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初夏, 园中花木葱郁, 朱墙之内, 宫苑幽深。
  
  “给贵人道喜了!”
  
  一道声音打破午后的空寂, 守在抱厦里的小宫女往外望去, 见一身穿曳撒的太监入了院门。
  
  来人品级不低, 且怕是最受东西六宫欢迎的太监了, 掌事的宫女明月出来一瞧,立刻回到殿中禀报,“主子, 敬事房的赵公公来了。”
  
  窗前正绣花的玲珑闻言愣了愣,这才搁下花撑,去了外间。
  
  才坐好, 就见赵公公笑呵呵的迈进了屋。
  
  虽已入宫三年, 但细究起来,今日竟是头一回与敬事房的人打交道, 玲珑悄悄咳了咳, 稍显正式的问道, “赵总管怎么来了?”
  
  赵公公笑吟吟的屈膝行了礼, “给贵人道喜了, 方才陛下在乾清宫里发了话, 说今晚要移驾漪澜殿,特遣奴才前来通报一声。”
  
  为了尽力将皇帝的意思表达清楚,他又道, “其实自打那日游园过后, 陛下就一直记挂着贵人,只因贵人身子多有不便,陛下又政务繁忙,方给耽搁了,今日听闻贵人已经大好,这不,陛下当即就决定今晚移驾过来,还请贵人早做准备啊。”
  
  宫里的太监一向会说话,这话里有几层意思,一下就表达清楚了,所幸入宫三年,玲珑也没白耗,暂且搁下心间杂味,对着来人微微笑笑,“知道了,此番多亏公公照拂,漪澜殿上下一定好好准备着迎驾。”
  
  说着朝明月看了一眼,明月立刻会意,从精美的绣花荷包里抓了一把银饼子递过去,也客气道谢,“有劳公公帮我们主子说话,一点心意,请您喝茶。”
  
  赵公公依然笑呵呵的,略推脱了几句,便伸手接了过来,又道,“贵人太客气了,小的也没帮上什么大忙,说来这都是您的福气到了。贵人守的云开,日后必定前程似锦。”
  
  这话跟抹了蜜似的,玲珑也忍不住一笑,颌首道,“多谢公公吉言。”
  
  赵公公忙说不敢当,眼见美人含笑,心间也是暗自感慨。
  
  她身穿湖绿色的苏缎长裙,上罩四合如意云肩,光洁的云髻之上,斜插一支小巧的云凤纹金簪,装扮并不繁复,却愈加衬出她的美貌,尤其方才一笑,宛若三月桃蕊初绽,令人清丽拂面,沁人心脾。
  
  ——难怪后宫佳丽云云,今上那日的“香箭”却射给了她人,实在是远道而来的江南美人,独一份的风韵,与中宫皇后以及雍容的贵妃都截然不同。
  
  这不,一得机会展露,便叫皇帝抛下专宠多年的贵妃,对她心心念念起来。
  
  消息递到,银饼子也拿了,又客气完毕,久留唯恐讨嫌,赵公公很识趣的告了退,离开了这颇为安静的宫苑。
  
  没了外人,明月赶紧请示玲珑,“主子,时间不多了,咱们可都要准备什么啊?”
  
  三年来头一次迎驾,宫人们心里都有些紧张,可叹漪澜殿里也没个有经验的老嬷嬷能指点一下,若是出了差错,坏了主子的好事可怎么好?
  
  毕竟苦熬了三年,这可是主子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啊!
  
  然而相较于明月的紧张,玲珑却似乎有些茫然。
  
  怎么……皇帝果真要过来了吗?
  
  她甫一穿越而来,便是已经在从江南入宫的路上了,原主的身份改变不了,她彼时又懵着,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当了后宫中的一员。
  
  都知后宫凶险,既然暂时无力改变已经注定的命运,她便打定主意小心行路,力争不做炮灰,哪知眼看时间渐渐过去,她迎来了从没想到的命运。
  
  ——入宫三年,冷清三年,她宛如花瓶里的绢花,彻底成了皇家的摆设。
  
  不仅是她,其他妃嫔也是一样的命运,三年来,皇帝除过初一十五去皇后的凤仪宫例行公事的眠上一宿,其他时候便都宿在徐贵妃的朝华宫里,那位徐贵妃堪称专宠。
  
  在徐贵妃的影响下,皇帝发了话,叫她们这些后入宫的嫔妃们连寻常的宫宴也不必出席,大小节庆都在自己宫里乐呵,是以入宫三年来,她们见到皇帝的次数一个巴掌数的过来。
  
  便是在这一个巴掌里头的寥寥几次,也大多是在路上遇见,遥遥的行礼问安罢了,连皇帝眉眼如何,大部分人都说不出来……
  
  不见皇帝的面,似乎就不必担心被炮灰了,但,这空气一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宫墙高深,这辈子没有再出去的机会,眼看着这余下的几十年,都要在这一方小院里冷清度过的时候,事情却忽然有了转机。
  
  ——皇后膝下空空,一直以来并未能诞下皇子皇女,不过巧的是,徐贵妃虽然专宠多年,却也奇迹般的只为皇帝生了三个女儿,并无皇子,于是乎正值盛年的一国之君,现如今居然连个儿子都没有。
  
  近年来徐贵妃凭借圣眷愈加专横,许多事上甚至又有越过皇后之嫌,终于引得皇后下了狠招,联合大臣以皇嗣之名逼迫皇帝,要他临幸其他宫妃。
  
  而膝下无子的皇帝大约也有了危机感,于是狠下心来不理会徐贵妃的哭闹,决定将视线投向其他嫔妃。
  
  皇后眼见皇帝终于肯配合,自然高兴,便于十日前亲自办了一场游园,名为赏莲,实际则是组织这些年受冷落的嫔妃们有机会面见皇帝。
  
  毕竟距离上一回选秀已经过去了三年,皇帝基本已经忘了她们的样貌,此番能亲眼见到人,总比对着敬事房只写名字的绿头牌要直观。
  
  皇帝十分赞赏发妻的贤惠,破天荒的亲赴御花园与众佳丽同乐,而此行果然不负皇后与他自己的所望,很快就寻到了一名心仪的美人,二话不说当即举起香箭,射了过去……
  
  那正是玲珑。
  
  玲珑至今都不能忘,那箭落在身上的感觉。
  
  竹纸做的香箭,落在身上并不疼,然而除过给她衣裙上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浓香,还叫她深深的惊讶……
  
  这不是史上有名的“风流箭”么,发明者乃李唐时期有名的昏君,在位两年即被宦官杀死……
  
  身为帝王,当今的皇帝不会不晓得这典故吧,怎么竟会效仿一昏君的做法……
  
  思及往常在宫中听来的闲言碎语,这位皇帝似乎并不算明君,且以这种行乐的方式被选中,令她心内一时五味杂陈,然而来不及多想,已经被众人簇拥着去拜见皇帝。
  
  皇帝对她十分和颜悦色,原本当夜便要侍寝,只是非常不巧的是,她在侍寝前忽然来了月事,这才耽搁了几日。
  
  漪澜殿众人都为她好一番扼腕,生怕这一耽搁,皇帝会将她忘了去找别人,不过好在她“福泽深厚”,原来皇帝一直惦记着她,而且今晚就要来了。
  
  不知为何,玲珑对即将到来的事有一丝莫名的恐惧,今夜,大约再也逃不过了吧……毕竟她虽然月事紊乱,但也不至于昨日才走,今夜又来啊。
  
  那,果真是要侍寝了吗……
  
  思及此,她终于紧张起来,眼见明月还巴巴的等着自己的指示,她勉强维持面上的镇定,咳了咳道,“收整庭院,整理着装……”
  
  然后在皇帝来临之前备水沐浴……生平第一次,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么多。
  
  明月正待点头,忽见守门的小宫女禀报称,“主子,凤仪宫的尚嬷嬷来了。”
  
  玲珑停住话一愣,尚嬷嬷?
  
  这位尚嬷嬷乃是皇后身边的嬷嬷,她这会儿来,又是做什么的?
  
  人已经到了门外,毕竟是皇后的亲信,不容怠慢,她于是忙道,“快请。”
  
  须臾,就见尚嬷嬷迈进了殿中。
  
  “奴婢给孟贵人请安。”
  
  五十来岁的发老嬷嬷,发间隐约见白丝,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
  
  玲珑颌首问道,“嬷嬷此来,可是皇后娘娘有懿旨?”
  
  尚嬷嬷的微笑十分得体,“奴婢正是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方才听闻贵人的喜事,娘娘十分欣慰,但也知贵人这里是第一次接驾,怕您或有忙不过来的地方,特遣奴婢来服侍。”
  
  玲珑心间一顿,心道这消息倒是走得快,敬事房的人前脚才走,皇后便已经得了消息了?
  
  不过这腹诽只在心里,玲珑面上无异,也笑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等我得空一定去凤仪宫谢恩才是。”
  
  然话音才落,却忽听门外一声通传,“贵妃娘娘驾到……”
  
  一时间屋里头的人,包括尚嬷嬷在内俱都有些意外,徐贵妃来了?
  
  不会吧,这位连皇后都几乎不放在眼里的主儿,怎么会纡尊降贵的光临这小小的漪澜殿?
  
  人已经临到了门上,一屋子人赶紧出去相迎,玲珑在前向徐贵妃屈膝行礼,“恭迎贵妃娘娘。”
  
  徐贵妃一贯的雍容华丽,随身跟着十余名宮婢,阵仗甚是强大,然令人意外的事,她今日却一改平常的凌人气势,颇为和蔼的同她道,“妹妹快请起,不必如此客气。”
  
  妹妹……
  
  玲珑心间暗顿,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贵人,何时也能与徐贵妃姐妹相称了吗?
  
  如此反常,必有异常,玲珑心间警醒,嘴上谨慎答道,“贵妃娘娘真是要折煞嫔妾了,不知娘娘今日驾到,所为何事?”
  
  却见徐贵妃正待开口,瞥见院中某一人,神色微微一顿,意味深长的问道,“这么巧,尚嬷嬷也在此?”
  
  尚嬷嬷立在原处没动,垂首答说,“给贵妃请安,今日孟贵人大喜,皇后娘娘特遣奴婢来伺候贵人接驾。”
  
  徐贵妃听完,只是笑道,“果真还是皇后娘娘想得周全,令本宫自叹弗如啊。”
  
  明显话里有话,但尚嬷嬷一直垂首,不曾多说什么。
  
  徐贵妃便把目光重新投到玲珑身上,笑道,“妹妹入宫三年,而今终于熬出了头,本宫由衷替你开心,今日特来向你道贺,也顺带送上几份薄礼聊表心意。”
  
  话音一落,她身后宫婢们便一字排开,已经将礼物呈了上来。
  
  一对儿透净的天山玉镯儿,一套上好的胭脂妆粉,还有一套雪缎的里衣,泛着润泽的柔光。
  
  前两样倒也算正常,只是这里衣……
  
  玲珑并不觉得,自己已经同徐贵妃亲近到可以送里衣的地步了。
  
  但她只是道,“承蒙娘娘用心,嫔妾十分惶恐……”
  
  徐贵妃极为和蔼的拍了拍她的手,“妹妹何须惶恐?打你进宫我就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今夜一过,你我便是一样的了。”
  
  话似乎并未说完,但看了看如入门神一般杵在那儿的尚嬷嬷,却终是没再多说,只是道,“罢了,时候不早,妹妹赶紧准备着迎驾吧,本宫先回了,改日得了空,妹妹一定去我那儿坐坐才好。”
  
  玲珑赶紧应下。
  
  徐贵妃转身出了院门。
  
  ~~
  
  徐贵妃与皇后向来不对付,对尚嬷嬷肯定也颇多忌讳,这般匆匆忙忙的走了,玲珑觉得在情理之中,交代宮婢将礼物收好,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忙,收整宫苑什么的都有宫人们,又有尚嬷嬷在旁指点,也不用她太操心,她需要做的,是赶在皇帝驾临前,沐浴净身便好。
  
  宫妃侍寝本有一套严格流程,因今夜皇帝要来此,不是她前去,便省了许多步骤,但这沐浴净身是一定要的,且一定要洗的干干净净,以免出了什么差池,到时候扫了皇帝的兴致。
  
  没料到皇后想的实在周到,居然命尚嬷嬷专门带了伺候沐浴的宫女,明月等平素近身伺候她的都插不上手,只能捧着衣物在浴间等着,眼看那几位外来的宫女给玲珑沐浴。
  
  这澡洗得可是真仔细啊!坐在浴桶中的玲珑心叹,连脚趾头缝和耳朵眼儿都不放过,不过所幸那些宫女们手法娴熟,并没弄疼她。
  
  只是玲珑眼见她们如此认真,自己却再一次紧张起来。
  
  真的要侍寝了吗?
  
  把身体交给一个堪称陌生的男人,并且还要以此为荣,为以后的终身奋斗目标?
  
  虽然这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当今天子,可是对她而言,还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啊……
  
  然而容不得她多想,澡已经洗完了,她被指挥着立了起来,包在宽大的巾布里。
  
  侍浴的宫女们散去,由自己贴身的宮婢们来伺候她接下来的更衣,一个近身的宮婢替她擦着头发,一边问道,“主子,要不要试试徐贵妃今日送来的里衣?奴婢瞧着那料子很好。”
  
  玲珑摇头道,“不必了,我还是穿自己的舒服,那件好好收着吧。”
  
  这宫里套路深,她可不是不懂,小心驶得万年船。
  
  宮婢应是,替她穿上了她自己的衣裳。
  
  梳妆完毕,便等着皇帝驾临了。
  
  似乎还没到时辰,玲珑独坐在殿中等待,不知为何,竟渐渐觉得有些疲累,又觉得等得有些漫长,她忍不住合上眼,睡了一下……
  
  待到外头终于有了动静,太监亮声高喊,“陛下驾到……”的时候,明月慌忙去叫主子出来迎驾,却见主子伏在榻上,睡得很沉。
  
  这样的当口,主子怎么能睡着呢?明月心急,赶紧伸手去推,哪知不过轻轻一碰,她却整个滚了下来。
  
  明月一脸惊骇,这才发现,自己的主子早已经没了呼吸。
  
  她死了! 正文 第二章   噩梦惊醒, 冷汗淋漓。
  
  玲珑惊骇的睁眼, 一度甚至分不清眼前的是现实还是犹在噩梦中。
  
  然胸腔里头, 狂烈到有些疼痛的心跳在提醒她, 她是有知觉的, 她没有死, 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心间稍稍安定下来, 她迟钝的环顾四周,终于察觉自己依然躺在那张熟悉的拔步床上,帐中的光线虽有些暗, 但觉非死后被钉进棺材里的那种绝望的漆黑。
  
  她还活着,她再一遍告诉自己,却也仍有些不明, 方才那心惊胆战的一幕, 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仅是一场噩梦?
  
  那时的她, 好不容易迎来被皇帝临幸的机会, 却在皇帝到达漪澜殿之前莫名其妙的死了, 死的那么快, 无声无息, 甚至连贴身的明月也不曾察觉。
  
  还有临死前那极度痛苦, 却丝毫使不出力的感觉实在叫人后怕,令她觉得自己仍是闷的,她用力扯开床帐, 叫外头的光线与空气扑了进来, 试图缓解心头重重叠叠的窒息感。
  
  动静引来了他人,一盏烛光由远及近,烛光之下,映出明月充满关切的脸。
  
  “主子醒了?”
  
  她迟钝的没有答话,明月却看见她满头大汗,愣了愣,赶紧替她擦拭,又问,“主子做噩梦了?”
  
  她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讷讷的嗯了一声。
  
  明月还是不放心,再度查看,这才发现,她贴身的寝衣也已被汗浸透,吓了一跳,忙道,“现在虽已入了春,但早晚仍是寒冷,主子这样可不行,得赶紧换身衣裳,”说着赶紧向外唤人,“春雪,腊梅……”
  
  这话入了耳,玲珑却一怔,“入春?不是已经入夏了吗?莲池里的莲花都开了……”
  
  明月一愣,忙摇头道,“主子可是睡迷糊了?昨日才过的春分啊……”
  
  “昨日才过的春分?”
  
  玲珑讶然,如此说来,还未到夏天,那么先前的果真是一场噩梦了吧……
  
  正想着,身边的明月见喊的人迟迟没来,便又重复了一遍,“春雪,腊梅……”
  
  本欲催她们来帮着主子更衣,却见玲珑阻拦,“不,不要叫她们……”
  
  现在除过明月,玲珑谁也信不过,也不想任何人接触她的身体。
  
  睡眼惺忪的两个丫头已经入了门口,明月只好又挥手令退下,自己从橱子里翻出干爽寝衣,轻手轻脚替她换上。
  
  身上变得熨帖,心跳也渐渐恢复正常,玲珑吐了口气,听见明月在旁道,“主子是不是有些不舒服?不如等天亮请御医来看看?”
  
  玲珑摇头说不用,又看了看明月,出乎意料的说了一句,“谢谢你。”
  
  明月一愣,疑心自己听错了,踟蹰道,“主子说什么?”
  
  玲珑叹道,“这世上,也就唯有你对我真心了。”
  
  明月惊讶之余赶紧摆手,“主子何须跟奴婢道谢?奴婢做这些不都应该的吗……”
  
  玲珑却摇了摇头,她在方才那场“梦”中看得清楚,自己莫名其妙的死后,漪澜殿中的宫人真心难过的少,反而大多都在感慨跟了她这样的主子倒霉……唯有从江南一路跟她来的明月,哭的最为伤心,甚至还跑到皇后面前连连磕头,请求追察她的死因……
  
  想到这里,玲珑又是一顿,对了,究竟是谁害死她的?
  
  只可惜没有看到结果,她便已经醒来,不过仔细想想,她刚被皇帝看上就遇了害,凶手还会是谁呢?
  
  徐贵妃善妒,这些年死于她手中的女子可并不少,但皇后的嫌疑也不小,若是想杀了她栽赃给徐贵妃,也不无可能。
  
  毕竟那日从头到尾,唯有皇后派来的人近了她的身,没准那毒.药掺在了她那晚的饮食里?又或是混进了她沐浴的温汤中……
  
  见她没头没脑的道了谢又出神,明月更加担心起来,又劝道,“主子,还是请御医来看看吧。”
  
  她却再度摇头,“不必了,我身上没事……”
  
  事儿在心里,便是太医院的院判来了也并不能治好,因为根本没人能告知她到底是谁杀了她。
  
  而且,谁又知道这些太医是谁的人,又会不会居心叵测呢?
  
  不过这念头才出,她又自嘲的一笑,她现在只是个默默无名的贵人,并没梦中那般际遇,现如今该没人要害她的吧……
  
  脑仁有些发疼,她蹙眉闭了闭眼,无意中瞧见明月目中满是担忧,她硬挤出一缕笑来,宽慰道,“我无事,不用担心,离天亮还有一阵,我再躺一会儿,你也回去歇一歇吧。”
  
  明月只好点了点头,服侍主子躺下,自己又歇了一下,待到又过了一个时辰,天大亮起来,方再去伺候玲珑梳洗,开始新的一天。
  
  ~~
  
  日头渐渐高升,玲珑隔窗坐着,面对着院中发呆。
  
  院子里一株迎春正开得欢畅,透过窗,映了她满目的嫩黄。
  
  可她的心思却不在景物上,平日里最常摆弄的花撑也放在一边,她一手托腮,又陷入了对那场噩梦的回忆。
  
  只是再一遍回想,也不过是再一遍的遍体生寒。
  
  说来也是可笑,她曾以为自己足够谨慎,还打算在宫中小心驶得万年船,却没想到还没开始便先当了炮灰……
  
  无论是皇后与徐贵妃,均在宫中权大势大,各种手法无声无息,没有做不到,只有她想不到。她非常不自信的想,就算有朝一日她飞上枝头,也依然很难躲过宫中的阴暗手段。
  
  所以思来想去,今后不过两种可能,一,如过去的三年一样,冷冷清清的在这宫中度日,犹如一潭死水,到死依然是这般模样;
  
  又或是如梦里那般,有朝一日被皇帝看中,却分分钟沦为炮灰……
  
  要么死水,要么炮灰,她该选哪一样?
  
  可是好好的一辈子,难道就要这样度过?谁会甘心!
  
  几声清脆鸟鸣忽然传进了耳朵,她不由自主的抬眼望去,却见不知从何处两只黄鹂,落在迎春的枝头嬉闹。
  
  明月端了汤盅进房,见主子正望着窗外出神,心间暗叹一声,来到她近前道,“主子,奴婢给您炖的银耳羹,您喝一碗吧。”
  
  没容玲珑答话,又听几声鸟鸣响起,原来是那两只黄鹂拍着翅膀飞出了这一方小小的天,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像是忽然得了什么启发,玲珑心间一顿,下了决定,她不要当死水,也绝不做炮灰!
  
  出宫,想办法出宫,去过一个正常女子该有的生活。
  
  她虽是担着宫妃的名号,但对那位仅有几面之缘的皇帝夫君并没有任何感情,而且回想游园被选中时的那支风流箭,甚至还有种被羞辱的膈应之感……
  
  罢了,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她虽叫玲珑,但自知并没有什么七窍玲珑心,在宫中无背景无人手,娘家又远在江南帮衬不上,这副身家,怎么都不会成为宫斗的赢家,且空有一副美貌,最易成为众矢之的。
  
  不逃离,就真的等死吧!
  
  明月并不知她心间那一番的惊涛骇浪,只是见她转头看向自己,目中忽然有了神,道,“离入夏还有多久?”
  
  “入夏?”明月愣了愣,“还有两个多月呢,主子问这个做什么?”
  
  入了夏,御花园里莲花开,而莲花开时,皇后便会组织宫妃游园赏莲了……
  
  两个月,还好,她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来想办法。
  
  想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挣脱这种命运。
  
  她知道决不能若是贸然逃离,一旦被发现,不仅自己没有好果子吃,还会大大连累江南的家人。她虽是半途穿越来的,但并非那等自私自利之人,况且赔本的买卖又有什么好做呢?
  
  汤羹里有去年秋日才制的蜜渍桂花,清甜之余还有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玲珑接过明月递上来的瓷碗,边吃边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毕竟事关重大,眼看着一碗甜羹吃完,她的万全之策还是没能想出来,正当这时,却见春雪进来禀报,“主子,皇后娘娘中午要设素宴,邀您去春禧殿呢。”
  
  “邀我?”玲珑一惊。
  
  这个当口听见钟皇后找她,可真是叫人忍不住一激灵。
  
  见主子表情甚是诧异,春雪自己想了想,察觉到了口误,赶紧改口说,“是奴婢没说清楚,皇后娘娘给各宫都下了懿旨,叫各位主子都过去呢。”
  
  原来不是只邀她自己,而是众人都有份,玲珑松了口气,这才合常理嘛。
  
  皇后信佛,这两年愈发虔诚,不仅自己吃素,还时不时的办场素宴,拉着宫中众人一起吃,玲珑仔细回想了一下,梦里就有过这么一次。
  
  然正是因刚刚作罢的那场噩梦,她现在对皇后与徐贵妃充满戒备,原打算能躲就躲,但转而一想,这会儿眼看就要中午了,临时找借口不去似乎有些晚,便只好答应了下来。
  
  反正在梦中,这一次的素宴也并未出什么幺蛾子,去就去吧,谨记少说话,千万别引起旁人注意便好。
  
  玲珑应道,“知道了,我换了衣裳便去。”
  
  明月为她选衣裳,在衣橱里略微翻检,取出一件酡颜底的妆花褙子,道,“主子,这件您还没怎么穿过,今次既是去御花园,穿一下可好?”
  
  尚衣监每年都为宫妃们裁制好些套新衣,这件褙子便是入了春的新衣,酡颜的底色并不算艳,娇娇柔柔的也正合她的年纪,但玲珑却摇了摇头,道,“不是素宴么,穿的素净些就成,换一件吧。”
  
  明月道了声好,再去为她寻素净衣裳,心里遗憾的想,这衣裳这么衬主子,她怎么就不穿呢?今日可是去御花园啊,虽然皇上未必会出席,可是路上偶遇一下也好啊!
  
  只叹自入宫以来一直受冷,主子怕是已有些消极了。
  
  虽替她心疼,但明月也自认无计可施,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很快又找出一套浅碧色绣花小袄配素白马面裙,在今年的春衣里头,这已算是最为清淡的衣裳了,毕竟穿旧衣也不好,叫别人笑话的。
  
  玲珑这次没反对,换好衣裳便去了春禧殿,她这处较为僻静,得提前出发些,才能不迟到。
  
   正文 第三章   入了春, 御花园里换了新景, 树木的枝条纷纷被嫩绿包裹, 桃树杏树已经初见花蕊。
  
  园子里已有几位妃嫔先至, 见到玲珑来, 纷纷与她打招呼。
  
  其实说来该算是竞争对手的, 然这几年来一同受冷落, 竟意外的令她们生出同病相怜之心,这几年来相处的还算和谐。
  
  此时几人在园中遇见,先评论一番彼此的打扮, 再一边闲聊,一边共往春禧殿走着。
  
  很快来到湖边,眼看春禧殿就在前头不远了, 这个当口, 却遥遥的见到隔湖的对面出现了几人,昂首阔步, 蟒袍金冠, 一瞧便知尊贵不凡。
  
  除过玲珑, 其他几位嫔妃其实是故意早来的, 嘴上虽是说在宫里无聊, 不若提前出来走走, 真正的主意却都彼此心照不宣。
  
  ——不过是盼着在园子里多走些路,没准儿能与皇帝来个偶遇罢了。
  
  方才走了一路都没发现目标,此时眼见终于出现男子身影, 心间都免不了兴奋了一下。
  
  但再看清楚了些, 却都有些失望,他们的蟒袍虽然尊贵,却并非皇帝的龙袍,所以里头却根本没有皇帝。
  
  只是后宫鲜少有外男出入,既然并非皇帝,那这些又是谁呢?
  
  有人好奇问道,“那些是什么人啊?怎么会来了御花园?这是要去哪儿呢?”
  
  有消息灵通的为众人解惑,“听闻前些日子几位藩王回京祭拜先帝,看打扮,这几位该是藩王吧,现在大约是去跟太后请安的,那处不是慈宁宫的方向吗?”
  
  原来如此,众人点点头,便都明白了。
  
  只是既然知晓那些是藩王,身份有别,她们便不该再胡乱张望了,尽管如此,却还是有几个不安分的悄悄抛去目光……
  
  现如今的几位藩王皆是皇帝的亲叔叔,都是正经皇子出身,自然气度不凡,却也都年长于当今皇帝。然其中有一人,身姿较他人更加笔挺,一看就知很年轻,行走间,透出一种难以描摹的俊朗之感。
  
  仪表不凡的年轻郎君,总是容易引起女子们的兴趣,又有好奇者问道,“听闻藩王们大都已是中年,那位怎的那么年轻?”
  
  这个问题有些难,藩王们平时都在外地就藩,一般不会回京,而妃子们深居宫中,双方并没有交集,尤其托徐贵妃的福,她们连皇帝都见不着,又上哪儿得知那些藩王的近况呢。
  
  因此并无人能解。
  
  然却愈加引得人好奇起来。连一直默默无语的玲珑也忍不住往湖那边看了一眼,似乎果真见到一名头戴金冠的少年郎,腰身挺直,昂首而行,掺在那几位微微发福的藩王中间,尤为显眼。
  
  这要搁在从前,没心没肺的她必定也会眼前一亮,没准还会同众人品论几句,然而现在满心都在谋划着该如何逃离这宫廷,对其他的事都不感兴趣,因此只打量一眼,便垂下了眼眸。
  
  经过这番议论,她们驻足的时间不短了,眼见对面已有人朝此投来目光,有随行的宮婢大胆的咳了一声,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请主子们快过去吧。”
  
  闻言,宫妃们终于想起今日的目的乃是皇后的素宴,便纷纷正色敛心,莲步轻移,往春禧殿去了。
  
  而此时,湖对岸——
  
  打眼瞧见那边一片的莺莺燕燕,秦王率先笑道,“听闻皇上这几年来仍一直专宠徐贵妃,对后来入宫的佳丽们一概不闻不问,呵,没想到我们慕容家也有这样的人物,可真是世间少有的痴情种子。”
  
  本就是皇帝的亲叔叔,这般语气,似乎只是寻常人家长辈在打趣晚辈一般,然而此晚辈却是九五之尊,非一般家庭中的子侄,且此番话中讥讽之意有些太过明显。
  
  两鬓微霜的桂王咳了咳,出声训斥道,“此乃天家私事,旁人休得置喙。”
  
  “置喙?”
  
  秦王冷笑着看过去,“皇上至今无子,以二哥看来,可也还是私事?”
  
  却见桂王微顿,捻捻胡须,倒没反驳,只沉吟道,“天子无后,于国而言,的确并非小事……”眉间微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帝没儿子,与朝堂来说的确算是个不稳定的因素,但对他们这些藩王来说,却不失为一个机会……
  
  但无论如何,在宫中议论在位天子总是不好的,若真论起罪来,他们这些亲叔叔们也不能免责,秦王素来是个混不吝,旁人可并不跟他一样。
  
  叔叔辈里最为年轻的辽王道,“二位兄长谨言,不如快些走吧,慈宁宫已经准备好了。”
  
  此行不是故意生事的,那两人便果真停下话头,往慈宁宫去了。
  
  依照辈分,越王世子慕容啸行在最后,方才几位叔伯发言,他并没有出声,因为隔着辈儿,倒也没人注意到他,并且他似乎一直就是这么个冷淡的性子吧。
  
  几人继续前行,藩王们调侃完毕,便也不再朝湖对面看了,倒是慕容啸却再度投去目光,然而对面的人们已经行至花木深处,看不见了影子。
  
  他眉间微不可查的一皱,而后将视线收回,跟上那三人的脚步,继续前去了。
  
  ~~
  
  春禧殿。
  
  皇帝一如既往的没有现身,这场斋宴也就一如既往的没有意思,众人虽不敢明言,但眉梢眼角的失望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皇后钟氏看在眼中,垂眼啜了口清茶,方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今日的菜式,可还合大家口味?”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赞一二。
  
  皇后淡笑道,“如此便是最好,这食素有许多好处,一来,戒除荤食,有利自身康健,二来,此为积德行善之举,能消不少业障。”
  
  玲珑埋在人群中,一同跟着点头,心间却在暗想,消业障?皇后可是平日犯了不少业障,才动不动就吃素的?
  
  不过皇后的贤妻形象向来塑造的成功,后宫与朝野,无不对她开口称赞。玲珑现如今并不能肯定是皇后下的毒手,所以怀疑仅存在心间而已。
  
  就见皇后叹了口气,又道,“咱们后宫中人,虽是不必料理朝堂政事,但也该体恤民间疾苦,心怀天下才是。近来听闻边境不稳,不少百姓深受其苦,本宫心间甚是沉重,连日来在佛前连连祈祷,希望上天开眼,尽快平定战事,还百姓安居乐业。”
  
  皇后凝着眉,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话一出口,有心思活泛的立刻接应道,“嫔妾愿同皇后娘娘一道祈福,请求神明庇佑我大周百姓。”
  
  这话一出,立刻又有人附和道,“嫔妾也愿意……”
  
  一时间春禧殿中纷纷响起附和,玲珑原想当个默默无闻的哑巴,但此情景,也只好随大流出声,表示愿为皇后分忧。
  
  皇后点了点头,带着欣慰的目光环顾殿中,“你们有这份心意便好,不过不必非得同我一道,各自在宫中得空念念佛经什么的,也是极好的。譬如本宫,便时常在凤仪宫小佛堂里拜神,一来祈求咱们大周国泰民安,再来祈求陛下子孙隆盛。”
  
  后一句话显然别有用意,一出口便见众人都黯淡了下来。
  
  咳咳,皇上连见都不见她们,子孙隆盛这件事,大抵与她们是没关系了。
  
  不过想来皇后素来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如此说话只是抛出个引子吧,后头大约还有话呢,玲珑心道。
  
  果然,便又听皇后续道,“你们都是极好的,只是现下圣上被人蒙蔽,不肯投眼过来,本宫心知你们的委屈,每每见到陛下,总会替你们美言几句。你们放心,本宫在尽力周全,须知邪不压正,你们自己也万不要失去信心才是。”
  
  今日除过徐贵妃,人可算是来齐了,皇后话中毫不遮掩对徐贵妃的鄙夷,众人都听得出来,然而听得出来是一回事,却也并不能高兴多少,因为这样的话,她们已经不是头一次听到了,除过安慰,没有半点实际意义。
  
  今次玲珑却是十分相信皇后,因为她亲身经历过,明白再过一阵,皇后就会成功的叫皇帝转移视线,从而有了自己被炮灰的那一幕。
  
  只可惜啊,上回她还糊涂着,不明白其中利害,不然游园那一日不去不就好了?
  
  世上通常没有后悔药,不过所幸她有机会重来,现在她已下定了决心要走,所以这些都成了身外之物,于她不痛不痒……
  
  她正兀自出着神,却冷不防听见上首一声呼唤,“那位可是漪澜殿的孟贵人?”
  
  她一怔,赶忙循声望去,却见皇后正冲她投来非常友好的目光…… 正文 第四章   为了不引人注意, 玲珑方才特意坐到了离主位较远的地方, 今日参宴的有二十余人, 论说她就如同埋在了人堆里, 皇后应该看不见她的, 哪知现在竟被点了名。
  
  她怔楞一下, 赶忙起身行礼, 应道,“回娘娘,正是嫔妾。”
  
  皇后将她打量一番, 目中有些许意味不明的神色,不过仅是一闪而过,转眼重新十分和蔼的笑道, “今日穿的怎么如此素净?你正值好年纪, 该穿些娇艳的颜色,才衬得起这幅好样貌的。”
  
  玲珑原是想低调些, 所以刻意穿的素净, 却没想到别人都是花枝招展, 竟叫她显得特殊了, 经皇后这一问, 她顷刻明白过来, 赶忙解释道,“嫔妾先前只是觉得这衣料舒服,并未多想, 多谢娘娘提醒, 嫔妾记下了。”
  
  她的确生的出挑,尤其这肤色白净,五官轮廓又极好,宫里少有人能及,从前皇后将精力都放在如何与那徐氏狐媚子争斗上,竟忽略了宫中还有这样的人才……
  
  在心间略作思量,皇后颌首道,“快坐吧,这素食不顶饿,多吃些才好。”
  
  玲珑又谢了一遍恩,方重新坐了回去。
  
  然而心里忽然有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皇后方才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嫔妃们其实很可怜,整日千篇一律,生活苦无盼头,一场午宴打发了近一个半时辰,结束后便又重新回到各自宫中。
  
  玲珑也从宴间起了身,由明月陪着在御花园间行走,没走几步,忽然见到一宫女来到跟前行礼,“孟贵人请移步如意亭,皇后娘娘正在那儿等您呢。”
  
  玲珑心间一顿,皇后又在等她?
  
  ……看来刚才的事果然不简单,这不后续都来了。
  
  可是没有办法拒绝,到了这份上,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她点头笑道,“我这就去。”面上没有异色。
  
  如意亭就在前头,没几步也就到了,入内后发现皇后果然正在里头,她遂再度上前行礼,
  “见过娘娘。”
  
  皇后叫人给她赐座,颇为和蔼的问道,“方才人多不好说话,所以才特意叫你来此,你这阵子没什么事吧?”
  
  便是有事也得说没有啊,玲珑淡笑,垂首答道,“回娘娘,嫔妾并无什么事。”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你娘家远在江南,不比那些娘家在近处的,一个人进宫久了,漪澜殿又清静些,想来思乡也是难免的,本宫从前忙,竟忽略了此,你往后若是得空,可多去凤仪宫坐坐,给本宫讲讲你们江南风光,本宫素来听闻江南美名,却无奈困于宫廷,还从未去过,心里其实向往得紧。”
  
  任谁都能听的出来,皇后这是非常明显的示好,玲珑却愈发头皮发麻。
  
  好端端的叫她去凤仪宫做什么,为了与皇帝来个偶遇吗?
  
  这如何得了!
  
  她忙道,“嫔妾愚笨,去了只怕烦扰到娘娘。”
  
  倒不是个顺杆子往上爬的,皇后笑道,“你过谦了,本宫素来听闻你心灵手巧,绣功非常不错,对了,本宫这几日正琢磨着要给陛下绣条腰带,依你看,这宝蓝底的料子,绣什么花样好?”
  
  帝王服饰,无论颜色制式,自有礼制规范,并不是想绣什么就能绣什么的,皇后不可能不知这一点,无非是在试探她罢了。
  
  玲珑于是面露愧色,道,“请娘娘恕罪,嫔妾平日里不过绣些妇人家的小玩意儿,还从来不曾绣过腰带,听闻陛下常服都有制式,嫔妾也从来不曾见过,所以……”
  
  为难之意都写在了她的脸上,皇后面上不显,转而笑笑道,“也是我疏忽了,你怕是连话也未能同陛下说过一句,又岂能知道他喜欢什么花样呢。”
  
  “不过没关系。”皇后笑的意味深长,“你得空了常去凤仪宫坐坐,总能与陛下见上面的。”
  
  这话就再明显不过了,玲珑心里咯噔一声,皇后摆明是打算给自己开“后门”,把她往皇帝眼前送啊!
  
  但是那梦里却分明没有这一茬,一直到游园那日被皇帝选中,她也并未提前得到皇后的看重,现在倒好,就因为她今日穿了件素些的衣裳,就引起了皇后的注意,要把她提前推至风口浪尖上呢?
  
  心里头立时炸了毛,但理智告诉她,现在不能表现出推拒,因为以她的处境与身份,这都非常不合常理,且一旦叫皇后起了疑心,会更麻烦。
  
  她于是带了丝惊喜的应下,诚惶诚恐的向皇后谢了恩。
  
  皇后对她的上道很满意,又说了几句,便起身率先回了宫,余下玲珑慢慢走出如意亭,心间却变得满满的不如意。
  
  不成!她绝对不能往皇帝跟前凑,否则厄运很有可能会提前到来。
  
  但看皇后的意思也绝非是随意说说,那她,又该如何拒绝……
  
  ~~
  
  春夜仍有些寒凉,所以床上依然铺着松软的棉被。
  
  入了夜无事可做,玲珑在灯底下看了会书,很快打起了哈欠,明月已经替她铺好了床,服侍她洗漱过后,便将她送进帐中,自己去外间守夜。
  
  周围一片寂静,灯火也熄了,玲珑放下心来,毫不留情的蹬开了被子。
  
  想了想觉得还不够,索性又把寝衣解了开来,只留下贴里亵衣,就这么光溜溜的躺在帐子里。
  
  夜渐深渐凉,幼滑肌肤上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她很快就被冻得手脚冰凉,甚至要牙齿打颤了。
  
  但玲珑始终没舍得钻进被子里,她打定了主意,在心间告诫自己,如若这点苦都受不了,还怎么出宫?
  
  困意渐渐来了,她就这么闭上眼睛,终于瑟缩在被子上睡了过去,大约因为身体冷,梦里也是一片冰天雪地。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如此坚持了一夜,第二日,她终于成功的染了风寒。
  
  眼看她双颊泛着不健康的红色,喷嚏一连三个,明月委实愁坏了,连声自责道,“都是奴婢的错,忘了夜里起来给主子盖被,害得主子染了风寒。”
  
  玲珑心虚,用浓浓的鼻音安慰她,“不怪你,也是我不好,这个大的人居然还踢被子。”
  
  春雪替她煮了姜茶送进来,明月却不放心,道,“主子病成这样,单是姜茶不管用的,还是该请御医来看看吧。”
  
  她今次没有拒绝,虚弱的点头说好,“那就叫人去请吧……”
  
  明月忙应好,当即便遣了春雪去御药房请御医。
  
  不一会儿御医便到了。
  
  她是实打实的风寒,病情也并不复杂,御医很快就确诊开了药,明月又派了个腿脚快的小宫女跟着去取药,等药取回,便命人仔细熬好,亲自送到了玲珑手中。
  
  黑乎乎的药汁冒着热气,苦味一下将屋子里充满,明月关切道,“主子先把药喝了吧,趁热疗效才好。”
  
  她蹙眉嗯了一声,说,“去给我去几个蜜饯儿吧,我喝完了含在嘴里,你晓得的,我耐不得苦味。”
  
  明月不疑有她,立刻去替她取蜜饯儿。屋子里没人,玲珑则赶紧趁着这当口,将药汁倒进了手边花盆里,无人察觉。
  
  哎,生一次病不容易,哪能轻易就好呢!
  
  ~~
  
  乾清宫。
  
  此番在外就藩的藩王应诏回京,乃是为了参加先帝的祭礼,如今祭礼一过,也就没什么要事了,依照祖制,藩王需尽快出京,回到各自得封地去。
  
  昨日几人拜别了太后,今日齐聚乾清宫,则是来拜别皇帝的。
  
  皇帝给几人赐了座,开口之前,先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这几人。
  
  也不知是不是遗传的,皇帝现今无子,而当年先帝的子嗣也并不太隆盛,除过他,便只有一位六皇子活到了成年,不过这位六弟是个病秧子,平日里与汤药分不开,根本无法肩负重任。
  
  是以现如今他需倚仗的,仍是这几位叔叔。
  
  而这几人在外就藩多年,已经势力不小,在替他稳固边疆的同时,却也造成了不小隐患。
  
  然皇帝虽明白这点,却也有些无能为力,朝廷薄弱,已非一日之寒,早在先帝在位时便形成了困局,他上位几年,仍无力扭转,国库空亏,兵力不足,想要削藩,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眼下只能从长计议。
  
  皇帝面上和蔼,发话道,“此番辛苦几位千里奔波,今后还盼你们继续为我大周稳固边疆,保家卫国才是。”
  
  而下立的几人同样口不对心,不管心间如何不屑,纷纷拱手遵是,表面看来,君臣十分和谐的样子。
  
  皇帝颌首,特意转向几人之中的少年郎道,“此番三皇叔因病未能入京,朕心甚是遗憾,还望你回去后代朕表达问候,愿他早日康复。如若在医药上有什么需要,随时开口,朕会派人送去明州。”
  
  明州既越王封地,今次越王病重,实在来不了京,所以才派了自己的世子慕容啸前来。今早隔湖相望,嫔妃们不识的少年郎,正是慕容啸。
  
  此刻,慕容啸同样隐下目中寒气,略弯腰垂首,恭谦回话道,“臣代父王谢主隆恩,不过还请陛下放心,王府会自行解决父王医药,尽力不给朝廷添麻烦。”
  
  表面看来,他还年轻,不过一位十八岁的少年郎,然皇帝却是知道的,他行至颇为沉稳,很有其父越王之风……
  
  实话说来,这又是一头猛虎,现在虽年轻,却已经隐约透出令人棘手之势。
  
  皇帝现在最关心的,其实是越王究竟“病情”如何,只可惜屡次试探,并没有结果,此次慕容啸来,他几次三番,竟一直未能问出什么有用的话。
  
  慕容啸说不给朝廷添麻烦,这一句话堵住了皇帝的意图,叫他只得道,“希望越王能尽早康复,朕稳固东海海疆,不可失去他这条臂膀。”
  
  慕容啸滴水不漏的跟他表忠心,“越王府上下,随时愿为陛下效力。”
  
  皇帝只好点点头,又同旁人关照几句,便挥手令他们出京返回封地了。
  
  出了宫门,几人回到京中府邸,纷纷收整行囊。
  
  越王府位于江浙一带的明州,行水路要比陆路方便快捷,因家中父王卧病在床,越王世子慕容啸归家心切,当日午后便乘船南下。
  
  然不过第二日日暮时分,趁着船只靠岸修整的空当,少年郎君卸下金冠蟒袍,换上便装,又悄悄带领几人,骑马返回京城方向。 正文 第五章   一行人于暗夜策马, 奔驰一路, 天明时分, 已经能望见京城的城门了。
  
  城门外已经等了许多要进城的人, 人多易乱, 因此等会儿城门开启的时候, 是最易蒙混过关的。
  
  城内已经事先做了准备, 不愁入城之后的活动,然麻烦的却是入城这一关,毕竟他这副模样生的实在不俗, 若以寻常打扮,肯定是进不去的。
  
  一切均是事先查探好的,树林中, 慕容啸再度更换衣装, 扮作普通农家子弟的模样。他体格强健,并不似一般贵公子那般文弱, 再往头脸上扑一层灰, 低眉垂目, 故意掩去目中杀气, 加之一身粗布衣裳, 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异样。
  
  同行几人皆已改了装束, 慕容啸亲自查看过,见并无异常,便要去到城门口, 只等着城门一开, 趁乱入城。
  
  这个当口,较他年长些的近卫宋贺再一次劝他,“世子,您不如留下,您放心,属下等拼死也一定将徐贼的狗头提来见您。”
  
  宋贺口中的“徐贼”,乃是安定候徐士贤。
  
  而正是这个徐士贤,于去年秋日派杀手将南巡的越王刺成重伤,以至于到现在仍卧床不起。
  
  此人除过安定候的侯位,还另有两个身份——徐贵妃的亲哥,以及内阁辅政大臣。
  
  其子徐昌茂现任京卫司指挥同知,手中掌握着京郊大营几万大军。
  
  综上所述,此人几乎在京城只手遮天,并不是随手便能碾死的蚂蚁,而慕容啸毕竟是藩王世子,未经朝廷准许私自滞留京中,一旦被发现,将是极重的罪。
  
  作为忠心的手下,宋贺虽理解他报仇心切,但他的安全更为重要。
  
  然而令他无奈的是,世子爷却并不在乎。
  
  慕容啸来京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此时正是最好时机,就算徐家再位高权重,他也绝不会放过。
  
  他冷笑一下,语气坚决,“不过是杀贼而已,何谈拼死?放心,本世子今次定要亲去。”
  
  呵,杀个姓徐的,还不至于令他要到拼命的地步。
  
  近卫便明白了,不再多言,随他一同去往城门前。
  
  ~~
  
  凤仪宫。
  
  春日散漫,暖洋洋的南窗底下,纯白的长毛猫慵懒的翻了个身,华丽的丝绒地垫上,博山炉慢悠悠的散出细细的烟柱。
  
  皇后手握一本佛经,心不在焉的翻着,耳边冷不防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眼看去,见是方才遣去漪澜殿的宫女香云。
  
  香云朝她福了个礼,“娘娘,奴婢已经去看过了,孟贵人确实仍在病中,太医院半月前就已经记过医档的。”
  
  皇后目露诧异,搁下佛经问道,“到底是什么病,半月了还不见好?”
  
  香云道,“奴婢问过太医院,据说起先只是风寒,只是不知为何,孟贵人服了药后并不见效,一直绵延至今。”
  
  皇后闻言心间沉吟,一场风寒半月还不见好?看那丫头的身子板也不像那么弱的啊,莫不是被那徐狐媚子暗下了黑手……
  
  不过并不太可能吧,自己只是打了个主意,都还未实施,那徐狐媚子又怎么会未卜先知,知道她看上了孟玲珑呢?
  
  在心间否定了这个可能性,皇后便没再多想,只是说,“这事情倒是赶巧了,不过既病着就好好养着吧,本宫另想办法就是了。”
  
  香云道了声是,却见皇后想到了别的事,竟忽的一笑,“今早听闻,徐贵妃的侄子惹了场官司,去青楼喝花酒,却把人打死了,被都御史一本参到了金銮殿上……啧啧,可真给她们徐家长脸啊!”
  
  朝廷命官逛青楼已是大忌,居然还闹出了人命,看来今次徐贵妃娘家的麻烦可不简单,怪道皇后会有如此好心情呢!
  
  身为忠仆,香云在旁提醒道,“那徐贵妃一向最会护短,料定今次一定会向皇上求情,娘娘可一定要看好,别白白失去这个机会啊!”
  
  皇后高扬下巴,哼了一声,“那是自然,本宫今次新账旧账一起算,要叫她永不翻身!”
  
  ~~
  
  漪澜殿不能与富丽堂皇的中宫相比,通常一过正午,屋子里头就再难寻到多少阳光了。
  
  如此夏日里倒是清凉,但其他时候未免有些阴冷。
  
  玲珑身上披了毯子,慵懒的斜倚在美人榻上,屋外小厨房里熬好了药,苦味隔着窗弥漫进了屋里。
  
  很快就见香雪端着碗进来,同她道,“主子,药来了。”
  
  她嗯了一声,随口道,“放下吧,我等凉一凉再喝。”
  
  香雪不是陪嫁的丫头,与她谈不上多亲近,闻言便搁下药碗退了出去,并不曾多劝一句,倒是随后进来的明月瞧见她病恹恹的模样,一脸担忧的道,“主子今次是怎么了,从前极少生病的,如今一场风寒半月了还没好,眼瞧着人都瘦了一圈。”
  
  玲珑口不由心的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啊,都喝了这么久的药了,怎么不见好呢?哎,我都不想喝了,一点用都没有……”
  
  明月赶紧劝道,“怎么会没用呢,您可一定得喝啊,得趁热喝,您每回都放凉了才喝,这药效兴许就大打折扣了。”
  
  玲珑点了点头,照例要差使她,“你去……”
  
  “主子要蜜饯儿吗?奴婢都带来了。”
  
  没等她说完,明月便主动指了指一旁,果然见小榻几上一碟蜜枣。
  
  玲珑一噎,转而又道,“那再去备一杯清水,我喝完了想漱漱口。”
  
  明月有些犹豫,却也没说什么,搁下药碗便出去了,玲珑趁此空当赶紧起身,拿起药碗朝身后的花盆倒去……
  
  “主子!”
  
  一声急呼伴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却没料到明月竟转眼到了跟前,抓贼似的瞪着她,气呼呼的质问道,“您在做什么?也太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
  
  这姑娘着实是给气坏了,生平头一次对主子用了大嗓门。
  
  玲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紧起身堵她的嘴,“乖乖,你要嚷得全世界都听见了!”
  
  明月也是一愣,赶紧回身去门外看,所幸门外宫女们都站得远,近前并没人。
  
  她遂将门关好,又重新回到玲珑身边,但是仍难消气愤,沉着脸问道,“您今次一定要说清楚,是不是每回都把药给倒了?难怪这病一直不好,这屋里的花也死了多半,原来都给您涝死了……您病了却不喝药,究竟是为什么啊?”
  
  明月不是外人,玲珑起先瞒着她,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毕竟她没有跟自己一样做那场噩梦。现在既然瞒不住了,她便索性直言道,“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所以在试着改变。”
  
  明月有些听不明白,“主子说……什么?”
  
  玲珑面色变得无比严肃,认真道,“明月,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日复一日,过着这三年来一样的日子,可能到死都要被关在这宫墙里……”
  
  明月陪她入宫,眼看她由十六岁豆蔻年华的少女长成如今十九岁的大姑娘。这般年纪,若是换做宫外女子,少说也得有一两个孩子,相夫教子,生活美满,可她呢,过得又是什么样的日子?说句不好听的,守活寡也不过如此吧!
  
  明月也为主子着急,但无奈主子嫁的是皇帝,没人敢对皇帝生不敬,所在再抱怨,她也得藏在心里,唯有忠心耿耿的陪伴主子,陪主子一起等待……
  
  可是现在听主子的话,似乎已经不抱希望了,明月很是心急,赶忙劝道,“主子,您别灰心,你忘了吗,那日皇后还说要帮您的……”
  
  却见玲珑冷笑一声,摇头道,“可是你敢保证,皇后是真的想帮我,还是想利用我达到什么目的?”
  
  眼见明月皱眉,她叹了口气,索性道,“我前阵子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有朝一日终于得了宠,却忽然就死了,也不知是徐贵妃因嫉妒而杀的我,还是皇后想借刀杀人,总之死的不明不白……”
  
  她怅然望着一脸惊骇的明月,坦诚道,“听闻前些年死在徐贵妃手下的冤魂不少,我自认没什么城府心机,又没有可以依仗的背景,只要她们想杀我,轻而易举。明月,我若真有那么一天,侯府这么远,估计等人来的时候我已经烂成一把骨头了……”
  
  “所以……您才要拖累自己的身体,要皇后不打您的主意?”
  
  明月不笨,很快便明白了她的动机,可想了想,依然凝眉问道,“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您总不能一直病着不吃药啊,长久下去,小病也得拖成大病的。”
  
  “所以我在想一个办法,”她道,“目前唯有生病才能逃出皇后的打算,可若想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我一定要出宫才是。”
  
  “出宫……”
  
  明月被吓了一大跳,“这,这这根本不可能的吧……您已是入了玉牒的嫔妃,除非死,否则根本不可能出宫啊!”
  
  明月急得都结巴了,谁料却见玲珑眼睛一亮,定定看着她,点头道,“对,死……”
  
  “死便死了吧,只要能出去,‘死’一回也无妨!” 正文 第六章   玲珑一直在苦寻出宫的万全之策, 而现在, 明月的话忽然叫她茅塞顿开。
  
  对了, 死!
  
  要知道宫妃私逃可是大罪, 必定要连累家人的, 但若是“死”了, 便不是什么罪过了。
  
  她目中顿时有了亮光, 甚至开始思考怎么个“死”法才好,这模样却叫明月愈加惊骇,连声劝道, “主子您说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倘若真的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她摇了摇头, 一双眸子晶晶亮, “当然不是真的死,不过是金蝉脱壳的法子, 因为只有这个方法才能不被追查啊!”
  
  “那是……假的死?”
  
  明月更加摸不着头脑, “您要装死么?可是不成啊, 死了要下葬的啊, 还要葬去皇陵呢, 活人被钉在棺材里也会闷死的……”
  
  “那就寻个不必下葬的法子啊!”玲珑被明月的质疑引导, 犹如醍醐灌顶,一下想到了根本。
  
  对了,只要死不见尸, 不就什么顾虑都没了吗?
  
  然而终究担心隔墙有耳, 她并不敢明说,只对明月使了使眼色,压低声音道,“我再好好想想,一定能找到好办法的。”
  
  明月却满是担忧,她从来不知道,自家主子竟有如此疯狂的一面,为了一场噩梦,就要冒杀头的风险出宫,甚至还要装死?
  
  她觉得自己该劝阻的,然而想到主子的处境,又满满的心疼,心间一时犹豫不定,不知怎么做才是对的。
  
  而玲珑其实理解明月的犹豫,这也是她此前一直瞒着她的原因。
  
  明月毕竟是个纯粹的古代姑娘,安分任命是此时代大多数女子的基本认知,相较之下,自己这个想法确实如同吃了熊心豹子胆,可以被视作异类了。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对明月说,“你放心,此事我不会强求你,你如果害怕,可以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我自己想办法就成,哪怕我真的弄巧成拙死了呢,也不干你的事。是我自己的主意,我自己负责。”
  
  哪知却见明月急忙摇头,“不不,奴婢不可能叫主子去死!主子放心,如果您真的决定了,那奴婢一定全力支持,您要奴婢怎么做,随时发话就好,奴婢绝对不贪生怕死,弃主子于不顾!”
  
  这话一出,玲珑只觉得心间一暖,欣慰之余,目中隐约泛起湿意,道,“你不怕吗?我已经决定要出宫了,可万一不成功,没准儿你也会倒霉的……”
  
  明月摇了摇头,语声坚定,“主子这话好生分,想当初奴婢的命都是您救的,若是现在遇上难事就弃您不顾,那奴婢还算人吗?”
  
  犹记得那时她才不过十岁,爹在打渔的时候不幸遇上风浪淹死,家里一穷二白,竟连给爹下葬的钱都没有,原就与爹相依为命的小丫头无法,只得跪在大街上卖身葬父,最后是路过的小姐大发善心,不仅给了银钱叫她把爹葬了,还将她带回了侯府。
  
  一晃这么多年,她跟小姐都长大了……
  
  回想往事,明月也红了眼,缓了缓,叹道,“奴婢本是个渔家女,出身粗陋见识有限,从小到大,能填饱肚子就算是万幸了,从没有想过其他。但主子跟奴婢不同,您这么好的一个人,若是白白在这里葬送一生,实在可惜……”
  
  玲珑叹了口气 ,她也没办法啊,这就叫做命运弄人吧,谁叫她甫一穿越就已经是宫妃了呢,否则若有办法,她一定早早规避了。
  
  又轻轻叹了口气,明月总结说,“主子放心,奴婢今后一定听您安排,但是也请您有什么不要隐瞒奴婢。还有,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现在必须要把身子顾好,不然便是有机会出宫,身子若是不好了,岂不遗憾?”
  
  玲珑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这这个道理,现在既然有了目标,便是该从长计议了。
  
  于是以后的几日,玲珑便不再一味地将药倒掉,毕竟年轻,喝了药,身体便渐渐转好,然她明面上,仍在继续装病。
  
  好在自打上回皇后派人来看过,便再没有找过她,大约已经转而寻找其他目标了。
  
  算算时间,她知道,再过不久,皇后就会下旨叫众人游园。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只要继续病着,就完全可以躲过这次游园,而只要皇帝选中的人不是她,那她不就可以避开厄运了?
  
  如此日复一日,眼看着院子里花草日益隆盛,夏天便要来了。
  
  而不出玲珑的预料,很快便从凤仪宫里传来了消息,说皇后过几日准备组织众人赴御花园赏莲,到时皇帝也会亲临,与众嫔妃同乐。
  
  事情果然都如玲珑梦到的那般在行进,好在她前期准备的好,这会儿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病中,告假不去也不会叫人起疑。
  
  先前才生病的时候,曾有几位相熟的妃嫔过来探望过她,但时间一长,便渐渐无人再来,谁料今日,凝翠轩的祁贵人竟来看她了。
  
  祁贵人的父亲是礼部左侍郎,往上数,祖父及高祖也都一直在朝中担任官职,她从小在京城长大,乃是实打实的官家小姐。
  
  此人有些清高,平时并不怎么搭理位份低一些的嫔妃,不过因为与玲珑位份相同,对她还算客气,初入宫时,也常来找她聊天。
  
  但别看祁贵人表面上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实际还是很有些小心思的,比如一旦发现玲珑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发式好看,自己回头定也要装扮一下,悄悄叫身边人比较,谁更美一些。
  
  这些事传到耳朵里,玲珑只是淡淡一笑,她心里明白,祁贵人表面跟她交好,实则暗地里较劲呢,不过此人倒没什么坏心眼,所以一直以来,相处得还算融洽吧。
  
  只是这漪澜院已经冷清了许久,今日她忽然造访,到底是为什么呢?
  
  思想之间,人已经进了屋,为了尽力扮演好自己的病人形象,玲珑并没起身相应,依然歪在自己的小榻上,恹恹的跟客人打招呼,“祁贵人来了?快请坐,我身上没力气,下不了地,请多担待啊。”
  
  祁贵人身穿一套蜜粉色苏缎长裙,腕子上的天山玉镯成色极好,乍看之下,也是位明眸皓齿的美人。
  
  此时眼见玲珑的模样,她目露关切道,“听闻你一直病着,我心里惦念,今日想着来看看你,你平日可有吃药吗,怎么这么久还没好?”
  
  玲珑道了声谢,故意掩面先咳嗽两声,“你来看我,我心里十分感激,可你莫要离我太近,过了病气给你可就不好了……”
  
  祁贵人面上微笑,“这说的哪里话?”身子却悄悄往后挪了几分。
  
  玲珑只当没看见,有气无力的跟她寒暄,“许久未见你了,近来都在忙些什么?”
  
  她只是随口找话,却见祁贵人似却一僵,马上摇头道,“哪里有忙什么,不过如从前一样,看书弹琴什么的……”
  
  说着又似心虚一般,赶紧补充道,“我其实一直想来看你,可前阵子也有些不舒服,最近刚好,所以现在才来。”
  
  玲珑点了点头,没再多言,但明显看出来,祁贵人今日有事。
  
  果然,又略寒暄几句,就听祁贵人道,“那个,今早皇后娘娘给各宫下了旨,说御花园里莲花马上要盛放,要邀大家去赏莲,你知道了吧?”
  
  玲珑显得很遗憾,叹道,“听说了,她们说今年新种了许多品种,只可惜我没眼福了。”
  
  就见祁贵人眼睛一亮,“这样说来,你不打算去了吗?”
  
  玲珑无奈一笑,“我这样子,路都走不了几步,去了只怕会过病气给别的姐妹,就不去碍贵人们的眼了。”
  
  说着又叹了口气,显得很不甘心似的,“听说今次陛下也会现身,哎,说来也是我无福,这么的机会……”
  
  祁贵人赶忙过来安慰她,“你莫要难过,现在当以身体为重,胡思乱想会不利于康复的……再说,错过今次也无妨,听闻端午的时候,皇后娘娘还要带我们去泾水观龙舟呢,陛下一定也会亲临,你还有机会的。”
  
  “观龙舟?”
  
  玲珑心间一顿,赶忙问道,“你说真的?”
  
  近来祁贵人时常混迹在凤仪宫,这消息是皇后亲自告诉她的,自然是真的,但她并未说太多,只是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你且放宽心,好好养病吧。”
  
  心下之意,反正今次的游园,就不要跟她抢了。
  
  在祁贵人看来,现如今宫中,若论容貌出身,唯有孟玲珑算是自己的劲敌,所以自打得了游园的消息,她一直担心会被孟玲珑抢了风头,今日正是来探口风的。
  
  不过眼见孟玲珑这般病弱的模样,看来是当真参加不了了,少了强劲的竞争对手,祁贵人心下顿时轻松起来,言语间也多了几分真切。
  
  然而此时的玲珑,完全陷入这个新消息所带来的惊喜中——端午节,要去泾河上观龙舟……
  
  老天,这不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祁贵人打探清楚她的情况,也并无逗留的意思,略闲话几句,便满意的离开了。余下玲珑陷入兴奋之中。
  
  对嫔妃们来说,寻常的活动基本都在宫中进行,但观龙舟可是要出宫的!
  
  这不正是天赐良机?
  
  事关重大,她马上在心间推敲各种逃走的可能性,一时再无心理旁的事,连去凤仪宫告假也是叫明月办的。
  
  好在皇后早已转移目标,闻言只点了点头,便叫报信的人回来了,除此之外,不过说了些叫她好好养病之类的官话。
  
  玲珑于是终于躲过了前世引发厄运的导.火。索。
  
  于是第二日,当别人都满心期待的奔赴御花园与皇帝同乐的时候,她仍躲在屋子里想办法怎么逃离。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又一整日的推敲,她终于打定了主意。
  
  正当此时,门“吱呀”一声响,明月打外面进来了,玲珑此时满心兴奋,正欲与她讨论一下呢,却见明月先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今日游园,皇帝如约出现,且用香麝箭射中了一位娘娘,定于今晚侍寝。
  
  而这位幸运儿不是别人,正是祁贵人。 正文 第七章   永福宫。
  
  奢华室中, 女人犹如疯了一般, 广袖扫过室中一切可以摔砸的物件, 上好的青花梅瓶落地, 顷刻碎成无数片。
  
  一声声的脆响着实惊心, 守门的小宮婢们将头垂得更低, 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一个中年的仆妇进了院子, 听得此动静,顿时加快脚步,而守门的宮婢们一见了她, 立刻露出希望来,小声呼道,“嬷嬷总算回来了, 贵妃娘娘已经气了许久, 您快去看看吧!”
  
  “连主子都劝不好,要你们何用!”
  
  张嬷嬷斜瞪了她们一眼, 开门入了殿中。
  
  “娘娘, 使不得使不得!”
  
  眼见地上一片狼藉, 张嬷嬷赶紧劝道, “再闹可就叫外人都听见了!”
  
  也着实是没什么可砸了, 徐贵妃方停下手来, 然而也已发髻凌乱,妆容不整,哪里还有往日凌人的高贵与气势。
  
  “叫她们听见又怎得?不然以为本宫是闷葫芦, 被欺负了也不敢出声么!”徐贵妃凤目圆睁, 胸口剧烈起伏,怒气显而易见。
  
  没等张嬷嬷开口,她又冷哼一声,“一个不得宠的老女人,没完没了的出幺蛾子,今儿选秀,明儿游园,自己讨不了男人欢心,便教唆别的小妖精夺本宫的宠!呵,说什么一国之母,不过就是个拉皮条的!”
  
  这话一出,吓得张嬷嬷赶紧上去捂她的嘴,“娘娘糊涂了,这话岂是能随意乱说的?那人再怎么样,也是陛下的发妻,这话要是传出去,可叫她更有借口来欺负您了!”
  
  徐贵妃怒咬银牙,“谁敢传出去!本宫不扒了她的皮!”
  
  尖利的声音叫守门的宮婢们一激灵,俱都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身为永福宫的宫人,生死自然是与主子绑在一起的,所以就算耳听得徐贵妃如此谩骂皇后,她们也只当没听见,更不敢往外透露半句。
  
  又隐约听见徐贵妃在殿中冷笑,“好个厉害的正宫娘娘,我竟没料到,她还能联合外臣来逼皇上去临幸别人,更没想到……”
  
  更没想到,皇帝不顾与她之间多年的情谊,竟果真答应了皇后。
  
  事关皇帝,她终是没有说出口,然而方才盛怒的心间,却陡然升起一股悲凉,凄怆的看着眼前的老妇人,苦笑道,“嬷嬷,你能相信吗,陛下竟真的要去找别人了,我还以为,他同别人不一样……”
  
  “皇上自然与别人不一样。”
  
  张嬷嬷又叹道,“娘娘啊,陛下对您再怎么好,他也是一国之君,请恕老奴斗胆,子嗣有多重要,就算是寻常男子到了这般年纪,也不可能不着急,更何况是陛下啊!”
  
  徐贵妃却流下泪来讽刺的笑道,“可是当初他说他不着急,一定会等我生出皇子,现在他又怎么等不住了呢?又怎会知道我生不出皇子呢……”
  
  张嬷嬷道,“此一时彼一时啊娘娘,奴婢才与侯府通过消息,舅老爷说,叫您务必审时度势,现如今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人不少,陛下一日无后,就给那些人多一分生乱的心思,从大局着想,您此次一定要忍耐啊。”
  
  天下一旦大乱,就凭现如今朝廷的能耐,能不能镇压得住都不一定,万一到时皇帝自己都保不住,还何谈什么儿女情长?
  
  听张嬷嬷说完,徐贵妃终于不再瞋目裂眦,只是冷笑,“好个钟氏,偏在此时生事,叫我竟无法说个不字!”
  
  张嬷嬷见她知道利害,赶紧道,“说的就是!侄公子好不容易才撇开麻烦,皇上此次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侯爷将事情压下去,还不是念在与您的情分上?因此娘娘此时才更需大度隐忍,不可再闹事。毕竟这子嗣一事如今确实是娘娘的短板,而陛下等不得,也是形势所迫。”
  
  这话终于拿住了徐贵妃,前些日子娘家侄子出了事,被都御史参到朝堂,皇帝本欲发落,是她一把鼻涕一把泪,软磨硬泡了许久,才硬叫此事不了了之,保全了侄子。
  
  徐贵妃毕竟是徐贵妃,纵使再怒,也没到糊涂的地步,明白什么是皇帝的底线,自己万不可触碰。
  
  咬牙沉默过后,她已经想了清楚,哼道,“天底下就她会装大度贤惠?哼,她想激怒本宫,本宫偏不叫她如愿。”
  
  张嬷嬷赶紧点头,“娘娘说的是!皇上在乎的是皇子,并非那生皇子的女人,娘娘差的只是这个时机,忍得一时之气,焉知下一个不会是皇子?再说,皇后打的什么主意?她一个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女人,无非是想看哪宫里有福气诞下皇子,将来养到自己跟前,您若是做得足够好,她或许连这个机会也没有呢。”
  
  渐渐的,徐贵妃露出一抹诡异笑意,吩咐道,“今日皇上定了哪位妹妹侍寝来着?时候不早,咱们赶紧看看去。”
  
  张嬷嬷意会,立刻道好。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京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
  
  临街一座闹中取静的院落中,此时也燃起了灯火,表面看去,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与那日入城的农家打扮不同,此时的越王世子慕容啸,早已换了衣装。
  
  鸦青色的束腰长袍,看上去与京城寻常贵公子并无二致,然漆黑如墨的眸中,却写满了与年纪不合的沉静。
  
  屋中灯火明亮——这是慕容啸的习惯,他素来不喜欢暗,所以每到夜里,有他在的地方,仆从总会特意多点几盏灯。
  
  此刻,他正在擦拭自己的剑,修长的手指拿着帕子,仔仔细细,将剑身擦的一尘不染,头顶灯光曜曜,令剑身折射出亮眼的寒光。
  
  这或许是天底下,他少有能如此耐心对待的东西了,他一丝不苟的盯着手中利器,长眉微敛,显得格外专心。
  
  夜渐渐深了,周围的喧闹终于淡了些,空气中的温暖依旧不减,夜风吹来,隐约带了莲花的香气。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却在门外停住,随后便听有人轻唤,“公子。”
  
  慕容啸自然知道那是谁,允了一声“进”,门便被推开,宋贺进来了。
  
  慕容啸只瞥了一眼来人,随后目光继续转回手中剑上,问道,“有什么消息了?”
  
  宋贺垂首答道,“仪仗已经到达明州王府,其间一路顺利。”
  
  慕容啸点了点头,这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回到了明州,那么现在,他便可尽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他将擦好的利剑归鞘放于桌上,而后转向宋贺,问道,“父王如何?”
  
  宋贺面色变得沉重,却也如实道,“听闻王爷除过每日昏睡的时间比先前少了些,其余境况与先前相差不大,派去南边的人已经寻到神医踪迹,正在接往王府途中。”
  
  话说完,等待世子的反应,却见慕容啸凝眉,一时沉默不语。
  
  纵使寻到了传闻中那妙手回春的神医,又能如何?父王的一条腿已经废了,且箭毒侵入脑髓,除过再也无法站立,每日还常常昏睡。
  
  原本如日中天的父王,一夜之间变成了无法自如行动的废人,每每想起,那愤恨就叫他想要杀人。
  
  所幸已经离得不远了。
  
  慕容啸眸色暗了暗,终于道,“时机已经酝酿的差不多了。”
  
  宋贺回答道,“徐昌茂虽侥幸逃过牢狱之灾,但碍于风声,已经躲在家中许久,属下等已经摸清徐府的安防,公子若想动手,随时都可。”
  
  的确是随时都可以动手,只是慕容啸觉得,似乎还差些什么……
  
  而正当此时,门外又响起脚步声,宋贺与慕容啸对视一眼,立刻去开门,却见是另一名近卫袁奇。
  
  袁奇进屋后立刻跟慕容啸禀报,“公子,方才得了宫里的消息,今夜一名原要侍寝的嫔妃忽然暴毙,且就死在了御驾面前,经查乃是中毒而死,这阵子皇后与徐贵妃两方相互指责对方杀人,宫中大乱。”
  
  “哦?”
  
  却见另两人都有些意外。
  
  “那……到底是谁做的?”宋贺好奇问道。
  
  袁奇摇了摇头,“人刚死一个时辰,现在还未查清,不过听说死的嫔妃是礼部左侍郎祁道仪之女,祁家方才得了消息,正赶往宫中要讨说法呢!”
  
  啧,不必亲眼所见,想想也能知道是怎样一副混乱的场面了,宋贺凝了凝眉,暗替皇帝头大。
  
  然却见慕容啸忽然眸中一亮,不评价这件事,却是道,“今晚动手。”
  
  两名属下一听,立刻挺直身体,齐声应道,“是。”
  
  半个时辰后,身穿夜行衣的刺客齐聚京城安定侯府,不问缘由,大开杀戒。
  
  刺客们犹如天降,来势汹汹,且武功高强,令侯府卫兵们来不及防范,而当夜宫中正乱,等到皇帝收到消息调动御林军增援时,刺客们早已扬长而去,不见踪迹。
  
  而安定候伤亡惨重,尤其除过安定候世子徐昌茂当场惨死,安定候本人也深受重伤,奄奄一息。 正文 第八章   夜已经很深, 但今夜的宫廷, 失了往日的宁静。
  
  耳听得遥遥的地方传来的喧闹声, 玲珑的一颗心根本无法平静。
  
  一个时辰前传来的那个消息, 叫她震惊, 并不住的思索至今。
  
  祁贵人死了, 竟然如同梦中的自己一样, 也在侍寝之前,暴毙而亡。
  
  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感忽的漫上了心扉,看来不管是谁, 只要到了这个境况,都无法逃过一劫,似乎有人在背后操控, 而她与祁贵人, 都只是颗棋子而已……
  
  下午初听到祁贵人被皇帝选中的消息时,她曾存着一丝侥幸的心思, 或许换成别人, 这结局就会不一样了。而现在, 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了面前, 前几日还来同自己说话的人, 就这么忽然之间没了性命。
  
  明月知道她还没睡, 想来安慰她,见她面色苍白,蹙眉出神, 忽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因为明月曾记得, 玲珑说因为做了一个忽然暴毙的噩梦,所以决定出宫换个活法,那时,她尚觉得主子有些太过意气用事,却没想到事情竟惊人的巧合,只不过因着主子装病,那主角换了别人而已。
  
  又是庆幸又是后怕,想了许久,明月只无力的安慰道,“主子,别怕……”
  
  玲珑回了神,看了看明月,忽然想起一事,赶忙问道,“他们查出凶手来了吗?”
  
  杀祁贵人的人,必定就是在梦中杀自己的人,她急切想知道那是谁。
  
  却见明月摇头叹道,“还没有,奴婢只听说现在皇后与徐贵妃相互指责,连皇上也没有办法,而且那祁贵人的娘家也已经找到宫里来了……反正现如今外头乱着呢!”
  
  玲珑听完,又呆了一阵,方无奈的点了点头,也是,一旦下了手,岂会这么容易被查出来?
  
  只叹祁贵人尚有娘家人来宫里喊冤,可梦里头,却只有明月一人跪在皇后面前,为自己恸哭。
  
  沉默了一会儿,她道,“走吧,这个地方真的可怕。”
  
  看起来是说给明月的,事实上,更像对自己再一次的告诫。
  
  明月如今已是毫不犹豫的支持她,闻言试着问道,“主子可有法子了?”
  
  玲珑看向她,“那日祁贵人不是说,端午还有观龙舟吗?那可能是近来唯一一次出宫的机会。不过想来防卫也一定会很严,咱们一定要更加小心。”
  
  明月还有些不懂,又听她说,“还有,现如今已经没剩几天了,有几件事需提前准备……”
  
  说着朝明月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而明月则赶紧照做,听她一番小声交代。
  
  听完之后,明月自然惊骇,换做她自己打死也想不出这样的法子,不过等着平静下来,试着推敲后发现也不是没有可行性,而且,确实是目前最有可能实现的法子了。
  
  她于是认真点头,将玲珑交代的事应了下来。
  
  夜色已经愈深,今夜外头刚死了人,此时如若迟迟不睡,没准会惹来什么无谓的嫌疑,玲珑便叫明月吹熄了灯,躺在了床上。
  
  只是满怀心事,终难入眠,及至半夜,方迷迷糊糊的睡了去,然而梦里却总是一幕幕骇人场景,不是祁贵人死后的惨状,便是自己上次噩梦中临死的场景,不到天亮,又醒了过来。
  
  这觉睡得比不睡还累,她打了个哈亲,泪眼朦胧的唤明月,很快就见明月进来了,一双眸子晶晶亮,似乎才得了什么消息。
  
  她心下一顿,赶紧问道,“可是查到凶手了?”
  
  却见明月摇头,“不是的主子,是昨夜里还出了件大事,徐贵妃的娘家安定侯府上,被人夜袭,安定侯世子被杀,连安定侯自己也受了重伤,听闻被人刺瞎了一只眼睛,砍了两条腿!”
  
  “什么?”
  
  玲珑一下惊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又是怎么回事?
  
  “何人敢去刺杀安定候?”她一脸不解的问。
  
  连她一个深宫女子都知,那是在朝中只手遮天的人物啊!
  
  明月摇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只听说是跟那位世子前阵的案子有关,他不是在青楼喝花酒打死人了么,官府碍着徐贵妃与安定候的面子没给判,结果惹得仇家上门灭门了!”
  
  竟是这么回事?
  
  玲珑凝眉叹道,“这仇家倒真是厉害!”
  
  明月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听说是江湖上帮派,的确很厉害的。”
  
  玲珑哦了一声,表示了解了,她同徐贵妃没什么交情,因此此时对于她娘家的祸事也并无过分感想,只是顺着此事,陷入了新的忧虑中。
  
  “徐家遇袭,徐贵妃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看样子,朝廷会大力搜捕凶犯了……”她沉吟道。
  
  明月顺着想,忽然一惊,“那我们的计划,还要继续吗?”
  
  京城一旦加大兵力缉凶,会不利于她们逃跑的吧。
  
  这可是好不容易才等来的机会啊,岂能轻易放弃?玲珑咬了咬牙,“继续,现在离端午还有月余呢,若是官府争气,早点抓住凶犯,我们的计划根本不会影响的。”
  
  她看着明月,语气肯定地说,“昨日交代的事,你还是去。”
  
  明月道了声好,也不再犹豫了。
  
  ~~
  
  乾清宫。
  
  天才刚亮,榻上的皇帝手肘撑着榻几,疲惫揉着眉心,脚边,是痛哭流涕的徐贵妃。
  
  可此时,皇帝完全无暇劝慰这女人,他脑间全是方才从徐家回来的锦衣卫向他禀报的话。
  
  “启禀陛下,徐大人说,自己认出了那刺客,应该就是越王世子。”
  
  越王世子,慕容啸!
  
  呵,好个慕容啸,年纪轻轻,竟给自己来了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天下都以为他已经回了明州,却没想到他居然还在京城。
  
  他此番血洗徐家,必定已经知道了,是徐士贤对越王下的手,那他又知不知道,徐士贤此举,乃是奉了御旨呢?
  
  回想徐家遇袭一事,皇帝忍不住一阵阵的后怕,偏生女人还在呜呜咽咽的哭着,搅得他愈加心烦。
  
  哪知这个当口,皇后又忽然而至,眼见徐氏哭哭啼啼,竟出言斥道,“贵妃也该知些好歹,你娘家的事虽然不幸,但陛下已经一夜没合眼,你便是要诉苦,也该等陛下歇一歇再说啊!”
  
  徐氏又立刻反唇道,“娘娘可是铁石心肠?我娘家糟了这么大的祸事,难道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没了吗?”
  
  语罢重又对着皇帝哭道,“陛下,您给臣妾做主啊……”
  
  “好了!”
  
  一声怒斥忽的响起,徐贵妃浑身一抖,瞬间止住哭声,含泪看向已是面色铁青的男人。
  
  “都给朕闭嘴!”
  
  皇帝罕见的发了脾气,这下连皇后也一时不敢出声。
  
  殿中鸦静片刻,皇帝吐了口浊气,缓了缓,终于又开了口,“皇后,昨夜的事查的怎么样了?可找出凶手了吗?”
  
  皇后一顿,垂首道,“启禀陛下,内廷监正在抓紧查办。”
  
  皇帝道,“祁家人在宫门口跪了一夜你也知道,现如今赶紧查出凶手,给朕拿出个说法来,其余事情,先不用你操心。”
  
  皇后一噎,终是道了声是,见皇帝扬手,只好又退了下去。
  
  皇后一走,徐贵妃立刻又要说话,却见皇帝先她开口道,“莫要哭了,朕心里有数。你放心,朕方才已经下令全城搜捕凶犯,一定不叫贼人逍遥法外,你无需多言,先回宫去吧。”
  
  徐贵妃也是一顿,虽心有不甘,但见皇帝脸色不好,并不敢纠缠,只好也遵命退了下去。
  
  这两人一走,殿中立时清静了,皇帝暗自握拳,索性召来了锦衣卫,径直发话道,“即刻叫人严查,尤其江南沿路,一旦发现越王世子不在封地,立刻捉拿!”
  
  锦衣卫躬身应是,很快又消失在宫外。
  
  ~~
  
  后头的几日,玲珑虽依然足不出户,却密切着关注宫里的动静。
  
  或许是迫于祁家人日日在宫门外的嚎哭的压力,祁贵人暴毙一事很快有了结果,据说乃是凝翠轩里一宮婢因先前的训斥怀恨在心,将毒.药涂抹在了主子常用的茶杯中,那日祁贵人沐浴完毕口渴,饮了一杯茶,遂中了这恶奴的毒手……
  
  同玲珑禀报完,明月压低声音道,“奴婢还以为凶手会是那两位宫里的……”
  
  “那两位”自然是指皇后与徐贵妃。
  
  玲珑摇摇头,叹道,“难呢!以目前的情势,但凡能寻到一点儿蛛丝马迹,那两位都不会放过对方,现如今却得了这样的结果……所以,要么是这两位手法极为隐秘,要么……”
  
  她语声一停,引得明月好奇问道,“要么什么?”
  
  “要么背后另有其人……”玲珑凝起了眉,“是谁都不曾察觉的。”
  
  “另有其人?那会是谁?”明月也忽然觉得不寒而栗,“实在太可怕了……”
  
  的确可怕,所以而今之计,走为上策!
  
  好在眼看着院中绿荫更浓,端午近在眼前了。
  
  起先玲珑一直担心那徐家遇袭案会影响宫中的端午出游,所幸没费多少功夫,那案子也破了,听闻果真是江湖帮派犯下的,朝廷督促之下,京兆府发力,捉拿了许多暴贼,择了个日子,在菜市口当众处斩了。
  
  如此很有力的安抚了民众先前的恐慌,京城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繁华,这时候,宫中便开始操办皇家端午出游一事。
  
  当然,有人以安全为由提出了质疑,于朝中展开了一番激烈的讨论。
  
  不过最后,端午出游一事,还是定了下来。
  
  一来,民众对皇家端午出游一事期待许久,都盼着能在那日瞻仰天颜,此时忽然取消,恐会令民众再度陷入先前徐家遇害案的阴影之中;二来,因为祁贵人之死,宫中已经沉闷许久,此时正是活跃气氛的良机。
  
  皇帝权衡许久,仍决定与民同乐,所以到了端午那日,如约带着宫中女眷出了宫。
  
  而玲珑正在其中。 正文 第九章   如先前所说, 此行的主要内容是游河赏龙舟, 车行不久, 便到了泾河码头, 皇家众人需在此换乘早已经泊好的大船。
  
  明月搀着玲珑下了马车, 趁着等待登船的空当, 加紧查看周遭环境, 只见码头周边已有许多民众齐聚,不过此时都跪地垂首,并不敢偷看。
  
  场中亦有许多侍卫, 三五步一人,持戟肃立,将平民与贵人们分隔开来。看得出来, 历经徐家遇袭一事, 今次防卫做的格外足。
  
  端午天子出游,乃是历代常有的事, 其主要意义在于查访民情及与民同乐, 因此皇帝今日还是有些正事要做的, 御驾先行, 领着一众文武大臣上了前面的龙船, 后妃们登的则是另一艘船。
  
  船上早已备好宫人, 亦有早已预备好的护卫乘舟守在河道上,待贵人们都登船坐好,浩浩荡荡的船队便起行了。
  
  龙船前头还有专负责仪仗的船只, 随行船奏着礼乐, 亦有礼官在前头朗声念着什么,等到念罢,便闻两岸传来民众齐呼,诸如“皇上万岁”之类的吉祥话,虽未亲眼所见,但那壮阔景象也能想象得到了。
  
  不知天子所乘的龙船此时是何情景,此时后妃们所乘的船上,众人齐聚一堂,上首坐着皇后钟氏。
  
  今日徐贵妃照例没有出现,听闻是因娘家遭遇重创,已经病了一阵,现如今在宫里休养。
  
  想来,也正是因为死对头近来的厄运连连,皇后看起来心情不错,同众人微笑道,“难得出宫一趟,今日天公作美,你们不必太过拘束,赏赏景色也是不错的。”
  
  众人齐声应是,又听皇后道,“中午还有龙舟竞渡,等竞渡完毕,用过午膳陛下便会移驾过来,与我等同乐。”
  
  嫔妃们再度应是,此次声音里饱含了感情,可不似方才那般死气沉沉了。毕竟这才是今日主要目的,能趁此机会再见皇帝一面,也不枉她们一个个临出门前精益求精的妆扮啊!
  
  众人的心思,皇后最是清楚不过,否则也不会特意添方才那一句,她目光扫过众人身上的华服珠翠,唇角含笑。
  
  ——虽然上一回游园的事情无果,且也并没顺势将徐氏扳倒,但眼下趁徐氏正处于低谷,再度出招才是根本。
  
  忽然间,皇后眼睛一亮,对着一人发话道,“好久不见,孟贵人身子可大好了?”
  
  视线尽头,玲珑忙起身应道,“多谢娘娘挂念,臣妾已经好了。”
  
  皇后点了点头,顺势打量她一圈,见她今日打扮与上回素宴上大为不同,不仅衣裳鲜亮,还特意佩戴了许多亮眼的首饰,便又道,“你病了这么久,可着实清减了不少,今后多吃些,争取早些找补回来,女子还是要适当丰腴一些,才更好看。”
  
  玲珑又垂首道是,见皇后再无什么话,便原坐了回去,心间却在思想,等皇帝过来,便意味着侍卫们防卫的重点也会跟到这里,所以一定要赶在皇帝来前行事。
  
  而再看身边众人,纵使祁贵人的死也没能唤醒她们,依然争先恐后的想得到皇帝垂青,然而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又有人死于非命?
  
  玲珑心间暗叹一番,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管不了别人,只求自己能换一个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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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渐渐高升,船队随河水缓行,两岸风光徐徐变幻,水汽随风拂来,令人神清舒爽。
  
  皇后休息去了,她一走,众人俱都放松不少,此时有人三三两两说话吃茶,亦有人专心观景,玲珑也临窗而坐,看似赏景,实则在观察沿路环境。
  
  出于安全考量,本次行船路线并不远,不过在城郊稍稍绕了些路,叫皇帝简单看了下待熟的庄稼地,那些爱拍马屁的大臣们一番称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便又往前驶去。
  
  而前方,数十条龙舟一早就已经准备好,只等御驾至,开始今年的端午竞渡。
  
  龙船徐徐驶进一大片平静水面,视野开阔起来,这时,有太监进来提醒,“龙舟竞渡就要开始了,各位主子们快请往外头看去,这可是今日重头戏,请主子们可别错过啊!”
  
  众人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连方才去歇息的皇后也叫人扶着重新回来了,大家齐齐坐好,专注看向水面,等着龙舟竞渡开始。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过后,水面上响起一阵密集的锣鼓声,随后又安静下来,众人满怀期待的屏息,遥遥的听见一声号令响起,紧接着,那十余条龙舟犹如离弦之箭,在水面上奔驰起来。
  
  岸边传来民众的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嫔妃们也忍不住开始兴奋地讨论,都想知道会是哪只龙舟赢。
  
  玲珑的心也跳得愈加激烈起来,却并非为了那赛事,而是因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赛程并不长,很快便有了结果,前头的龙船上,皇帝赏了那拔得头筹的龙舟队,皇后夫唱妇随,也象征性了给了些赏,其余众人都自知不能与皇后比肩,便都没什么表示,只是谈论着方才的赛事与接下来上演的水上歌舞。
  
  头顶烈日炎炎,赏罢龙舟与歌舞,岸边围观的民众们或是回家,或是寻荫凉地方歇息去了,龙船上也到了午膳的时间。
  
  随船的宫人们陆陆续续的提了各色珍馐过来,二十余名女眷在视野最好的船顶层坐了四桌,午膳便开始了。
  
  皇后依旧在宴前象征性的说了几句,语毕,便令众人动筷。
  
  吃着吃着,只听有人咦了一声,“孟贵人怎么不吃?莫非是饭菜不合胃口?”
  
  说话的乃是临华殿的柴贵人,平素以善妒而闻名,偏生又嘴上刻薄些,因此宫中人缘并不好。今日或许是玲珑的盛装打扮碍了她的眼,叫她一有机会便要故意叫人下不来台。
  
  此时归功于她瞭亮的嗓门,众人都听见了她的话,就连邻桌的皇后,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船上毕竟条件有限,饭菜自然不能与宫中相较,但皇后都没说什么,一个小小的贵人,若因此而挑嘴不食,就明显有失分寸了,所以这柴贵人的意图显而易见。
  
  孰不知玲珑却是故意如此,顶着众人的目光,她故作虚弱道,“不是不合胃口,我只是有些不舒服……”
  
  正说着话,皇后派来的尚嬷嬷到了跟前,询问玲珑,“孟贵人可是有事?”
  
  玲珑便又说了一遍,“我有些头晕恶心,吃不下去。”
  
  尚嬷嬷经验足些,闻言猜测道,“贵人大约是晕船了吧,可是刚才在窗口吹多了凉风?”
  
  玲珑不好意思道,“嬷嬷说的不错,我大约是晕船了,那个,可否请您去问一问皇后娘娘,我能不能出去走走?这里头稍有些闷,一闻到饭菜的味道就更有些不适了……”
  
  尚嬷嬷点了点头,“您稍后。”便去了皇后的近前。
  
  趁这个空当,却见柴贵人不咸不淡的笑道,“孟贵人不是江南人士吗?听闻江南水乡遍地行船,你这个土生土长的江南人,怎么今日反倒还晕船了?”
  
  玲珑大计在心,原本不欲与她做什么口舌之争,但见她如此上赶着,只好回道,“我虽是出身江南,家又不在船上,晕船又有什么奇怪的?”
  
  同桌有人掩口轻笑,柴贵人一噎,正欲回她一句,却见尚嬷嬷过来回话说,“皇后娘娘交代,下头有房间,贵人若是不适,大可去歇息。”
  
  玲珑道了声谢,便起身从席上撤了出去,明月自然紧跟上。
  
  前头有引路的宮婢,玲珑白着一张脸,显得很是虚弱,明月一路搀扶她,两人走得很慢,眼看着来到了离水面较近的地方,玲珑朝明月暗暗使了个眼色,然后呕了一声,捂嘴快速冲向栏杆处,要吐的样子。
  
  明月一边追上,一边朝那欲跟来的小宫女道,“快去倒杯水来。”
  
  小宫女一愣,忙转身去找水。趁着个空当,明月快速环顾周遭,悄声同玲珑道,“旁边没人,主子。”
  
  玲珑暗自咬了咬牙,没有犹豫的翻过栏杆,一头朝水面栽去……
  
  而身后只听明月大喊两声,“主子,主子……”也扑通一声,跟着下了水。
  
  那被派去找水的小宫女赶来之时,只见水面被激起最大的水花,隐约看见孟贵人的衣裙在逐渐下沉,惊吓之下,一松手,打翻了手里的杯子。
  
  “不好了不好了,孟贵人落水了!” 正文 第十章   一早出发, 侍卫们已经被大好的日头晒了一上午, 正在昏昏然之际, 忽然听见有人在大喊, “不好了, 落水了, 落水了……”
  
  为了避嫌, 他们离后妃们所在的地方隔了些距离,因此等找到那求救的宫女,已经费了一些时间。
  
  只见那小宮婢手指河面, 面色惨白,“孟,孟贵人方才落水了, 快, 快救命啊!”
  
  侍卫们一听,赶紧下水搜救, 然而经过那一番耽搁, 水下根本没了人影。
  
  泾河水深且急, 但凡不识水性的人跌入, 基本都是有去无回了, 就在侍卫搜救之际, 已有宫人匆忙去向皇后禀报。
  
  “什么?孟贵人落水了?”
  
  随着皇后一声惊呼,宴间众人都是一惊,纷纷看向那来报信的小宫女。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去休息了吗, 怎么会落水呢?”
  
  皇后惊讶问道。
  
  小宫女跪在地上, 抖若筛糠,“回娘娘,孟贵人不舒服得厉害,一出去便要呕,奴婢去给孟贵人拿水,等回来的时候就见贵人已经顺着栏杆栽了下去,贵人身边的明月着急,也跟着一并跳下去了。”
  
  “这……”皇后瞠目结舌,一旁的尚嬷嬷赶紧问道,“那可救上来了?”
  
  小宫女脸色煞白的摇了摇头,“侍卫们已经下水去找了,可奴婢来的时候,还没找到……”
  
  皇后急了,道,“多派些人去找!快去!”
  
  小宫女连连点头,又赶紧出去喊人。
  
  余下嫔妃们谁也无心吃饭,一时议论纷纷。
  
  “孟贵人怎的这么不小心?这么急的河水,跌下去怕是要凶多吉少的……”
  
  “是啊,前几天才下过大雨,这会儿河水可深着呢……”
  
  这议论声入了耳朵,皇后眉头皱的深,前不久才死了一个,今天好好的日子难道又要死一个?
  
  她倒不是为了人命,只是近来这两次的活动都是自己提议的,上回祁贵人死,她还想趁机载到徐贵妃头上,今次徐贵妃可不在,这船上她是唯一主母,若是皇帝怪罪下来,自己岂不难看?
  
  现在只希望侍卫们赶紧把人给救上来,难得出来一趟,可别坏了皇帝的兴致才是。
  
  然而事情总是事与愿违,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外头竟一无所获。
  
  救人这事当然是越快越好,越往后拖延,就意味着时机愈加渺茫,船舱里,已经有人在轻声叹息,“可怜的孟贵人,从春日里病到现在,好不容易出趟门,竟遇上这种事……”
  
  皇后疲惫扶额,眼看着已经小半个时辰了,恐怕就算这会儿把人捞起来,也已回天乏术了……她叹息着对尚嬷嬷道,“去跟前头禀报一声吧,就说孟贵人落水了。”
  
  她也不想扫了皇帝的兴致,但事到如今没办法了,所幸孟家远在江南,这孟玲珑又是自己失足落水,想必今次麻烦能少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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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船之上,因着这个消息的到来,出游的兴致顿时被一扫而光,而此时的“罪魁祸首”玲珑,正在河水中与明月相互扶持着,艰难的往岸上游。
  
  明月自幼就跟着爹爹在船上打渔,游水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本事;至于玲珑嘛……咳咳,穿来之前,她可曾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青年,游泳并不在话下。
  
  虽然现如今顶着具娇弱的身子,但自打定下端午出逃的计划,她可没少趁着沐浴时练习憋气。
  
  所幸今日都派上了用场,两人入了水后,先假意挣扎几下,顺势把外袍手帕什么的丢出去迷惑侍卫们的视线,随后便往船行的反方向游。此时河水浑浊,水下又有水草遮挡,正可以掩盖身形,两人奋力游了许久,眼见已经离船很远,这才终于敢上岸。
  
  岸边是一片芦苇地,这是来时玲珑观察好的,上回徐家遇袭案后,官兵们为了捉拿凶手,几乎将京城里里外外翻了三遍,又因着今日皇家出行,官府又将沿河两岸才查探过,因此无需担心恶人流寇,却恰在无意之间给玲珑创造了安全的藏身之所。
  
  主仆俩进了芦苇地,先痛痛快快的大口喘气,明月平素身强体健,似乎还没什么,玲珑可就累惨了,从水里上来,全身仿佛要累瘫一样。
  
  然此时事才成了一半,并不能在此地多做滞留,尽力拧干身上衣裳,玲珑犹记得前头不远处似乎有个村子,赶紧将耳环摘下,交于明月道,“去村子里看看,能不能换两身衣裳回来。”
  
  明月点了点头,赶紧朝村子里跑了去。
  
  今日出宫之前,玲珑特意带了许多首饰发簪,只可惜方才游水时都落在了河底,这一对儿耳环精致小巧,才牢牢地挂在耳朵上没有脱落,不过虽然小巧些,可是十足的赤金,平民们往往在乎真金白银,果然,很快就见明月捧着衣裳回来了。
  
  两人借着芦苇遮挡,快速换了干衣,虽然旧了些,但总比湿衣要好,只是想来那农妇身形高大,衣裳穿在身上还有些宽松,玲珑一边紧着腰带,一边问道,“你刚才怎么说的?”
  
  明月一边帮她整理一边答说,“奴婢只说今日是来看龙舟的,结果一不小心滑到水里了,跟她们换两件干净衣裳,那农妇的眼睛全在您的耳环上了,二话不说当下就取了衣裳出来,您看,连鞋袜都有。”
  
  玲珑便放心了,点头哦了一声,明月又在旁安慰道,“这衣裳有些旧了,料子也不好,不过您别着急,等拿到盘缠,去成衣店里给您买几套合身的。”
  
  玲珑并不以为意,只是道,“得先拿到盘缠再说。”
  
  有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说话间衣裳已经整理好,打眼一瞧,两人如同普通民间姑娘一般,根本看不出宫里人的影子了。
  
  两人便从芦苇丛里露了头,沿着河道往外走,经过这一通折腾,日头已经初现西斜,时间紧迫,她们得赶紧寻到先前准备的银钱才是。
  
  生平头一回干了件离经叛道的大事,明月还是有点担心,边走边问,“主子,你说会不会有人追上来啊?”
  
  玲珑摇了摇头,“都一个多时辰了,也没见有人往回找,可见他们本来找得也没多上心,这会儿多半已经放弃我了……”
  
  明月点了点头,复又叹了口气,“世态炎凉,这宫里头体现得最清楚,比如先前祁贵人死,不过几日,别人就把她忘了个干净……主子,您当初若是不要入宫就好了。”
  
  哎,哪有那么多如果?玲珑道,“现在出来也不迟,咱们得快些离开京城才好。还有,记得改口,别主子奴婢的了,叫人听见了容易露馅儿。”
  
  明月忙不迭的点头,跟上她的脚步,加快行路。
  
  京城向来热闹,因着皇家出游,今日出入城门的人分外多,两人挤在人群中,很顺利的入了城中,只叹午饭没吃,这一路走来实在是累了,两人寻了家最近的典当行,将玲珑手上的红玛瑙指环当了,换了银钱,先在路边摊要了两碗面吃。
  
  此时已是傍晚,夏日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饿极了吃什么都香,便是一碗粗犷的大肉面,此刻对于两人来说也是美味,正吃的认真,忽听邻桌有人议论,“听闻今日龙船早早返回,可是出了什么事?”
  
  “听说是那龙船上有位娘娘落水了……”
  
  “还有这等事?这位娘娘也太不小心了,不知可救上来了?”
  
  “听闻侍卫们下水搜救了半天也没找到,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这不,御驾才匆匆回了宫……”
  
  明月闻言看了看主子,却见主子使眼色叫她继续吃饭,她便没再多言,心间却一阵暗喜,太好了,现在人们都以为主子已经死了,那她们不就安全了?
  
  怀着踏实又兴奋的心情,两人填报了肚子,一路打听着寻到了一家菜行,这家的掌柜平素为宫中运送蔬果,因为往来宫墙内外,常有宫人们托他给宫外的亲人递送月钱银两。
  
  此前明月打听清楚这门道后,也以贴补姐姐家用为由,在此存了一笔钱,今日玲珑便以明月姐姐的身份来取了。
  
  那掌柜的常与宫人打交道,颇好说话,见她信息都能对得上,便将钱取了出来。
  
  这下好了,银子有了,自由也有了!
  
  逃出宫墙,自由的走到大街上,玲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格外舒展,痛快的深呼吸一番,听见明月问,“小姐,咱们现在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自然是要尽快离开京城啊!玲珑在心间不知谋划了多少次,知道走水路顺畅快捷,且关卡还少,乃是回江南最好的法子。
  
  在明月期盼目光中,她大手一挥,道,“坐船去。”
  
  码头可不近,两人拿着银子雇了辆马车,舒舒服服的赶往码头。
  
  然而事情总是难以十全十美,来到码头后两人才发现,去往江南的客船早已发完,今日大约是走不了了。
  
  夜色之中,明月抱着包袱,有些茫然,“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玲珑叹了口气,“罢了,明早再出发吧,咱们先在客栈里歇一晚。”
  
  好在码头不缺招待旅人的客栈,明月点了点头,跟着小姐进了一家看起来干净舒适的。
  
  奔波了一天,两人俱都疲累之极,并没有发现,夜色掩映之下,有一黑衣人,悄悄跟上她们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