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暴雪(一)   卯时一刻的打更声刚刚敲过, 天才微微蒙亮, 太原城里孙府的下人房里就忙碌了起来。
  
  大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半个多月, 好不容易连着露了几日的晴, 后厨和针线房都排着队等着要晒洗东西。
  
  “你们把姑娘房里的这些衣服理好分别送过去, 可千万别把大姑娘和二姑娘的拿混了, 太太院里的换个手脚麻利的去送。”
  
  “知道了慧妈妈, 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咱们后院除了那个傻子,还有谁能拿混了姑娘的衣物啊。”
  
  说着两个穿着棉衣的小丫头熟练的端过衣物, 边走边小声的谈论着往院里走。
  
  “彩儿姐姐,你方才说的那个傻子,是不是大姑娘房里那个?”
  
  “咱们府里还能有第二个傻子不成?听驾车的保哥说, 那日护送大姑娘回府, 这傻子就躺在路边的雪堆里险些就被马车给踏了,也真是命大, 听说带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冻成了冰棍, 要不是碰上大姑娘心善, 怕是那日就被阎王爷给收了。”
  
  头次听说这等新鲜事的圆脸小丫头, 低声的惊呼, 还瞪圆了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还是头次听说, 人都冻成了冰棍还能救得回来的,这还真是天尊保佑,那后来怎么就成了傻子呢?”
  
  被唤为彩儿的丫鬟小心的瞧了瞧四周, 低声的和小丫头咬着耳朵。
  
  “你可别和外人说, 我也是听姑娘房里的丫头传的,这傻子是被精怪夺了魂,从醒来起话也说不全,一问三不知连自个儿叫啥都不知。要我说啊,也就是大姑娘心肠好,这种光吃不会干活的傻子留下来只能是浪费府上的口粮。”
  
  “彩儿姐姐,你可别吓唬我,我娘说精怪还会附体夺身的,她可别不是人吧?”
  
  “这种话也是能瞎说的吗?小心我告诉慧妈妈撕烂了你的嘴,咱们府上可是有天尊真身镇着的,哪有精怪敢上这儿来寻死。她那是被冻傻的,小丫头片子尽会瞎说,我可再不敢和你说这些话了。”
  
  说着就端着衣物快速的往前小跑去,一阵阴风刺骨的吹过,留下圆脸丫头浑身一抖惊呼着追了上去。
  
  “彩儿姐姐,你等等我,我再也不敢胡说了。”
  
  与此同时,大姑娘院子长廊的尽头,一个十三四岁身穿灰绿色棉衣的小丫头,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席地盘坐在木板上,抬着头认真的看着微亮的天空。
  
  小丫头只简单的梳着两个发鬏,用两根粗糙的红绳绑着,但也遮不住一张精致出挑的小脸蛋,凡是看到的都得惊叹一声画里的仙童,只可惜一双眼睛很是空洞无神。
  
  “小傻子,你怎么又坐着发呆了,姑娘只是免了你针线上的活计,可没让你一天天的偷懒啊,仗着自己运道好就不干活,还不快些把院子的地给扫了。”
  
  一个凶巴巴的黄衣丫头说着就要用扫帚去推那小傻子,就在扫帚要碰到她的那一瞬间,小傻子竟挪了方位置慢吞吞得站了起来。
  
  一对眼珠子僵硬的转了转,表情很是奇怪的看着黄衣丫头,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说是笑,脸上却面无表情,说没笑,又咧了嘴弯成了一个月牙形,还在原地僵直着身体跳动了一下,伸手指着屋檐外的天空。
  
  稚嫩的声音里还带着点鼻音,“雪,暴雪,来了。”
  
  黄衣丫头被这个小傻子古怪的行为给吓了一跳,险些扫帚都没拿稳,等反应过来马上怒目瞪着小傻子。
  
  “傻子就是傻子,说什么胡话呢?天才刚放晴,哪来的暴雪啊,我看你就是想偷懒,快去扫院子,等到了午时我们还要把姑娘的被褥拿去晒呢。”
  
  说完把扫帚往地上一丢,吓得赶紧跑回了屋子里。
  
  留下小傻子直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眼天空,奇怪的歪了歪脑袋,午时三刻会有暴雪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看她进来其他的丫头马上围了过来。
  
  “云燕,你真的让那小傻子去扫院子了?”
  “云燕,你的胆子可真大,要是一会儿小傻子又闯了祸,姑娘问罪下来,最后还不是得你自己担着。”
  
  “你们的胆子也就那么丁点大,别说是扫个地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就算是真的出了事,那不是她自己愿意帮我扫的吗,与我有什么干系啊。”
  
  “要不,我去盯着,姑娘跟前的春兰姐姐对这傻子格外的好,别被春兰姐姐给撞见了。”
  
  提起大姑娘跟前的春兰,其余几个就熄了声,眉目间来回的转着小心思。
  
  一看他们这幅模样云燕就来气。
  
  “哼,春兰不就仗着是家生子嘛,总也瞧不上咱们姐妹几个。她要护着这小傻子,我偏偏就要欺负她,明明自己都是奴才,还以为能照拂到别人不成。”
  
  一时之间也没人敢应和云燕的话,不过说来也蹊跷。
  
  大姑娘身边的大丫头春兰,平日里总是趾高气扬的,都不爱和她们这些小丫头说话,想奉承都还要看她乐不乐意,没想到她会对这个古怪的傻子这么好。
  
  好几次小傻子闯了祸都是春兰求的情。
  
  当初小傻子刚被救回来的时候,听说就是大姑娘和春兰一同把人带回来的,到了府里小傻子没有住的屋子,就待在春兰的屋子里,难不成真是起了恻隐之心?
  
  越是这般,她们就越是对这个小傻子好奇起来。照着她们往日的观察来看,小傻子整日也不干活,倒也不是真的不干,只是什么也不会。
  
  起先姑娘让她跟着绣娘做简单的帕子鞋袜,结果搞得绣房一团糟,针线撒了一地,整整理了两日才理好。
  
  就再也不敢让她进绣房了,想着不是针线的好手就让她去送东西,结果把二姑娘的衣服送去了太太的院子,把太太的里衣又送到了大姑娘屋里,还挨了一顿手板子。
  
  也就是从那之后,春兰竟然求了姑娘以教导为由把小傻子整日的带在身边,没想到大姑娘还真的同意了。
  
  云燕越想心里越难受,她好几次想求了春兰让她能去姑娘跟前伺候,春兰都不同意,现在她竟然宁可提拔一个傻子都不肯带她。
  
  “今儿的事你们就当不知道,都散了去吧,我自有法子整治这傻子。”
  
  其他人是既得罪不起春兰,资历上也不如云燕,一个个掩了眉,小声的往各处去干活,总之出了事也挨不着他们底下人。
  
  云燕远远的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小傻子,双臂抱着扫帚,还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样,直愣愣的盯着天空发呆。
  
  面团子一样的可人模样,让人妒忌的发慌,一个傻子竟然还长得这般的好看,就算是比着姑娘都不逊色,莫不是把一生的运道都用光了吧。
  
  刚巧从鼻孔里出了口恶气,就有一阵寒风刺骨的刮过来,云燕倒吸了一口冷气,奇怪的看了眼晴朗的天空。
  
  日头已经摇曳着挂上了头顶,不管怎么看都是个晒东西的好天气,怎么可能下雪呢,更不用说是暴雪了。
  
  她也真是气昏了头了,一个傻子说的话,竟然还记住了。摇了摇头,又是浑身一哆嗦,赶紧的裹了棉衣钻进了房里。
  
  至于那傻子么,就让她在风里多吹吹好了,兴许还能吹的清醒些呢。光想着她在受冻的样子就觉得乐呵,掩着嘴笑呵呵的走开了。
  
  小傻子举着扫帚看了好一会,也没有明白这根木棍要拿来干什么用的。
  
  她有些难过,只是面上看不出表情来。
  
  院子里的其他人都很厉害,而她只会看天,其他的好像还会些什么,只是想不起来了。
  
  小心的把扫帚放在柱子上蹭了蹭,露出了迄今为止脸上最大幅度的一个表情,皱眉头。
  
  ‘这个好像不应该这么用的?’
  
  刚刚还会转动的眼珠子,这会儿是彻底的不会转了,一双大眼睛空洞洞的瞧着手里的扫帚很是为难。
  
  “傻丫头,你怎么在这儿也不嫌冷的慌?我不是让你去拿姑娘的帕子吗?东西呢?”
  
  一个身穿粉色袄裙的高个子丫头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一看身段打扮就和方才的那些个不同,一张利嘴从见了小傻子起就片刻不停。
  
  看到小傻子抓着扫帚迷茫的样子,春兰就有些头疼的厉害。
  
  “这是谁给你的?好啊!这群懒丫头又趁我不在使唤你,快把这脏东西丢了,我带你去拿姑娘的帕子。”
  
  “难,很难。”
  
  “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扫地嘛,你看着我怎么扫的。”
  
  说着一把夺过小傻子手里的扫帚,用力的在地上划拉了一下,小傻子的眼珠又僵硬的转动了起来,粉嫩的嘴唇咧开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厉害。”
  
  语气中真实的羡慕声,让春兰忍俊不禁的笑了一声,“在你眼里什么都很厉害,别看了,我们走吧,姑娘还在等着呢。”
  
  小傻子看着被丢在地上的扫帚,有些不舍,但是春兰已经抓着她的手臂往前走去了。
  
  一路上看到很多刚洗好的被褥衣服,小傻子叫住了春兰,木然的指了指架子上的东西。
  
  春兰不明所以的看着那些衣服,“怎么了,刚刚丫头才洗干净的,这几天难得有好天气,大伙都争着在晒东西呢,咱们得赶紧些,姑娘今日身子不爽落,还等我去伺候呢。”
  
  “雪,暴雪,午时三刻,来了。”
  
  小傻子又木木的重复了一遍,边说还边指着天空,一双无神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春兰。
  
  春兰一抬头就被阳光晃了眼,“又开始说胡话了,这些胡话你也就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别被其他有心人给听去了。”
  
  春兰已经习惯了小傻子偶尔会说的这些傻话,她自然把这些当成了她在学说话,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小傻子歪了歪脑袋,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确定她没有看错,怎么她们都没看到呢?
  
  薄云透日,天公已经降示于人,他们怎么都看不见呢? 正文 暴雪(二)   午时刚过, 后厨已经把要晒的干货铺满了竹筛, 就连绣房和姑娘的院子也都铺满了衣裙、被褥, 就等着今天的日头晒个新鲜。
  
  小丫头们也趁着主子休息, 偷偷的把自己的袄子拿出来见见光, 捂了半个冬天的棉衣早不暖和了, 这么好的日头只要晒上一会明天穿上便又是暖洋洋的了。
  
  “桂儿, 过来,这边枝杈上还能晾上一件。”
  
  两个灰棉衣的小丫头才得了空,院子里早就没了她们的空位了, 只能踮着脚晒在高些的树杈边。把衣服晾好,正准备回去趴桌上歇一会,晚些再去姑娘房里伺候。
  
  就有一阵冰冷刺骨的寒风席卷而过, 桂儿的手掌背上突得多出了白白小小的一滴雪珠。桂儿咦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 午时三刻的日头隐隐有些被云雾给遮挡着,但还是朗朗晴空。
  
  这种天气怎么可能会下雪呢?
  
  摇了摇头, 定是树枝上的积雪融化后滴下来的雪水, 不再放在心上。刚走了两步, 又感觉到头顶有几滴水珠滴落了下来, 再次抬头去看, 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了。
  
  刚刚还是晴朗的天空, 这才过了片刻已经是乌云压顶,哪还有什么日光,只有成片的雪花四散的往下飘落了下来。
  
  “真的是雪!下雪了!来人啊!快收东西!”
  
  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人在恶作剧, 院子里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响动。
  
  等再过了一会, 雪花已经结成了雪珠疯狂的往下砸了下来,摔落在地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整个院子瞬间炸开了锅。
  
  “下雪了!下大雪了!赶紧收东西,关门窗关门窗,快把姑娘屋里的地龙和火盆烧起来。”一时之间兵荒马乱,每个人都忙的不可开交。
  
  除了一个扎着双鬏的小丫头,此时正蹲在门槛边上抓着扫帚很是苦恼。
  
  “这个,可真难。”
  
  春兰带领着丫头们手忙脚乱的收拾着院子里的东西,也没人去理小傻子,小傻子举着扫帚看了几眼就进了孙姑娘的闺房。
  
  此时的屋内已经烧起了地龙和火盆,孙家的大姑娘孙佳玉正软着身子靠坐在软塌上绣着帕子。
  
  看到小傻子进来,孙佳玉露出了一个笑脸,朝她招了招手。
  
  孙佳玉年前刚及笄,已经是个出落开的大姑娘了,一双漂亮的杏目像极了已故的孙夫人,虽不是绝色但也清秀可人让人眼前一亮。
  
  “你举着这东西做什么,我不是让春兰免了你这些粗活吗?你才刚醒来没多久,就算是真的要报答我,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再则说了你也不是我正经的丫鬟,救你也不是为了让你伺候我,只能说是你我二人有缘,就更没让你再病一着的道理。”
  
  孙佳玉说话也是一派的和煦软糯,全然没有姑娘的架子,让人心生好感。
  
  小傻子也不知道是听没听懂,一直没放开手里的扫帚,还悬空的挥了几下。
  
  身姿笔直的看着孙佳玉,学着她的样子张了张嘴,只是脸还冻得有些僵硬,想说话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孙佳玉已经习惯了小傻子的这幅样子,也不去和她纠结,低头细心的绣着手上的一条帕子。二妹佳沅过两日小寿,一直说喜欢她的针线手艺,只能亲手绣条帕子再加香囊做贺礼。
  
  她从外祖家回来的路上着了风寒,养了数日还未痊愈。
  
  今早起来精神了些,怕赶不上日子就赶紧起来赶工,这会实在是眼睛发晕的不行,才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篓子,喊着小傻子到跟前说话解闷。
  
  “你刚醒来时,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像是喃喃的回了我,你可还记得?”
  
  小傻子好像听懂了,直愣愣的站着像是在思考,当听到名字这两个字的时候,用力的点了点,又迟疑的摇了摇头。
  
  名字?
  名字……
  
  小傻子低声的重复了两遍,脑袋突然撕裂般的疼了起来。
  
  一闭上眼,脑海里竟浮现出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身影,一袭青衣双手背在身后,想要看清他的脸时却只能看到一团的模糊,只能听见一句失望的叹息。
  
  “怎么偏生是个女儿?”
  
  手上的扫帚啪的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小傻子痛苦的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耳边一直回荡着那个男子的声音,由近到远慢慢的听不清了,只能听见一声声低低的叹息声。
  
  孙佳玉没有想到小傻子会突然病发,尽管身体不适,还是慌张的踏上绣鞋就下了地,但一靠近又有些犹豫着不敢碰她。
  
  孙佳玉还记得刚救起她时,她的脑袋上粘着整片的雪块,白雪上触目惊心的一整摊血渍,这是脑袋受了多猛烈的撞击才会受此重伤?
  
  原想着总是救不活了,没想到一口气就让她支撑到了现在。
  
  人是清醒了过来,可醒来之后却变成了一副痴傻的样子,甚至包括她自己是谁也不知道。
  
  每次只要问她关于以前的事情,她就会犯头疼病,这已经是第四次犯病了,而且一次比一次持续的时间长。
  
  期间换了好几个大夫诊治,都说脑袋上的伤已无大碍,也不知是不是磕着了哪,眼睛总是看人很模糊,一开始走路说话都不会,现在好些了但嗓子好像被冻坏了,说话的时候也是几个字几个字的慢吞吞的吐着。
  
  孙佳玉看小傻子这段时间身体好了一些也没有犯病,一时嘴快问岔了话。犹豫了好久孙佳玉还是蹲下了身子,试探的伸手去拍了拍她的后背。
  
  “是我说错话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在孙佳玉的安抚下,小傻子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了下来。
  
  小傻子直愣愣的看着窗外,好像那里原本应该有些什么,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不知何时竟透出了一丝的清明。
  
  没有人注意到,她每次发病之后,身上总会有一些悄然的变化。
  
  她的眼睛一开始有些灰蒙蒙的一片被遮挡着,现在眼睛好像快能正常的看人了。只是她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谁,那个脑海里看到的男人又是谁?
  
  “没事了,想不起来就罢了,你看,我给你取一个小名可好?那日多亏了一只受伤了的乙鸟叫声,我才发现你躺在路边,现在想来方知是天降奇观,我还是头次见到冬日里未南归的乙鸟。定是你与它有缘,便叫你乙儿可喜欢?”
  
  乙儿?
  乙儿……
  
  小傻子低声的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眼睛微微的睁大,嘴角不自然的向两边上扬出一个弧度。她真是喜欢极了这个名字,以及现在被养在笼子里那只小乙鸟。
  
  孙佳玉见她不再头疼才松了口气,坐回了软塌上闭目休息。
  
  小傻子,不,是乙儿,则在把玩着地上的扫帚。
  
  屋内火盆里的银碳烧灼着发出滋滋的声响,屋外的风雪却越来越大,已经从一开始的小雪变成了大雪,现在已是暴雪临门。
  
  丫头们顾不上风雪争先恐后的收拾着院里的东西,一时也无人分暇去无关心屋内的主仆二人。
  
  唯有春兰总会有片刻失神,想起刚刚小傻子说下暴雪时的样子,竟连时辰都说的分毫不差。使劲的摇了摇头,什么都没发生,这就是个巧合。
  
  就连司天监也不敢保证明日是晴是雨,更何况是个傻子呢?
  
  狂风席卷着雪浪往缝隙里呼呼的钻,房顶不停的有瓦片摔落在院子里的声音,就连房梁木柱都隐隐有被刮动的趋势。
  
  突得有几点小黑点从顶梁柱底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门缝外搬移着。乙儿的扫帚刚好挥过黑点的中间,有些好奇的蹲了下去,顺着小黑点的轨迹尽头去看。
  
  是从梁柱红漆底端的木头缝隙间爬出来的,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白蚁从冬暖中醒来?
  
  火盆里的银碳发出噼啪的炸裂声,哦?是因为屋里的温度高到让它们害怕了吗,还是眼前的危险催动着它们醒来呢?
  
  不顾外头的风雪,乙儿一把推开门掀开了门上的帘子,一阵寒风刺骨的直钻屋内,孙佳玉马上就敏感的打了一个喷嚏。
  
  “乙儿,外头下了大雪别贪玩,这么出去会着凉的,快些关了门窗进来。”
  
  而乙儿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就这么举着帘子也不放下,任由冷风吹打在她的脸上。
  
  “白蚁,好玩。”
  
  孙佳玉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觉得屋里的火盆都要被熄灭了,身体忍不住的哆嗦了几下。
  
  心里还有些奇怪,乙儿虽然脑子摔得有些痴傻,但别人说话她都能听懂,而且一直都很听话,这还是头一次与她说话不理的。
  
  许是举得累了,乙儿又放下了门帘,蹲在门栏上,阻隔了那几只白蚁往前的方向,就发现它们换了条路继续整齐的往外爬。
  
  乙儿低头看了一眼还在燃烧的火盆,又看了一眼屋内的梁柱,最后视线停留在了房梁上。
  
  一对木讷的眼珠子来回的滚动了两下,在房梁上停了下来,不断的有雪粒子砸在瓦片上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空了,要断了。”
  
  孙佳玉揉了揉疲倦的双眼,看乙儿正蹲在不知作何,就准备躺下歇一歇。
  
  “你小心别着了凉,若是冷就在炉边玩耍,我先小憩一会,等会香兰回来再让我喊我起来用晚膳。”
  
  盖了锦被正要合眼休息,乙儿就颠着小步子到了塌前。
  
  孙佳玉眯了一双杏目去瞧她,“你要也困了,就在几案上打个盹,有我在,不会有人说你的。”
  说完又困倦的闭上了眼睛。
  
  “断了,要塌了。”
  
  乙儿一股子青涩沙哑的声音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见孙佳玉没有理她,又用力的推了推她的手臂。
  
  孙佳玉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得睁开了眼,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胡话,以为又在寻人玩耍。
  
  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莫要再说胡话了,你若想找人玩,一会我再让春兰陪你。”说完就真的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还不放心的又加了一句,“不可再扰我休息。”软塌边还摆了紫砂炉,炉里熏着香,孙佳玉很快的就打了个哈欠,浅浅的入了眠。
  
  乙儿不解的看着孙佳玉的背影,她怎么还睡得着呢?
  
  梁柱已经中空,暴雪已至顷刻压顶,房梁不过一刻钟就会断了……
  
  雪粒子噼里啪啦的往下砸,很快就积起了薄薄的一层,房梁发出吱嘎的松动声。
  
  嘴里低声的重复着:“要塌了。” 正文 暴雪(三)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 午时已过, 院子里的高处都已经积起了一层薄雪, 春兰还在带着丫头们整理收进来的杂乱东西。
  
  也不知是真的累了还是熏香起了效果, 孙佳玉竟然睡得格外的沉。
  
  屋子里温热如春, 远远的还能听到孙佳玉发出的轻微呼吸声。
  
  大块的积雪从屋檐砸落在地, 瓦片被大风刮开了细微的缝隙, 雪粒就从瓦片间哗哗的滚落了下来。
  
  乙儿从被孙佳玉告诫不许扰她休息之后,就一直盘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屋檐顶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嘴里还在一直喃喃自语, 近了些就能听到一些破碎的词语。
  
  “枯木入骨,暴雪倾至,在劫难逃。”
  
  乙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懂这些, 就好像是刻在了血肉里, 只要一看到这些场景,她就能毫不费力的看懂解读。
  
  就好像刚刚的天公示象, 在她肉眼看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 可其他人好像根本就看不懂, 甚至还不相信她所说的。
  
  可真是奇怪啊。
  
  房梁被持续的暴雪压得发出了吱嘎的声响, 只是声音特别的轻, 甚至还被肉眼不可见的力度压出了一个弧度来。
  
  真有意思, 她还是头次见到梁柱中空大雪能把房梁压弯的,她下意识的就想喊人一同来看此等趣象。
  
  可她张嘴是想喊谁呢?
  
  春兰吗?好像不是,刚刚脑海里的那个男人吗?也不像是, 乙儿总觉得她好像有一些很重要的人和事想不起来了。
  
  不过现在都不太重要。
  
  她的本能告诉她很危险, 她必须要离开这个屋子了。
  
  乙儿从被火盆烘得发烫的地毯上爬了起来,双脚盘坐的太久有些站不准的随着惯性往前冲。
  
  房梁已经发出了更清晰的吱吱声,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要她赶紧地离开这个屋子,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孙佳玉睡梦中隐隐感觉到有人推开了房门,掀起了门帘,一股冷风刺骨的从脚底下往上钻。
  
  但她的全身都疲软得没有气力,想睁开眼却怎么都睁不开,难受的发出了一声嘤咛。
  
  乙儿大步跨过门槛,一走出房门就有一阵的寒风打在了她面团一样的脸上。
  
  真冷,就好像她当日躺在雪地上的时候一样的冷。
  
  如果不是孙佳玉,她现在是躺在冰冷的雪地上,还是已经魂归梦里了?
  
  迈出去的脚步停在空中又收了回来,下意识的伸出了瘦弱的双手,几只手指快速的碰靠在一起计算着什么,随后拔腿往屋内走去。
  
  房梁随着乙儿每走一步,就发出一声清脆的吱嘎声。
  
  走到了软榻前,因为身高不够学着双脚并用的爬上了软塌上,用力的摇晃了一下孙佳玉的身体。
  
  乙儿冰凉的手背搭在孙佳玉滚烫的额头上,好似发热了,是刚刚没披外衣着了凉吗?
  
  难怪才这么一会就睡得这么沉了。
  
  乙儿又用力的推了一下孙佳玉的身体,孙佳玉眼皮轻轻的一抬又合上了。
  
  头顶一滴雪粒砸在了她的脑袋上,歪了歪脑袋,这可怎么办?
  
  僵直的身体使劲的扭动了几下,她又从软塌上跳了下来。
  
  看了一眼孙佳玉的体型,为难的伸手尝试去拉她的身体,过了几秒才几不可见的挪动了一点位置。
  
  正好在这是春兰从外头捂着冻僵的双手跺着腿小声的跑了进来,一眼就看到在软榻前的乙儿。
  
  “傻丫头你在做什么呢,姑娘是不是歇下了,你怎么能去扰姑娘休息!快些过来。”
  
  春兰拎着乙儿走到一旁,小心的探了一眼孙佳玉,看孙佳玉闭着眼睛还没有醒,才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板着脸,压低了声音教训着乙儿。
  
  “空了,要断了,塌了。”
  乙儿安静的听春兰教训完,才慢吞吞的抬头直愣愣的看着春兰,一字一句的说着。
  
  说完还指了指房梁顶。
  
  春兰轻笑了一声,“你就算是怕我凶你,也不该说这种傻话啊,咱们住的可是府衙的府邸,百年沿袭又怎么会塌呢,就算是再大的风雪……”
  
  春兰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原本晴空朗朗片刻之间骤变成暴雪,就在眼前这人轻描淡写的说出来时,可没有一人敢相信的。
  
  现在她又和方才一样随口拈来,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的语气。
  
  看得春兰浑身一抖,竟然心里产生了几分的动摇。
  
  半信半疑的看了一眼梁柱,还走过去敲了两下,听到了嗡嗡的回音,柱子怎么像是空了?
  
  赶紧抬头去看房顶,此时的房梁已经弯成了肉眼可见的弧度,瓦片被风雪吹开了缝隙,灌入了丝丝寒风。
  
  春兰的瞳孔猛地放大,身体已经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使出全身的力气,抱起还在昏睡的孙佳玉就往外面跑。仿佛每跑一步都能听到木头撕裂开的清脆声响。
  
  快跑到门边时回头去看,扎着双鬏的傻丫头还背对着大门直挺挺的站着,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傻丫头你看什么呢,快出来!”
  
  “在哪?”
  
  乙儿寻着轻微的鸟叫声探着脑袋去找,就看到挂在书架边一个小巧的笼子,里面趴着一只瘦小的乙鸟。
  
  “找到了。”
  
  双手抱着鸟笼,房梁发出最后的吱嘎声,再也承受不住积雪的积压断裂开了。
  
  春兰下意识的抱着孙佳玉跑出了房子,等跑出了几尺开外,才敢停下脚步,整个孙佳玉的闺房以可怕的速度坍塌了下来。
  
  伴随着巨响声,地面随之一抖,原本齐整的房屋中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口。
  
  瞬间扬起的尘土和雪粒混合在一起,整间房屋都随着梁柱的断裂以一个三角形坍塌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巨大的声响把屋子里的丫头们惊吓了出来,一时之间哄闹着不知所措的四下乱窜。
  
  “姑娘呢,姑娘可还在房里!”
  
  “春兰姐姐,春兰姐姐,你在哪儿,这是怎么回事!”
  
  “在这!春兰姐姐和姑娘在这,天尊保佑姑娘没事!”
  
  春兰心惊胆战得看着房屋快速的坍塌,劫后余生的她手脚冰凉,若不是还怀抱着孙佳玉,就要脚底一软的往地上瘫去。
  
  还好还好,多亏了傻丫头的一句话,不然她怎么能带着姑娘逃出来。
  
  不对,傻丫头呢?
  
  春兰心下一惊,看着慌乱的众人,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怒目呵斥着乱糟糟的丫头们:“快去看看,傻丫头呢?她人在哪里!”
  
  话音刚来,就听到三角形的坍塌房屋底下,发出了窸窣的响动声。
  
  先是瓦片滚动在了地面上,接着是一块木头从里面被推了出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半蹲着从狭小的缝隙间神情淡然的挪了出来,身上没有半点多余的尘土。
  
  只见她脸上毫无表情,一双木讷的眼珠子滚动了两下,僵直的身体左右摆动着站了起来,这时大家才能看到她弯着腰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笼子。
  
  笼子里乖巧的趴着一只小乙鸟,正发出一声微弱婉转的叫声。
  
  “啾啾。”
  
  看到乙儿安然无恙的站着,春兰才长出一口气,险些抱不住孙佳玉两人一起滚在地上。好在身边的丫头手脚机灵的搀扶住了春兰。
  
  现在孙佳玉的正间屋子都坍塌成了废墟,孙佳玉该歇哪就成了问题。
  
  院子肯是不能住了,其他屋子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坍塌,丫头们都已经从屋子里撤了出来,现在还围成一团的站在院子里。
  
  好在没有让春兰纠结的太久,就有丫头去禀报了孙知府以及孙夫人柳氏。
  
  柳氏此时已经火急火燎的带着丫头仆妇到了院门。
  
  柳氏保养的颇好,三十六七的年纪看着方才三十出头,腰肢似柳走起路来仪态万千,一身绯红的袄裙更显肌肤白皙。
  
  也就难怪原是孙知府孙勤和的乡下远房表妹,却能在原配秦氏死后马上成了续弦,更是至今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还能宠爱依旧。
  
  柳氏一见到坍塌的房屋,眉目间就露出了些许的不悦。
  
  这孙佳玉真是和她母亲一样,十足的丧门星,好好的屋子都能出了这等子事来,光是修葺又要花一大笔银子。
  
  她娘家势弱,还指望最近省下钱来贴补娘家家用,这么一来二去怕是还要她自己掏腰包填补。
  
  想想这房子塌了还要安置这一院子的人,心底就更是不爽落了,只是面子上没有显露半分。
  
  “哟,怎么好好的屋子突然间塌了,也不知是不是招惹了哪方神灵了。大姑娘呢,可有伤着?徐妈妈,还不去喊李大夫来给姑娘瞧瞧。”
  
  柳氏这话一出,当场的其他人瞬间安静了下来,什么叫招惹了神灵?岂不是在暗里的说孙佳玉不吉利,招惹了什么牛鬼蛇神才对。
  
  春兰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她是家生子娘亲一直服侍秦氏,在柳氏嫁过来之后,他们一家就被贬到了外院,再加上她自小跟着孙佳玉的关系,很是讨厌柳氏。
  
  柳氏一直就不喜孙佳玉,现在还要给她按个不吉利的名头,要是默认了,以后孙佳玉还怎么嫁人?
  
  本来白得一个女儿,以后嫁了也不过一点嫁妆,既不影响将来她生的儿子分家产,还能给她挣个贤惠的美名。
  
  放别人身上都是天大的便宜,但柳氏就是不喜孙佳玉,尤其是那张和她死去的娘亲七分相像的脸蛋瓜。
  
  只要一看到她的脸就会想起来,那些年她曾在秦氏跟前伏低做小的样子,她就恨不得把孙佳玉的这张脸蛋给划花了不可。
  
  被娘家大嫂劝了多次,柳氏还是忍不住要偶尔刁难孙佳玉,在孙知府耳朵边吹吹枕头风,搞得孙佳玉在府上的处境并不好。
  
  现在更是不会放过诋毁她名声的机会。
  
  就在春兰忍不住要辩解的时候,乙儿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怀里还抱着鸟笼,挺直了瘦弱的站在柳氏的跟前。
  
  微微的抬着头,咧了咧嘴,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柱子中空,暴雪压顶,房子方塌。”
  
  像是怕柳氏听不懂,又重复了一遍。
  
  说完还歪着脑袋很是不解的模样,反问着柳氏。
  
  “你,懂吗?” 正文 暴雪(四)   风雪随着房子的倾塌而骤停了片刻, 过了一会又席卷着北风呼啸而过。
  
  大片的雪花结着雪粒往下坠, 打在了柳氏头顶的油纸伞上, 同时也划落在乙儿的脸颊上。
  
  这还是柳氏第一次成了孙夫人之后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问, 你懂吗?
  
  气极反笑, 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娃娃, 精致的容貌不谙世事的神情以及无神木讷的双眼。
  
  “你是谁?竟敢这般同我说话?怎么, 你们姑娘就是这么□□丫头的?”
  
  谁知乙儿也不理柳氏发怒的话语,眼珠子滚动了两下,像是露了个一个明了了的表情, “你,不懂。”
  
  柳氏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这个古怪的丫头是在嘲笑她吗?
  
  柳氏家世单薄, 从小就未正经的念过《女则》以外的书, 可就算她没学问是续弦,那她也是正正经经的知府夫人!她一个小丫头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嘲笑她!
  
  这下真真的是戳了柳氏的痛楚了。
  
  春兰看到乙儿走过去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赶紧把孙佳玉交到旁边丫头的手里, 小跑到柳氏跟前, 伏低做小。
  
  “夫人莫动怒, 这丫头脑子不太好, 是前几日姑娘出门省亲救回来的, 醒来后一直胡言乱语的大家伙都知道。您大人有大量万不可和个傻子动气。”
  
  柳氏倒是听说了孙佳玉出趟门捡了个傻子回来,原来就是她啊。
  
  天底下会有这么漂亮的傻子吗?而且傻子还懂得和人抬杠?她若是真的信了他们的话,她才是那个傻子呢!
  
  反正她是不信, 孙佳玉怎么会有这么好心救个不知身份的丫头回来, 而且还长得这般样貌,别是存了什么腌臜的心思。
  
  柳氏刚打算要趁机好好惩治一下这丫头,顺便也收拾了孙佳玉跟前这个烦人的春兰,孙勤和就迎着风雪带着下人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孙勤和是听了下人的消息,从衙门直接跑回来了,此时的声音里威严又带着几分慌乱。
  
  突得的暴雪让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刚准备让衙役加紧城内的巡逻,就听到一声巨响,声音还是从自家府里传出来了,他这才不得不放下了公务赶紧跑回来。
  
  他在太原知府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七年,若是运道来了,也是时候该挪挪位置了。
  
  可谁曾想到今年先是罕见的下了半个多月的小雪,他就怕在管辖的境内遭了灾,好不容易盼着天晴,松了口气想着总算是没事了。突然之间又天地变色下起了暴雪,还不等他对雪灾进行戒备,没成想竟是他自己的府上先遭了难。
  
  “老爷,您这会怎么有空回来了。”柳氏一见孙勤和回来,一改刚刚凶悍的样子,柔柔弱弱的露了一个笑容迎了上去。
  
  没想到却是触了孙勤和的眉头,他兢兢业业的在衙门里就是怕哪里出了祸遭了灾,他的夫人却连个小小的家都管不好!
  
  心底第一次有了对柳氏的不满,到现在连个儿子也没有,还成天只会和小妾争宠,一点都没当家主母的风范,若是秦氏还在,又何至于他连府上的事都要如此处处操心的地步。
  
  “我若是再不回来,这家里都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屋子怎么会突然塌了,玉娘呢,可有伤着人?”
  
  春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下意识的隐瞒了乙儿提前知道暴雪和房子会塌的事情,好像直觉告诉她说了会有很多的麻烦。
  
  把呆在原地的乙儿往身后一挡,朝孙勤和行了个礼,再站直身体就刚好巧妙的遮住了乙儿的身体。
  
  “回老爷,是房里的梁柱常年受蚁虫侵蚀只剩下空壳,刚刚暴雪突然压顶,才导致了房屋坍塌。好在没人受伤,只是姑娘本就在病着这会受了些惊吓正昏迷着。”
  
  孙勤和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安慰自己,原来是柱子被蚁虫侵蚀了,不是真的天降灾祸与孙家,这就好这就好。
  
  他却没敢再想,为何之前都没有出事,偏偏在此时房屋会顷刻之间坍塌,到底是巧合还是天降横祸。
  
  “既是没有伤到人那就好,一群人还杵在这做什么?玉娘受了惊吓还不赶快安置了住处叫大夫来瞧瞧。”
  
  说完瞥了柳氏一眼,语气里颇有些埋怨在里头,他这个夫人虽是好相貌却总有些乡下人家的小家子气,总爱刁难玉娘,好在他对这个懂事不讨喜大女儿也没什么偏袒的心思,平时就由着她去了。
  
  但她名头上总是占了一个嫡母的名头吧,面子上的关心总还是要做做样子的,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再不来,她是不是打算让玉娘就住这破院子里了,这要是传出去背了个虐待长女的恶名,他孙知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柳氏被这一句重话说的有些懵,平时她对玉娘不理不睬的时候老爷可从来没有插手过,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这么多年的枕边陪伴总是摸透了孙勤和的脾气,马上伏低做小。
  
  “都是妾身不好,一时没见过如此阵仗慌了手脚,你们还不快把玉娘送去沅娘院子里,老爷放心沅娘最是会照顾人的。”
  
  孙勤和一听到沅娘的名字才心情舒坦了一些,二女儿虽然年岁尚小但可爱讨喜,从小琴棋书画知书达理,让她们两多相处也好,能让玉娘也学学妹妹的乖巧懂事。
  
  “夫人能如此安排甚好,院内一片狼藉就多辛苦夫人劳心了,为夫还有公事要忙先回衙门去了。”
  
  柳氏虽然不甘心,但又怕真的惹恼了孙勤和,毁了她苦心经营的贤妻良母形象,还是指挥着丫鬟把孙佳玉送到了女儿沅娘的院子里,安排坍塌后续的修葺工作,连带着把得罪了她的乙儿也给抛到了脑后。
  
  等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数日之后了。
  
  乙儿怀里抱着鸟笼楞在原地,就被春兰揪着一同往二姑娘孙佳沅的院子去。
  
  雪还在一直不停的下,乙儿回头看了一眼风雪中已经坍塌成为一片废墟的房屋,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心底萌生。
  
  天象频生异常,世道艰难,接下来还有什么在等着她呢?
  
  孙佳沅的院子较大些,但也住不下这么多人,最大的房间给了孙佳玉,春兰是孙佳玉的大丫头,自然是要在孙佳玉跟前伺候的,又要带着乙儿,最后还是两人挤一间小房子。
  
  其他丫头都以住不下为由发配到别的院子去,里面就有心有不甘的云燕。
  
  等所有人都安顿了下来,孙佳玉已经用了药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孙佳沅今年刚满十岁,生的有些像孙勤和般清秀全无柳氏的娇美,听说孙佳玉要住进她的院子一开始很是欢喜,总算能有人陪她玩了,可过了一会又生起了闷气来。
  
  “冬清,你说大姐姐来了我院里,吃住都算我的吗?娘亲每次给的月钱,我都攒着买头花了,若是下个月苏四娘又戴了新簪子来寻我玩,我没有新鲜玩意岂不是白被她笑话了。”
  
  冬清赶紧安抚着小祖宗,“姑娘别着急,夫人既是这么安排了一定会优着咱们的,老爷又是最疼爱姑娘的,怎么会少了姑娘半分呢。”
  
  小姑娘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想想有道理等到孙佳玉醒来又缠到她跟前去说话了。
  
  而这头春兰带着乙儿收拾新屋子,乙儿本身就没什么东西好理的,衣服全是春兰的旧衣裳改小的,全无心事的坐在椅子上抖着鸟儿玩。
  
  等春兰收拾好两人的床褥,转头就看到了乙儿动作迟缓一副呆木的样子,还是不敢相信,这个傻子真的是刚刚救了她和姑娘的人吗?
  
  犹豫着坐到了她的跟前,“傻丫头,我问你,你怎么知道天会下暴雪,屋子会塌的呢?是有人告诉你的吗?”
  
  鸟笼里的乙鸟啾啾的叫唤了两声,乙儿面无表情的看着春兰,然后张了张嘴巴。
  
  “是乙儿。”
  
  春兰愣了一下,有点没有听明白,乙儿是指笼子里的乙鸟吗?不解的指了指笼子,“你给鸟儿取了名字叫乙儿?”
  
  僵硬的随着身体摇了摇脑袋,只见她伸手指向了自己,“乙儿。”
  
  春兰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是她不叫小傻子叫乙儿?咽了咽口水试探的张口喊了一句,“乙儿。”
  
  乙儿的嘴角果然慢慢的上扬,露出了一个熟悉的表情,春兰知道这是猜对了,小傻子每次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就说明她很高兴。
  
  难道是小傻子已经想起来了?
  
  “我知道了,以后就喊你乙儿,你已经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那你记得自己姓什么吗?家在何处?”
  
  乙儿原本扬起的嘴角又迟缓的落了下来,眼珠子直愣愣的转动了起来。心底有些苦恼。
  
  姓?家?
  
  春兰一看就知道不好,小傻子若是再这么想下去肯定又该犯病了,赶紧打断了。
  
  “是我问错了,你快别想了,乙儿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今天会下暴雪,而且屋子会塌的,是有人告诉你的吗?”
  
  她思来想去,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乙儿在哪里听到别人说起,不然怎么能解释一个失忆的傻子,能说中连司天监都算不准的事。
  
  乙儿习惯性的歪了脑袋,像是在思考的样子,为什么会知道?
  
  她也很奇怪,明明一眼就能发现的事情,她们为什么好像都不明白的样子呢。
  
  不过是些没用的东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
  
  乙儿的耳边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不停的在来回的重复着:“此等术数与世人方可称之为术,而吾姜氏一门承天地而生,如此小技不足为术矣。”
  
  “如此小技不足为术矣……”
  
  只听她带着丝鼻音的低声喃喃,说完眼珠子一转不转的傻傻坐着,一脸的失神。
  
  她到底是谁? 正文 暴雪(五)   春兰的眼皮一跳,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乙儿说这么长的一句话。
  
  什么是小技?什么又是术?
  
  明明才是个十几岁的丫头, 说起话来却总老成的让人听不懂。好在她有张及具欺骗性的好相貌, 每每让春兰见了都会忍不住放低了声音, 就恐惊扰了她。
  
  春兰听得糊里糊涂的又怕问的多了乙儿又会发病, 看她现在这呆坐的样子更是不敢再多问了, 收拾完东西就带着她去了孙佳玉的屋子。
  
  说来也讽刺, 柳氏以孙佳沅的院子小为由,把孙佳玉身边的小丫鬟都打发到了别处,作为孙家的大姑娘孙佳玉的身前只有春兰一人在伺候。
  
  孙佳玉现在住的是间偏房, 平时是收拾了给客人住的,临时做了孙佳玉的厢房还是显得有些挤。
  
  远远的走到门边就听到了孙佳沅高亮的声音,“大姐姐, 你上回戴的红豆珠花可真好看, 沅儿也想要。”
  
  春兰皱了皱眉,孙佳玉明明是嫡长女却因为秦氏的早逝, 继室柳氏是个表面和气背地里刻薄之辈, 而父亲孙勤和又偏爱柳氏和小女儿, 就显得在家里的处境尴尬。要讨好柳氏的同时, 还连带着要哄着这个贪得无厌的孙佳沅。
  
  孙佳玉的外祖秦家是临县有名的诗书世家, 家底殷实在当地颇有声望。当初秦氏嫁给孙勤和时就带了不菲的嫁妆, 这也是孙勤和为什么会同意孙佳玉每年去外祖家省亲的缘故。
  
  柳氏曾多次想打这些嫁妆的主意,最后都因惧怕事发后秦家会上门说理而收手,也就为此更是看孙佳玉不顺眼了。
  
  二姑娘孙佳沅年纪尚小, 虽是琴棋书画样样在学, 可就这性子被柳氏教的骄横无比,平日里黏糊着孙佳玉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实际上不过是盯着孙佳玉身上的那些漂亮首饰。每每见了好的就想张嘴要。
  
  孙佳玉从小被秦氏教的知书达理,也就养成了心善性子弱的脾气,家中又无人可依仗,仆妇们见人办事,面对这对母女只能一二的忍让,才会搞得处处身不由己。
  
  “哎呀!姑娘,您的那些漂亮珠花是不是还收在首饰盒里呢,真是造了孽,屋子这么一塌,那么一整盒的首饰就这么被埋没了,可真是可惜了。”
  
  春兰故意从门口进去的时候加大了声音,尤其是在一整盒首饰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孙佳沅果然听进了耳里,马上眼珠子一转,从孙佳玉的床边快速的爬了下来,整了整衣裙甜甜的和孙佳玉道别:“大姐姐,我方才想起我答应了要陪娘亲用晚膳,就不在这陪大姐姐说话了,明儿再来陪大姐姐解闷。”
  
  说完头也不转的就带着冬清走了出去,一脸喜色的直出院门,急着往哪儿去就不言而喻了。
  
  “春兰你又捉弄二妹,那些首饰我上回不是都让你理进箱箧里放回库房了吗,什么时候又跑到屋子里了?二妹要是知道白跑了一趟非得把你记恨上不可。”
  
  春兰耸了耸鼻子朝着孙佳沅走的方向哼了一声,从桌上端了茶水给孙佳玉。
  
  “若是问起来我就推说不记得了,她还能不要脸到明抢吗?姑娘,您就是太好说话了些,才会被二姑娘这般欺负,这些年她都用这法子从您这讨要了多少东西,您不心疼奴婢都替您心疼。”
  
  “我知道你为我不平,可有什么法子呢,以前住的远她也能赖着要,现在咱们都住在他们屋檐下了,还躲得到哪去?”
  
  乙儿从进屋到孙佳沅走,都一直面无表情的坐在板凳上看着她们说话,等春兰耸鼻子的时候还学着耸动了一下。
  
  只是学的不伦不类的,春兰是耸了耸鼻子,而轮到她学着,就成了为难的把脸上的五官皱在了一块。
  
  转了下眼珠子,下意识的感慨了一声,“好难……”
  
  整个脑子都在放空,好像不管她们说什么都与她无关似的,思绪就飘到了窗外。
  
  从午时三刻后大雪一直未停,地上的积雪已经漫过了脚踝。
  
  不该下这么久的啊,为什么还没有停呢?不过真有意思,比她们说些听不懂的话要有趣多了。
  
  等到孙佳玉喊着她的名字,才恍惚的转了转眼珠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们。
  
  “乙儿,你过来,我都听春兰说了,这次真是多亏了你,我才能逃过一劫。不若这样,在你想起来之前你就在我跟前伺候着,好歹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的,等你把往事都想起来了,我就送你回家你看可好?”
  
  乙儿愣了愣。
  
  回家啊,虽然不知道家在哪里,可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总会想起脑海里浮现的那个背影以及他疏远的声音。
  
  木讷的脑袋迟疑的往下点了点,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她心里已经默认了自己和他应该是有什么关系的吧……
  
  孙佳玉也没想过她能有什么回应,看她点头的样子忍不住为她高兴,虽然她自己没有说什么,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她的身体正在慢慢的恢复。
  
  “这场暴雪来的也真是古怪,原以为是个好天气,谁知竟是世事无常,这雪也不知何时会停。”孙佳玉靠在床榻上望着窗外感慨万千,尤其是一想到刚刚房子会顷刻坍塌,心里满满的后怕,还好有乙儿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感慨完回头就看到乙儿也看着窗外在发呆,突然想起了刚刚春兰说的话,事情真的有这么巧吗?
  
  “乙儿,你可知道这暴雪什么时候会停吗?”问完孙佳玉才觉得自己的失言,她怎么还把春兰说的话当了真,别说乙儿此时还有些痴傻的模样,就算和正常人无异也不可能料到天气的变换,她真是病昏了头了。
  
  一对眼珠子勉强的转动了两下,咧开的嘴角向上扬了一个弧度,脑袋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向下一点。
  
  “你真的知道?”春兰慌忙跑去关上了门,孙佳玉也压低了声音,不确信的又问了一遍。
  
  奇怪的看了孙佳玉一眼,心底忍不住出声腹议,不过是看一眼天,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她们要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
  
  “明日申时,止,小雪。”
  
  第二日申时刚过暴雪戛然而止,狂风也停止了呼啸,再从天空中飘落下来的就是延绵不断地小雪。
  
  主仆二人看着依旧发着呆的小丫头,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陷入了沉默。
  
  孙佳玉这才意识到,她救回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傻子……
  
  小雪连续的下了几日之后,院子内依旧风雪无倾,而太原城内外却因为这场暴雪乱了套了。
  
  知府衙门里孙勤和正一脸烦闷的坐在书桌后犯愁,这暴雪虽然已经停了,但还在断断续续的下着小雪,眼看着一点要停的迹象都没有。
  
  这雪要是再这么下下去,可不得了了。
  
  境内靠山而居的村镇因为山岩松动,光是暴雪当日上山打猎而有去无回的已经超过数十起。而单因天寒地冻食不果腹的那些灾民,更是隐隐有要涌入城内的迹象。
  
  “老爷,不好了,刚刚西街的陈家老宅被大雪给压塌了,伤亡惨重,陈家那位老祖宗也被抬进了医馆,现在陈家人来向衙门求援了。”
  
  孙勤和一个头两个大,这几天为了暴雪的事,他已经好几日没好好睡上一觉了。衣不解带日夜不停的守在衙门,衙役也是不敢松懈的在城内四处巡逻。
  
  再怎么加强巡视还是出了乱子,孙勤和整个人都不好的瘫在了靠椅上,尤其还是出了儿子在京中做京官的陈老太爷家!
  
  他前几日可还在做着年底官职调动的美梦,怎么偏偏就让他遇上了这么一场暴雪了呢!
  
  这可恨的暴雪!
  
  眼前的案桌上还整齐的摆放着这月的奏章,孙勤和猛的坐直身子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绝对不能上报也不能让灾情传到京师。
  
  “走,我们现在就去陈宅。”
  
  于此同时距离太原几千里的蜿蜒的山路上,一驾青蓬顶的马车正悠闲的往太原的方向驶来。
  
  “大人,这么冷的天您说您不好好待家里喝茶看书,非要自请跑这鬼地方做什么呢。要我说啊,那糟老头说的话也不一定都作数,这都快出正月了哪来的暴雪,咱们别是被诳了白走一趟吧。”
  
  驾车的是个带着毡帽的小童,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清脆利落的童音一直回荡在空荡的山野。
  
  车里头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了车上的布帘,没能看清车内人的模样,只听到低沉而内敛的声音传出来。
  
  “莫再胡言乱语,这世间之事只有他姜家人不愿说的,还未有他们算不准的。只管朝着西南而去,自会明了。”
  
  放下布帘时,仿佛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昨夜入梦之时我卜了一卦,不日西南将有灾祸并起,只有贤弟一人能解此祸。”
  
  西南到底有什么在等着他…… 正文 暴雪(六)   孙佳玉的屋内虽是烧了火盆, 但还是止不住的有冷风从窗缝间漏进来, 孙佳沅来了几次觉得冻的慌, 又没什么好东西可瞧也就不爱来了。
  
  孙佳玉身体刚恢复了一些, 嫌躺的难受, 这会正拉着乙儿陪着她画画苦中解闷。
  
  一开始是在画雪景, 又觉得雪景枯燥乏味, 想到自己的院子正在修葺,就开始画房屋的草图。
  
  孙佳玉从小秦氏就给她找了有名的女先生学习琴棋书画。她对于书画最是喜欢,学的时间最长, 先生也多次说她在这方面有天赋,多加练习没准还能成当世女子中的佼佼者。
  
  只可惜孙佳沅长大之后,柳氏就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为由, 把孙佳玉院子里的女先生都给辞退了。
  
  但她确实在这方面颇有天赋, 不管是房间的挂画还是绣的花样子,都被同龄的姑娘争相模仿。
  
  按理来说, 孙佳玉捡到乙儿的时候, 她身上穿的也很朴素, 倒在路边看着也不像是大富人家的姑娘, 倒是哪个乡野村姑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可孙佳玉总觉得乙儿不像是个普通乡下姑娘, 且不说她的长相, 就是那说出来都没人信的本事,就不可能只是个村姑,下意识的就拉了她陪自己画画。
  
  就算乙儿没有说, 孙佳玉也觉得她肯定能看得懂, 她和春兰她们是不同的。
  
  乙儿就站在孙佳玉的身后,认真的看着她画画,偶尔的转一转眼珠子,对眼前的这些东西,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来。
  
  “乙儿你看我画的可还好?这是先前我住的屋子,我把它复原的画了出来,也不知母亲请的哪处的匠工,若是能按着原来的样子重新搭建那就好了。”
  
  “不好。”
  
  孙佳玉诧异的回头去看,确定真的是乙儿的那副特有的带着丝鼻音的嗓音,她是在说自己的画不好?
  
  “你说画的不好?”不敢相信的又问了一遍。
  
  得到的是乙儿的一个点头,孙佳玉知道她已经可以说话了,但还是说的很少,每次都是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所以一般能用点头摇头来解决的问题她都尽量的不说话。
  
  当然让孙佳玉更不能接受的是,竟然有人说她画的不好!就算是挑剔的孙勤和,看她的画也是赞赏的多,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当着面的指出说不好!
  
  即使是孙佳玉这样的好脾气也是有软肋的。
  
  她可以接受柳氏的刻薄,忍受孙佳沅的贪婪,习惯孙勤和的冷淡,但她画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自尊心,绝对不允许被这样轻描淡写的一个不好给回了。
  
  “那你倒是说说哪儿不好?”
  
  此时的孙佳玉强势又敏感,和原来那个柔弱的样子判若两人。
  
  面对孙佳玉的逼问,乙儿歪了歪脑袋,还是面无表情的吐了几个字,“你的画,塌了。”
  
  乙儿突然又摇了摇头,不好的地方太多了,就算是说了孙佳玉也不会信的。
  
  干脆直接的伸手从砚台上提起了画笔,试探的把笔尖凑到了自己的眼前,她好像以前会的,只是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有一个极温柔的人在她耳边低语。
  
  站在另一张空白的画纸前,正要下笔,手却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笔瞬间要从指间滑落,原来这就是握笔的感觉啊。
  
  乙儿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一幅幅熟悉的画卷在眼前滑过,这种握笔的感觉真是太亲切的让人兴奋了。
  
  再睁开眼睛,孙佳玉总感觉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来,明明还是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呆滞的样子。
  
  但她突然下笔了,一开始因为手抖墨汁在笔尖晕开来,之后就不会了,每一笔都流畅自然。
  
  她画的很快,快的甚至让孙佳玉都没有反应过来,先是一个框架,然后是雕梁画栋再接着是屋顶上鳞次的瓦片,每一次的下笔都是浑然天成毫不停顿。
  
  好像屋子的样子已经刻画在了她的脑海里一样,可她明明才见过几次吧,竟然能画的分毫不差!
  
  孙佳玉一开始是气恼和不忿,等看到乙儿的第一笔落笔就平静了下来,等看到最后内心就只剩下惊叹和自愧不如。
  
  一直到最后一个收笔,乙儿的手还有些微微的颤抖,但是她还不舍得放下,这种能握笔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好像她天生就会握着笔。
  
  “天呐,你,这太不可思议了乙儿,难怪你说我画的不好,和你比起来,我这根本就是不堪入目。”
  
  孙佳玉的惊呼把春兰给引了过来,春兰是不懂什么画的,她只知道姑娘从小就学画是鼎鼎厉害的,就算这个傻丫头再厉害,也越不过姑娘去的。
  
  可真的看到的时候,她一个不懂的丫头,也看出好赖来了。
  
  明明两幅画分开看的时候,还会觉得孙佳玉的更加精致,而乙儿的画不过是寥寥几笔,但把两幅放在一块时高下立判。
  
  孙佳玉与其说是在画房子,更确切的应该说在描画,有形无骨,难怪乙儿会说塌了,可不正像是他们的屋子被大雪一压就土崩瓦解了。
  
  而乙儿的画,虽然不过几笔,但整间屋子就好像顷刻之间立于纸上,形神皆备。难怪孙佳玉都要自叹不如,这样的画功不是天赋异禀就是常年苦练的真本事。
  
  而且她的画虽然不似以前见过的名家大拿的画风,却总觉得眼熟的很,孙佳玉忍不住往前细看,是前朝的徐画圣还是陆公?一时之间又分辨不出到底是笔墨之间像谁的画派。
  
  忍不住的感叹,最后还为自己的轻狂而福身赔礼,“方才是玉娘太狂妄,不知人外有人,让乙儿见笑了。”
  
  春兰不敢相信的看着孙佳玉,姑娘竟然在一个小丫头面前自称玉娘,要知道她除了老爷夫人以外只在教习的先生面前自称过玉娘。
  
  这哪里还是对待一个下人该有的姿态啊,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下人,这是春兰第一次这么直接的认识到她和自己的不同。
  
  “没事,这不重要。”
  
  等到笔放下的时候,乙儿的指间还是有微微的战栗感,听到她们的赞叹她还有些不解,她这算画的好吗?
  
  她只不过是把自己脑海里记住的样子给画了下来,还是画的不好,起笔的时候犹豫了,收笔的时候拖沓了……
  
  是谁教她学画的呢?她如今竟然连握笔都要犹豫了,他若是知道一定会很伤心吧,一想到这个,心里竟一阵的难过。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礼,但还是想说出心中的想法,乙儿,今后若是无事之时,你能否教我学画?”
  
  “不行的。”
  
  孙佳玉没想到她会不同意,话尴尬在了嘴边。但马上又想通了其中因由,是她太过轻率了,这种技艺上的事怎么能说教就教呢。
  
  “是玉娘失言了,我应该是要正式求艺的,这样也太轻浮不敬重了。若是乙儿愿意,我现在就可正式拜师求艺,告知父亲,让你做我的女先生。”
  
  乙儿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孙佳玉已经误会了,乙儿想要解释,不是藏私不想教,只是以她现在这个状况连自己都觉得不好,又怎么能教别人呢。
  
  “我,画的不好,不行的。”
  
  孙佳玉理解了一下乙儿的意思,她是想说她画的不好?若不是说这话的是个病危才愈之人,孙佳玉一定会把这话当做是敷衍或是嘲讽。
  
  但乙儿说这话,就应该是真的这个意思了,这个丫头好像天生不会说谎话,会就是会,知道就是知道,她都说不好了就是真的觉得画的不好。
  
  孙佳玉就更是对她的家世背景好奇了,到底是何人家的女儿,能教养的如此好本事。也庆幸自己没有怠慢或是欺辱她的想法过,并准备等会告诫丫头们,对待乙儿要像对待她自己一样。
  
  “我看你画。”
  
  就在孙佳玉已经安慰自己不能强求的时候,乙儿又开口了,孙佳玉的眼睛一亮,不能教她但是看她画的时候发现缺点不也是一样的吗。
  
  从此之后,两人都多了一样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
  
  孙佳玉是欢喜的,她确实是有画画上的天赋,只是画虎画皮难画骨,之前的先生或许也只是在教她描画,从未真正的从画骨开始。
  
  而乙儿则是更多在回忆,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温柔低沉的声音一遍遍教她学画的到底是谁?
  
  太原境内因为不停的下着雪,已经多处遭了灾,越来越多的灾民开始往城内涌进来,孙勤和已经十多日未曾着家了。
  
  二姑娘孙佳沅的屋子里,还是整日的烧着银碳点着烛火熏香,一进屋就仿若春光时分。
  
  此时柳氏正在屋内陪着孙佳沅说着话。
  
  “娘亲,怎么爹爹这么多日都不曾到后院来看您和阿沅,爹爹前几日还说要给阿沅买好玩的别是给忘了吧,”
  
  “阿沅乖,这几日大雪不停,你爹爹要在府衙内忙公务,等过段时日公务忙完了,定是第一个就来看阿沅的。”
  
  “等爹爹回来我就要给他看我刚临的字帖,娘亲,你说可好。”
  
  屋外春兰冻得直搓手,正准备要去找二姑娘讨些银碳,大姑娘的屋子里到处透风,还偏生碳都烧完了,都要和屋外差不多冷了。
  
  原本孙佳玉有很多的私房银子,可都压在了房子下面,还能不能再拿到手都成了问题。这些下人看人说话,没有银子在这府上也是寸步难行。
  
  刚走到门外,就看到屋内母女两一派和谐的景象,更是听到了孙勤和为了大雪的事多日未归的消息,眼珠一转急忙的往回走。 正文 暴雪(七)   “姑娘, 您也该为自己想一想了, 现在夫人还只是在吃住用上拿捏着咱们, 可去年您都已经及笄了, 多少人家的少年郎想要向老爷求娶姑娘可都被她的各种理由给挡了, 再这么下去您的亲事该如何是好?”
  
  春兰咬着牙直挺挺的跪在孙佳玉的跟前, 她是从小跟着孙佳玉一块长大的, 以后也多半是要跟着孙佳玉陪嫁去夫家。
  
  去年年前孙佳玉及笄的消息一出,整个太原包括临近府衙适婚年纪的青年才俊,哪个不蠢蠢欲动的。可柳氏就怕孙佳玉嫁的夫婿太好会压着孙佳沅, 好些有意向的人家都被她以年纪尚小给回绝了。
  
  搞得流言四起,都说是孙佳玉眼光高,或是孙家打算把她送去京里攀上哪处的高枝, 久而久之亲事反而耽搁下了。
  
  偏生孙佳玉自己还没什么打算, 总是任由柳氏这么拿捏,春兰也是不懂, 她家姑娘什么都好, 就是性子太软弱了一些, 凭的被人白欺负了也不知抵抗。
  
  孙佳玉正在绣给孙佳沅的香囊, 咬断了线头, 无奈的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篓。
  
  “你以为我不想争吗, 就凭我们两拿什么去争?别说是娘亲过世之后了,就是娘亲还在之时我一个月又能见父亲几回,你以为我见到二妹妹有父亲宠爱我心里就不难过吗?难过又如何, 我不会讨父亲欢心也不会逢迎柳氏, 在这孙府谁人不知,我只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大姑娘。”
  
  “姑娘连您自个都这么认为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怎么能立的起来?现在就有一个机会,老爷为了大雪的事日日操心,正是您尽孝心的时候啊。”
  
  “糊涂,父亲忙的是公务上的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只能是给他添乱了。”
  
  “姑娘,您忘了,不是还有她吗?”
  
  春兰说着朝厅内案桌上看去。
  
  孙佳玉顺着视线看股偶去,乙儿正握着笔,瘦弱的身体却站得笔挺在桌前认真的画着什么。
  
  说来也奇怪,屋内的碳不够了,也就比外头多了几块挡风的木板,这么冷的天她的手离了汤婆子就冻得发颤,可乙儿却坚持日日作画,也不得不感慨两人为何会相差甚远了。
  
  摇了摇头,“不行,乙儿懂得什么,她的病还未痊愈,说话行动都要比常人慢半分,又何况是帮忙了。”
  
  “姑娘您怎么忘了,她可是能知晓天意的人,又怎么能和常人相比较。”
  
  孙佳玉这才想起来那日的场景,乙儿说第二日暴雪止,果真第二日与她所说不差分毫。
  
  真的不是巧合吗?
  
  刚这么想着,乙儿的目光朝着主仆二人看了过来。
  
  明明应是一双水灵灵的美目,却偏生双眼呆滞无光彩,甚至看人的时候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总把人看得心底发瘆。
  
  乙儿歪了脑袋,有些好奇,她们刚刚在说什么?
  
  她正在替孙佳玉重画屋子的草图,原本的房间风水格局也太差了,屋檐过低四处不通难怪会导致积雪压顶,包括正门窗户朝向都是极差的布局,也是住的人命硬才能一直无事到遇见她。
  
  乙儿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学会的这些看风水的本事,而且还顺手拈来,就和看天一样,好像是本能的反应,只要看一眼就会了。
  
  她现在正在画的就是屋顶上的檐牙,把原本低平的牙尾高高翘起,并且画上了燕尾花纹做装饰,显得更加清丽脱俗,远远看着仿若真的燕雀花鸟伏在屋檐之上,既美观又可招喜迎福。
  
  等到最后一笔的竹青上好色,就咧开了嘴微微上扬,“好了。”
  
  孙佳玉冲着春兰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怎么能利用她呢,她不管知不知晓天意,其实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当初会救乙儿,也不过是不忍心见死不救,从未存过想要她报答的心思,当初都没有现在就更不应该有了。
  
  一路想着就走到了乙儿的身后,等看到案桌上的画,双眼一亮,她还是头次看到如此设计的檐牙,花样独特颜色又清丽,真是没有比这更别致脱俗的檐牙了。
  
  “乙儿,你的小脑瓜是怎么长的,怎么能画的这般漂亮!等会我就让春兰拿去给工匠瞧瞧怎么做,我都等不及要看新屋檐修葺好的样子了。”
  
  “大姐姐是什么好东西要这么火急火燎的,让我也看看!”
  
  孙佳玉难得的喜形于色,竟然还被孙佳沅给撞见了,最要命的是孙佳沅的身后还跟着柳氏。
  
  孙佳沅扬着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轻快的走到了孙佳玉的跟前,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中拿着的画纸。
  
  同样的双眼一亮,“哇,大姐姐你什么时候偷偷画了这么好的画也不给沅娘看。”
  
  边说着就要去夺孙佳玉手里的画纸,孙佳玉难得的攥紧了手掌,不肯让孙佳沅拿走。
  
  “二妹妹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画的,而且不过是小孩的玩闹之作,入不了你的眼的,我给你做了香囊,你等我拿给你。”
  
  原本孙佳玉不表现出来还好,一露出不舍的样子,孙佳沅就更是要抢了。
  
  孙佳玉是不敢用力,怕一用力画纸就会撕裂开来,孙佳沅倒是想用力,但年纪小到底是使不上什么劲来。
  
  一时之间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了,“大姐姐又哄我,这府里除了你还有谁能画出这样的好画,娘亲你瞧大姐姐都不疼沅娘了。”
  
  柳氏一进屋就坐在了软塌上,手里捧着汤婆子原本并不打算插手,在她看来孙佳玉的画不过尔尔,她女儿早晚都会赶超她的。
  
  但孙佳玉平日里都是服服帖帖的乖巧样子,这次护食的模样让她也有了兴趣,她就说嘛,孙佳玉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在她面前的伏低做小都是装的!
  
  “是什么画啊,竟让大姑娘这般看重,不知我这个做母亲的可能有幸一看啊?”
  
  孙佳玉眉头紧锁,手背上的青筋都隐隐可见,但还是不肯松开一寸。
  
  春兰在一旁看得心都要揪起来了,她家姑娘忍了这么久,可不能因为一幅画就功亏一篑啊。
  
  而乙儿就站在一旁,好像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似的,一双大眼睛来回的转了一圈,只觉得乏闷无比,还不若扫地有意思。
  
  孙佳玉不肯放手,孙佳沅也就撑着一双如莲藕的小手臂,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柳氏有些不耐,手指在小方桌上来回的轻叩,一声声敲击声仿佛就敲在了孙佳玉的心头。
  
  一想到柳氏的种种手段,最后孙佳玉到底还是松开双手,双手无力的垂落在裙侧,衣袖内用力的圈紧,手指在手掌心留下了道道指痕。
  
  春兰也松了一口气,恭敬的端了茶水送到柳氏的桌上。
  
  孙佳沅如愿以偿的拿到了画纸,终于露出了笑容,甜甜的跑到了柳氏的身边递给了柳氏。
  
  “娘亲你看,大姐姐就喜欢藏私,这么漂亮的画我还是头次见呢。”
  
  柳氏端起了手边的茶碗,一下下的波动着碗里的茶叶,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女儿手里的画,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原以为是女儿小题大做,想要抢来不过是因为孙佳玉很看重这幅画,单纯的不想让孙佳玉好过罢了,没想到她竟然画的这般好。以前她怎么没发现,这小蹄子还有这本事?
  
  “哟,我们大姑娘原来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这檐牙画的精巧,前段时日我听京师回来的郝员外的夫人说起京师的檐牙,这倒是比她所说的还要精美些。”
  
  孙佳玉想要辩解,这根本就不是她画的,但又下意识的不想把乙儿扯入这场是非当中,最后张了张嘴还是没说。
  
  “母亲谬赞了,玉娘不过是临时兴起,如此拙作恐污了母亲的眼。”
  
  “大姑娘真是谦虚了,既是拙作不如就赠与我,正好我和郝夫人约了要欣赏她家的檐牙,现在倒好,还能让她开开眼。”
  
  孙佳玉一时不敢相信,柳氏竟然无耻到直接说出这种话来,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拿来是做什么的,她一句话就算是明抢了?
  
  “母亲不可……”
  
  “哦?莫不是玉娘不舍得这画?说来也是,到底不是正经母亲,心中还是对我有怨怼的,可怜我总把你当做我的亲生女儿来疼,这般心血到头来落了空。”
  
  孙佳沅马上配合的扑进了柳氏的怀里,揉着柳氏的心头,嘴里还念叨着,娘亲莫气。
  
  孙佳玉看到这幅景象,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原本看到这画时有多少的激动可喜悦,现在就有多少的憎恨和无奈。
  
  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母亲说笑了,玉娘又怎么会不舍得呢,不过是一幅画罢了,母亲对玉娘的好又怎么是一幅画能比的了的呢。”
  
  指甲用力的扣进手掌心,她好像能听到有什么断裂的声音,那是她的忍耐和自尊心。
  
  “不行,你不能用。”
  
  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声音从角落里响了起来,原本站在旁边快睡去的乙儿,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柳氏,带着鼻音的声音古怪的说了一句。
  
  柳氏双眼一眯,咬牙切齿的看着玉团子一般面容的乙儿,“又是你!”
   正文 暴雪(八)   柳氏冷哼了一声, “不能用?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我不能用?”
  
  乙儿愣了一下, 是啊, 为什么不能用呢?
  
  哦对了, 她画的是燕尾的纹饰, 尾端尖尖的翘起, 都是为了相衬孙佳玉的性格, 和眼前的这个人完全是不相衬的。
  
  再则说来,她有次见过柳氏的屋子,本就很高了是整个孙府里最高的建筑, 她还要往上加檐牙岂不是成了引子?
  
  但是这么多说了她们也听不懂的,最后心里的那些话一句都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
  
  “你, 压不住的, 祸起于此。”
  
  孙佳玉心下暗道一声糟了,乙儿一定是生气了吧。
  
  自己前几日还说要以先生之礼待她, 今日就当着她的面, 让她的画就这么被柳氏给拿去了, 她才会被气得说了这种傻话!
  
  孙佳玉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平日里她说说这种话也就算了, 怎么能当着柳氏的面说呢!
  
  而且这段时日的相处, 她早就没把乙儿当做是个普通的丫头来看待了,倒是有些亦师亦友的感觉在里头,她决不能让乙儿为了她受柳氏的罪。
  
  柳氏还以为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想要狡辩些什么, 没想到最后就说了句这个, 忍不住轻蔑的一笑。
  
  “压不住?真是笑话,你当你是在街头摆摊算命吗?那你可算过你自己的命数,可有说你何时会有大祸临头啊。”
  
  只见白玉一样的小人,皱着眉头木讷的眼珠子转了转,好像在认真的思考柳氏的问题,过了一会才郑重的开口:“算卜者,不可自卜。”
  
  柳氏拿着画纸从软塌上站了起来,往前直接穿过了孙佳玉的身边,径直走到了乙儿的跟前。
  
  还嚣张的把画纸在她的眼前挥了挥,“那可真是太巧了,你不会自卜,而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把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若我们来试一试,到底你我两人谁先有祸上身。”
  
  “母亲不可,这傻儿的脑子收过重伤,一贯说话就是疯疯癫癫的,您可千万不可与她一般见识啊。”
  
  乙儿却好像完全听不懂她话里的威胁,咧开了嘴,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为高兴的表情。
  
  指着柳氏手里的画纸道,“此乃祸引,十日之内不可。”
  
  “哦?大姑娘你听听,这像是傻子说出来的话吗?好好,既然你说不可,那我偏偏要让工匠赶制,十日之内就看看你说的准是不准,若是不准,到时怕是你家姑娘也保不了你了。”
  
  孙佳玉急的额头满是虚汗,最后咬了咬唇,哗的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母亲明鉴,您是贵人可万万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和这等丫头开玩笑,女儿愿为母亲日夜祈福,只愿您身体康健事事顺心。”
  
  春兰看了赶紧跟着跪在孙佳玉的身后,冰冷的寒气马上就从膝盖底往上钻,她家姑娘可是刚大病初愈,哪里能受得了这般罪过。
  
  只能代替孙佳玉,用力的把脑袋往地板上磕,马上额头就是一片青紫的痕迹。
  
  “夫人切莫和一个傻子动气,您的身子重要。”
  
  孙佳沅眨了眨眼睛,她大姐姐房内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说话这么古怪的丫头,而且偏生的还这么好看,竟然比苏家的四娘子还漂亮,有些嫉妒的嘟了嘴。
  
  “大姐姐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么水灵的丫头,这么一比,沅娘屋里的丫头可都逊色了几分呢。”
  
  孙佳玉心下一惊,就怕孙佳沅下一句话就是要把乙儿给讨要过去,赶紧把绣好要给孙佳沅的香囊给拿了出来。
  
  “二妹妹说笑了,这丫头是前些时日从外头捡回来的,当时脑袋受了伤,好不容易从阎王殿里捡回了一条命。醒了之后又是呆头呆脑的,什么都不会做,怎么能比得上你屋里的冬清、冬雨能干乖巧呢。”
  
  孙佳沅没什么心眼,一听夸奖她屋子的丫头,马上就喜上眉梢,心里又舒服了一些。
  
  柳氏一眼就看穿了这主仆二人的小心思,冷笑了几声,这跪一下磕几个头,就想让她放过这傻子?可没这么容易。
  
  不过她也是真的喜欢这画上的样式,最重要的是她还约了郝夫人看檐牙。
  
  这个郝夫人总是仗着自己娘家得势,动不动就是去京师访亲,回来之后就在她面前端着架子自视甚高的炫耀,每每谈起就是又在京师见了什么好看的流行花样,言语间都是瞧不起她娘家势微。
  
  这次一定要让郝夫人大开眼界,至于这个檐牙的颜色也太素雅,到底是没见过世面总看着小家子气了些,回去再换个颜色外面刷上用时下最流行的金箔。
  
  一想到郝夫人见到她新搭的檐牙时露出的诧异和艳羡,她就提前通体舒畅。
  
  不过是个傻子,既然说是十日,她倒是要看看,能有什么祸!
  
  “大姑娘的孝心真是让人感动,你说也怪,我这几日夜夜不好入眠,怕是你父亲在外忙公事,我就怎么都睡不好,既是大姑娘如此有心,不若亲手抄几份经文,也好让你父亲安安神。”
  
  孙佳玉满嘴的苦涩,她就知道柳氏没这么容易就放过她的。
  
  手抄经文一份都要好几日不眠不休,更何况还是这么天寒地冻的时日,好几份她没十天半个月是抄不完了。
  
  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可心底再有不怨又如何呢,现在当家的是柳氏,掌权的是柳氏,又哪里有她说话的份,不但是不能有怨念还要笑着一口应下。
  
  低着头理了理表情,再抬起头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能为父亲和母亲尽些孝心,是做女儿应该的,别说是几份就是日日手抄女儿也是愿意的。”
  
  柳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大姑娘的孝心我是一贯知道的。好了,沅娘,我们也该走了,王女官还在书房等着你回去上课呢。”
  
  说完故意从乙儿的面前走过,得意的从正门走了出去,出去时甚至连房门都未有丫头关上。
  
  她孙佳玉,是孙家的嫡长女却不得不在柳氏面前伏低做小,日夜抄写经书,而她孙佳沅却只要想着今日明日学些什么。
  
  这就是现实。
  
  寒风从敞开的大门直接长驱直入,春兰浑身一哆嗦,赶紧把孙佳玉从地上扶了起来,让下面的小丫头去烧了热水,确定柳氏走远了才关上了门。
  
  孙佳玉正在安慰乙儿,“都是我不好,一时见了你的画欣喜十分,才会被夫人瞧见拿去……”
  
  说着说着,孙佳玉也说不下去了,这算是什么错呢,乙儿画了好看的画她欣赏难道也成了错吗?
  
  一时之间悲从中来,捂着衣袖侧过脸去,不敢看乙儿的眼睛。
  
  她可真是没用,连喜欢的画都没有办法留下,现在还害得自己和屋里的人被记恨上,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只要一想到将来连自己的亲事也是掌控在柳氏的手上,就更是悲伤,难以自抑的趴在软塌上轻声的抽泣了起来。
  
  乙儿原本是呆呆的站在软塌旁,看到孙佳玉抽泣的样子,心里的一角竟也觉得有些难过,好像曾经她也有过让她这么难过的事情。
  
  只是现在想不起来了,她当时一定也很伤心吧。
  
  这么想着,就下意识的伸出手,轻轻的在孙佳玉的肩头拍了拍。
  
  动作十分的迟缓,甚至手臂都是僵直的,但孙佳玉还是能从中感觉到她的好意。
  
  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接过春兰的帕子,重新坐直了身体。
  
  “谢谢你乙儿,让你见笑了,其实我的生活远没有你看到的光鲜,可能还活的不如你自在单纯。”
  
  乙儿认真的在听孙佳玉说话,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过了一会竟然开口安慰道:“你,别难过。”
  
  孙佳玉愣了愣,才确信乙儿真的在安慰她,忍不住自嘲的笑了几声。
  
  “刚刚我在夫人的面前说你是傻子,都是权宜之计,我不这么说她更不会饶过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平时孙佳玉只有和春兰私下说起柳氏的时候,才会不用母亲而是夫人,在她的心里只有生母才是她的母亲。
  
  乙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的。”不过不管乙儿到底知不知道,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十日之后。
  
  如果有别的事情让柳氏忘了这一茬,那还好,可柳氏要是还记得今日之事,那可就不是简单的抄几份经书就能过去的了。
  
  就在孙佳玉有些为难的时候,春兰满脸是泪,噗通一声又跪在了跟前。
  
  “姑娘,今时今日您还要忍气吞声到何时?奴婢从小伺候姑娘长大,知道姑娘隐忍不易,可您若是自己都不愿争一争,那以后柳氏就更能欺辱您,连府上的丫头婆子都要骑到咱们头上撒野了。”
  
  孙佳玉又何尝不知道,一时之间呆愣在了原地,手上的血痕仿佛正在嘲笑她的懦弱可欺。
  
  自嘲的笑了起来,“我又如何奈何的了她?乙儿,你没入奴籍,也不算是我孙府的丫鬟,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孙佳玉的客人,若是十日之后真的事发,我就送你离开孙府。”
  
  乙儿歪着脑袋极认真的在听孙佳玉说话,像是听明白了一般,点了点头又坚定的摇了摇头,“还不能走。”
  
  春兰双眼一亮,快速的爬到了孙佳玉跟前,“姑娘,既然乙儿她自己都不愿意走,您就试试吧!如果连试都不试您怎么知道结果呢!难道您真的准备等到柳氏错点鸳鸯,您出嫁后再想办法吗!”
  
  孙佳玉又犹豫了起来,难道真的要将乙儿举荐给父亲吗?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吗?
  
  “乙儿,你真的愿意帮我吗?”
  
  乙儿咧开了嘴角,一双眼珠子不利落的滚动了几下,伸手在孙佳玉的手掌心拍了拍。
  
  “你,别难过。” 正文 暴雪(九)   天空中还飘着雪花, 城内外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孙勤和已经在衙门睡了整整十日, 今日正好在自家附近处理公务, 就顺便回府休息。
  
  “老爷您回来了。”孙管家看到孙勤和回府, 一脸欣喜的上前行礼。孙勤和连续在衙门住了这么几日, 此时还穿着官服, 摘下官帽一眼就看到下巴上未刮的胡茬, 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许多,全无平日的精气神。
  
  “这几日府上可一切都好?夫人现在在何处?”
  
  “回老爷的话,府上一切都好, 夫人正在花厅和管事商量大姑娘院子修葺的事,老爷是准备歇息还是赶着要走?”
  
  “今儿先不回衙门了,你让后厨晚上烫壶酒多煮个锅子, 不忙和夫人说, 我先去书房歇会脚。”
  
  孙管家连连点头答应,让小厮给孙勤和打着伞, 亲自跑去后厨吩咐, 老爷都这么久没回来了他可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孙勤和想起还有东西公文落在书房了, 自己拿了伞迎着风雪, 一路往书房去, 正准备要去书房换身衣服喝碗热茶, 就从路边的小岔路上走出了几个人。
  
  若不是他及时的刹住脚步,就要和来人撞上了。
  
  定睛一看,竟然是多日未见的大女儿孙佳玉, 孙佳玉包裹的很是结实, 从上到下就只露出一张脸,一看到孙勤和就慌张的行礼。
  
  “见过父亲。”
  
  “起来吧,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你的屋子前些日子不是才出了事,身体又不好怎么不好好躺着,还四处瞎走动。”
  
  朝着孙佳玉点了点头,示意她起来。
  
  孙勤和最不喜的就是这个大女儿的性子,每每见到他的时候都是唯唯诺诺的,一点都没有长女的风范,也不如小女儿贴心懂事。
  
  被孙勤和一问,孙佳玉的心里就是一慌,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两人一贯就是相敬如宾,她对父亲的印象是又敬又怕,总是艳羡二妹妹能与父亲百般的撒娇,而自己作为长女就只能端庄持重。
  
  这才搞得每每见到父亲就蹑手蹑脚,不知该如何回话。孙佳玉口中有些苦涩,眼眶瞬间就有些要发红,用力的眨了眨微酸的眼眶,才没让自己太过难堪。
  
  有一瞬间孙佳玉都想要放弃了,但一想到春兰几乎是花光了他们身上所有的积蓄,才从父亲身边的小厮那打听到他今日可能会回府的消息,三人从早上起就惴惴不安的等着,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她绝对不能错失。
  
  “多谢父亲关心,玉娘的身体已经好些了,今日是特意在这等父亲回府的。”孙佳玉稳住了情绪,装作淡定的开口。
  
  孙勤和抬了抬眉,有些奇怪,特意的等在这里?怎么柳氏又在什么事情上亏待她了?
  
  一想到他已经连续这么多日没有好好休息了,而他的女儿日日在家吃好住好,却还要为了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来给他添堵,就一阵的头疼,下意识的语气也不佳起来。
  
  “为父公务繁忙,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若是真的有事就找你母亲和妹妹说去。还有,玉娘你是长姐更是我们孙府的嫡长女,既是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做事之前就更应懂事谨慎了,下回莫要再出现这类的事情了,赶紧回屋去吧。”
  
  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你身边的丫头也惯不会伺候人的,怎么能带姑娘下雪天的在外面跑,若是再有下次,定要惩戒此等恶奴。”
  
  雪还在不停的往下坠,孙佳玉身体一颤,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几步,被身后的春兰给搀扶住了,才稳住了身子。
  
  她的父亲竟然根本都不听她要说什么事情,就满是责怪,甚至还用春兰来警告她,她有一瞬间不确定自己在风雪里等了这么久的意义是什么?
  
  “姑娘,您别忘了,您今天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孙佳玉看了一眼撑伞的春兰,已经冻得嘴唇有些发紫了,而乙儿正一动不动的站在树下,扬着一张小脸直愣愣的看着她。
  
  是了,她如果今天就这么回去了,先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父亲误会了,母亲待女儿极好的,若是关乎女儿自己的小事定是不敢打搅父亲的,是女儿得知父亲为了连日的大雪而苦恼,偶得一奇人,能晓天象万物,故而推荐给父亲,希望能尽女儿的一点孝心。”
  
  孙勤和原本已经抬脚要走了,听到孙佳玉这么一说,又停下了脚步。
  
  脑海里马上就浮现出那些江湖道士,招摇撞骗的样子,脸色马上就拉了下来很是难看。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个大女儿只是单纯的懦弱,但也算听话守规矩,还想着再过一两年就要让柳氏好好替她选个夫婿,没成想她却学了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这性质可就完全的不同了!
  
  想要引起他的关注,不满柳氏,他都能理解,并且也不愿意插手后院的事情。但她有这种巫蛊邪术的想法接触些下三滥的东西,他这个父亲就不得不管了。
  
  “看来你母亲确实平日里是对你太过放松了,一个大家闺秀不好好在家学琴棋书画,竟然接触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人呢,现在在何处?这种江湖骗子你也敢带进府里来,真是太不像话了。”
  
  孙佳玉被孙勤和的暴怒给吓到了,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孙勤和这么生气的样子,整个人都吓得不敢说话,全身都在颤抖。
  
  “老爷,你不要责怪小姐,都是奴婢的错。”春兰也没想到孙勤和会这么生气。
  
  吓得丢下伞赶紧跪在了地上,漫过小腿肚的积雪瞬间就浸湿了春兰的膝盖,冰冷的寒气一股股的往上钻,冷得让人直哆嗦。
  
  春兰现在非常的后悔,她当时也没有想太多,就想要劝孙佳玉趁着乙儿来搏一搏,没想到会弄巧成拙。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孙佳玉头顶上一没了伞,瞬间雪就打在了她的身上,可心底的凉意却让她已经感觉不到肌肤上的冷了。
  
  孙勤和一看到她们主仆二人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他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没用的女儿!
  
  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伸出脚就要狠狠的朝着春兰的心窝子踢去。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鼻音的稚嫩声音响了起来,“雪,要停了。”
  
  包括孙佳玉回头去看,那个熟悉的声音果然是乙儿,她在说什么傻话呢,现在天空中明明还在飘雪。
  
  一大片一大片的雪花不停的往下坠,根本就没有要停的迹象。
  
  倒是她的声音和长相让孙勤和眼前一亮,雪白的肌肤,精致小巧的瓜子脸,细长的柳叶眉下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相貌的少女。
  
  只可惜那双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总让人浑身发寒,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你,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可以把你从里到外都看穿一样。
  
  面对这样的可人儿,就连孙勤和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脚也放了下来。
  
  “这个小姑娘,是谁?”
  
  雪大片大片的往下掉着,撑着伞站在树下的乙儿好像被隔开在另一个世界的仙子,一时之间孙佳玉也忘了要回答。
  
  “雪,要停了。”
  
  直到乙儿的声音再次响起,喃喃的重复着同一句话。
  
  孙勤和眉头一皱,怎么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脑子却不太好使?
  
  这么多日未停的大雪,他从一开始的翘首以盼到现在已经麻木了,只是不停的做好巡视工作,不能让灾民进城,也不能让更多的灾事发生。
  
  同样这样想的还有孙佳玉,她之前问过乙儿接下来的天气,而乙儿却说气象瞬息万变,不可说。
  
  她应该早就想到了的,之前的几次都是巧合吧,毕竟哪里会有人次次都能说得准天气的呢?
  
  尤其是这个人之前还受过重伤,摔坏了脑子失忆了,就算她真的之前会,现在也不一定还记得了,她竟然真的信了春兰的话。
  
  现在也是自作自受的下场,孙佳玉咬了咬下唇,脑袋一片空白,她到底该怎么办?
  
  “风来了。”
  
  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三人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了乙儿的身上。
  
  她从树下一步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大雪就落在她的身侧。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她在说的是什么意思,乙儿竟然一个松手,手中握着的伞柄瞬间垂落在了地上。
  
  孙佳玉心下一惊,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下着大雪,不可以的。”
  
  就在三人的注视下,乙儿的嘴角微微的一扬,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伸手指了指天空,“看,雪停了。”
  
  孙勤和只觉得脖子间一阵寒风吹过,再抬头往天上看去,天空乌云密布但是雪却真的停了……
  
  孙勤和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低下了头,不过一瞬又睁大了眼睛再次抬头,雪竟然真的停了!
  
  同样不敢相信的还有孙佳玉和春兰,刚刚还在连续不断的下着的大雪,怎么会一瞬之间就停了呢。
  
  再回头去看,乙儿的身上一片雪花都没有沾上,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了他们的跟前。
  
  把还跪在雪地里的春兰给拉了起来,嘴里还在喃喃着:“风来了,雪停了。”
  
  孙佳玉看到乙儿站在她的身边,才控制着让自己静下心来,雪停了,父亲总该相信乙儿的本事了吧?
  
  “父亲,雪已经停了。”
  
  因为刚刚淋了雪冻得有些发抖,颤抖着声音把孙勤和从震惊中来了回来。
  
  “你说什么?哦,雪,雪真的停了!”
  
  孙勤和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太好了大雪终于停了。
  
  一想到刚刚孙佳玉说的有奇人,心里又激动了起来,这世间果真有能看天知气象的奇人!
  
  激动的搓了搓手,如果他真的有了这个奇人,以后还何愁什么加官进爵了!
  
  “为父的乖女儿啊,快快快,你快让为父见见那位高人,这也太神奇了!”
  
  在孙勤和看来,这个小姑娘绝对不可能是什么高人奇人的,倒是有可能是高人座下的童子,也就能理解为何生的如此好相貌了。
  
  孙佳玉奇怪的看着自己父亲,乙儿刚刚不是才露了一手,怎么父亲还要问高人在哪呢?
  
  这么想着,还是伸手指向自己身边的小姑娘,
  
  “父亲,她就是我说的高人啊。” 正文 暴雪(十)   孙勤和期待的顺着视线看去, 正好看到眼前的小姑娘正歪着脑袋, 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说的高人就是她?”
  
  孙佳玉笃定的点了点头, “父亲, 您刚刚不是看到了, 她说雪停, 大雪就真的骤停, 当日也是她说屋子会突然坍塌,方才救了女儿的性命。”
  
  孙佳玉说的万分诚恳,可换来的却是孙勤和不满的皱眉。
  
  “胡闹!你既有心要将高人引荐为父, 又为何要拿此等小女来糊弄为父!你真当谁都是傻子吗,这可不是你们过家家的把戏!”
  
  严厉的训斥之后,孙勤和又有些犹豫了起来, 如果说真是高人不愿见他, 才派弟子前来试探,那他岂不是反而得罪了高人?
  
  说完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停顿了片刻, 心下又觉得刚刚语气强硬了些, 清了清嗓子声音又软了下来。“若是这位女弟子是高人座下门人, 那可否代某转告高人一声, 某诚心求见高人, 若能得见实乃万分荣幸。”
  
  这话是看着乙儿说的, 她原本在发愣,听到声音回过神来睁着一双大眼睛,木讷的看着孙勤和。
  
  他是在和她说话吗?
  
  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 “我?”
  
  孙勤和心里一个庆幸, 确定他刚刚想到的肯定不会出错了,这个小丫头肯定是高人的门下弟子,还好刚刚没有对她恶语相向。
  
  果真是高人身边的弟子,不然又怎会生的如此好相貌。
  
  “是的,若是高人有什么要求,只管向某提,只要某能做到的一定在所不辞。”
  
  乙儿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在所不辞啊,还以为有什么有趣的东西,那可真是没意思。不再去搭理孙勤和,扬起脑袋看向乌压压的天空,还是这变化万千的天象更有趣些。
  
  孙佳玉看到父亲的反应这才明白,原来他不是不信有高人,而是根本就不相信能说准雪起雪停的人,竟然是眼前这个少女。
  
  何止是父亲不信呢,当初她又何曾想到这个看着痴傻的漂亮丫头,竟然会有这等滔天本事。
  
  可是孙勤和不信,她还能去哪里给他变个高人出来不成?
  
  在孙勤和看来,这个丫头又是摇头又是看天的古怪的动作,反而更印证了他的想法。
  
  若是别有用心之人,必是心中有所求,听到他应允了条件,肯定会一口答应相见,可见真的是无欲无求的得道高人。
  
  刚要窃喜自己做事稳当,没有错过高人,一抬头却看到大女儿正一脸无措的看着自己,又觉得很是无趣。若是此时玉娘能出口在这丫头面前美言一二,凭她们的关系就事成有望了,只可惜他的大女儿根本就不谙此道。
  
  顿时泄了气,怎么就让这个无用的女儿撞上了这等机缘,若是小女儿沅娘那可就机灵多了,定能助他心想事成。
  
  果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孙勤和看着面前的三个毫无反应的小女娃,一时之间无计可施。
  
  而且他堂堂一个知府刚刚已经低声下气的求见了,竟然还被他们给晾在了这里,有些恼羞成怒的甩了袖子要走。
  
  就在此时原本仰头看着天的乙儿低下了头,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口里还在喃喃着什么。
  
  别人恐是不了解这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但春兰知道,每次只要乙儿发现了什么了不起(有趣)的事情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就像是她曾经在说暴雪将至,房子会塌,雪要停时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
  
  只是可笑的是,每次她说的这些话都没人相信。
  
  “天,放晴了。”
  
  孙勤和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明明还是乌云盖日,低压的云层好像下一刻就会撕开裂缝下起大雪来,哪里来的天晴?难道刚刚都是他的错觉,这人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女娃?
  
  一想到到衙门里堆积如山的事情,以及越来越多因为大雪引发的灾情就一阵头疼,顿时烦闷的连休息都没心情了。
  
  “真是无的放矢,这般的天气何来的放晴之说,这会不过是天公打盹,不出一刻钟这大雪又会继续下的。”
  
  “天,放晴了!”
  
  孙勤和停下了脚步,对于高人的这件事又半信半疑起来,刚刚莫不是巧合罢了?“好,既然你如此的有本事,那你倒是说说,天要放几日晴,之后可还有大雪?”
  
  他以为这丫头肯定不敢回答了,没想到小丫头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认真的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
  
  “有,七日之后,冬雷震震,暴雪压顶,需,早作防备。”
  
  孙勤和一听到冬雷二字再无法淡然了,额头的青筋直跳,“放肆!休得胡说!冬雷也是你这黄口小儿可说得的?”
  
  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失言,冬雷啊!怎么能乱说,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那就糟了,“这话不许再对他人说起!今日之事全当我什么都没听见,若是再有下次,别说是什么高人,就算是我的女儿也别怪我不客气!”
  
  孙佳玉被突如其来的怒骂声给吓得浑身一抖,这是怎么了?
  
  方才父亲不是还好好的吗,是哪一句话让父亲如此的震怒,再去看他,孙勤和已经抄着原路径直往府外扬长而去。
  
  孙佳玉的身体一软,要不是被春兰给扶住整个人就要跌坐在雪地上。
  
  “这可如何是好?”
  
  主仆二人带着乙儿回了院子,虽然及时的换掉了湿透的衣服,但也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着了凉,孙佳玉又病倒了。
  
  而与此同时,柳氏也很快的知道了孙佳玉半路拦孙勤和的事情。她本来都换好衣服准备了饭菜要等孙勤和一同用晚膳,结果就等来了孙勤和回衙门的消息,气得砸了一整套的茶碗。
  
  “娘亲息怒,万可不能为了此事而气了自己的身子。”孙佳沅在一旁娇嗔的安抚着柳氏。
  
  只是,孙佳沅也不高兴,但是她不高兴的是没能见到孙勤和,父亲可是答应了要给她带好玩的东西,都怪大姐姐,现在连父亲的面都没有见到,过几日不下雪了苏四娘来找她玩可怎么办?
  
  “还是我阿沅懂事,你大姐姐近年来是越来越有主意了,亏得我还好心给她物色好人家,我看这做人最是好心要不得,到头来都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孙佳沅不喜欢听这些没意思的东西,只能附和两句,脑子全是上哪找好玩的东西,好应付苏四娘,说了没两句就毫无心事的回了自己院子。
  
  看到自个女儿这幅没心眼的样子,柳氏更是气得心肝儿疼。
  
  柳氏身边的大丫头红棉一边给柳氏捏着肩,一面小心的看着她的脸色说话,“二姑娘到底是夫人捧在心头娇宠的,自然是不谙世事,就算真的有什么旁的事,也有夫人替姑娘撑腰不是。”
  
  被红棉这么安抚着再加上肩上这么不轻不重的捏着,柳氏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沅娘心思单纯,有我在倒是不怕会有什么人敢欺负到她头上。”柳氏停顿了片刻,又继续恨咬牙切齿道:“只是这孙佳玉着实的可恨,以前不觉,现在是越发的和她死去那个短命娘一样的可恶,尤其是最近连她身边的丫头都敢与我顶嘴,还敢咒我。现在更是可气,竟然还敢跑去老爷跟前多嘴,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竟然把老爷给气回了衙门!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竟有这等恶人作祟。”
  
  红棉听得眉头一跳一跳的,其实大姑娘这些年在府里谁都知道她的性子懦弱可欺,全部是柳氏嘴里的样子。
  
  但谁也想不到大姑娘竟然真的会去拦孙勤和的路,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夫人又给她下了什么绊子,她终于忍不住要去老爷去告状了,没想到不过一刻的功夫,大姑娘就把老爷给气跑了。
  
  这可就不是告状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夫人莫生气,您这几日为了大姑娘院子的事,已经忙得食不下咽了,可不能再气坏了身子,那咱们这一大家人可指望谁啊?”
  
  “还是你说的一两句话能入耳,我这么累死累活的都是为了这个家,却还有人不领情!还好老爷是个明辨是非的,不然就这一遭,外人要如何传我?不知道的还当是我亏待了她秦氏的女儿,这可真真是让我心寒啊!”
  
  柳氏只要一想到孙佳玉带着那个漂亮的丫头,还去和孙勤和说话,心里就咬牙切齿的恨,她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后院可还有几个虎视眈眈的妾室盼着她不好,就算是为了阿沅,她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倒下的。
  
  “好在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夫人的为人谁还敢怀疑呢。不过夫人也莫怪奴婢多言,往日里大姑娘可是胆小谨慎的很,最近却有些变了,依奴婢看,怕是事有蹊跷,夫人也不可不早些提防啊。”
  
  红棉的几句话倒是点醒了柳氏,说来也确实是奇怪,孙佳玉以往虽然是讨厌,但确实是没有这样的胆子做这种事情。
  
  除非,是有什么人在怂恿她!
  
  柳氏越想就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了,到底是谁,竟敢在后头搞鬼。
  
  柳氏的眼睛微微眯起,她真是脑子糊涂了,竟然忘了那个长得格外漂亮的傻子了!
  
  如果真以为那只是个傻子,那她才是个名副其实的傻子呢!
  
  “是了,也怪我近几日都在忙修葺院子的事,竟险些要被这些小雀啄了眼,你去代我走一遭,把孙佳玉跟前那个小傻子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