女, 正在三三两两的说话,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们玩着投壶的游戏。
大魏民风开放, 这些贵女们没过去和少年们一起玩, 为的倒不是矜持,而是因为天气太热, 略动上一动, 就会香汗淋漓了, 她们今日参加赛花宴都精心打扮了, 可不愿玩得脂粉散开, 丢了丑, 还不若坐在冰桶旁,一边秀气的小口小口吃着瓜果,一边和身边的闺秀说一下八卦, 再品评一下那边的哪个少年郎俊俏, 岂不是更惬意。
她们看着少年们,而此时临荫阁旁侧的楼阁上面则有人同样在看着她们 - 这人正是沁景园的主人升平大长公主,还有大长公主的嫡亲弟弟,肃王赵铖。
说来肃王入京近两个月,这还是姐弟两人第一次私下见面 - 他们的关系并不如不知内情的外界想象的那么亲密。
这却是他们的父皇成武帝当年一手造成的。
成武帝为凌皇后所出的这一对儿女谋划用心极深,对肃王赵铖是铁血培养,要求极严,更在他身边重重布置,哪怕新帝容不下幼子,幼子也能有足以对抗的力量,以保证他的未来安全无虞,可对女儿升平公主,却又是完全另一番安排。
升平长公主两岁时,凌皇后就抱了先帝养在了其膝下,这是当作未来的皇帝养着的,所以成武帝和凌皇后都特意培养升平长公主和先帝两人的感情,两人幼时朝夕相伴,一起长大,年龄又相仿,因此感情极好。
及至肃王赵铖出世,那时升平长公主已经十二,有了自己的宫室,成武帝和凌皇后根本没让升平长公主和儿子赵铖有过什么接触 - 可以说不考虑同母因素,升平长公主和先帝的感情比跟赵铖还要深厚得多。
当年成武帝想改立幼子,升平长公主也是站在先帝那一边的。
肃王就藩,这十几年来两人也未曾有过任何联系 - 这是成武帝临终前对升平长公主再三警告的。
如此,无论将来这天下是谁的,都可保升平长公主的安全和荣华。
此次肃王回京救架,两人除了在宫中见过两次面,也再无其他交集 - 而今日升平长公主奉明太后之命特意举办赛花宴,又特特送了请帖给自己的弟弟肃王赵铖,邀她在沁景园相见,却也并非是她自己的意思,而仍是太后娘娘授意。
今天是女儿节,太后娘娘的意思,自然是请升平长公主做说客,试探肃王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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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弟,太后有意要给你赐婚,你心中可已经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了吗?”
长公主立在窗前,把目光从窗外正在说话的贵女们身上移到了屋内 - 此时正慢慢喝着茶的弟弟赵铖身上,现如今,自己这位弟弟的婚事,不仅太后关心,所有有女儿或者孙女待嫁的大臣们也关心得很呢 - 肃王妃的位置很诱人,但也有点烫手。
“皇姐有什么好的人选吗?”赵铖抬头,看着长公主问道。
“我听说凌太妃有意让你娶凌家二姑娘......呵,她倒是敢想,当初她还想让阿邺娶那位凌二姑娘,阿邺我都觉得她配不上,更别说是你的正妃了。”长公主冷笑道。
阿邺便是她的长子梁邺。
也只能说是凌家的失败,凌家虽然是升平长公主和肃王的母族,但两人对凌家,都是一点顾念也无。
但这却也不能怪升平长公主和肃王两个。
现在的凌家虽说是他们的母族,但其实他们的嫡亲舅舅早就在先帝年间就犯事被流放了,现在的凌家其实是凌太妃的娘家,凌皇后的堂叔父那支。当年凌皇后的兄长那一支犯事,举家被流放南疆,先帝顾念着凌皇后的养育之恩,未曾将凌家全族连坐降罪,所以凌太妃这一支反而得以保全。
赵铖听言没出声,把目光也投向了窗外。
长公主随着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她以后他是听了她的话,去看那凌二姑娘,但却发现他此时去看的竟是另有其人 - 竟是她?长公主心中就是一跳,她道:“你知道太后真正有意让你娶的其实是那位了?”
那位指的便是赵铖此时正正在看的那位 - 此时正在园中和自己女儿温雅县主说话的明家二姑娘,明珞。
“嗯,她的心思那么直白,有眼睛的都看得见吧 - 其实,她也不必绕那么大的弯子,若是娶了这位明姑娘,能让她放心些,我并不介意娶她。”赵铖道。
长公主一愣,她没想到弟弟会说出这么一句,原先准备好的劝说之辞竟然一时卡住了。
“六弟......”
她以为以他的性子,必不会乐于和明太后周旋 - 而以他现在的势力,也的确不需要和明太后周旋,更没必要委屈自己去娶明家女,她以为她费一定的周章也未必能劝得动他。
赵铖回头,眼中的嘲讽之色一闪而过之后,余下的只有肃穆,他道:“皇姐,你知道,当年父皇若真一意要改立太子,其实并无人能阻止到他,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因为当年我们大魏内忧外患,已经备受战乱多年,早已国库空虚,又逢东南水患蝗灾,若是改立太子,必会引得朝廷动荡,北鹘西域更会伺机而动,皇姐当时不是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和母后一样,劝说父皇不要改储吗?”
“现在的情况,和当年并无什么本质的不同,不,这些年新帝年幼,朝廷吏治混乱,贪腐严重,朝廷克扣边关将士军饷粮草,以致边关怨气横生,大将或心生不满,或上行下效,一片乌烟瘴气 - 这种情况下,若是我娶明家女就能让太后放心,让我有时间清理朝政,娶一个女人而已,有何不可?”
情蛊也好,巧合也罢,她既然生得和自己幻境中的女人一模一样,不管是为了追查真相,还是他的私心作祟,或者是为着还明仲恒当年之恩,将她娶回来,未尝不可。
他并不在乎明家有什么阴谋,一个女人而已 - 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破局,他从来不怕什么风险。
临荫阁。
此时明珞和明瑗正在和升平大长公主的女儿温雅县主,还有康王家的温慧郡主说话,这些年太后执政,明家的女儿也就格外尊贵些,她们向来和几位郡主县主关系都很不错。
几人正说着话,就有小丫鬟过来请明珞,道是“二公子有事,想请三姑娘过去说话”。
二公子,公主府没有二公子,指的自然是明府的二公子了。
明珞和众人都抬头往不远处亭阁一角看去,那里正立着明绍桉和西蕃王世子景灏,明绍桉见到她们看过来,就对着明珞微笑颔首。
明珞心中闪了闪,就对其他几人告了声罪,跟着小丫鬟过去了。
自看到景灏,温慧郡主就有些闷闷不乐。
她闷闷不乐的理由在座的几个人也都知晓 - 景灏年底就会回西蕃,想必隔不了多久太后就会下旨给景灏赐婚,历来赐给西蕃王世子的都是身份尊贵的宗室女,不是公主,也至少是亲王郡主,现如今宫中并无待嫁的公主,身份和年龄合适的也只有温慧而已。
京中贵女鲜少有愿意嫁到西蕃那种荒蛮地方的 - 也就是比和亲好上一丁点罢了,而且自大魏朝建立上百年来,嫁到西蕃的公主郡主无数,又有几个能善终,又有几个能生出儿子来,最后能继承王位的?就是景灏,她的母妃也并非是当年嫁过去的那位公主,而只是个西蕃贵女罢了。
对这些事,朝廷还不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 因为朝廷要靠着西蕃对抗西域,只能哄着,而不愿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罢了。
明瑗看一眼远处和自家哥哥立在一处的景灏,再看看往那边慢慢走过去的明珞,眼睛闪了闪,就对着温慧小心劝道:“郡主,其实现在事情还未定下,以往也并非没有其他贵女嫁西蕃的例子,温慧你也不必太忧心了 - 景世子人品武功俱佳,其实京中也有不少贵女爱慕他的。”
温慧瞟她一眼,爱慕他的有什么用,只要他不肯娶,太后不肯赐婚,就没什么用。
明瑗就叹了口气,道,“也是,爱慕他的有什么用。若是景世子有心上人就好了 - 我们皇室和西蕃王府联姻,为的也是安抚西蕃,只要景世子有心上人,将来生下的小王子能继承王位,这联姻其实就比嫁公主郡主还有用,我姑母肯定就会首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