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01章 小爹爹   时值五月, 绿荫幽草, 葳蕤生花。
  
  大殷京城正是不冷不热, 最为舒适之际。
  
  占据永兴曲半曲之宽的端王府北苑玉池暖汤中——
  
  暖泉汩汩, 吐露芳华, 水雾萦绕, 轻纱飘忽, 又鹂音声声,脆中带甜,朦胧不真切中, 宛如浩渺仙境。
  
  “世子,池中有女十五人,皆在妙龄之列, 其中另有一女, 名樱妩,容貌、身量俱是上佳, 且平夫人那边的嬷嬷验过, 此女是玉蚌名器之身, 又特意□□过。”
  
  “平夫人说, 此女给世子通人事明人伦最是合适不过……”
  
  隐隐约约的声音嗡嗡地不断传进耳膜, 似曾相识, 简直……聒噪!
  
  “聒噪!”蒙蒙水汽扑面,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狭长凤眸缓缓睁开。
  
  清透琥珀色的眼瞳, 冷然无机质, 半阖间,赤芒陡生,戾气十足。
  
  雪白的中衣袍子松垮粘贴在一副瓷白并不强壮的少年人身上,流线肌理,隐含不容忽视的爆发张力。
  
  月要腹袍裾漂浮在暖汤里,幽幽然然,散落开来,映衬暖汤里荡着的猩红山蔷薇花瓣,纠缠肆意,悱恻缠绵。
  
  隔着水雾,玉池另一头的十六位姿色不俗的婢女渐次安静下来,各个都含羞带怯地瞅着少年。
  
  “世子息怒,”低沉的嗓音在少年背靠的青石边响起,“盖因平夫人那边说,务必要请世子留下一人,故而小的放肆了。”
  
  不知从何处蹿进来的冷风呼啸掠过,雾气散去,玉池清明半分。
  
  瑰色带暖的薄唇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平夫人?伏虎你到底是谁的狗?”
  
  那声音悦耳如昆山玉碎,空空明明,清冽中还带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但说出的话让人浑身发凉。
  
  缩在青石边的人影当即跪下:“世子,小的知错了。”
  
  少年缓缓起身,碧波荡漾,鸦发逶迤。
  
  这当,十六名婢女中,忽的一名婢女眸光微闪,莲步轻移,随水波上前几步。
  
  她微微扬起头,目有倾慕崇拜,桃腮雪面,妩媚不可方物。
  
  “世子,奴唤樱妩,奴很干净,未惯风和雨,恳请世子恣意怜。”
  
  娇娇嗓音,千回百转,鹂声带媚,每个字音都暗藏小钩子,直勾的人血脉喷张,恨不能红绫被象牙床的放肆一回。
  
  琥珀色凤眸阖上,片刻后又蓦地睁开,浓烈的深沉在少年眉目一闪而逝。
  
  似乎这会才注意到樱妩的相貌,少年凤眸闪过一霎那的疑惑:“樱妩?你不是死了么?”
  
  樱妩掩唇一笑,花枝乱颤,眼媚如丝,当真椿色无边。
  
  “世子,昨日平夫人才将奴拨到世子的北苑,安排奴给世子通人事明人伦。”樱妩说着,不经意轻轻扭动水蛇腰身。
  
  水波荡漾而过,樱妩如同枝头熟透的蜜桃,只等眼前人一伸手就能采摘。
  
  听闻这话,少年怔然,心念急转间,他皱眉看了看自个明显还没生茧的手:“昨日?”
  
  樱妩点了点头,她抬眼见着尊贵不凡的世子,那点椿心如丰沛泉眼,汩汩椿情似流水活泛,月喿动的厉害。
  
  “世子,”她口吻婉转,眼波流转,欲语还休,“奴……”
  
  少年面色倏地难看,他大步踏出玉池,边换下衣裳,边煞气冲天的喊道:“伏虎备马,速往西市去。”
  
  “世子,世子……”身后,樱妩急急喊道。
  
  少年头也不回,置之不理,他记得,隔壁国子监祭酒,姜家最小的姑娘——姜阮,就是在这时候被拐到西市,卖给了一喜好幼童的胡商。
  
  然后,好端端的相貌被折腾坏了。
  
  偌大的京城划分齐整如棋盘状,每一小格就是一里坊,整座京城除却皇城和宫城,还有一百零八座里坊构成的外郭城。
  
  这其中,西市又叫金市,位于城西,是京中三教九流聚众之地,在这里,只要肯花银子,就什么都能得到,甚至还有隐秘的黑市存在。
  
  跨过祥云纹浮雕的坊门,青石板面的大街上人流熙攘,街两边幌子飘扬,白墙黑瓦,鳞次栉比,吆喝声、叫嚷声不绝于耳。
  
  西市东南隅,一座不起眼的两层精舍后院,黑布遮掩的僻静厢房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模糊可见人头攒动。
  
  最中间,唯一一束光亮从横梁打下来,能清晰可见中央不大的高台上站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生的白白嫩嫩,前发齐眉,眼瞳浓黑,纯然无邪,肉肉的小脸,嫩的跟软乎乎的白面包子,但整个人木木的,没有小孩儿该有的灵动,竟像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
  
  小姑娘似乎不晓得害怕,小肉手捏着根艳红的糖葫芦,站在高台上,犹如一只绵软乖巧的奶猫小崽子。
  
  黑暗里,有一响亮的声音在卖唱着:“看清楚了啊,高门富户家的小姑娘,戴赤金盘螭璎珞圈,穿绫罗绸缎,起价五十两纹银,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两。”
  
  话音一落,暗影里遂响起此起彼伏抽冷气的诧异动静,跟着,就是连绵不断加价的声音。
  
  “六十两!”
  
  “六十五两!”
  
  “八十两!”
  
  ……
  
  小姑娘无措地缩了缩脚,扁了扁嘴,她左右张望,似乎在找人,遍寻无果后,她歪头,带小绒毛的软软耳廓动了动,好似在认真听谁说话一般。
  
  喊价的间隙,谁都没想到,表情木然的小姑娘忽然开口了:“我姓姜。”
  
  隐藏在黑暗里的众人一愣,连那招呼买卖的伙计也没反应过来,毕竟今个一大早这小姑娘被带过来之后,就一声不吭。
  
  “我住在永兴曲。”小姑娘软糯糯的又道了句。
  
  永兴曲,位于京城东北,紧挨皇城和宫城,能住在那片儿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皇亲国戚。
  
  况,这会有人想起,整个永兴曲统共就只住了两户人家,一占据半曲之宽的端王府,另一便是国子监祭酒大夫姜程远的府邸。
  
  姜家早年已故的姜老太爷,还曾是当今的帝师。
  
  姜家,那可真真是天子宠臣。
  
  这下,厢房里鸦雀无声,这等黑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进来的都不论身份,可一旦露了身份,饶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再是小白兔,那也是烫手山芋,谁敢沾手?
  
  黑市的伙计气急败坏,大声嚷嚷道:“哼,进了这儿,就是天王老子都得乖乖盘着,软绵绵的娇娇小姑娘,机会难得,众人客官放过这一遭,莫后悔啊。”
  
  那厢自有身材魁梧的黑脸汉子上台,拿了丝巾将小姑娘嘴塞上,又用麻绳把人手腕绑住。
  
  “咚”小姑娘手里的糖葫芦掉到台上,山楂果上包裹的糖衣开始化了,黏黏糊糊瞧着不甚干净。
  
  小姑娘终于眼圈一红,抽着鼻子,细细地哭出声来,那哭声极细弱,像幼兽呜咽,眼泪水还大颗大颗的顺小脸滑落。
  
  这哭声仿佛温水溅入油锅,刹那点沸整个厢房。
  
  “一百两!”
  
  “一百二十两!”
  
  响亮的喊价声重新响起,最后的价格竟是飙升到一百二十两白银。
  
  需知,京城住西边的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才二十两上下。
  
  “两百两!”清冽如昆山玉碎的声音濯濯冰泉一般乍然而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巨响。
  
  “嘭”花雕门牖被人大力踹开,刺眼的日光霍然投射进黑暗里。
  
  最是灼亮的门槛处,一袭鸦青色阔袖圆领长袍的少年凛然而立,他睥睨扫视一圈,逆射的光影为他镀上一层金黄的铠甲,威仪尊贵得让人无法逼视。
  
  暖调的瑰色薄唇轻勾弧度,少年昳丽面容上浮起嘲弄,他将厢房里因暴露在青天白日下,面色惶惶的众人表情尽收眼底。
  
  “伏虎,给本世子拿下这些聚众不法之徒,统统下大狱!”
  
  话毕,当即从少年身后冒出一身穿玄色短打衣襟的青年,只见这青年一挥手,身佩长刀的软甲侍卫哐啷急行,眨眼就将整座厢房都包围了。
  
  “跑啊!”黑市伙计隐在众人之后,率先招呼一声,就赶紧往厢房后面去。
  
  既是敢在皇城脚下行这等见不得光的买卖,厢房的构造自然也是很不一样,那后头还藏着道暗门!
  
  侍卫下手不留情,见人就抓,奈何厢房里聚众太多,混乱一起,总有浑水摸鱼跟着伙计跑掉的。
  
  这个时候,没谁顾得了高台上的小姑娘,小姑娘眨了眨雾气蒙蒙的大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湿润,可怜巴巴的很是无措。
  
  一满脸络腮大胡的碧眼胡人猫着腰,眼神闪烁的左右四顾,见没人注意,一把夹带起小孩儿就跑。
  
  琥珀凤眸虚眯,少年冷哼一声,大步踏进去,手头长鞭一甩。
  
  “嗤啦”灵蛇鞭影刺破空气,带起呼啸厉声,精准地缠住胡人脖子。
  
  “不知死活!”少年眉眼一凛,握着鞭子一拽,那胡人居然被拽的往后飞起。
  
  被胡人夹在臂弯间的小姑娘不受控制地摔了出去,正正又摔回高台上,软软的小身子着地,白嫩小脸擦着粗糙的高台木板子,当即破皮出血了。
  
  少年皱起眉头,一鞭子将那胡人抽到伏虎面前,大步流星跃上高台,三两下解了小姑娘身上的束缚,像提奶猫崽子一样,两根指头捏着后领子,将人拎起来。
  
  小姑娘眼冒金星,什么都看不清,全身都痛,难受的低声打嗝涰泣,没人注意她白到几乎透明的小耳廓又轻轻动了动。
  
  然后小姑娘伸出藕节小手臂,怯怯地抱住少年脖子,开口细细软软地喊道:“小爹爹,痛痛,要抱抱!”
   正文 第002章 大黎黎   端王府北苑, 澜沧花厅内。
  
  黑漆镂空雕祥云纹的圈椅里, 仪态尊荣的少年眼梢微动, 漫不经心地换了只手撑头, 修长莹白无茧的食指无意识地轻点太阳穴。
  
  一刻钟后, 少年复又换手, 琥珀凤眸眸光沉寂幽深, 就那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整个缩在圈椅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小小的一只,跟脏兮兮的猫崽子一样,可怜巴巴。
  
  不仅浑身脏污, 脸上还有摔伤,半边肉呼呼的小脸都肿了起来,外渗的血珠干涸凝结在破皮处, 瞧着都是疼的。
  
  她死死拽着糖衣化去的冰糖葫芦, 另一只手捏成小拳头,将纹绣粉色樱花的裙裾都扯的来起褶, 不小心露在外头的手腕子, 细细地泛着一圈圈的死血淤红。
  
  她抿着小嘴巴, 表情木木的, 只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偏头望着少年, 但凡少年微有一动, 她短短的手指头就是一紧,显然紧张害怕极了。
  
  又是半刻钟,少年瑰色薄唇一掀, 沉声道:“小爹?怎的现在不喊了?”
  
  这小崽子在黑市喊了一声, 他还可以当是没认清人,可这回端王府的一路,大街上的她硬是边哭边小爹小爹的喊。
  
  整个人都哭的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小爹两字音可还喊的清楚明白的很!
  
  惹的路人瞧他,都是一副恍然大悟外加摇头叹息的目光,就差没直接说,他是个靠女人啃软饭的孬种!
  
  说她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姜阮没有吭声,她仿佛压根就没听明白少年的话,只是眼圈红了,又细细弱弱的小声抽搭起来。
  
  不耐从少年那张昳丽的脸上划过,他目光锁着小孩儿,心头思绪万千,一时间竟是不知要从何整理。
  
  他应该是已经死了的,十三年后新皇荣登九五的宫宴上,他喝了一盏酒,当即七窍流血腹痛难忍,再睁眼之时,就已是在玉池中挑选通房婢女之时。
  
  那酒当时谁给他斟的?
  
  无数的记忆片段,前世今生,或浓墨重彩,或浅淡着水,纷纷杂杂,此时他硬是想不起到底是谁给他的酒。
  
  “息……”
  
  怯怯弱弱的绵软嗓音小小地响起,像是还没睁开眼的幼兽在呜咽一样。
  
  少年回神,眸光凝聚。
  
  “息扶黎……”兴许是脸上的伤疼,小姑娘说话有些吃力,舌头含着糖一样,含含糊糊的。
  
  但少年还是敏锐辨出姜阮是在喊他的名字,凤眸瞬间凛厉,一刹那间他甚至怀疑小孩儿会不会和他一样。
  
  不然,她何以认识他,还能准确叫出他的名字?
  
  许是他的目光太骇人,小姑娘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她还蹬蹬滑下圈椅,趴地上,软软的小身子一蠕一动就钻到椅子下面,抱着脏的根本不能吃的糖葫芦,惊惧地闭着眼不敢看他。
  
  息扶黎揉了揉眉心,哭音穿脑,只越加让人烦躁。
  
  他真是怀疑,这么个爱哭包真是上辈子盛名全大殷的福瑞?
  
  想着自个心里那不为人知的所图,息扶黎耐着性子,收敛了情绪,面嫩的少年人脸上重新带起假笑,起身过去蹲圈椅面前。
  
  他伸手,用自认为柔和的诱哄口吻道:“你叫姜阮对不对?乖孩子,先出来清理伤口,不然不漂亮。”
  
  姜阮小身子一抖,怕的更厉害了。
  
  她记得奶娘讲过的话本故事里,骗小孩吃的大尾巴狼都是这样说的!
  
  “不吃,不好吃,酥酥不……不好吃……”小团子极力往后缩,被吓的居然不敢哭了,只能压抑着打哭嗝。
  
  息扶黎额头青筋一迸,忍着想一脚踹翻圈椅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小名叫酥酥?可是饿了想吃东西?你先出来,我这很多点心,随便你吃。”
  
  一个“吃”字,让小姑娘不断摇头,仰着头,张着小嘴,嚎啕大哭起来。
  
  眼泪水像溪流一样不断往上涌,顺着面颊,浸上破皮的伤口,针扎般的刺痛。
  
  然而小孩儿根本没感觉到一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憋红了小脸,到最后尽是连气都喘不上来,呜呜的很是吓人。
  
  息扶黎面色一整,抬手就掀了圈椅,将人拎起来:“闭嘴,不准哭!”
  
  小姑娘伤伤心心,哪里理会。
  
  “不吃……不吃酥酥……不……好吃啊……”
  
  息扶黎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懂了,他气笑了,直接黑着脸恐吓道:“你再哭,我就吃掉你!”
  
  这话凑效,小姑娘当即闭了嘴巴,睫毛眼梢都还挂着亮晶晶的眼泪水,睁着黑亮如紫葡萄的眼珠子巴巴地瞅着他。
  
  少年不自觉松了口气,将人往软褥子的长榻上一放,居高临下的道:“不听话,我就吃掉你!”
  
  姜阮嗖嗖往榻里爬,缩成一小团,不断点头,口齿软软的道:“听话,酥酥最听话。”
  
  自觉找着小姑娘命门的少年,薄唇轻勾,上扬弧度。
  
  领着大夫和婢女进来的伏虎踏进门槛的动作一顿,当即垂下眸。
  
  堂堂端王府世子,十六七岁的人了,还威胁一个五六岁稚童什么的,他半点都没看到。
  
  “世子,大夫来了。”青年绷着脸,说完这话就退到一边。
  
  少年嫌弃地撇了脏污如乞儿的小孩儿一眼,吩咐道:“让大夫等着,差婢女给她洗洗换身衣裳。”
  
  末了,他又对小姑娘露出森白牙口道:“把手里的糖葫芦丢了。”
  
  姜阮不肯,反而抱的更紧了,还试图将黏糊糊的糖葫芦塞肉肉的小屁股下面藏起来。
  
  息扶黎真心想连人一起丢出去,他二话不说,直接劈手就去夺。
  
  姜阮被掀的一个仰倒,像仰壳的小乌龟一样,翻了半天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她一扁嘴,又要哭了。
  
  少年长眉一挑:“不准哭,哭就吃掉!”
  
  那要哭的声音到了喉咙,硬是被这话给吓的憋住,半天才化为哭嗝打出来。
  
  “不丢,不要丢……不哭……酥酥不哭……”小姑娘真真可怜极了,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还不能放声哭,只敢小小的抽咽,怕被发现,便用短短的小手捂着嘴巴,怕怕的去瞅少年。
  
  这番掩耳盗铃之态,连伏虎都看不下去了。
  
  “那个世子,此等脏物,不若给小的去处理?”伏虎开口道。
  
  息扶黎早受不了糖衣的黏糊,他将糖葫芦丢给伏虎,手一伸,自有婢女上前用温热的湿帕帮他擦手。
  
  伏虎从怀里摸出帕子,包裹了糖葫芦,然后朝姜阮眨了眨眼,状似不经意的将糖葫芦搁不远处的案几上。
  
  姜阮不闹了,便是有婢女上前,抱着她去隔壁净室清洗她也不吵。
  
  息扶黎皱起眉头,分明是恣情勃发的年纪,在他身上却生生浮起违和的深沉。
  
  如今,未来的大殷福瑞是被他给带回来了,可是姜家就在隔壁,早晚找过来,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他根本留不下人。
  
  “伏虎,一会去牙行,找个牙婆子写张空白的卖身契回来,勿须同官府备案。”
  
  少年考虑良久,晓得这手段卑劣,但姜家来向他讨人是早晚的事,不管什么样的借口,他都需要有一个能堵嘴。
  
  就暂且将小姑娘留下段时日,他自然会对姜阮好一些,她要什么,他都能给!  
  
  伏虎面无表情的应下,不动声色瞟了眼还在同少年擦手的婢女。
  
  息扶黎也是回过神来,他侧目,就见着一张桃肤雪面,眸含春意的娇媚面容。
  
  暖调瑰色薄唇吐出冰冷讥诮,掺杂戾气:“你要擦到什么时候?”
  
  樱妩面颊羞红的收回湿帕,眷恋目光从少年修长无茧的五指掠过,昭然若揭的心思,半点不掩饰。
  
  “世子恕罪,婢子是担心力道重了,但力道一轻,又恐擦不干净,故而动作慢了一些。”樱妩微微低头,露出一截雪白侧颈。
  
  那等白,耀眼勾人,泛着靡靡媚色,柔美的曲线蜿蜒没进低浅的领子里,继之后,又是鼓囊囊的玉峰前月匈,真真叫人口干舌燥的身量。
  
  琥珀色凤眸微眯,少年被这番作态恶心坏了。
  
  谁都没想到,他忽的出手,宽袖摆动,反手就是响亮一耳光抽出去:“滚出去!”
  
  樱妩被抽的转了两圈才倒在地上,王府婢女的制式裙裾铺泄一地,宛如开败的芍药。
  
  她捂着脸,嘴角有血,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年。
  
  少年眸底暗芒横生,磅礴煞气浓烈如实质。
  
  上辈子他自然是如了王府平夫人的意,选了樱妩做通房,可这贱人哪里值得他恩宠?不过是一打着心思故意勾男人坏米青血身子骨的玩意儿!
  
  息扶黎杀意勃勃,前程旧事涌上心头,诸多黑暗的恨意和怨怼,让他几乎不能自持。
  
  “大黎黎,”软软糯糯的奶音响起,听着都仿佛嗅到甜滋滋的杏仁奶味,“怕怕,不吃酥酥,酥酥有听话,不吃,不好吃呀……”
  
  却是清洗完换了身衣裳的姜阮被婢女抱出来,甫一瞅见息扶黎那煞气模样,又怕了。
   正文 第003章 有乖呀   大黎黎?
  
  息扶黎身上戾气一滞, 这是什么鬼称呼?
  
  小姑娘这会干干净净的, 眼睛又大又圆, 水汽蒙蒙, 松垮的细软发丝沾在小脸上, 蓬蓬软软, 跟蘸裹了一圈细砂白糖的绵绵年糕一样, 香香甜甜,让人想抱。
  
  她吞咽了下舌根唾沫,牵扯到小脸上的伤口, 顿时痛的抽了抽小鼻子,眼眶又湿了。
  
  “大……大黎黎……酥酥有乖呀……”姜阮抿着小嘴巴,小手臂圈着婢女脖子缩了缩。
  
  她真的有乖了, 都没哭, 也不吵,是个乖孩子!
  
  让小姑娘这么一打岔, 息扶黎心头那点负面的阴翳瞬间消散, 他挥了挥手, 示意大夫上前看诊。
  
  小姑娘重新被放到换了软褥子的罗汉长榻上, 大夫看诊的时候,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一会瞅瞅息扶黎,一会又去看不远处案几上的那根糖衣都化了的糖葫芦。
  
  盖因稚童身子骨软,只是多有外伤, 不曾伤到内里骨头。
  
  大夫开了外敷的膏药和内服的药方, 便作罢。
  
  起先帮着姜阮清洗的那名婢女捏着外敷药膏,微微弯着腰身,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
  
  许是那药膏清凉,涂抹上的时候甚是舒服,小姑娘不自觉眯着眸子,像依恋人的奶猫崽子一样,去蹭婢女的手,讨好的意味分明,软糯的能让人心尖都化了。
  
  少年背靠圈椅,袍裾四下散落,他架着大长腿,单手撑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世子,京兆尹顾徊岸上门求见。”伏虎适时开口道。
  
  息扶黎的目光并未从姜阮身上腾挪半分,他只食指指尖动了动,算是回应。
  
  伏虎心下了然,退出去亲自接引顾徊岸。
  
  “过来。”这厢,少年倏的开口。
  
  肉呼呼小脸上的伤口还没抹完药膏的婢女动作一顿,当即弯腰将一脸茫然的小姑娘抱到息扶黎身边。
  
  小姑娘愣愣瞅着少年,少年有一双好看的琥珀色凤眸,冷然无机质,像剥了皮的水晶葡萄一样颜色浅淡。
  
  山根鼻梁高挺,鼻头弧度恰到好处的昳丽。
  
  还有瑰色的薄唇,带点暖光,仿佛沾了红色山蔷薇细碎的花瓣一样。
  
  小孩儿哪里懂美色,她只是本能的觉得少年比姜家那几位哥哥都瞧着顺眼,但是,这还是要吃她的大尾巴狼啊!
  
  后知后觉迟钝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姑娘揪着少年宽大的袖角,战战兢兢地坐对方大腿上,软软的小身子一动不敢动。
  
  将小姑娘反应尽收眼底,少年长眉一挑,凛冽又高不可攀。
  
  “敢哭一下试试?我一口吞了你!”他微微低头,冲小姑娘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
  
  小姑娘扁着小嘴巴抖了抖,红着眼圈小鼻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乖,酥酥乖孩子。”她带哭腔的小声哽咽着。
  
  少年点了点头,修长指尖抠了一大坨草绿色的药膏,垂眸给小姑娘抹脸:“对,乖孩子一会才有点心,坏孩子就要被吃掉!”
  
  甫一踏进花厅门槛的京兆尹顾徊岸听了这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狗啃屎。
  
  息扶黎斜睨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小孩儿脸肉肉的还很白嫩,捏着甚是舒服,但那擦伤也很吓人,清洗的时候又有血珠子渗出来,同鬓边细发粘黏在一块,一拉扯就是痛的。
  
  然,小孩儿好似感受不到,僵着小身子,可怜兮兮地死死拽着少年袖角,生怕真被大尾巴狼吃掉。
  
  息扶黎皱起眉头,指尖一挑,将小姑娘脸伤处的细发挨个挑出来,末了才将药膏用指腹细细抹匀。
  
  京兆尹顾徊岸欲言又止坐立不安,茶还没送上来就急急开口道:“世子,下官此时上门,多有冒昧。”
  
  息扶黎眼皮都没抬:“既知冒昧,那你可以滚了。”
  
  顾徊岸被这话一噎,顿时面色难看起来,好歹他也是掌管京畿的四品要员,天子脚下,王公权贵遍地多如狗,可这么多年也没谁敢对他这样不客气。
  
  蓄着整齐八字胡的顾徊岸霍然起身,愤然甩袖,当真就要走人。
  
  “顾徊岸,你要敢把本世子抓的人给放了,本世子明日参不死你!”少年口吻幽然,侧脸无甚表情。
  
  他瞅着小姑娘脖子上没伤口,便捏起她带肉窝窝的小手,将袖子往上撸,拨弄两下赤金祥云纹的金镯子。
  
  小小的金镯子戴在软软肉肉的细细手腕上,上面还坠着两颗黄豆大小的金铃铛,很是喜庆,让小姑娘越发像个福娃娃。
  
  可不就是个福娃娃么!
  
  少年眸光柔和了一分,连带他抹要药膏的动作又轻了轻。
  
  那厢顾徊岸面沉如锅底,他正是为那批黑市的人被下牢狱的事而来。
  
  息扶黎径直道:“虽是本世子出马抓的人,但这功劳本世子不屑同你争抢,是杀还是剐,本世子最是讲究规矩,也不为难你。”
  
  这话里头的意思,让顾徊岸心塞到想吐血!
  
  还功劳?能在天子脚下行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那等喽啰背后岂会没靠山?
  
  他要真把牢狱里的那批人给杀了,怕是明个身上的官服就要被人给扒下来!
  
  仿佛清楚顾徊岸心头所想,少年撩起眼皮,狠厉又森冷的道:“放心,谁扒你官服,本世子就扒那人的,顺手帮你报仇,不用太感激。”
  
  顾徊岸被这几句话堵的心肝疼,还没缓过神来,就又听少年淡淡的说——
  
  “但是,顾大人你要想和稀泥糊弄本世子,本世子就先扒了你的官服。”
  
  听闻这话,顾徊岸一张脸臭的跟憋了几天宿便没拉一样。
  
  他色厉内荏的道了句:“哼,世子好本事。”
  
  话毕,愤然离去。
  
  几句话的功夫,息扶黎已经帮腿上的小团子处理好了伤口,并用透气的白纱布薄薄包了一层,只有肉脸上的露着。
  
  姜阮并不懂刚才的事,她一心都在稳着让自己不哭上头,压根就没注意顾徊岸。
  
  这里擦伤刚好不痛了,软软的小肚子竟是咕咕叫唤起来。
  
  少年目光落到小团子肚子上,还什么都没说,小姑娘连忙捂着肚子,不断摇头道:“不饿,不饿,酥酥不饿。”
  
  末了,她还低头对着自己肚子自以为小声的焦急嘀咕道:“你不要叫了,大尾巴狼听到了,会以为酥酥不乖,要吃掉我们啦……”
  
  大尾巴狼?
  
  少年狭长眼梢一挑,很好,这才不到半日功夫,他就已经多了三个绰号,一个比一个不如。
  
  “上点心。”既是已经决定要对这未来的福瑞好一些,少年自然不在意,他下颌一扬,对厅里的婢女道。
  
  小姑娘耳朵尖都竖起来了,她偷瞄少年,触到少年含笑的目光,又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退回去。
  
  “呐,”小团子低着头,扭着短短的小手指,声音细细的跟少年打商量,“不可以养肥酥酥,再吃掉哦。”
  
  她没忘记,奶娘讲话本故事的时候说过,有些大尾巴狼最喜欢先将小孩儿养的肥肥的,在吧唧一口吃掉。
  
  薄唇勾起,嘴角绽出暖光,仿佛一树白梨花怒放,少年昳丽的面容多了一丝促狭。
  
  他伸手揉了揉小团子毛茸茸的小脑袋,顺势又用手指头给她扒拉了下松垮的发髻。
  
  “本世子喜欢吃瘦些的小姑娘,所以你要努力多用些点心,胖了本世子就不屑吃你了。”
  
  姜阮无从辨别真假,但她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黑黑大大的眼瞳分明布满震惊。
  
  这……这真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大尾巴狼!
  
  是以,当大漆嵌螺钿三层食盒被提上来的时候,姜阮决定一定要敞开小肚皮狠狠的把自个吃成个大胖子!
  
  那食盒分三层,每层八小格,每一小格装着的都是不同的点心。
  
  婢女抽开第一层,分别是碧绿千层糕、八宝油糕、蜜糖桂花糕、桂圆妃子糕、麻仁栗子糕、玫瑰莲蓉糕、奶油松瓤卷酥、牛乳菱粉香糕。
  
  小姑娘瞧得眼花缭乱,在看到玫瑰莲蓉糕时,黑眸一亮,已经惊喜的喊了出来:“玫瑰糕糕,酥酥要玫瑰糕糕……”
  
  婢女抽开第二层,又是另外八种更为精致好看,还很容易克化的小食儿。
  
  第三层,却是热气腾腾刚出炉的面点,每种面点都被捏成小动物的模样,活灵活现,让人爱不释手舍不得吃。
  
  “呀,小兔子,”姜阮哧溜吸了下口水,趴着少年,颤巍巍地站他大腿上,掸着脖子去瞧,“酥酥能要一只小兔子吗?就一只。”
  
  她比着小指头,小孩儿忘性大,这会倒对少年不怕了,还敢开口要东西。
  
  息扶黎扫了眼都是甜腻腻的糕点,不甚感兴趣,遂大方的道:“都是你的。”
  
  小姑娘欢呼一声,差点没从少年腿上栽下来,她连忙用藕节臂膀圈着少年脖子,奶声奶气的在他耳边蹭着赞美道:“大黎黎,你是好的大尾巴狼。”
  
  在小孩儿心里,送她这么多糕点的少年,绝对是个好人。
  
  而且,她只要把自己吃的胖胖的,大黎黎就不会想吃她啦!
  
  “坐好。”少年将小姑娘按大腿上坐好,随手捻了只小兔子面点塞给她。
  
  小姑娘一只手把玩着小兔子,舍不得吃,馋猫儿一样的目光又落在了玫瑰莲蓉糕上。
  
  婢女含笑着将食盒往小孩儿面前推了推,小姑娘试探地抓起一块,见确实没人会呵斥她,适才万分珍视地送小嘴边舔一口。
  
  舔了一口,满嘴都是甜丝丝的香香味道,小姑娘才眯起眸子,美滋滋地双手捧起玫瑰莲蓉糕,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那模样,就跟抱着松果就不撒嘴的毛茸茸小松鼠一样。
  
  少年注意力在小姑娘身上,那头伏虎送走顾徊岸转回来道:“世子,京兆尹顾徊岸临走之时,去见了王爷,应当是将世子的威胁同王爷告了状,小的在外头听着,王爷像是摔了茶盏。”
  
  息扶黎分出一半心神,不在意地嗤笑了声:“父王知晓又如何?总不至于还能当众仗责本世子不成?”
  
  伏虎皱起眉头,总觉得仗责什么的,这很可能啊。
  
  “姜酥酥,你在藏什么?”就一句话的功夫,他没怎么注意腿上的小姑娘,那头食盒里的小兔子面点,竟然全都没了。
  
  小姑娘眨巴着圆圆地乌黑眸子,无辜地瞅着少年,嘴角还沾着糕点屑。
  
  少年一撩她月匈襟,就从里头抖出一窝兔子面点来,有的已经被挤压变形了。
  
  小姑娘急了,用裙子兜着小兔子不放,连玫瑰莲蓉糕都不啃了。
  
  “我的,酥酥的,”她同少年争抢,“酥酥要养着让它们生小小兔子,以后酥酥就会有好多好多小兔子糕糕吃。”
  
  少年脸都黑了,还养着,明天不一股馊臭味?
  
  “你给本世子……”他毫不留情,抬手就要给小孩儿全部扔掉。
  
  “世子,王爷说您纨绔跋扈,无法无天,是以,下令要在芳华园仗责世子十棍。”
  
  冷不丁,花厅门槛处传来一声陌生的嗓音。
  
  少年转头,就见逆光处正正站着他父王端王爷的长随——仁安。
  
  他揉了揉耳朵,怀疑问道:“你说什么?”
  
  仁安复又道:“王爷下令,要在芳华园仗责世子十棍。”
  
  少年沉默,他瞅着腿上还在拼命藏兔子面点的小姑娘,竟是有些哀怨。
  
  说好的福瑞呢?他都送点心讨好了,怎的不福泽一下他?
   正文 第004章 小兔子   芳华园, 位于端王府南苑, 内有闻名整个京城的牡丹园子, 植牡丹千余本, 每年五月, 园子里或红或黄或绿等, 团团锦簇, 花香怡人,分外妖娆。
  
  端王爷素是爱惜,听闻每日浇水捉虫等事, 非得亲自动手,不假花草匠人。
  
  息扶黎牵着姜阮冷着脸过来的时候,芳华园凉亭里, 已经站了好一些人, 挨个都是他眼熟而不待见的。
  
  姜阮捏着一只小兔子面点把玩,小姑娘怕生, 甫一见这么多人, 当即抱着少年大腿就往后头藏。
  
  勿须人刻意教导, 但凡稚童天生就很是敏感, 最擅察言观色, 若是身处陌生的环境里, 自发的就会权衡利弊,小心翼翼地讨好稍微熟悉一点的人,以求庇护。
  
  姜阮现在就是如此, 纵使对息扶黎还是有些许畏惧, 可是和周遭更陌生的人比较起来,她还是愿意亲近他的。
  
  “啧,二哥这是转性了?”阴阳怪气的嗤笑声响起,暗含奚落,“没事养起小娃娃来了。”
  
  姜阮从息扶黎袍裾间探出点头,又黑又圆的眼瞳瞅过去,软糯的像只兔子一样。
  
  说这话的,是一十三四岁不及弱冠的小少年,面红齿白,清秀彬彬。
  
  息扶黎凤眸斜睨过去,嘴皮子毒辣的道:“息扶华你眼热?不过你既丑又老,想要我养,去投胎赶下辈子。”
  
  息扶华,端王府三公子,是后来端王继室平夫人所出,除却没有沿袭世子之位,平时在府中自是受宠,自然也同息扶黎不对付。
  
  不见被这样一激将,少年人气的面色青白直跳脚。
  
  “父王,你看二哥他都不晓得兄友弟恭,让着我点。”息扶华没法,只得向坐一边的端王告状道。
  
  端王年约四十,颌下蓄三髯美须,凤眸薄唇,甚是儒雅英俊。
  
  他冷着脸,不怒而威:“老二,你可知错?”
  
  息扶黎眸光幽深,深不可测,瑰色薄唇紧紧抿成,下颌线条无端结出冰霜来。
  
  再有七年,面前这个男人,用自个的性命,为他扫清障碍,成全了他从世子到亲王的爵位晋升,让旁的牛鬼蛇神再奈何不得他。
  
  然而,他终究是没算到,整座端王府也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于天家而言,起落生死也不过只是一念罢了。
  
  距今,他有整整六年不曾再见过他。
  
  薄唇轻启,舌尖微动,终究那句“父王”还是没能喊出口。
  
  息扶黎垂眸,浓密睫羽掩住琥珀眼瞳:“你说错,那便是错。”
  
  那语气飘忽,像散落风中的蒲公英,飘飘渺渺不着地。
  
  端王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今日竟这般好说话,平素父子之间,压根说不到三句就铁定打起来。
  
  唯有息扶华唯恐天下不乱,他在其中挑拨道:“父王,二哥知错了,但是为什么我没见二哥道歉呢?”
  
  闻言,端王皱起眉头,儒雅面容隐晦闪过不耐。
  
  息扶黎讥诮一笑,他能不理会息扶华这等跳梁小丑,但对端王,那却是在意的。
  
  “十棍么?”他眼含嘲弄之意,随手将抱大腿的姜阮拎一边站好,一撩袍裾退到凉亭阼阶站定,对仁安道:“一刻钟,要打就快些,别浪费本世子时间。”
  
  那做派,哪里像是过来挨打的,分明比谁都狂傲跋扈。
  
  仁安看向端王,只见端王微微闭眼,当即扬起婴孩手臂粗细的棍子挥了下去。
  
  “啪”粗棍及体,隔着衣料,狠狠抽在少年略显单薄的背脊。
  
  面容昳丽的少年咬着薄唇,硬是一声不吭。
  
  一边的姜阮懵逼地看着少年,在第二棍落下之时,她好似想起什么可怕的事,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亭中众人怔忡,齐齐看向嚎啕大哭的小姑娘。
  
  息扶黎长眉拧起,他脸色发白,低喝了声:“闭嘴,不准哭!”
  
  小姑娘边抽着哭嗝边张着小嘴哇哇大哭,她这会哭,却和起先不一样,没有眼泪水,倒像是在干嚎。
  
  但那是真真伤心!
  
  “不打……不……不打大……黎黎……痛痛啊……”小姑娘呜呜,再是大声,那也是细细弱弱的,像下一刻就会哭断气似的。
  
  端王一把年纪,最是见不得这等软糯的娇娇小姑娘伤心。
  
  他连忙起身到姜阮面前,低声诱惑道:“乖小囡,不哭不哭,伯伯带你去看花花好不好啊?”
  
  到底是为人父的,面对小孩儿,端王哄人手段可比息扶黎厉害多了。
  
  敏锐察觉到端王的和善,小姑娘慢慢停止了哭闹,她红着小鼻子,抽了抽嗝,万分舍不得的将手里的小兔子送到端王面前。
  
  “给伯伯,”小孩儿奶声奶气说着,小脸心疼极了,“不……不打大黎黎……要痛痛的呀,酥酥就痛过,好痛好痛……”
  
  小孩儿说不清,但在她记忆里,自己好像也是被那样打过的,以至于那种痛,刻进骨子里,此时见着息扶黎被仗责,瞬间她也觉得痛了。
  
  端王目光微凛,他瞅着那只已经被揉的来脏兮兮变形的小兔子面点,笑着收下道:“好,不打,酥酥说不打就不打。”
  
  说完这话,背地里端王却是横了息扶黎一眼。
  
  混账东西,救人都不救彻底,对黑市那等下三滥的货色,还下什么大狱,直接砍了,死无对证看谁还敢蹦跶!
  
  半点都没察觉到老姜端王狠辣心思的嫩姜世子,从对方手里抢了小孩儿,抱着转身就走。
  
  端王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他捏着胡须尖,喊道:“嗳,那是哪家的小姑娘?你自个都没及冠怎么会养孩子,给本王把人留下!”
  
  息扶黎扭头,毫不留情面的嘲讽:“青天白日,你做什么美梦!”
  
  说完这话,他抬脚就将鹅卵石小径边,一盆开的正艳的牡丹踹的个稀巴烂。
  
  端王痛心疾首,这父子没法做了,必须阋墙!
  
  息扶黎抱着姜阮,大步流星往自个的北苑去,将煽风点火的息扶华和端王一并扔在了身后。
  
  小姑娘这会很快就忘了刚才的事,她东张西望,瞅着满园子的牡丹,喜欢极了。
  
  “花花,好多好看的花花。”她在少年耳边软软的道。
  
  稚童才有的无邪奶香味蹿进少年的鼻尖,夹杂糕点的香甜,像是春日里最清新明媚的白色苦橙花,不知不觉间浸人心脾,让人觉得脉脉温暖。
  
  少年问:“不是一直害怕我吃了你么,刚才怎的又要给我求情?我要是被打死了,你不就不用害怕了?”
  
  小姑娘直起上半身,小短手揪着他鬓边鸦发,那发丝顺滑微凉,握着很是舒服。
  
  “酥酥会吃好多好多糕糕,长得胖胖的,大黎黎就不喜欢吃酥酥了。”稚童无邪,一时妄言诳语,也是会当真的。
  
  少年低笑了声,琥珀色凤眸闪耀星光,夺目异常。
  
  “那是不是本世子要先送你很多的糕点?比如一桌子的小兔子?”少年脚步放缓,沐浴着初夏日光,走在牡丹花丛里,美若丹朱,溢彩流光。
  
  小孩儿大大圆圆的黑瞳晶亮起来,她噘了噘粉嫩嫩的小嘴,像毛茸茸的幼兽奶崽子一样,用脑袋蹭了蹭少年下颌。
  
  然后,她抬起头来,极力张开手臂问少年:“真的有这么多这么多的小兔子么?”
  
  少年淡淡地应了声,表情认真,半点都不敷衍。
  
  小姑娘高兴了,眸子亮晶晶的,但那张肉嘟嘟的脸上,却没有笑意,甚至不曾像旁的稚童那样脆声欢笑。
  
  息扶黎脚步一顿,他踟蹰道:“酥酥,你笑个给我看看。”
  
  酥酥歪头看着他半晌,而后摇了摇头,小手臂抱着少年脖子,不吭声了。
  
  少年心头一沉,他掰正小姑娘身子,嘴角上翘,笑给她看:“那,就像这样。”
  
  眸生鎏金,昳丽无双,那一笑,若繁花盛开,浩大而肆意。
  
  谁晓得,小姑娘却呆呆地望着他,表情懵懂而不安。
  
  她绞着手指头,憋了半晌,才带着哭腔的说:“酥酥不会……”
  
  显然这是小姑娘的伤心事,纵使年幼,但仍旧已经隐隐察觉到自己和别的小孩儿是不一样的。
  
  她细细地涰泣着,可怜又委屈:“他们说……说……酥酥是……是怪物……”
  
  息扶黎沉默了会,他拍着小姑娘背心:“没事,不会的往后都可以学。”
  
  话是这样说,但少年拧起眉头,上辈子他只在某次仲秋宫宴上,远远见过一眼及笄成人的姜阮。
  
  盖因福瑞的名头,她身边还围绕着众多世家女眷,那会这姑娘仪态大方,温和有礼,但从始至终,确实不曾展颜欢笑过。
  
  小姑娘在少年肩头趴了会,情绪来的快也去得快,不过片刻,息扶黎才踏进北苑,她就已经不哭了。
  
  她握起小肉手,揉了揉湿润的眼睛,一抬头,就见着不远处甚是眼熟的屋檐楼阁。
  
  “呀,那是酥酥的家,大黎黎,那是酥酥的院子!”她惊喜喊道,还不断去拍少年。
  
  息扶黎一瞥头,顿时身形一僵。
  
  到底,还是让姜阮瞧见了一墙之隔的姜府!
   正文 第005章 不要脸   姜家博雅堂, 清风四溢, 凉爽通透。
  
  位于墙角的三角兽耳香炉飘着幽幽檀香, 门牖垂落灰蓝祥云海潮波纹的帷幔, 厚重之中平添几分晦涩的凝滞。
  
  上首悬挂“君子如兰”匾额, 匾额下头坐着姜家长房——姜程远。
  
  此刻, 他面色铁青, 一双手死死捏着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椅扶手。
  
  “为父再问你一次,”他深呼吸,声色厉下, “你将酥酥带到哪去了?”
  
  跪在下首是一年约十来岁的小公子,穿着宝蓝绸衣,腰佩白玉禁步, 面嫩齿白, 浑身上下透着贵气。
  
  他低着头白着脸,浑身抖若筛糠。
  
  “混账!”姜程远一拍案几, 那力道大的将青瓷冰纹茶盏震的几跳, 茶水四溅。
  
  小公子瑟缩了下, 咬着嘴巴, 支吾的道:“是她自己吵着要吃糖葫芦, 我一时心软才带她出门的, 就买糖葫芦的功夫,眨眼她就跑不见了。”
  
  姜程远失望极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底下的幺子, 怒不可遏的道:“姜明非, 你还敢狡辩!”
  
  姜明非捏着拳头,他似乎想起什么,鼓起勇气抬头大声道:“就是她自己跑不见的,不关我的事!”
  
  姜程远抬手抓起青瓷冰纹茶盏就要朝姜明非砸过去。
  
  “老爷,老爷,使不得!”这当,从门牖处进来一穿青绿镶领粉蓝撒花束腰对襟比甲的艳色妇人。
  
  那妇人动作极快,宽袖一展,就正正护在姜明非身前。
  
  “嘭”茶盏落地,砸在妇人脚边,四溅的茶水混着茶梗,将那双妃红色绣金芙蓉花缀东珠鞋面悉数打湿。
  
  “云娘,你让开,我今日非得打死这个不知爱护幼妹的混账!”姜程远怒气冲冲,砸了茶盏,又将白玉荷叶果盘操手里。
  
  云娘眼梢微红的哽咽上前拉住姜程远的手:“老爷,如今还是差人去找酥酥要紧,这都半日过去,京城这般大,只怕是晚些就要找不到了。”
  
  姜程远喘着粗气,他放下白玉荷叶果盘,目光甚是悲痛阴沉:“云娘,我对不起你和酥酥。”
  
  云娘拿帕子掩了掩鼻尖,便是这样难过,她那一身成熟韵味的风情仍旧难掩。
  
  她叹息一声垂眸道:“老爷切莫这样说,若非老爷,我和酥酥只怕现在还是居无定所,无依无靠。”
  
  姜程远沉默了瞬,他招来自己的长随苦雨,叮嘱了切莫大肆声张,只管点了府中护卫下仆出门去寻便是。
  
  毕竟一个小姑娘大街上走丢,闹的太沸沸扬扬,只怕那等心思叵测的连夜将人弄出城,届时要再找寻,便如大海捞针。
  
  云娘心下大定,她瞥见还跪着的姜明非,遂上前要去扶人:“老爷,明非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可不兴这样久跪,而且我相信,此事明非不是故意的,应当是酥酥贪玩了。”
  
  姜明非低着头顺势站起身,然他并不领云娘的情,直接一个甩手,将人拂开。
  
  姜程远又是一怒,想他堂堂国子监祭酒大夫,门下监生无数,桃李满天下,怎的就教导出这么个混账东西?
  
  “让他跪,酥酥什么时候回来,他就跪到什么时候!”姜程远脾性出了名的固执,又是一代大儒,为人处世最是一板一眼。
  
  姜明非冷哼一声撇开头,一撩袍摆当真复又跪下了。
  
  且他还硬声硬气的道:“父亲最是偏心,为个不是姜家种的外人,竟是置儿子不顾!”
  
  云娘怔然,愣愣看着姜明非,忽的捂着心口难过起来:“明非,你……”
  
  “你再说一遍?”姜程远连忙扶云娘坐下,气的冲过去就给了姜明非一脚,“你把刚才的话给为父再说一遍?”
  
  到底还只是十岁的孩子,姜明非畏惧了。
  
  “姜明非,妄自你读的圣贤书,你太让为父失望了!”姜程远是真真心寒,一个读书人没有半点仁义之心,又岂算正人君子?
  
  姜明非动了动嘴皮,脸色煞白,他似乎想辩驳,然而在姜程远的注视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确实!”冷不丁,一道清冷如冰泉的嗓音倏的响起,紧接着一袭青衫落拓俊逸如竹的少年走了进来。
  
  姜明非眸光亮了一丝,仿佛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大哥!”
  
  少年冷淡地看着姜明非,一字一句的道:“姜明非,你也让我很失望,堂堂男儿,当胸襟宽大,光明磊落,你竟是小鸡肚肠到连酥酥都容不下。”
  
  听闻这话,姜明非面无血色,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
  
  姜程远摸着短须,心头总算觉得欣慰一些:“玉珏,你怎从书院回来了?”
  
  姜玉珏先是拱手向姜程远和云娘见了礼,才道:“我是听闻酥酥不见了。”
  
  姜程远接连摇头叹息,整个人好像瞬间老了几岁。
  
  云娘扭着帕子,目光复杂,对这个已经年满十五的继子,她是真不晓得如何相处。
  
  姜玉珏恪守礼仪,并不多看云娘,他径直到姜明非面前问:“姜明非,你将酥酥丢哪了?”
  
  姜明非别开头,并不回答。
  
  姜玉珏不是姜程远,他虽行事颇有君子之风,但不代表他没手段。
  
  他只又道了句:“我只问你这一次,你要不说,今日你将酥酥丢在哪个里坊,我就将你同样丢那,要是酥酥回不来了,这辈子你也别想再回姜家,儿子么,父亲并不缺,毕竟还有我这个嫡长子在。”
  
  姜明非惊骇地望着他,打小,姜玉珏就是个言出必行的主,他是半点不怀疑。
  
  姜玉珏面无表情:“今日,隔壁端王世子大闹西市,抓了一整个黑市的人扔京兆尹大牢,为此,京兆尹顾徊岸还专门上门求见,你猜,端王世子为何闹的西市?”
  
  姜程远面露惊意,毕竟这样的事,他这个朝堂重臣都不知晓,自个这整日窝在白鹭书院的长子居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姜明非眼里顷刻浮起泪意,他接近崩溃的哭道:“大哥,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他们都笑话我,说我们房养了个野种……”
  
  姜玉珏抿了抿嘴角,片刻后他抬手摸了摸姜明非头顶:“明非,你当知长舌嘴碎乃妇人之举,你我学圣人言明圣人理,身正目明为重,切莫轻受小人蒙蔽。”
  
  姜明非接连点头,他捻起袖子抹了把脸,站起来咬牙道:“酥酥在西市,我这就把她找回来,没有找到,我就不回来。”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不用,”姜玉珏转身,对姜程远道:“父亲,酥酥该被端王世子带回了端王府,还请父亲拜帖一封,儿子亲自上门,一来恩谢,二者也好接回酥酥。”
  
  姜程远从善如流,当即研墨挥笔,三两下写好拜帖,末了不放心的道:“不然,还是为父上门去见见端王爷。”
  
  姜玉珏摇头:“素闻端王爷和世子的关系并不和睦,且儿子同世子年纪相差无几,正好说话。”
  
  话毕,姜玉珏拿着拜帖,就要出门去隔壁端王府。
  
  云娘反应过来,她起身期期艾艾的道:“玉珏,谢谢你。”
  
  门槛边的姜玉珏脚步一顿,他侧目,脸沿线条冷硬淡薄,显出不近人情的疏离:“您多虑了,我是为酥酥。”
  
  不给云娘机会,姜玉珏撩袍抬脚,迈出门槛,匆匆往隔壁去。
  
  姜明非看了看姜程远,一咬牙,转身小跑着跟了上去,他还喊着:“大哥,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眼瞅着两兄弟一并离去,云娘微微垂头,那张保养白皙光滑的面庞,带出浓浓的哀愁来,当真我见犹怜,别有一番动人。
  
  “老爷,是不是云娘做的还不够好,以至于玉珏和明非都不喜欢我?”云娘低声道,眼圈泛红,娇楚怜怜。
  
  姜程远拍了拍她手背,语重心长安抚道:“无碍,日久见人心,你对他们的好,时日久了他们自然知晓,没见玉珏可是很喜欢酥酥的呢。”
  
  云娘勉强笑了下,眉目的轻愁不去,却不再提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厢端王府北苑,离隔壁姜府最远的落雨轩里,蓦地传出一声咆哮——
  
  “姜酥酥,你再闹腾,信不信我一口吃了你!”
  
  肉呼呼的小团子双手扯着耳朵,蹲在少年面前,小小的一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息扶黎半果着上身,他后背有两条红肿的仗责伤痕,在白瓷如玉的肌肤上有些骇人。
  
  少年面色涨红,鸦发被拨到月匈前,逶迤生姿。
  
  琥珀凤眸深邃沉寂,亘古如古井。
  
  “出去!”薄唇一启,少年赶人。
  
  小姑娘挪了挪脚尖,坚持不懈的问:“大黎黎,你送酥酥回家好不好?酥酥有大哥哥,他叫姜玉珏,会谢谢你的。”
  
  少年冷笑一声,瑰色唇瓣残酷极了:“二百两白银,我买了你的。”
  
  小姑娘不太懂买和卖是什么意思,她嘟了嘟粉嫩嫩的小嘴,伸小肉手去扯他玄色腰带:“大黎黎,酥酥要回家,酥酥想大哥哥了,想奶娘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起先一直处于惊惧害怕之中,没功夫想这些,这会到底和少年相处了大半日,又还收到了很多糕糕礼物,小孩儿已经不那么怕他了。
  
  少年半阖眼眸,不理她。
  
  伏虎拿着伤药,小心翼翼的给少年上药。
  
  小孩儿望的脖子酸了,她就势往地上一座,倚靠在少年脚边,扭着小肉手,吧嗒吧嗒,没有声音的掉眼泪。
  
  息扶黎觑了她一眼,他算是见识了,这小崽子不仅喜欢给人取乱七八糟的名字,连哭都不带重样的。
  
  药上好了,少年起身拢上衣裳,想了想,软和口吻道:“莫哭了,过些时日再送你回去。”
  
  他是想过了,真将这未来的福瑞占为己有,姜家铁定不干,到时闹到天子面前,两家脸面都不好看不说,他还理亏。
  
  他唯有让这小姑娘对他多生些依恋,如此一来,两家又离得近,要小姑娘自己往他这边跑,谁拦得住?
  
  小姑娘抽抽搭搭,她抓起少年衣摆抹脸,眼巴巴地瞅着他:“大黎黎不能骗酥酥,不然要变成小狗狗。”
  
  少年不屑嗤笑一声:“不骗你。”
  
  小姑娘这才算止了哭,她晃着手里衣摆,慢吞吞站起来,勾出短短肉肉的小手指头:“那要和酥酥拉钩钩。”
  
  少年俊脸霎时就黑了,前世今生,他三十来岁的人了,还玩这个?丢不丢人?
  
  他背着手,果断拒绝:“不拉!”
  
  小姑娘急了,扑过去抱住他腿,跟环配挂件一样挂他身上:“要拉要拉,不拉大黎黎就是小猪猪。”
  
  这一会小狗一会小猪的,息扶黎恶劣地拎着小孩儿后颈,将人提起来晃了晃:“再敢说本世子猪啊狗的,我就张嘴一口吞了你。”
  
  这手段百试百灵,小姑娘当即就怂成一团,整个人都焉了,跟长耳朵后折的小兔子一样。
  
  息扶黎哼了哼,小崽子跟他斗?还差的远!
  
  他将人放下,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自个到园子里玩去,莫来烦我。”
  
  他没看到,小孩儿歪着头,白到几乎透明的小耳廓轻轻动了动。
  
  她忽然语气怪异的说:“息扶黎,你不要脸!”
   正文 第006章 钻狗洞   “息扶黎, 你不要脸!”
  
  稚女敕奶音犹泛着糕点的香甜, 又软软糯糯的, 就像是在白砂糖里翻滚了一圈的糯米团子, 绵绵弹弹。
  
  可她说出的话, 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谲, 仿佛是被从黄泉九幽爬出来的老鬼附身了般。
  
  琥珀凤眸瞬间凌厉, 锋锐如刀,唰地扎到小姑娘身上。
  
  “你刚才说什么?”他面无表情的问。
  
  小姑娘偏头看他,黑圆如紫葡萄的眼瞳无辜茫然, 仿佛刚才那话并不是她说的一样。
  
  息扶黎折身,站到小孩儿面前,居高临下道:“姜酥酥,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姑娘瑟缩了下肩, 低头逗起肉呼呼的小短手来,就是一声不吭。
  
  少年心头生疑, 他见过其他的五岁稚童, 莫不是活泼天真, 就是顽劣好动, 可也没谁像姜阮这般, 时不时语出惊人, 不像孩子,竟像是个——
  
  宿慧之人!
  
  少年想到此,眸光微闪, 他蹲下身, 口吻柔和的问:“酥酥是个好姑娘,告诉我,刚才那坏话是谁教你的?”
  
  姜酥酥瞥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她动了动粉嫩的小嘴,居然拿头撞他一下,拔腿就往外跑。
  
  息扶黎不妨,险些被撞倒,他跳起来怒吼道:“姜酥酥,你给我站住!”
  
  小姑娘小短腿翻动的飞快,在这句话之后,不仅没停下,反而跑的更快了。
  
  伏虎洗去一手药膏进来,差点没和炮弹一样的小姑娘撞上。
  
  他险险止步,姜阮从他面前飞奔蹦出去,带起一股子劲风,蹿进园子里,片刻就不见人影。
  
  伏虎绷着脸,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世子,隔壁姜家长房大公子姜玉珏持拜帖上门求见。”
  
  少年气的额头青筋直迸,小兔崽子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心里有鬼着呢!
  
  他早晚给她揪出来!
  
  少年暗自恨恨的如此作想,转瞬缓和了情绪,他冷起一张脸,卓然威仪的道:“将人领到澜沧阁花厅。”
  
  北苑的澜沧阁,是息扶黎处理庶务的院落,他虽不曾及冠,但麾下自有一波心腹,平素大都在阁中议事,端王并不插手其中。
  
  澜沧花厅,红木镂空雕芙蕖连叶的门牖后,青铜缠金蟾蜍模样的香炉中香烟袅袅。
  
  那清雅香味从蟾蜍大张的长舌里蔓延出来,渺渺之间,平添几分不真切。
  
  面容俊逸如竹的青衫少年身姿挺拔,半垂眼眸,但见他漫不经心地端起斗彩莲花茶盏轻呷一口,感受到芬芳茗香在舌尖绽开,拢着的眉目稍微舒缓。
  
  明前龙井,应当是贡品。
  
  若不是今日有事上门,他定然会同端王世子好生结交一番。
  
  站在他身后的十岁小少年踮起脚尖,不断往门口望去。
  
  半刻钟后,姜玉珏用完一盏茶的功夫,小少年终于忍不住道:“大哥,这端王世子晾着咱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酥酥真的在王府里?”
  
  姜玉珏动作优雅地放下茶盏,他的脸上一派镇定,当有泰山崩于顶亦能面不改色的从容气度。
  
  “明非,冷静。”姜玉珏理了理膝上长衫,“上门求人,自然应该要有耐心,做好求人该有的态度。”
  
  姜明非似懂非懂,他应了声,焉头搭耳盯着姜玉珏的后脑勺看。
  
  王府婢女续上茶水,这番被热水冲荡而起的茶叶尖还不曾沉落到盏底,那厢端王世子息扶黎终于姗姗来了。
  
  姜玉珏起身见礼,息扶黎撩袍落座。
  
  “姜家姜玉珏携弟姜明非见过世子。”姜玉珏道。
  
  息扶黎骄矜点头,算是回应。
  
  姜玉珏复又坐下,斯文有礼的道:“虽有一墙之隔,但玉珏对世子神交已久,本该早些登门拜访,奈何书院那头学业繁重,不曾得闲,今日略备薄礼,还请世子不要嫌弃。”
  
  说着,姜明非将带来的薄礼搁到案几上,东西确实不多,单单就一个礼盒,也不见得多贵重,但胜在罕见,也确实能瞧出姜家的诚意。
  
  楠木礼盒铺陈雪白丝帛,里头正正躺着支紫竹狼毫笔。
  
  那笔身是取南海之南,生九十九年的紫竹,择最精华的一段,又取一百零八头狼王前胸那一点的软毛,方能制成这样一支紫竹狼嚎笔。
  
  笔尖雪白顺滑,笔身紫光熠熠,最为关键的,这支笔出自兖州制笔世家毕家之手。
  
  这毕家人从不卖笔,只给有缘人制笔,故而毕家笔,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便是息扶黎这等并不十分喜欢舞文弄墨的,也是对那支紫竹狼毫笔心动不已。
  
  不过,少年下颌一扬,冷淡道:“我嫌弃!”
  
  姜玉珏一愣,显然没料到有人竟会连句客套话,也不按牌理来。
  
  息扶黎背靠椅背,懒洋洋的又看了眼那支紫竹狼毫笔,勉为其难的摆手道:“算了,就当捡个破烂,笔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饶是姜玉珏气度涵养再好,也是让这个一张嘴就将话题堵死的世子给闹得来不悦。
  
  “世子,”姜玉珏压下那点情绪,温润大方的道:“玉珏幼妹姜阮年幼无知,太过好耍,今日过府,给世子添麻烦了,玉珏这就带她回去好生管束。”
  
  听闻这话,鸦青阔袖长袍的少年上身微微前倾,用一种意味不明的口吻问:“你幼妹?不认识没见过没这人!”
  
  姜玉珏一口气哽在胸腔,席卷起怒意,差点叫他失态。
  
  他深呼吸,伸手揉了揉眉心,索性开门见山:“今日世子大闹西市,街坊众人都见着世子抱着个五岁小姑娘回府。”
  
  话至此,姜玉珏仍旧留了一丝余地,不想同息扶黎闹的太过。
  
  哪知,息扶黎嗤笑一声,单手撑头,嚣张狂傲的道:“哼,那是本世子二百两纹银买来的小宠儿。”
  
  姜玉珏表情倏的难看,他爱护不及的幼妹,一转眼,在别人嘴里就成了轻浮的小宠儿,让他如何不怒?
  
  站边上,从头听到尾的姜明非却是个顽劣暴脾气的。
  
  他涨红着脸,忍了半天没忍住,跳脚嚷道:“你胡说!就是有人看到酥酥在你府上!”
  
  “明非!”姜玉珏连忙喝住姜明非,他抬眼看向上首,心头又是叹了口气。
  
  息扶黎凤眸微眯,狭长的眼线带出凛厉芒光:“姜明非?”
  
  若说整个姜家,上辈子他有印象的人除了一个福瑞姜阮,另外一个,就是这姜明非了。
  
  国子监祭酒大夫姜程远身为当朝大儒,桃李满天下,廉明清正了一辈子,结果晚节不保,就是栽在自个这幺子身上。
  
  尊荣少年讥笑一声:“伏虎传下去,日后这等扶不上墙的烂泥和狗不准进府。”
  
  姜明非面色青青白白,小少年显然被气的不轻,奈何不得息扶黎,只得用怨怼的目光盯着他。
  
  姜玉珏皱起眉头,他看了姜明非一眼,开门见山的问:“明人不说暗话,酥酥虽不是正儿八经的姜家血脉,但姜家上下对她视如己出,当嫡出姑娘来养。”
  
  说道这里,他话锋一转,蓦地争锋相对强势起来:“世子身份尊贵,不缺玩意儿,酥酥不懂事,当不得世子的小宠儿,还请世子容玉珏将人带回去的好,不然此事闹开了,谁都没脸,世子以为,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不软不硬!不卑不亢!从容不迫!
  
  息扶黎几乎都想给姜玉珏击掌称赞了,只是可惜,这般出色的姜家子弟,再过两年就要被淹死拉!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息扶黎目光怜悯地看向姜玉珏。
  
  姜玉珏眉头皱的越发深,已经隐隐形成了川字纹。
  
  “姜玉珏,你是不是墨水喝多了,肚子里的弯弯肠子就长的多了?”息扶黎漫不经心的道。
  
  “世子,你……”姜玉珏霍然起身,俊逸面容上已带出怒意。
  
  息扶黎挥袖打断他话,施施然站起来道:“人,本世子是暂时不会给的,小姑娘挺招本世子喜欢,等本世子养够了,自会让她归家。”
  
  “不过,你现在就可以去瞧瞧她。”息扶黎站到姜玉珏面前,上下打量他,眼神越发古怪。
  
  姜玉珏只得隐忍道:“还请世子带路。”
  
  一行人遂从澜沧花厅出发,息扶黎问了下仆姜阮的去向,脚不转弯,直接将姜家两兄弟带去了听雨轩园子里头。
  
  北苑这边虽说没有南苑的牡丹园子,但听雨轩内却有一大片的翠竹幽篁。
  
  这时节,正是翠竹生嫩竹的时候,林中鸟类无数,又兼无害的兔子等小动物,小孩子在里头玩耍个半天都不会腻。
  
  “就在前头。”伏虎在前带路。
  
  幽篁簌簌,小径同幽,份外凉爽惬意。
  
  息扶黎藏着不可告人的狼子野心,对别人家的福瑞垂涎觊觎愈的很,便不好同姜家将关系闹掰。
  
  他背着双手,口吻莫名的道:“姜玉珏你自是放心,本世子保管将人养的白白胖胖的,本世子的父王也甚喜欢酥酥,起先还带着酥酥去逛了牡丹园子,酥酥喜……”
  
  一行人转过一丛翠竹,冷不丁就见墙根处,一浑身土屑的小团子趴地上,撅着肉肉的小屁股,两条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蹬着。
  
  那墙根处,恰有一窄小的狗洞,小团子的上半身钻了进去,这后半身,许是小屁股上软肉太多,竟是生生卡住了,进退不得。
  
  一行人同时沉默。
  
  息扶黎瞬间面黑如锅底,他不用看都晓得,狗洞对面不是别家,正是姜府!
   正文 第007章 大坏蛋   幽篁深深, 簌簌声响, 翠竹林间落叶缤纷, 可唯独没有一个人说话!
  
  肉肉的小团子被困在狗洞里, 她头已经伸过去了, 两短短的小手臂也过去了, 唯有小屁股撅着, 怎么都过不去。
  
  众人就见她一双小短腿变着花样蹬着踹着,小屁股一会撅一会缩,再扭一扭, 竟还是过不去!
  
  有风一吹,那粉嫩嫩纹绣樱花的小裙子呼啦就卷了上去,露出白色的顺滑小里裤。
  
  小团子恼了, 她在狗洞那头哼了哼, 开始往后挣,想要缩回来。
  
  然而, 那狗洞本来就小, 洞口还很不平整, 钻过去容易, 退回来却更难。
  
  只见小团子咿呀轻喝, 小屁股又扭又拱, 退了半寸出来,腋下的位置又被卡住了,她脚下还一滑, 小小的珍珠绣鞋也弄丢了。
  
  雪白的罗袜沾染上土屑, 里裤裤脚随着小团子动作往上翻卷,就露出一小节白嫩如牛乳的小脚踝来。
  
  盖因小团子皮嫩的很,那点肌肤让地上干枯的竹叶一划,就是道道渗血的殷红伤口,映着娇娇嫩嫩的肤色,很是让人心疼。
  
  小团子这会才慌了,狗洞那边,顺时就传来细细的哭声。
  
  姜玉珏心都揪了起来,他几步上前,蹲小团子边上,赶紧给她理好小粉裙子,并柔声道:“酥酥别怕,大哥来了啊。”
  
  头在狗洞那边的小姑娘一愣,肉嘟嘟的小脸擦伤沾了土,细软的发髻散乱,还顶着一片一片的竹叶,很是狼狈。
  
  “酥酥,你别动,大哥这就帮你弄出来。”姜玉珏安抚了人,又把绣鞋捡回来,适才低头去看那狗洞。
  
  小姑娘黑圆的大眼睛里还悬着泪珠儿,她细细弱弱的问:“是玉珏大哥哥么?”
  
  “嗯,是我,我来接你。”姜玉珏皱起眉头,伸手摸了下狗洞边缘,回头对息扶黎道:“这狗……这洞口不平整,酥酥卡住了,怕是要劳烦世子请个心细的匠人来敲下一圈。”
  
  事关福瑞安危,息扶黎倒也上心,支使了伏虎去请人,他径直走到墙根边,冷哼道:“你当自个是狗么?见洞就钻!”
  
  但凡稚童,最是懂仗势欺人的道理。
  
  姜阮亦是,这会姜玉珏在身边了,她便半点都不怕息扶黎!
  
  小姑娘哼哼唧唧,小嘴叭叭的就跟姜玉珏告状:“玉珏大哥哥快弄酥酥出去带酥酥回家,大黎黎是最大最大的坏蛋,他要吃了酥酥,他是小猪猪不跟酥酥拉钩钩,说话不算话,是坏孩子……”
  
  姜玉珏哭笑不得,他瞥了眼面色不善的息扶黎,赶紧打断小姑娘:“我知道了,你别动,小心磨破皮。”
  
  息扶黎气得心肝都疼了,这小没良心的兔崽子!
  
  怎不说他送她一大堆的糕点呢?
  
  怎不说他给她找大夫看伤呢?
  
  怎不说他大闹西市,从那个癖好恶心的胡商手里把她救回来呢?
  
  怎不说他免除她注定的破相之危呢?
  
  相貌昳丽的少年世子面容都扭曲了,他双手叉腰,恶声恶气的道:“明摆着告诉你,大坏蛋是亲王世子,你大哥,哼,就是一小小的秀才书生,大坏蛋一根手指头都能捏死他!”
  
  哼哼,最为关键,一个短命鬼可谁都护不了!
  
  小姑娘显然不懂这些,但是最后一句话她听懂了。
  
  她在狗洞那边默默又逗起肉短的手指头来,好一会才可怜巴巴的说:“大黎黎,酥酥错了,酥酥不该说你坏话,酥酥不乖,酥酥会改的……”
  
  这见风使舵的速度,简直无师自通。
  
  少年世子背靠墙,双手环胸,下颌一扬,骄矜又傲慢:“哼,晚了!本世子决定,要把你留在王府,看哪天瘦了,我就吞了你打牙祭!”
  
  小姑娘打了个抖,扁着嘴,整个人都焉了。
  
  姜玉珏没吭声,他抿着唇,若有所思,本以为接回酥酥很容易,谁知道这端王世子作哪门子的妖,死拽着不放人,如今倒是很难办。
  
  这当,伏虎找了王府中雇养的泥石匠人过来,那匠人瞅了圈狗洞,叮嘱了酥酥千万莫动后,才摸出平素用的物什器具开始凿洞口。
  
  许是担心小姑娘会害怕哭闹,姜玉珏就在一边时不时开口安抚。
  
  不过片刻,小姑娘顺利从狗洞里退了出来,一见她那脏兮兮的一身,还有脸上的擦伤,姜玉珏简直心疼坏了。
  
  他摸帕子蹲身给她擦脸擦手,低声道:“酥酥,大哥哥怕是今天带不走你了,你好生听世子的话,乖一些,大哥哥让五哥哥每天都过来陪你玩耍好不好?”
  
  小姑娘眼圈瞬间就红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姜府分明就在隔壁,她偏生就是回不去。
  
  她抽噎了声,张开双手软软地抱住姜玉珏脖子小声呜咽起来,跟被丢弃的幼兽崽子一样可怜。
  
  息扶黎皱起眉头,想也不想伸手就将小姑娘从姜玉珏怀里拎出来。
  
  姜玉珏面带疼惜,踟蹰道:“酥酥每晚入睡前都要喝一小碗杏仁羊乳,半夜要给她盖一次被衾,早膳要先用一盏糖酪浇樱桃,天气渐热,不可让她多贪凉物……”
  
  息扶黎不耐烦了,拎起小姑娘转身就走。
  
  姜玉珏叹息一声,并未急着追上去,他站在一片翠竹幽篁间,心头竟生了一种自家窝里软萌萌的幼崽,被头霸道的恶狼张嘴就叼走了的错觉。
  
  纵使不愿不舍,但打不过恶狼,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小姑娘软软啜泣了两声,晓得事不可违,很快也就不哭了。
  
  她被拎的不舒服,遂跟少年伸手索抱:“大黎黎,抱抱酥酥,酥酥很乖的呀。”
  
  少年世子嫌弃斜她一眼,暖色薄唇无情地吐出一个字:“脏!”
  
  小姑娘整个人都僵住了,许是从没被人这样嫌弃过,委屈的小嘴扁成一条线,还抖了起来,眼看就又要哭了。
  
  清透无机质的琥珀凤眸沉了沉,少年脚步微缓,到底最后还是将小姑娘单手抱了起来。
  
  他凶恶的警告她:“不准靠过来!”
  
  哪知,堪堪一会功夫,就又响起少年暴躁的咆哮声:“姜酥酥,你的鼻涕往哪擦呢……”
  
  从见着酥酥就一直缩在角落里,不曾吭声的姜明非,这会才看着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面有不甘的道:“大哥,就这样让端王世子带走酥酥了?”
  
  姜玉珏看了他一眼:“不然呢?让父亲早朝当众弹劾亲王世子?”
  
  姜明非飞快说:“那也成,再是亲王门第又如何,父亲也是朝堂肱骨……”
  
  “闭嘴!”姜玉珏厉声打断他的话,“你可曾为酥酥考虑过?一旦传出酥酥被亲王世子视为禁脔,往后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姜明非低头,他嗫嚅小声道:“酥酥不才五岁么,这有什么关系?”
  
  姜玉珏目光幽深地盯着面前的幼弟,他常年住在学院,竟是不知好好的一孩子已然长歪了。
  
  “目下是没有关系,往后呢,你要京城众人一提起酥酥,就把这遭溜出来说上一说?”姜玉珏甩袖,他不再理会姜明非,直接追着去了澜沧花厅。
  
  待姜家两兄弟二次踏进澜沧花厅,娇娇软软的姜阮已经被打理干净还换了身衣裳。
  
  她坐在门槛边,手里捏着那糖衣悉数化去,脏的根本不能吃的糖葫芦。
  
  姜玉珏走近,目光柔和问:“酥酥,怎的不进去?”
  
  姜阮抬起头来,她看着姜玉珏甜甜喊了声:“玉珏大哥哥。”
  
  紧接着,小姑娘无邪单纯的目光就落在姜明非身上。
  
  她噘了噘嘴,将手里的糖葫芦往姜明非面前一送,绵绵糯糯的说:“五哥哥,酥酥不要你的糖葫芦了,你不要把酥酥给别人好不好?”
   正文 第008章 小宠儿   世间稚童的心思, 大抵都是直接单纯的。
  
  所以, 在姜阮看来, 是因为她要了姜明非一根糖葫芦, 跟着才被丢在里坊间。
  
  那么, 她便不要他的糖葫芦, 他就不能再丢下她了!
  
  “五哥哥, 拿着呀。”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嗓音,像甜丝丝的棉花糖,只是嗅着, 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的香甜。
  
  姜明非站在半丈远开外,他不自觉绷紧了脸,低下了头。
  
  姜阮的目光越是纯粹无垢, 便越发衬得他品性卑劣可耻, 那等难以自容,叫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小姑娘歪头, 不解地看着姜明非, 见他一直不接自个手里的糖葫芦, 遂心急了。
  
  “五哥哥, 酥酥真的不要了, 你拿回去, 你快点拿回去!”小姑娘站起身,跌撞奔过去,差点摔倒, 她拉起姜明非的手, 想将糖葫芦塞他手里。
  
  然,姜明非一直捏着拳头,任小姑娘如何用力都掰不开他手指头。
  
  小姑娘急坏了,整张肉肉小脸皱成一团,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五哥哥不把糖葫芦拿回去,是不是就还要把她送别人啊?
  
  黑市的经历还心有余悸,那等慌乱恐惧的情绪涌上心头,小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
  
  她微微仰着头,小嘴一张一合,伤伤心心地抽搭着转身就扑到姜玉珏身上。
  
  “大哥哥啊,是不是酥酥不乖了啊?五哥哥为什么要把酥酥一个人丢在街上?好多人,好黑啊,他们都看着酥酥,酥酥害怕……”
  
  小姑娘不断打着哭嗝,哭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神仙姐姐跟……跟酥酥说,让酥酥说……说名字……酥酥说了啊……但是……是他们还是不……不送酥酥回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水从眼角睫毛滑落,顺着肉呼呼的脸沿,汇聚到下颌,把鬓角细发都哭湿了。
  
  至于她的语无伦次,倒没人注意。
  
  姜玉珏冷冷地看了姜明非一眼,他蹲身将小孩儿抱怀里,拍着她后背低声哄起来。
  
  花厅里,翘着大长腿坐黑漆玫瑰圈椅里的少年世子冷笑一声,凤眸尽是讥诮。
  
  他倒是不知,姜阮被卖到西市,竟是姜明非干的好事。
  
  那上辈子,姜阮是怎么被找回来的呢?
  
  息扶黎脚尖晃着,瞧着在姜玉珏怀里哭声渐弱的小姑娘,他忽的击掌一声——
  
  “啪”的轻响,少年站起身,背着手踱到门槛边,居高临下蔑视姜明非。
  
  他记起来了,上辈子好像听人说过,小姑娘是在第二日卯时偷摸逃出来,遇上最后一班巡卫的京城羽林卫,适才得救。
  
  不过,到底还是遭了罪受了磨难,脸上还留了疤。
  
  面容昳丽,气势尊荣的少年怒极反笑,他宽袖一抖,将一白纸黑色的书契丢到姜明非脸上。
  
  “本世子可谢谢你了,不然二百两哪里能买到这么个可心的小宠儿,嗯?”
  
  可不就是来着,未来的福瑞甭说二百两,就是散尽半数家财,他也要把人弄到手。
  
  姜明非睁大了眼,表情难以置信,那张书契上面,姜阮二字明晃刺眼,那上头,还盖着手印,小小的一点朱砂,竟像是血一样触目惊心。
  
  姜玉珏也是面色凝重,在怀里小姑娘不哭后,他捡起书契,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末了,他表情冷肃的道:“世子,莫欺人太甚!”
  
  他姜家姑娘岂能沦为任人买卖的奴隶?
  
  息扶黎嗤笑,他长臂一捞,将小姑娘从姜玉珏怀里夺了回来,气势睥睨霸道。
  
  “本世子就是欺你姜家又如何?”息扶黎下颌一扬,嚣张至极,“贱卖手足,姜家这般缺银子,倒是卖正儿八经的姜家血脉来着,卖个继室的累赘,本世子可真是瞧不上你们!”
  
  少年的嘴甚是毒辣,几句话下来,能将人气的面色铁青。
  
  他也不跟姜家两兄弟啰嗦,直接挥手冷喝道:“伏虎,送客!”
  
  伏虎应声上前,伸手虚引,客气疏离的道:“两位公子,请吧。”
  
  被少年拽着的小姑娘懵懵懂懂,一脸的茫茫然,她被息扶黎往后拖,还朝姜玉珏伸手:“大哥哥,酥酥要玉珏大哥哥……”
  
  息扶黎恼了,反手将雕花门牖嘭地关上,将小孩儿提到案几上站着吼道:“要什么要!那个姜明非把你给卖了,卖给本世子了,你往后就是本世子的人,和姜家没关系!”
  
  听闻这话,小姑娘瞬时安静了,又大又圆的眼瞳像黑葡萄一样浓黑静默,她望着少年,瞳孔清晰的倒影出少年昳丽的面容。
  
  分明精致好看的五官,却是刻板而没有灵动的,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头娃娃一般。
  
  息扶黎心头一滞,他忽的就有些后悔说那样的话了。
  
  琥珀凤眸闪过懊恼,少年垂眸,看着手里的书契,他忽的心起烦躁,五指一捏,就给碎成纸屑。
  
  “所以,”小姑娘忽的开口了,“酥酥又没有姜爹爹和玉珏大哥哥了么?酥酥以后也不能再叫姜阮这个名字了么?”
  
  姜,是姜府的姜,阮,是姜程远给小姑娘取的名。
  
  息扶黎怔然,小孩儿这会的表情,平静到近乎诡异,根本不像是个五岁的稚童。
  
  有那么一瞬间,他敏锐地抓住姜阮嘴里的那个“又”字。
  
  何为又?为何是又?
  
  小姑娘在案几上坐下来,一双小短腿悬空,微微晃着,带着裙裾像水波一样曳动,她垂着浓密长卷的眼睫毛,稚嫩的小脸上还带着起先哭过的痕迹。
  
  “呐,大黎黎,”小姑娘眨了眨眼,扭起小指头,“酥酥会很乖很乖,酥酥可以不吃糕糕,酥酥不哭,酥酥不去钻狗洞了,酥酥会做个乖孩子,你能不能不把酥酥送别人啊?”
  
  少年沉默,暖色薄唇映出深浅不一的暗影色,仿佛涂抹了一层开败的玫瑰深色,那双琥珀色的凤眸思忖几分,他忽的勾了张杌子过来坐小孩儿对面。
  
  少年伸出手,竖起一根手指头问到:“会乖不哭?”
  
  小姑娘眼圈显然是红的,但真的生生憋忍着忙不迭点头。
  
  少年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头:“不钻狗洞试图私自回姜家?”
  
  小姑娘复又点头。
  
  第三根手指头:“听本世子的话,做乖孩子?”
  
  小姑娘继续点头。
  
  少年满意了,不为人知的心思初步达到,他不吝对小姑娘和善一些。
  
  是以,他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细软的发顶:“你每天都可以吃糕点,我也不吃你,我还能给你好吃的好玩的,但凡你喜欢的,我都能给你。”
  
  “还有,我不会把你送别人。”少年悠悠补充道,表情极为认真。
  
  一大串的话里头,小姑娘只听懂了三句——可以吃糕糕!大黎黎不吃她!大黎黎不会不要她!
  
  只这三点,瞬间就安抚了小孩儿的不安,她带肉窝窝的小手往头上扒拉,将少年的手抓下来略吃力地抱住。
  
  “那晚上睡觉,大黎黎要给酥酥讲话本小故事哦。”小姑娘很会得寸进尺,软糯娇娇的要求道。
  
  昳丽少年表情一僵,想也不想生硬拒绝嘲讽道:“你怕不是没睡醒,尽做白日梦!”
  
  睡前故事什么的,他堂堂亲王世子从前都没这待遇!
   正文 第009章 想吃吗   一直到晚膳的时候, 小姑娘都还心念念着睡前故事。
  
  她坐在比她还高的梨花木膳桌前, 晃着悬空的小短腿, 噘着嘴软软的说:“奶娘每天都要给酥酥讲话本小故事的呀。”
  
  息扶黎坐在上首位置, 面无表情地净手, 冷漠无情的说:“本世子给你讲, 谁给本世子讲?”
  
  哼, 还睡前故事,他只会讲杀人的故事!
  
  这话间,满盘珍馐玉膳上桌, 香气四溢,精致好看。
  
  姜酥酥小姑娘的眼睛都在发亮,她艰难地扬着头, 小脑袋跟着上菜的婢女来回晃动, 和个馋嘴的奶猫一样。
  
  不过她还知道规矩,息扶黎没动手执筷之前, 她也守着礼, 还坐的端正, 小手放膝盖裙裾上, 真真有那么点世家贵女的影子。
  
  一桌十八道菜肴上齐, 少年状若不经意的念道:“今天晚上有燕窝溜鸭条、攒丝鸽蛋、鸡丝翅子、溜鲜虾、金线鱼肚, 还有白糖油糕、杏仁佛手和龙心水晶葡萄点心。”
  
  他说着,斜眼去看几乎低到桌子底下的小姑娘,信手拈银勺舀了颗龙心水晶葡萄。
  
  那龙心水晶葡萄, 顺滑的被剥了皮, 再裹上一层面屑,下滚烫的油锅一捞,表面炸的灿灿金黄,里头却还是冷凉的,跟着又浇上一层甜滋滋的蜂蜜。
  
  咬上一口,冷热夹裹,外脆内软,先是极甜,咬破皮后,里头的葡萄果肉又带点微酸,当真是酸酸甜甜很是爽口开胃。
  
  小姑娘目光黏少年指间银勺里的葡萄就挪不开了,她吸溜了几下口水,趴着过高的桌沿,眼巴巴地望着少年问:“大黎黎,酥酥能吃一颗么?就一颗,酥酥吃最小的一颗就够了。”
  
  她馋的不得了,却还记得姑娘家要有礼貌,管人要东西的时候先问问。
  
  息扶黎撩眼睑,单手撑下颌,他有注意到,小姑娘的又黑又大的眼珠都是随着他银勺在动,活脱脱就是嗅着肉味的幼兽崽子,谁给吃的就跟谁走。
  
  少年心起恶劣,他问:“想吃?”
  
  小姑娘忙不迭地点头,额头都快磕碰到桌上了:“酥酥想吃。”
  
  她边说,嘴里边生津,不断的吸溜口水,免得失态。
  
  少年伸手一递,在小姑娘够手要来接的时候,倏地将银勺飞快收回塞自个嘴里,舌尖一卷,那龙心水晶葡萄吧唧一口就被他吞了。
  
  小姑娘张大了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息扶黎咂嘴品了下,甜腻腻的味道齁人,实在喜欢不起来,但他挑眉说:“味道不错,酸甜可口,外脆内滑,本世子的厨子手艺不错,当赏!”
  
  小姑娘委屈汪汪,扁着小嘴巴,控诉地望着少年。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哪?分明是要给她吃的,结果反悔自个吃了。
  
  她的点心,她的葡萄……
  
  息扶黎毫无罪恶感,他转着银勺,偏头复又问:“想吃?”
  
  小姑娘这回不上当了,小脑袋搁桌沿,就差没啃上去了。
  
  毒舌世子毫不留情丢过去鄙薄的眼神:“人还没桌子高,想吃吃不到怪谁?”
  
  “酥酥以后还会长大的!”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地踩着雕花背椅站起来大声道。
  
  这一站起来,高度倒是正正合适。
  
  小姑娘黑眸一亮,她手搁头顶比划了一下:“酥酥可以站着用膳。”
  
  息扶黎嗤笑,也不捉弄她了,一点下颌施舍的开恩道:“用吧。”
  
  小馋猫欢呼一声,捉起银勺就要去舀那龙心水晶葡萄,但那道点心放的有些远,侯在一边的婢女正欲上前帮忙布菜。
  
  小姑娘严肃地摆手:“婢女姐姐不用帮酥酥布菜哦,姐姐只用把盘子挪过来一点点,酥酥可以自己来。”
  
  婢女看向息扶黎,见他点头,才将小姑娘喜欢的菜式悉数摆近一些,方便她取用。
  
  就见小姑娘像模像样地捉着又长又粗的象牙箸,甚是艰难地取菜,动作虽笨拙,但不慌不忙,举手投足之间,已带着京城贵女的风范。
  
  小姑娘确实好吃,捧着小银勺,小口小口咬着葡萄,肉嘟嘟的小脸上尽是满足。
  
  她用完一颗龙心水晶葡萄,伸舌舔了舔嘴巴,又眼巴巴地问少年:“大黎黎,酥酥还能再吃一颗么?就一颗,最后一颗啦。”
  
  小姑娘一脸的渴望,又软软糯糯,娇态十足,逗人喜欢的不得了。
  
  息扶黎将盘子推她面前:“都是你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高兴坏了,只觉得这会的大黎黎真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她绷着小脸,换了另外一把干净的银勺,小心翼翼的从整盘葡萄里选了最大的两颗放白玉荷叶小盏中,然后抱起小盏,蹬蹬滑下椅子。
  
  “大黎黎,给你吃最大的。”小姑娘跑到少年前面,举起小盏,黑亮如宝石的眸子瞅着少年,真诚又纯粹。
  
  息扶黎微愣,他看了眼小盏并不接:“你不是喜欢么?为何要分给我?”
  
  小姑娘歪头,不假思索的道:“酥酥吃点心的时候会变的很开心,酥酥把最喜欢的分给大黎黎,这样大黎黎就会和酥酥一样开心了呀。”
  
  童言无心,童语无忌,往往才最能打动人心。
  
  息扶黎低笑了声,收了小姑娘的借花献佛的礼物,弯腰将人抱腿上坐着。
  
  小姑娘抓着他鬓边垂落的鸦发,微微凉凉的发丝顺滑如丝绸,很是好摸。
  
  小姑娘仰头不解:“大黎黎为什么突然抱酥酥?”
  
  息扶黎顺手舀了颗葡萄喂她嘴边,半真半假的道:“因为抱了你,我也会开心。”
  
  听闻这话,酥酥煞有介事地点头,她像啃松果的萌萌小松鼠一样,努力咽下葡萄后才说:“那酥酥就让大黎黎多抱一会。”
  
  息扶黎不动声色的又喂了小姑娘一颗葡萄,这种甜齁了的东西,他一向不怎么喜欢。
  
  小孩儿嘴巴小,整个吞不下,只得连忙又吐出点点,双手捧着埋头啃。
  
  她边啃边含糊不清的说:“可是晚上安置前,大黎黎还是要给酥酥讲故事呢,不然酥酥会睡不着的。”
  
  一听这话,息扶黎就想将人给扔下去。
  
  然,小姑娘还有更惊人的话:“酥酥都是和奶娘一起睡的,所以酥酥不仅要听故事,还要和大黎黎一起睡。”
  
  少年斜睨她,上下打量,一个胖乎乎的矮冬瓜还妄图跟他同榻而眠,谁给她的胆子?
  
  他这一辈子,都只跟自个的世子妃睡! 正文 第010章 小哭包   真到晚上安置的时候, 息扶黎哪里会同个小孩儿同榻而眠。
  
  他今日才初初重生而回, 心里头一摊子的事儿还没理清, 正是需要独自考量之际, 故而他直接将小孩儿丢给伏虎处理。
  
  小孩儿眼泪汪汪的被伏虎拎着出去了, 但又不敢真放肆哭闹, 只得委屈至极的巴巴喊着:“大黎黎……”
  
  息扶黎斜了她一眼, 下一刻,冷酷无情得嘭的就将房门关上了。
  
  酥酥眨巴眨巴眼,又抬头软软地望着伏虎:“酥酥会做噩梦, 会睡不着的。”
  
  伏虎看了她几息,无奈的将人放到地上站好,大掌揉了她细发一把:“世子不会同意的。”
  
  酥酥扭着肉肉的小指头, 细细的奶音都带出哭腔来:“酥酥真的会做好可怕的噩梦, 酥酥会害怕……”
  
  伏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青年显然拿这样娇娇的小姑娘没办法, 只得唤来起先帮酥酥沐浴过的那婢女:“她叫雀鸟, 会照顾你的。”
  
  酥酥看了看面目和善的雀鸟, 不情不愿地噘着嘴, 低下了头。
  
  伏虎给酥酥安排的房间并不远, 同在听雨轩, 和息扶黎的房间只隔了一吊角耳房。
  
  眼见雀鸟诱哄着带酥酥下去后,伏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小孩儿什么的,就是难办, 特别像酥酥这样的小姑娘, 娇娇软软的小团子,稍一使力,都怕弄疼了。
  
  酥酥其实很认人,自打雀鸟领着她进了房间,从头至尾她都一声不吭。
  
  雀鸟眉目和善,性子又细致耐心,还不像樱妩那等有旁的心思的,她恪守规矩,在北苑已经好些年了。
  
  她笑意温柔的帮小姑娘净手净面,又换了小衣裳,还给擦伤上了药,末了给小姑娘松了发髻,将一头细软发丝打理的整整齐齐。
  
  “姜小姑娘可真乖呢,”雀鸟放下篦梳,从铜镜里看过去问,“晚上姑娘有擦什么香膏头油么?”
  
  她是晓得有些世家贵女规矩多着,但世子这头又没吩咐过。
  
  酥酥木着小脸摇了摇头,她晚上安置是要擦香香的膏膏,往常都是奶娘帮她抹的,但是她不想说。
  
  眼见时辰差不多,雀鸟便带着小孩到铺陈好的床帏前说:“小姑娘今日就在这里安置,婢子会留一盏壁灯,就睡在外间,小姑娘莫害怕,有事唤一声婢子就行了。”
  
  小姑娘死死拽着雀鸟衣角,肉呼呼的小脸有些发白,如临大敌一般。
  
  雀鸟瞧着心疼,但这才第一日,她一个婢女并不好主动提及同榻。
  
  给小姑娘掖好被角,雀鸟拍了拍她发顶,见小姑娘闭上了眼,她才放下层层帷幔,转身轻手轻脚的去熄了多余灯盏,随后合衣靠在外间榻上。
  
  她不知道的是,偌大床帏间的小姑娘在她转身的刹那,当即睁开了眼。
  
  帷幔影影绰绰,深浅不一,虽有隐约朦胧的光晕透进来,但映照在帐子里,反而显得越发狰狞可怕。
  
  小姑娘怕极了,她嗖嗖钻到被衾里头,将自个整个蒙住,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小团子缩成小小的一丁点,往床角里头靠,再不用憋忍,巴拉巴拉的就开始哭。
  
  她哭也没有声音,咬着嫩嫩的嘴皮,眼泪水一个劲的从眼眶里冒出来,不过片刻就将软枕打湿一大块,细软的发丝也湿了,黏在鬓角细颈上,十分可怜。
  
  她这番动静,竟然半点声音都没有,雀鸟自然无从知晓。
  
  一直到半夜时分,雀鸟一个激灵猛然乍醒,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耳边就听到隐隐约约急促短暂的喘气声,就像是谁被掐着喉咙呼吸不上来的那种。
  
  她心头一凛,冲进里间撩开帷幔。
  
  果然,床笫角落里,凸起的小小一团不断颤抖,还时不时间杂挣扎。
  
  雀鸟讶然,她揭开被衾,轻声唤道:“姜小姑娘?”
  
  被衾下,小姑娘死死闭着眼,面色紫红,紧紧拽着拳头,被梦靥到呼吸不上来。
  
  雀鸟大惊,这样的魇住,她从前听人说起过,不得强自将人唤醒,不然只怕是会伤了神志,失去心智成傻子。
  
  她取来外裳,将酥酥包裹住,冲出房间就去找伏虎。
  
  伏虎不敢擅做主张,只得惊动息扶黎。
  
  本就不曾睡熟的息扶黎沉着俊脸,瞅了眼雀鸟怀里的小孩儿。
  
  小孩儿此时的模样实在吓人,就这会的功夫,那小脸已经泛青,连手心都被她自个掐出血丝来,呼吸更是逐渐变弱。
  
  他将人接过来,皱着眉头指腹一掠那张软乎乎的小脸,颌下脖颈里湿湿热热,显然小孩儿哭过了,就算是睡着了,眼角都还是红的。
  
  他面容一冷,正想让伏虎去请府里的大夫过来,谁晓得小孩儿一到他怀里,仿佛知晓一般,竟是慢慢开始平复。
  
  少年脸刹那就黑了,所以,这还赖上他了?非得要他陪着一并安置?
  
  不就没讲睡前故事么,真真的娇气包!
  
  息扶黎无法,只得将人丢自个床榻里,让伏虎雀鸟退下。
  
  浅淡松柏冷香的内室里,半透的轻纱飘忽,氤氲点光,暮霭朦胧,少年一身雪白的中衣,鸦发披散,双手环胸,单腿微屈,半靠床柱。
  
  他垂眸看着身侧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小姑娘即便被梦魇住了,也晓得紧紧拽着他一点衣角,非要靠着他才能平缓下来。
  
  此时小姑娘面色稍霁,呼吸也逐渐平复,粉嫩的小嘴微张,还时不时咂吧几下。
  
  那长卷的睫毛还是润的,少年屈指拂过,就沾的一指晶莹。
  
  他似乎想到什么,意味不明地低笑两声:“小哭包,这才不过一日功夫,就非得赖上本世子,哼哼,往后若是不福泽本世子,看本世子如何抽你!”
  
  虽说福瑞运道一事虚无缥缈,谁都说不准,但息扶黎却亲眼见证过,本是差点被满门抄斩的姜家,却因着福瑞运道一说,化险为夷。
  
  不仅如此,那以后的姜家,当真像有福泽庇佑,处处得好,除却短命的姜玉珏,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姜明非那等货色,往军营里头去走一圈,都能走狗屎运的遇上细作,平白得让无数人眼红的军功,从此平步青云。
  
  而这些种种,都因这会正蜷缩在他身边的小姑娘。
  
  少年眉目有些倦态,他想了半晚上,才算将日后要做的事理出个头绪来。
  
  本是稍微有了些睡意,可让小姑娘这么一闹,此时又没睡意了。
  
  少年单手撑头,侧面对着熟睡的小姑娘。
  
  这会功夫小姑娘已经半点事都没有,面色红润,细软的发丝披散在身后,毛茸茸的跟幼兽一样带着暖意。
  
  有肉窝窝的小手抓着少年的衣角,小小的,软软的,十分好捏。
  
  少年又扫了眼小姑娘的脚,粉粉白白,还没有他巴掌大,小脚趾头微微蜷缩起来,许是有些冷,不自觉的往少年腿间放。
  
  息扶黎顿了顿,顺手扯了烟青色纹绣祥云的被衾过来盖她身上。
  
  他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枕着手臂,阖上琥珀色凤眸。
  
  一夜无话,少年模模糊糊间,竟是做了一晚上的梦,前世今生两辈子的记忆交错闪现,最后一场滔天大洪水当头罩下来,将他浑身浇的冰凉。
  
  然后,他醒了,身下果然感受到一阵湿冷。
  
  少年一掀被衾,本是蜷缩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已经翻滚到了床尾,而他的身下,居然是一大片的湿润痕迹,特别明显!
  
  少年一愣,凤眸惺忪,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小姑娘也跟着惺忪坐起身,露出同样打湿的白色小裤,少年转瞬明白过来,当即面色铁青地跳下床咆哮出声——
  
  “姜酥酥,你敢尿本世子一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