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01
贺程程刚刚把车窗降下来, 就见一辆军用大卡车从旁边碾了过去, 粗大结实的车轮刮过地, 漫天都是灰尘树叶伴随着尾气。
军绿色的棚下面, 整齐排列着两队穿迷彩的兵哥哥, 一个个都是正襟危坐, 挺胸收腹, 年轻的脸上表情庄重严肃。
贺程程吃了好大一口土,赶紧把车窗关起来,等车子彻底过去, 空气中的污浊沉降,才跟出租车司机说:“师傅,一会麻烦开一下后车厢。”
司机师傅是个热心人, 大概是看贺程程身板单薄, 又是一个人,跟着打开车门帮忙从后面拎出她的行李箱, 又掸了掸上面蹭到的灰。
贺程程十分感激, 一只手推过眼镜, 挡在额头拦太阳:“谢谢你啊!”
她仰着头, 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只有巴掌大, 杏眼莹亮, 鼻尖挺翘,鼓鼓囊囊的两颊上散着几颗淡淡的雀斑。因为天气热得过分,才刚刚下车, 额头已经蒙着一层细细的汗。
司机师傅觉得十分可爱, 按耐住想要摸一摸她毛茸茸脑袋的想法,很和蔼地问:“不用谢,小妹妹来这儿干嘛的,看哥哥姐姐的吗?”
“……”贺程程咽了口唾沫,说:“不是的,我是这儿的学生。”
司机师傅很吃惊的样子:“哦,那你很聪明啊,小小年纪就念大学,神童啊。”
贺程程扁嘴,一副委屈的样子:“……我虚岁都十九了。”
“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你才十五六岁,跟我孩子一样,顶多念初中呢。”
“……”贺程程叹声气,很想收回刚刚的那句谢谢了。
如假包换,贺程程是A大一年级的新生,刚刚坐过火车,从遥远的东部城市过来。因为长相显小,一路上已经被花式问过无数遍。
“小妹妹好懂事啊,一个人就会出门坐车啊。”
“一个人要当心哦,现在坏人很喜欢你这种落单的小孩子。”
“你确定不是离家出走吗,爸爸妈妈在家会很着急的。”
………………
网上说,被反复问候年纪小,原因基本上等同于说你土。可贺程程偷偷拿小圆镜照过几回,觉得自己打扮得体,和土压根沾不上边,所以显小这个锅还是得要她爸妈背。
贺程程的爸妈都是商人,在送不送她来学校这事儿上有很大分歧。她妈妈是极度溺爱孩子的慈祥老母亲,听到女儿即将离家哭了几天,一早打包好行李准备全程跟随。
她爸爸则是说一不二的大家长,早早就把她拉到身边,教导她要自立自强。
“十八岁就成年了,我十八岁的时候一个人背包去当兵,你爷爷奶奶什么都没给我。现在你十八岁念大学,走出这个门,从此自己照顾自己,我跟你妈妈也不能再给你什么了。”
可这能一样吗,贺程程当时就在想,爷爷奶奶不管爸爸,是因为爷爷奶奶穷,可是她爸爸有钱啊。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贺程程不会说。
她只能柔柔弱弱点一点头:“我知道,但真的不能送我吗?”
家里毕竟还是嗓门高的人说话管用,爸爸吼过几次,妈妈终于服了软。可是之前两人挣扎的时间实在太久,飞机票已经买不到,高铁票也售罄。
贺程程只好坐着绿皮火车晃晃悠悠来学校。
在火车上的第一晚,她很没骨气地落了泪,第一次独自离家和独自长途旅行的情绪纠缠着她,也不知道爸爸是不是真的不会再管她。
幸好学校没让她失望,秋天来得尚不明显,树木尚且葱郁,路边的小花茂盛地开了一路。可是学校真大啊,四面都是路,她拖着行李箱有些不知所措。
身边恰好有两个女生走过来,其中一个体型微胖的女生向同伴指着她道:“哎,你看,这个女生真小啊,好像初中生。”
贺程程:“……”她挠了挠耳朵,心想怎么又来了。
女生一张嘴虽然厉害,心倒是很好,主动过来问贺程程去哪,贺程程把学校寄来的单子给她看,两个女生忽然往后退一步,有点难以置信地上下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啊,咱们居然是一个班,怪不得宿舍有个空位,到现在还没人来。”她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可你看起来真的好小,你真的不是替你姐姐来的吗?”
贺程程一张脸更苦了,认真严肃地思考了会,她穿得是不土,但跟她们相比,自己还戴着框架眼镜啊,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人误会。
于是贺程程很快速地摘了眼镜,眯眼看她们,一副很是期待的样子。
女生眨巴眨巴眼睛看了会她:“妹妹,姐姐们帮你拖行李好吗?”
贺程程戴回眼镜:“……不用了,我力气很大的。”
宿舍里一共四个人,贺程程最后一个来,位置好的柜子跟桌子都被占了,留给她的都是角落,床也是极不讨巧的上铺。
教科书跟一套迷彩服倒是已经领好,给她乱七八糟摆桌上,此刻沐浴着热辣的夕照,用手背靠一靠,温度烫人。
方才带她来的两个女生正帮忙给她撑蚊帐铺草席,剩下一个用自己的卡给她打回了热水。贺程程看得眼热又感动,同时也生出一点对未来的怅惘。
女生的友谊总是来得非常快,四个人一道吃过晚饭,回宿舍的时候就已经亲亲热热地你牵着我,我牵着你了。
说贺程程小的那个是她下铺叫卞香香,夜里躺下的时候,用前后鼻音不分的普通话道:“民(明)天就要军训了,怎么没人跟我们说几点起啊。”
新选出的舍长宋恬道:“可能就是正常时间吧。”
对床黄珊是个谨慎的人,说:“还是早点起来吧,万一来个突然袭击呢。”
卞香香说:“至于吗,第一天就搞这么严肃。教官们来没来还不一定呢,说不定明天下午再来,咱们还能歇半天。”
一直没插话的贺程程这时候说:“那个,我今天下午来的时候看见教官们的车了,刚刚去打水的时候,我还看见他们就住在咱们对面的男生宿舍。”
宋恬说:“我作证,我刚刚也看见了。”
贺程程接着说:“他们都是隔壁解放军大学的学生,比我们大两届。早上一般都是六点准时起床,等整理过内务集结成队,怎么也要到六点半了。”
贺程程说得这么肯定,宿舍里一下安静了。
卞香香在下踹了一脚床,问出所有人想问的问题:“你怎么知道的?”
贺程程身子跟着晃了下:“这不是常识吗?”
卞香香纳闷:“哪里的常识,我怎么不知道?”
黄珊和宋恬也跟着说:“我也不知道。”
贺程程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说:“睡觉吧。”
其实谁都睡不着,没有家里人管,也不再有升学考试的压力,好时间都像是偷来的,不多熬一会儿就像损失百万大奖。
黑黢黢的房间里亮起手机屏幕的光。
贺程程也还没睡,掏出手机给里面一人发短信:“你会来我们学校吗?”
那边过了会才回过来:“你什么学校来着?”
贺程程笃定他装傻,还是发过去。
他回复:“哦,对,是这个垃圾名。”
贺程程:“……”
对面问:“那你想我来,还是想我来呢?”
贺程程:“想你不来。”
对面:“……”
发来六个点的省略号后,对面便没再来过只言片语。贺程程看了眼时间,二十二点了,估摸着他那肯定收手机,集体关灯睡觉了。
贺程程再翻个身,那什么,自己也睡吧。
连日来舟车劳顿,贺程程一朝重回床的怀抱,没多久就睡着了。一夜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有没有做梦,哨子声响起的时候,她还在想,今天的闹钟怎么跟以前不一样。
直到有人砰砰砰敲门,一个清脆嘹亮的声音划破清早宁静的天空:“205到209的全体女生听着,五分钟内立刻到走廊集合。”
贺程程这才跟宿舍的其他人一样,蓦地睁眼。
宿舍里一下热闹起来,脸盆茶缸乒乒乓乓的响,卞香香又踹了下上面,说:“程程,你听见没,教官喊集合了,赶紧穿衣服下来。”
贺程程还迷迷糊糊的,正与瞌睡虫作战,就感觉屁股上被人一踹,惊得她一下醒了。她咕哝两声,琢磨这坏毛病,她下回可一定得说服卞香香改了。
她打着哈欠坐起来,抓抓乱糟糟的细软头发,细声道:“怎么这么早啊。”
宋恬坐在床边刚套进一条裤裤,仰面哀嚎:“就是啊,才六点。”
说过要早点准备的黄珊果然起了个大早,现在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下面了,一边搓手一边来回踱步:“好紧张啊,好紧张,不然我出去看看吧?”
宿舍里立马传来一阵杀猪似的惨叫,所有人尔康脸:“不要啊,还没穿衣服呢!”
没多会,教官又在外面挨个敲门,最好听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话:“不要刷牙洗脸,全体出来集合,还有最后一分钟!十,九,八……”
“卧槽,这人到底识不识数啊,一分钟不该是从六十开始数吗!”卞香香大喊。
宿舍里的人都急忙跑出去,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只剩下仍旧在慢慢吞吞爬梯子的贺程程,她急得脸都红了,说:“你们倒是等等我啊。”
哪还有人回答,众人作鸟兽散,教官依旧在倒计时:“三,二……一点五,一点四……”
“……”哪来的教官这么不正经,贺程程一晃神,脚下踩空,还剩两三节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下来,屁股先着了地:“哎哟。”
毫无疑问,贺程程成了几个宿舍里最晚出来的一个女生,她弓着腰,缩起头,大眼睛滴溜溜转一圈,瞅准卞香香和黄珊中间的缝隙,预备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队列。
带她们的教官正从队伍尾巴过来,恰好看到一个女孩鬼鬼祟祟地插队。个头不高,身板单薄,一张脸藏在帽檐下,只露出个下巴尖,白生生的,像洗干净的藕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正中间,站定,脚跟往另一只脚上一扣,抬手利落地敬了一个军礼。
随即声音洪亮地说道:“大家好,我叫关戎,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关教官。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将由我带领大家训练,希望大家好好配合,圆满完成任务。”
贺程程脑中忽然嗡的一声响,头皮都麻了,他他他刚刚说自己叫什么来着?女孩终于抬起小脑袋,一双杏眼汪着水,扑闪扑闪地朝前看。
生怕发丝挡住了视线,还举起纤细的一只手,隔着长过半截的袖子抹了抹脸。
教官是个同龄人,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下颌线条分明利落。修长挺秀的颈线勾勒喉结突出,每说一句话前先滚一滚,侧颜迷人得挪不开眼睛。
不像这个年龄的其他男生,他尽管清瘦却劲健,宽阔的肩膀将迷彩撑得笔挺。
关戎行立正的姿势,并拢的双手紧贴裤缝,面孔青涩却威严地扫视所有人,坚定的眼神不带一丝游离,刀锋般划过,最后定定落在贺程程脸上。
“你!出列!”关戎不轻不重地下了一声命令。
贺程程吓了一跳,瞥眼看向身边,还在质疑他喊得是不是自己。
关戎又说:“别看了,就是你,最晚到的这个,出列!”
贺程程重新对上他眼睛,拧起眉头,朝他眨了眨眼。他面无表情,肃然看她,因为咬起牙关,两腮微隆。贺程程内心哀嚎,只好趿着鞋子,垂头出来。
关戎问:“大家都能准时出来,为什么就你磨磨蹭蹭?”
贺程程站得太近,被他吼得脑仁都疼,说:“我——”
关戎:“回答问题之前,先说‘报告’!”
贺程程梗着脖子,咽了口唾沫,咕哝着:“报告教官,我我起晚了。”
关戎:“大点声,我听不到。”
贺程程:“报告教官,我起晚了!”
关戎:“再大点声,我耳朵不好。”
女生们发出细小的笑声。
贺程程可怜巴巴地抬起眼帘,求救似的再看了关戎一眼,撞上他仍旧坚定深沉的眸光后,只好深吸了口,闭起眼睛,用最大的声音道:“报告教官,我起晚了。”
仍旧柔柔弱弱的,像一支纤细的羽毛,轻轻扫着人耳膜。
关戎还算有人性,没再计较:“哨音就是命令,为什么别人都能准时起来,你不能?”
“因——”贺程程特别委屈,说:“报告教官,我这几天太累了。”
关戎冷冷一嗤,急促的气音,满含不满,狭长的眼睛里一片厉色,如刀刮刃剜似的再次打量过她后,说:“来得这么晚,还穿成这样。”
女生们再忍不住,一齐哈哈笑起来。
她身板太小,迷彩服又领得太大,这会像个布袋子似的罩在她身上。衣服纽扣从头一个就系错了,袖子裤腿都长出一大截。一双解放胶鞋也来不及穿,鞋带散着踩在脚底下。
哪儿来的小孩儿啊,除了本宿舍,余下女生纷纷不约而同地想。
贺程程羞得一张脸红得能滴血,脑袋埋得更深了,小尖下巴也戳进领口里。本就歪戴的帽子直接滑下去,带点浅咖的头发柔柔垂下来,挡住半张白得发透的脸。
更像个黄毛丫头了,贺程程沮丧,还是营养不良的那一种。
关戎又吼了声:“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你们以为自己能比她好到哪里去?五十步笑百步。全体都有,立正。”
楼道里又安静下来。
关戎再看了贺程程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叹出一口气,从地上捡起帽子,掸了掸灰,拔正帽檐,拍回到她头上。
回来跟余下的女生道:“现在我说一下纪律,第一,哨音就是命令,以后听到哨音,不管你在干什么,都必须第一时间出来集合。
“第二,集合的时候不要带手机,一定要带的话,记得关闭铃声——”
话音未落:“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嘹亮铃声从贺程程兜里飞出。
关戎看回来,轻叹口气:“你的事,还真多啊。”
这回是没人敢笑了,一个看一个,都把腮帮子憋得鼓鼓的。
贺程程这次是真的很想挖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还在想着该怎么办,又听关戎说:“把手机拿出来,短信是吧,念!”
贺程程怔了怔,将小手从衣袖里钻出来,是白白嫩嫩的一截,细得不堪一握。从兜里掏出手机后,她小脸更皱了,翻眼看着关戎道:“报告教官,可以不念吗?”
关戎一副你敢违抗命令你胆子不小的模样看向贺程程,明明娇小柔弱的贺程程也难得就是要违抗命令不行你来读的模样回看关戎。
关戎将她手机一把拿过来,说:“行,我帮你念。”
可是接到手里那一刻,关戎就开始后悔了,这是一条早上五点半发来的短信,这边校区偏远,信号不佳,应该是延迟了。
“程程,我已经起来了,待会儿就去你那边。你赶紧起床收拾一下,小心晚了我过来踢你屁股。”发送人一栏的备注是:关绒绒。
“……”关戎一双眼睛生得极好,是招人的桃花眼,不过他每每压着眉头,总要露出威严的样子。此刻绷不住,眼梢上挑,一股坏坏的感觉透出来。
不过这短信,关戎也念不出来。
他看着贺程程一张敢怒不敢言的脸,内心好笑。
手机被扔回贺程程怀里。
关戎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贺程程赶紧接着,牙根咬得发酸。
……好生气哦,还要保持围笑。
正文 Chapter 02
终于得到回队列的口号, 贺程程把手机塞进兜里, 吐舌的同时将头尽量缩进领口, 一阵小碎步地往队列里跑。
长出一截的裤子跟鞋带很是碍事, 来不及整理, 全拖在地上, 跟宿舍阿姨分担清洁工作, 小姑娘每走几步就被绊得停下来缓一下。
关戎垂着眼睛,迅速看过,又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挪开, 向大家道:“今天早上,我主要教大家整理内务。”
出门看队列,进门看内务。平常人眼中多此一举的整理内务, 对于一名军人来说, 却是检验其作风的重要标准。
女生们各回各的宿舍,关戎逐个指导。地面干净, 桌面整洁, 就连牙缸里牙刷跟牙膏的朝向也要保持完全一致。
而最难的要数叠豆腐块, 关戎手里怎么弄怎么听话的被子, 一回到大家手上就像闹别扭的小孩, 不管你怎么盘弄, 就是不肯规规矩矩。
关戎进来时,挑的是宋恬那床做的示范,此刻安安静静躺在凉席上, 引得其他三个都是一阵羡慕。宋恬直接下定决心:“这几天我都不用这个被子了。”
宿舍里立刻传来一阵叹气的声响, 卞香香道:“同样是下铺,怎么教官不来选我的做示范,我也可以不盖被子就睡觉的!”
黄珊说:“那一定是因为看中了恬恬的美貌。”
宋恬不乐意:“别胡说,人家可是靠内涵走天下的。”她歪着脑袋顿了下,幽幽道:“不过话说回来,刚刚那个教官长得可真挺帅的啊。”
捣鼓被子的卞香香跟黄珊都停下来,讨论男孩什么的,才是女大生的正确示范嘛:“确实帅,而且跟学校里的其他男生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
卞香香补充:“有一种精气神,其他不是死肥宅就是呆头鹅。”
宋恬说:“喜欢他眼睛,贼亮!”
黄珊说:“喜欢他鼻子,特挺!”
卞香香带着一脸老母亲的笑:“我哪儿都喜欢,程程呢?咦,程程你干嘛呢。”
贺程程正单手搬着凳子,蜗牛似的慢慢悠悠往上铺爬。等爬到顶,龇着一排白亮亮的小牙先将凳子搁床上,再两手扶住床头架,小心翼翼地先把屁股拱上去。
她从床缝看到下头站着的人:“我叠被子呀。”
贺程程父母从商之前,都在部队里当过兵。她是在军`区大院里长大的,不过因为母亲溺爱,叠被子这类的猪肉尽管吃得不多,但猪跑还是瞧过。
关戎从小就以军人标准约束自己,叠被子自然是必备技能。那时候他俩比床都高不了太多,机灵的关戎用一粒巧克力成功骗到贺程程帮忙。
起先用滚的,关戎嫌效果不太好,便按照老兵的话用板凳压。“程程去搬板凳”、“程程去压一压”,难事全给贺程程做了,关少爷坐在一边跷二郎腿喝汽水。
贺程程看得直舔嘴唇,也想喝,关戎被她盯得厌烦了,用手指沾了一点伸进她嘴里。问“好喝吗”,她点点头,“那你继续压被子啊,别偷懒。”
唉,关戎这家伙啊,不管什么时候,都爱欺负她。
贺程程撅一撅嘴,跟小时候一样,把凳子往蓬松绵软的被子上压下来,只要挤走里面多余的空气,折叠的时候会容易出边角。
下面三个舍友仰面围观了半天,对贺程程报以了很大的期望,最后却见她叠出个四不像。卞香香嘴角抽了抽:“这一坨是什么?”
贺程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关戎手底下明明不是这样的。
又是一阵唉声叹气,卞香香说了一句公道话:“不过咱们再惨都惨不过程程,今天刚见头一面就被关教官抓了。”
黄珊说:“这倒是。我看教官年纪不大,一准儿是怕不能服众,所以拣了个软柿子给下马威,程程就是那只杀给猴看的……鸡。”
贺程程:“……”
估计黄珊自己也知道“鸡”这个字,与当前强调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大前提不符,所以尾音转了又转,接上另两个字:“鸡……崽子。”
贺程程:“……”
关戎给余下几个宿舍都演示过后,又回到了贺程程所在的205。哨子含在嘴里,在他进门的时候,吹出几声“哔哔”的响声。
哨音就是命令,宿舍里其他三个人都在屋子里站好了,收到讯号的贺程程还挂在梯子上,慢慢悠悠地往下爬。
多大一个人了,做起事来还是这么蠢乎乎的。
关戎看她裤腿依旧没收,刚跨两栏就踩到脚下,白嫩的小手倒是露出来了,挂在栏杆上,绷紧的手背露出青色的血管。
就这么一米多点的距离,她硬是笨手笨脚地爬了足足三四分钟。关戎看得气都磨平了,无奈道:“你怎么做什么都是慢慢吞吞的。”
贺程程趿上解放鞋挤到卞香香边上,声音软软糯糯的:“报告教官,我刚刚下来摔了,现在腰部往下三寸的位置,特别的疼。”
关戎挑着眉:“腰部往下三寸,是哪儿啊?”
贺程程扁扁嘴,说:“报告教官,就是我的臀部,俗称,屁股。”
“噗哈哈哈!”其他三个人忍不住笑起来。
关戎心里“呐”了声,平常乖巧听话的贺程程怎么突然觉醒了。一张小脸尽管还垂着,抿起的嘴角却下压着,看来确实是生气了。
关戎轻声“嗤”了下,暂时不理贺程程。从兜里抽出个笔一样的东西,往外一抽变成个棒棒,除了宋恬那床上的示范品,其他三个都遭到了他的精准打击。
关戎一点情分不留地摧毁了宿舍众人忙活半天的成果,左捅捅,右捅捅,最后直接用小棒干翻了:“都叠得什么玩意儿,你们刚刚是瞎了还是手不好使?”
卞香香捧着脸快崩溃了,一脸便秘的神情,其他两个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关戎回身瞪了她们一眼:“全部重叠。谁叠不好,今天就别想去吃早饭!”
众人敢怒不敢言,还能怎么办,心里一边骂一边动手。这会儿什么颜值内涵都不管用了,恨不得拿叉子把他叉起来,一人上去踹一脚。
可肚子里都还饿着啊,叉不动怎么办,贺程程琢磨着要不然还是扎小人吧,反正生辰八字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身后有人喊:“腰下三寸摔疼的那个,你跟我去拿药。”
贺程程踩在梯子上的脚放下来,这是在喊她?她讷讷回头,关戎眼神锋锐,盯着她看呢:“报告教官,不用了,其实也不是很疼。”
“那你就是骗教官咯?”关戎一张脸沉下来,宿舍里有风雨来前的宁静。卞香香忍不住打冷战,推了把贺程程:“教官让你去你就去!”
等贺程程跟着关戎走出宿舍,剩下的三小只都炸了。
宋恬说:“卞香香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可以把宿舍里最柔弱最年幼的小可怜往火坑里推呢?”
黄珊也帮腔:“就是啊,那个教官摆明了要跟程程过不去,我们不说保护她,还为了一己私欲就把人交出去,良心不会痛吗?”
卞香香说:“不会痛啊,不仅不会痛,还很开心呢。牺牲她一个,幸福千万家,程程也算生得光荣,死得伟大!”
“也是啊!”余下两位很快达成共识,哼着歌地去整理内务。
另一边,贺程程赖在一楼二楼的拐弯处,说什么都不肯再跟着关戎走。关戎只差过去架着她,腹诽自己家的这位小姑娘,最近是真的学坏了啊。
“闹什么别扭呢?”
贺程程一只手搭在扶手上,袖子盖住大半个手背,只露出四个手指尖尖。长圆形的指甲剪得整整齐齐,边角磨得圆润光滑,甲盖是健康的淡粉色。
嘴唇也是粉粉的,往雪白的小牙里咬过两轮,贺程程才开了口,圆而大的眼睛从镜框上面看过去,盯着对面的人问:“你干嘛要骗人?”
这可真是冤枉人了,关戎往下走了一节,也倚去扶手。没有训练时那股站如松坐如钟的样子,慵懒里透着一点随意。
哪怕差一节楼梯,关戎还是高出贺程程一点,他略略歪过头才跟她平齐,勾着唇角笑一下,拿腔拿调地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贺程程不服气地挺了挺腰,扬着尖下巴,要拿出气势压过他。
“你昨天晚上就只是问我来不来,我让你猜你又不干。现在还怪我骗人,我早上又不是没提醒过你。”他拿食指蹭鼻子:“谁让你们这信号太差。”
贺程程还是不依不饶的:“关戎,大骗子。”
关戎:“……”
关戎前后左右望了下,计算时间,一道来的那些学员们差不多也都完成教学要走了。他跟贺程程再这么对峙下去,难免不被人看见。
关戎问:“真的不去我那拿药?”
贺程程摇摇头,关戎从小鬼点子就多,谁知道把她带过去,是不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她可真是怕了他:“我不去,已经不疼了。”
关戎看她这么坚决,也不强求。况且自己那边都是大老爷们,又是常年在僧多肉少的地方呆着的,她这只小白兔过去,他稍微一挪眼,还不被吃得连个囫囵个都没了。
关戎说:“那你回去吧,跟她们说整理完内务就赶紧去吃早饭。你顺便把你那床被子好好弄弄,叠得什么狗屁玩意儿。”
贺程程委屈坏了:“你怎么老说脏话呢。”
关戎方才还有笑意的一张脸倏忽板了下来,眉心蹙紧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贺程程看。小白兔头又埋下去,连耳朵都耷拉下来:“我先走了!”
贺程程转身就跑,没跨两步,左脚踩右脚,被裤腿绊了下。她闭起眼睛,“啊”地喊一声,做好跟楼梯亲密接触了,腰上一只手横过来,将她结结实实揽住了。
贺程程后背贴着关戎的前胸,像是棉花打在了钢板上。关戎稍一垂眼,就看到她毛茸茸长发底下的一小截脖子,又白又嫩,还长着小孩儿似的细细绒毛。
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他清了清嗓子,给她在地上放稳:“总这么毛毛躁躁的。”
贺程程别过脸看了他一下,一句谢谢说得很轻。关戎还没丢她胳膊,说:“你再等一会儿。”可是又想做什么呢,贺程程便见关戎蹲了下去:“哎!”
时间还早,整个校园都静悄悄的。早上起了一点雾,蒙蒙水汽从花丛树梢上弥漫过来,绕到过道里的时候,在地砖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一整栋楼都是新生,大伙全忙着在屋里整理内务,楼道里同样静得连一点风吹草动都听得见。贺程程的心还是扑通扑通的,生怕有人过来撞见这一幕。
她抖着腿,软声说着:“你干嘛呢。”
关戎刚把一只裤腿卷上去,用手握着她纤细的脚踝,说:“别动。”她脚踝带着水汽似的,冰冰凉凉,他手则干燥温暖:“这样挽起来,就不会摔倒了。”
贺程程垂着眼睛,看到男孩单膝跪在地上,神情认真又耐心。帽檐下,他乌黑的头发剃成板寸,露出精致的鬓角,睫毛也是浓浓的黑,毛茸茸地扣在眼睛上。
贺程程咬了咬唇,心想要不就原谅他这次吧。女孩的声音软得像草莓夹心的棉花糖,刚轻轻巧巧地吐一声:“……噢。”
方才还安静如画的少年起身在她屁股上轻轻踹了脚:“说过不早起就踢你屁股的,从今往后给我好好训练,别丢我的脸。”
贺程程往前一倾,吊在扶手上,悲愤交加里龇起小牙皱起鼻子,朝他哼了声——屁大点事,怎么委屈得跟条受欺负的小奶狗似的,关戎淡淡看她,很快别开脸。
正文 Chapter 03
贺程程刚一回宿舍就被卞香香她们围住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药拿了吗?教官那边宿舍怎么样, 是不是跟咱们的差不多?”
贺程程摇摇头, 坐到自己凳子上, 把脚上的解放胶鞋解开系牢。她手和她人一样, 小小的短短的, 但是手指很漂亮, 笔直白皙,柔若无骨。
贺程程打了个蝴蝶结,嫌左右两个翅膀不一样大, 又松下来重新打了一遍:“我没去呢,已经不疼了,就懒得走那么远了。”
卞香香豪迈地坐桌上, 拍手说:“不去好, 那边都是大老爷们,你一个小仙女跑过去, 组织很担心你的。你要是屁股再疼, 我们给你去买药。”
冠冕堂皇的样子啊, 好像刚刚把贺程程往火坑里推的人不是她一样。宋恬跟黄珊都心照不宣地相视笑一笑:“别瞎代表组织, 组织里没有你这样的叛徒。”
卞香香朝她们吐舌头, 捂住肚子, 发愁道:“饿了哎,什么时候才能去吃饭啊?”
贺程程想到关戎刚刚的话,说:“差点忘了, 刚刚那个教官让我们整理过内务, 就赶紧自己去吃,一会儿还要去训练呢。”
卞香香立马来劲,说:“那快走吧,谁带钥匙啊,我没带啊。”细心如黄珊,抓过她外套和帽子跟出去:“衣服拿着啊,万一半路又集合呢。”
大学食堂跟初高中比,就是有本质的区别。卞香香她们比贺程程早来几天,一早把食堂情况摸清楚了,东西校区各有两座,每座三层,层层有惊喜。
离女生宿舍最近这个,一楼有特色靓粥供应,可惜时间正好卡在七点半这个节点,赶去上课的学姐学长们霸占窗口,贺程程她们只好转去其他地方。
宋恬是个北方人,特地点了一碗酱油面,贺程程她们则要的清粥。卞香香分外多要一个包子,虽然确认有馅,可她两口下去愣是没见着肉,再咬一口——
卞香香苦着脸:“肉没了!这算怎么回事呢。这水泡大米也是一绝,他们居然管这叫粥。我不行了,明天非要起大早来吃点好的。”
卞香香是个很幽默的人,贺程程不急着吃饭,一直盯着她傻乐。哨音忽然响起来的时候,她才刚刚把粥上结的一层米油给吃了。
原本就乱糟糟的食堂一下更加人声鼎沸,无数穿着迷彩服的年轻面孔都往外狂奔。宋恬将碗举得比脸还高的,一口气喝尽了面汤,跟黄珊手牵手跑出去。
贺程程琢磨着是不是自己也再吃两口,刚刚把碗举起来,背上被人用力一敲。她吓得手没扶稳,稀粥洒了一身:“……”
始作俑者卞香香也吓了一跳,给她快速掸了掸,拉起她胳膊:“没时间整理了,快点跑,不然又该被教官杀鸡儆猴了!”
哨音是从食堂前面的广场上传过来的,面孔青涩的小迷彩们听见响,像听见喂食号的鸡崽子一样,潮水般往饲料口跑。
一律穿着夏季迷彩作训服的教官们已经在广场上等着,明明都是一色军绿,帽檐挡住小半张脸,贺程程还是能一眼看到关戎。
能认不出来吗,一个个都被晒成了黑泥鳅,就他脸白得像反光板。一双眼睛亮如鹰隼,坚毅扫过,恰好落到贺程程脸上,她心立马一提。
关戎负责带两个班,举着手让小迷彩们汇集到自己身边。他声音洪亮地发号施令:“女生在前,男生在后,按照高矮列队。”
男生们普遍活跃,调皮地笑着问:“按照胖瘦列队行不行?”
关戎淡淡扫过去一眼,不怒而威,拿扣哨子的红绳往人身上一抽:“找练呢,是吧?”
再没人敢说话,都乖乖按照要求站好,关戎踢着步子来巡视,靴子在地面发出踢踏声。及至走到贺程程面前,他方才停下来,炯炯目光锁定住她。
这阵逼视实在太过热辣,引得其他同学也忍不住来看。贺程程个头不高,排在最旁边一个,迷彩服上脸盆大的一块深色,还有几粒米挂上面。
关戎稍稍歪过头,目光笔直地将她来回打量,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一直甩着红绳。穿着军服的他分明挺拔英气,此刻神情却实在有几分痞气邪佞。
“嗤……”他忽然笑了下,一边嘴角勾着,那股邪气更甚:“你事真多啊。”
女生宿舍见证过贺程程的丢脸,此刻都不约而同地跟着笑起来。男生们虽然没有这股默契,但有人丢脸仍旧值得高兴,也跟着傻笑。
贺程程一个早上出糗两次,委屈坏了,瘪了下嘴,把头低下来。她重扎过头发,细软的碎发用卡子别到耳后,帽檐底下露出她雪白的两个耳朵尖。
上午的阳光已经很辣,耳朵泛起一片红,背着光,连细小的血管都看得清。跟她后脖颈一样,耳廓上也长着绒绒的细毛,教人心痒得想摸一摸。
当然也只是想一想,关戎移走眼睛,问:“怎么回事儿啊。”
卞香香的举手抢答:“报告教官,哨子响得太急,一不注意打翻了粥碗。”她扯一扯贺程程衣服下摆,说:“湿了一片,太难受了,教官让程程休息会呗。”
刚认识几天啊,还挺团结同学的。关戎看了卞香香一眼,再向贺程程问道:“你怎么说,还能不能坚持啊?”
贺程程方才被烫了下,肚子上隐隐刺痛,这会儿是凉下去了,又黏糊糊的很难受。可关戎早上那脚,她还记得一清二楚呢,只能点头:“报告教官,我能坚持。”
关戎哼了声:“屁点大的困难,不坚持才怪了。我们野外拉练,十几公里的负重训练,就算是顶着大风大雨,也没一个退缩的。”
班上男生出来帮腔:“教官,你们是练家子,我们班女生可娇弱。”
关戎说:“那正好,勤学苦练,忆苦思甜,没有哪个兵一生下来就会打战。”
男生们起哄:“教官,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长此以往注定孤生啊。”
关戎又是嗤一声,闲闲扫过贺程程,说:“注孤生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卧槽,教官这个逼装得我给满分。”
“我还用装?也是,丑的人不会懂我们这种人的自信。”
“……”
“……”
“卧槽,过分了。”
广场上忽然又是一阵哨音,前一秒还吊儿郎当开玩笑的关戎忽然敛眉严肃,两手往腿上一靠,腰杆挺得笔直:“都别说话了!”
关戎四顾,跟着其他教官一同向后转。广场前,关戎他们的副校长抓着话筒,正准备为这次的军训誓师大会致辞。
小老头大校军衔,肩膀上的两毛四在阳光里熠熠发光。共和国繁荣昌盛,他也心宽体胖,越发有横向发展的趋势。
关戎抬眉,向天上看了眼,秋高气爽,澄净蔚蓝的天空飘了几朵薄云,间或有鸟飞过……军训,终于正式开始了。
军训第一天,没有什么干货,为了让平时娇滴滴的祖国花朵们适应,只先教了大家整理内务,只要教官们验收合格,这一天的训练就宣告结束。
不过这事儿听起来容易,能达到关戎他们的标准可不简单。贺程程她们折腾到下午五点才被认可,中途还被各种集合的哨音吓得够呛。
今天也是正式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召集所有人,聚集起来开一个迎新会。贺程程她们换下迷彩吃过饭,天色已晚,赶紧往指定地点赶。
班主任是个刚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刘海剪得极短,露出一张很是学术的脸,给大家介绍过自己和副班导后,就让大家自我介绍。
班上一共三十八个人,只有五个女生,而据班主任讲,这已经本系女生最多的一个班。班里男生发出一阵扼腕叹息的声音,特别是在女生挨个上去后,感慨声更是不绝于耳。
直到贺程程往上面一站,下面终于安静。她黑长直,戴眼镜,但不管怎么遮,一双灵动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眸子如黑洞,吸走在场所有人的喳喳声。
贺程程推了下眼镜,说:“大家好,我叫贺程程。祝贺的贺,前程的程。我来自XX。”
她怕大家对这个城市的印象不够深,特地补充了一句:“我们那有许多名人,比如……”
台下的反应仍旧不够热烈,她想了想,又说:“我们那还有个非常有名的恐龙园。”
门口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班主任闻声走过去。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仍旧穿着作训服的关戎。他脱了帽子,头发齐短,露出开阔的额头和精致的脸。
班上的同学都沸腾了,男生们纷纷拍桌表示欢迎。关戎两手背在身后,自然地叉腿站着:“我也来参加一下今天晚上的迎新会。”
言简意赅,声音是清亮明朗的好听。大家都起哄,说:“欢迎欢迎!关教官,大家只知道你叫关戎,可是是哪个guan,哪个rong?”
关戎说:“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关戎。”
“也是学生吗,大几的?”
“比你们大两届。”
“哪儿的人啊?”
关戎唇角倏忽一勾,方才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轻松与和善。
很细小的一个动作,贺程程轻易捕捉,更是看得心头一颤。她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可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直到看见关戎一双眼睛锁定住自己,幽深的眸色如剑锋。
关戎说:“跟刚刚那位女生一样,我也是从那个园里出来的。”
大家哄堂大笑:“两只恐龙啊。”
正文 Chapter 04
全班大笑:“两只恐龙啊。”
贺程程脸皮薄, 哪怕已经隐隐嗅出过不对劲, 这会儿还是因为关戎的玩笑红了脸。她两只手臂叠在桌上, 将下巴磕过去, 用冰凉的手臂降温发烫的脸颊。
同学们仍旧陆续去做自我介绍, 可是大家的关注点已经转移, 对坐去第一排的年轻教官更加好奇。他坐也坐得端正, 宽阔的两肩自然打开,双手交握搁在桌上。
教室里立刻隔出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是他们这种, 再怎么努力拗造型还是萎靡不振的普通人,一派就是关戎这种,哪怕只是看背影也是意气勃发的军`人。
连对关戎偏见极重的卞香香都忍不住赞叹:“关教官这人虽然是个事儿逼, 但这么静静坐着还是有几分岁月美好的样子的。想嫁。”
“……”所有人静默两秒。黄珊立马反唇相讥:“有点出息行吗, 这可是一天N次跟我们程程过不去的阶级敌人,坚决跟他划清界限。”
“可是真的好帅啊, 帅的人就是连头型都生得完美。看多了咱们班这帮歪瓜裂枣, 忽然看到他, 再坚定的革命斗士都要被策反。”宋恬咽着口水说。
一个男人, 就把原本坚不可摧的同学情冲散了。都说红颜祸水, 可没人提过男人一旦倾国倾城, 也有相类似的杀伤力。
贺程程正思考着说点什么团结同学的话,放在隔层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连带着整个桌子都在晃。卞香香投来一眼:“有信息进来啊?”
卞香香只是随意一瞥, 贺程程很是警惕地用手挡了下, 因为已经看见发信人一栏写的分明是“关绒绒”三个字。
她下意识抬眼,关戎正将头抬起来,两手也重新放回桌上。他不知道从哪找了个恐龙表情,绿油油的,正咧着嘴巴朝她笑。
这是用方才那个梗,骂贺程程是恐龙呢。
小姑娘不甘示弱,复制粘贴,发了两个回过去。
片刻后,他又回过来,三个恐龙。
贺程程:“……”好无聊哦。
贺程程思索了一会儿,才小心给他发了一行话:“你刚刚是欺负我吗?”
关戎背脊挺得笔直,头却低下来,两只手也伸到桌下。
关绒绒:“你真聪明,只用了三十分钟就想出来了。”
贺程程:“……你为什么总是要欺负我呢?”
关绒绒:“因为你蠢啊。”
贺程程扁扁嘴,觉得这个回答真刺眼,先退出去选择清屏,再重新回到页面,一个字一个字输进去:“关绒绒,你能在我同学面前给我留个面子吗?”
关绒绒:“你刚刚喊我什么,你再说一遍?”
强权之下,贺程程只好忍辱负重:“……关戎。”
关绒绒:“你求人办事,都是直呼旁人大名的?”
贺程程:“关……队?”
关绒绒:“你是我战友吗,就喊我关队。”
贺程程吐口气:“戎戎哥哥。”
关戎一脸的锋利神色顿时尽敛,一双桃花眼垂着,嘴角噙笑。手机上的冰冷文字仿佛活了,关戎心里自带音效地播放着贺程程喊他时的绵软口音。
关绒绒:“你刚刚那个请求是什么来着?”
贺程程一看有戏,连忙重复:“想请你在我同学面前给我留个面子。”
关绒绒:“不行。”
贺程程:“……”
贺程程:“为什么?”
关绒绒:“一天看不见你吃瘪的样子,心里都不得劲。”
贺程程壮起胆子:“那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关绒绒:“你敢。”
贺程程很有骨气:“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贺程程咬着嘴唇,两手悬空,打定主意不再让步,余光瞥到他似乎往后转了下头,毛茸茸的睫毛盖住高耸的山根。
关绒绒:“你说话。”
关绒绒:“你相不相信我再踹你屁股?”
关绒绒:“我本来不想跟大家说那件事的。”
贺程程额上青筋抽了下,忍不住问:“你想说什么呀?”
关绒绒:“你猜呢?”
贺程程并不是很想猜。
关绒绒:“当然是关于你是我童养媳那件事了。”
贺程程:“!!!”她就知道!
贺程程与关戎这段孽缘,不是天生天长,而是源自上一辈人。
关戎出生在一个典型的军`人家庭。爷爷一辈去过前线打过仗,跟一帮战友为保卫共和国,立下过汗马功劳。
仗打胜利后,关爷爷一直在某省某军`区做司令员,贺程程爸爸当时正好在那服役,给这位首长做了许多年的警卫员。
贺程程爸爸手脚麻利,为人勤恳,不仅在工作上辅助首长,更是在生活上对他无微不至。
那时候关爷爷孤身一人在这边军营,关奶奶跟儿子一家留在首都。关爷爷戎马一生,铮铮铁骨,但再坚毅不屈的人也有孤独柔肠的时候。
贺程程爸爸特地找了跟关爷爷是老乡的司务长帮忙,学了一手家乡菜,时不时跑去炊事班打下手,给老首长开小灶。又投其所好学了围棋,哪天首长无聊了,端起棋盘陪他下一场。
贺程程爸爸样样都做得贴心,投桃报李,关爷爷给当时一名不文的小警卫员介绍了文工团里最漂亮的女歌手做女朋友,后来顺利晋级为贺程程妈妈。
贺程程怀孕的时候肚子圆,人人都说会是个千金。老首长恰好刚得了孙子不久,指着贺程程妈妈肚子说,要真是个女儿那就结成个亲家。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贺程程妈妈果然生了个女儿。贺程程从小就漂亮,粉雕玉琢,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亮,像个一碰就破的瓷娃娃。
老首长很喜欢她,说“何处是归程”,我们军`人上战场,要一往无前。打了胜仗回过头,也要有心之安处、他于是给这个奶娃娃取名叫程程。
贺程程一出生就是顶着老首长孙媳妇的头衔,尽管那时候两家地位悬殊,老首长也只是随口一说,所有人都只是当做一段笑话,压根没有当真。
贺程程直到四岁才见到绯闻男主角。老首长年事已高,从位子上退了下来,家也从军`区大院搬到了干休所,贺程程爸爸跟他感情很深,便拖家带口一道搬了过去。
那时候老首长的独子,关戎的爸爸,恰好调任本地。一家人在经历多年的分隔后,在老首长的暮年终于重新团圆,关戎也从首都一道搬来了这座富饶的沿海城市。
贺程程当天被提早从托儿所里接回来,妈妈给她换了新裙子,又往她手里塞了两个棒棒糖,说一会儿有个小哥哥过来,你要懂礼貌知礼仪,一定记得跟他相亲相爱。
贺程程是个乖宝宝,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糯糯道我知道啦,妈妈。
傍晚的时候,老首长进到院子里,身后果然跟着一个小哥哥。他长得可真好看,白得和雪一样,脸蛋鼓鼓的,大眼睛,小鼻子,特别像过年时贴的年画宝宝。
小哥哥穿一套合身的迷彩小军装,头上戴着个贝雷帽,脖子里挂着一只小海螺,时不时就送进嘴里吹一下。人也特别有礼貌,让喊什么就喊什么。
老首长指着贺程程妈妈,让他喊“丈母娘”,关戎当时不过六岁,只知道是逗他的,但不是很理解意思,懵懵懂懂地大喊了一声“丈母娘”,所有人都笑起来。
贺程程妈妈把女儿推出来,让她喊哥哥,贺程程从小就腼腆害羞,心里明明已经演戏过一百遍了,果真实战就开始掉链子。
她一个劲往妈妈身后躲,扭扭捏捏地喊:“戎戎哥……哥。”反观关戎就大方多了,跑过来牵上他小手,说:“程程妹妹,我们做好朋友好吗?”
贺程程从小在军营长大,见惯了皮得不行的泥腿子,猛然见到个知书达理的,又是惊讶又是高兴,两个人手牵着手去院子一角玩。
可谁知道人前彬彬有礼的关戎其实坏得很,刚一跑远就朝贺程程十万分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贺程程小,但也会察言观色,赶紧把没吃的棒棒糖塞到他手里,一脸讨好地看着他笑。
关戎哼了声,用小牙咬开了包装纸,只是刚刚舔了两口,立刻甩到一边树下,说:“什么破烂玩意儿,难吃死了。”
贺程程看得目瞪口呆,视线落在那沾了泥的糖上好久都没移开,她扁了扁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咽着唾沫道:“这是我妈妈给买的,五毛钱一个呢。”
那时候的五毛钱,对于贺程程简直是天文数字一样。她的慎重其事,却是关戎的不值一提:“五毛钱算什么,我吃的都是妈妈从国外寄回来的,什么糖果巧克力都有,还带夹心呢!”
贺程程不知道什么是国外,军营以外就是她不知道的世界了。她只想一边舔着自己的棒棒糖,一边缅怀掉地上的那一个……她真的很少能吃到棒棒糖的。
关戎看她将棒棒糖舔得砸吧砸吧响,一张小嘴水润饱满的,腹诽难道她的那根比较好吃?关戎摊开手,恶狠狠道:“把你的给我拿过来。”
贺程程张着嘴,惊呆了,内心当然是极不愿意的,可是一想到妈妈跟她说过的,要“相亲相爱”,只好忍痛把棒棒糖递过去:“戎戎哥哥,都是一样的。”
关戎一把抢过来,放嘴里嚼得咔吧咔吧响,心想这小丫头不老实,这根确实好吃点。他拧着小眉道:“你废什么话呢,以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贺程程先“哦”了一声,又拨开挡住眼睛的刘海,呆呆问:“为什么呀?”
“你不知道吗,你是我的童养媳,从小就被你爸爸妈妈卖给我的。以后我说什么你都要听,我累了你就给我捶背,我渴了你就给我倒水。不然,”他捏起拳头,鼓着腮:“我就揍你!”
那是贺程程第一次听见童养媳这个词,还完全不懂这个词,可听完小哥哥的解释,她真心觉得很委屈,这童养媳还真是辛苦啊。
爸爸妈妈为什么要把她卖给戎戎哥哥呢,就为了给她买棒棒糖吗?
这事儿一直像个秤砣似的,长久压抑在心底,等贺程程上学念书了才知道关戎是骗她的。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哪还有什么童养媳。
他们的婚约也做不了数,建国后不许成精,共和国不许包办婚姻。
可现实不允许归现实不允许,关戎可是拿这件事欺压了贺程程十来年,不然也不会直到现在还在提“童养媳”的事。
贺程程很委屈,索性真的不再理他,手机直接调成静音扔抽屉里。不管他发多少条信息,就当石沉大海,她才不要再理他。
直到这晚结束,贺程程都一直保持沉默,跟卞香香她们手牵手回去的时候,也没理会一直朝她吹胡子瞪眼睛的关戎。
贺程程知道自己缺点很多,但对关戎,自问已经十分周到。可他就像是个刺猬,每每一见到她就竖起浑身的尖刺。
贺程程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任他欺负的小丫头了,已经长大的她开始选择反抗,实在抗击不过……那就逃呗。
所以她一路逃回宿舍,闷闷不乐地洗澡洗漱,往脸上抹过一点孩儿面后,打着哈欠地爬去上铺。坐到自己床上的时候,她忽然愣了下。
被子旁边靠角落的地方,居然放着一套崭新的迷彩服。折得整整齐齐,边角都抻得很平,帽子端端正正放在正中间。
“……”贺程程看了一眼宿舍外头,她刚刚洗过的迷彩服分明还在那儿挂着呢,那这一套是从哪儿来的啊?
她摘了帽子,将衣服展开来往身上试了试,正正好好是她的码。再一抖裤子,骨碌碌滚出来一个白瓶的东西,是云南白药。
贺程程的心一下暖融融的,再想想刚刚不理关戎的事,又惭愧又不好意思。她赶紧再爬到下面,将手机拿过来。
跟“关绒绒”的对话框边显示着红色的“99+”,关戎的最后一条信息写的是:“行了,你不是我童养媳,你是我未婚妻,这总行了吧?”
贺程程看得脸热,讷讷:“谁是你未婚妻啊……”
关绒绒:“终于肯理我啦,你现在挺牛啊,我的短信都敢不回了。你说谁是我未婚妻啊,哪个傻子回答我,哪个就是呗。”
“……”好像又被欺负了一次呢,贺程程对着手指踟蹰了好一会儿,才给关戎回过去:“衣服跟药……谢谢你。”
关戎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格,见她不再冷战了,倒打一耙道:“呵,公主大人居然也会说谢谢,可喜可贺。”
“……”贺程程:“关绒绒,我有点想睡觉了。”
关戎没再勉强她,说:“那就睡呗,今天也够折腾的。明天还是老时间,再最后一个到,罚你站一早上军姿!”
贺程程:“……噢。”
过了会,贺程程又按亮手机:“那个,关绒绒……”
关绒绒:“还有什么破事?”
贺程程:“云南白药……过期了呀。”
关绒绒:“……”
贺程程:“你未婚妻是傻子,那你是什么呀。”
关绒绒:“……”
正文 Chapter 05
关戎跟贺程程一样, 同样是上铺, 攥着拳头往床上一砸, 把下面抓紧时间上网冲浪的朱天龙吓得蹦了起来。
朱天龙往上面踹一脚, 骂道:“关戎, 你他妈有病啊, 人吓人吓死人好不好?”
关戎抓过枕头边的水壶就扔下去, 说:“你那云南白药什么时候买的,过期一年了,你他妈什么时候才能靠点谱?”
朱天龙挺委屈, 嘀咕着:“我怎么知道啊,平时又不常用。”
关戎半个身子挂在床铺外,说:“滚你丫的, 你小子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以后别指望我再信你了。”
朱天龙哼唧声:“随便用用呗,又死不了人, 别因为这个离间了咱们的战友情。”
又纳闷:“我说你平时不是挺能扛吗, 肩膀上削掉块皮都不带皱眉, 今天怎么娘炮逼逼的问老子要云南白药了?”
关戎一声嗤, 躺回到自己床上:“你不配知道。”
朱天龙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 一个鲤鱼打滚, 从床上爬起来,踩着床板趴到他床边上,挤眉弄眼道:“是不是看上什么妹子了?”
关戎睨了他一眼:“有病, 这儿能有什么妹子?”
宿舍其他人替关戎帮腔, 说:“就是啊,一工科院校,10:1的男女比,就是有妹子,站出来也是满身的机油味,我都郁闷了。”
“学校里,学校里一帮大老爷们,好不容易出来了,还是一帮大老爷们。人混到这份上也是够够的,早知道就不出这趟差了。”
“得了吧,你们带的还算是有万绿从中一点红的,我那两个是和尚班,妹子是什么,不仅我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
“都差不多,有也等于没有,还娇滴滴的,说话重点就掉眼泪。不过关队手里有一个还不错,妹子长得挺小挺萌的,被骂了还不回嘴。”
这话一出,满宿舍的“谁啊谁啊”。
世上的男人都是一样,没事的时候就爱聊聊女孩。关戎他们虽然是军校生,未来卫国戍边的军官,比同龄的男孩们更加成熟稳健,但本质上还是一帮年轻血性的青年。
他们也有七情六欲,有依恋的家人,心爱的姑娘。只是特殊的使命教会他们压抑和隐藏情感,每天高强度的训练下来,只有熄灯前的这几分钟可以畅谈心事。
所以这时候的他们没有矫情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朱天龙这时候道:“是不是那个皮肤特白,戴眼镜的,脸颊上还有点小雀斑。我也看见了,真挺不错的。”
“对对对,就那个,早上我去带队的时候,正好听见关队训她。关队那叫一个凶啊,我小心脏都在颤了,那姑娘居然能撑住不掉眼泪,还声音嗲嗲地跟他道歉。”
“卧槽,有点可爱。”
“她同学好像叫她程程。”
“名字都这么好听。”
诸如这样的卧谈,平日里的关戎是不大在意的,可今天听在耳里,不知道怎么就是这么刺耳。狗日的朱天龙还连人雀斑都看见了,他到底盯着贺程程看了多久啊?
关戎忽然又坐起来,捶了下床板,说:“你们有完没完,这一天下来还不累,非要等熄灯哨响了才肯乖乖闭嘴是吧?”
大家伙静了一秒,赞叹:“关队今晚好大的官威啊。”
朱天龙一张脸还在床边,两只绿豆眼正眯起来细细审视。关戎将他一把拍开,说:“把灯熄了,把嘴闭上,明天的事还多着呢。”
军训第二天,贺程程穿着一身合身的迷彩服参加训练。
卞香香特别好奇地问:“怎么过了一晚,你的衣服变小这么多。”
贺程程十分心虚地说:“昨晚我不是洗过吗,缩水了。”
卞香香半信半疑地点头:“到底是美女,衣服缩水也缩得这么科学。”
都说军训是一道坎,打扮再时髦的姑娘,穿上迷彩也逊色不少。再加上晒过出了汗,脸上的粉底修饰被冲散后,原本的底色露出来,这时候就能看出谁真是美女,谁不是了。
经过几天的训练,贺程程和所有女生一样,也晒黑了一点,没了以前白生生的娇弱感,反倒因为小麦的肤色显得更加青春灵动,让人过目不忘。
系花的名声不胫而走,其他班的男生时不时就跑过来围观。久而久之,其他院系的也过来看。校宣传社的还特地赶来拍了照片贴校内BBS,美其名曰“展现当代大学生风采”。
知名度高了,来献殷勤的男生不少,无奈贺程程小可爱天生愚钝,面对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始终无动于衷,还一个劲地自我陶醉:学校的人都好好啊。
舍友们虽然旁观者清,但因为能一直跟在后头蹭吃蹭喝,受了贺程程追求者不少好处,也就看破不说破,静静看着这帮人前赴后继。
追求贺程程的人虽多,但因为军训,其实平时很难接触到这位小姑娘,而在诸多追求者里却有一个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那就是本班的副班导周群。
副班导作为班主任的辅助力量,凭借其学生身份,能很好地带领这帮新生早日融入大学氛围,习惯大学节奏。
但因为副班导的特殊性质,强调自愿付出,对其出勤没有硬性要求。其他班的副班导大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唯独周群每天都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周群是同专业大三的学长,个头不高,皮肤黝黑,但看起来憨憨的,十分可靠。班里的同学都挺喜欢他,贺程程也不例外。
军训间隙,大家休息的时候,贺程程特别喜欢听他说专业、就业,以及学校里的事。周群找到突破口,总是第一时间跑过去,跟她面对面盘腿坐着。
今天讲的主题非常有意思,是关于大学里的灵异事件。与学校有关的一般就是几个套路,厕所里有东西,教学楼有命案,学校是建在乱葬场上的。
也不知道学校为什么就这么倒霉,分明是学知识求真理的好地方,偏偏抵不过大鬼小鬼饿死鬼……莫非阴间的竞争力也这么强悍,鬼不念个硕士博士都不好意思出来吓人?
这些事明显是假的,但贺程程很单纯,心眼实,胆子又小,既想听又害怕,一直挣扎在让周群讲清楚和让周群不要说话的矛盾中。
周群看她细白的小牙紧紧咬着下唇,一双手交缠着骨节挣得雪白,好几次都害怕得要捂耳朵,眼睫毛直颤。可问还要不要听,她又慢慢地点头,小蚊子似的“唔”一声。
周群一颗心荡漾得不行,心想这姑娘也太他妈对胃口了,好想一手拿刀一手拿叉,把她一下子吞肚里,那滋味想必也是清甜可口吧。
周群大受鼓舞,满嘴的火车跑得更加停不下来,一脸神秘地问贺程程:“你知不知道咱们学校阴气最重的地方,是哪儿?”
贺程程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一直跳,慢慢吞吞挪着屁股,挤到卞香香身边。一张小脸磕到她肩上,很小心地摇了摇头:“……在哪呢?”
周群神神叨叨地望了下四周,好像说得过分果断就要招来什么似的,低声说道:“就在你们对面宿舍,现在这帮教官住着的那一栋。”
女生们都缄默几秒,心里其实是不大相信的,但还是忍不住觉得背后一阵凉。卞香香胆子比较大,装作不屑道:“你怎么知道的啊?”
“你们没来的时候,那儿出过事,后来好多人在走廊上看见过,大家闹了好久,就集体换宿舍了。这事当时还上了新闻,你们可以搜索。”
一听能在网上搜到,哪怕还都没搜也都觉得真了八分。女生们面面相觑,脸色都有点难看,贺程程更是直接将头埋卞香香肩窝,瑟瑟发抖了。
周群又说:“久而久之,那栋宿舍就成禁地了,没有学生肯住,专门为教官们准备。军人嘛,年纪轻,阳气重,能镇得住。”
关戎也喜欢这些,一直蹲在旁边边绕红绳,边听墙角。周群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发表意见,说:“你这也太假了。”
周群一怔,回头去看声音来源,发现是教官关戎后,嘿嘿笑着摸了摸头,说:“教官也在听啊,这事儿是真的,但你也别担心,你们军人压得住。”
“这不是压得住压不住的问题。我们过来满打满算只能住一个月,要真有你说的这事,那压也只能压一个月,一个月过后还是老样子。”
周群支吾半天:“……是的吧。”
“那这不是故意坑隔壁女生宿舍吗,找我们过来只能保一个月太平,之后就任凭她们去自生自灭?什么学校能做这种事。”
周群原本就是说了玩的,哪有想到这么多,见女生们脸上也有异色了,赶忙把搅局的赶跑,说:“关教官,你那战友好像叫你。”
关戎回头一看,朱天龙果真正瞅着他笑。
走去问有什么事,朱天龙纳闷:“谁喊你了?”
关戎向自己那边一扬下巴:“他们副班导说的。”
“我说你是真蠢呢还是装的,人家追你手底下的程程呢,嫌你碍事把你踢过来的。就是为了套近乎才说鬼故事的,你倒好,还给人分析起来了。”
关戎一怔:“他在追程程?”他怎么不知道?
朱天龙点头:“废话啊,不然谁顶着这么大太阳天天陪着。”他拉过关戎看过去,说:“你等着吧,他一会儿准会说以后要送她回宿舍你信不信?”
女生们被吓坏了,周群正在安慰,特别是小可怜贺程程,整张脸都白了。周群拍着她肩膀,说:“别担心,以后我送你……和你同学们回宿舍。”
“……”关戎两只手忍不住握拳,他刚刚居然一本正经跟他讨论!
朱天龙正在感慨:“这个追妞的方式太好使了,又自然又体贴,以后我也要用。”
关戎黑着一张脸地从朱天龙身边走过,杀气腾腾。
朱天龙抓上他胳膊,说:“我还没讲完呢,你干嘛去,都还在休息呢。”
关戎一把甩开朱天龙,气势汹汹地走回队列,绕着口哨的一只手往上抬了抬,做出个要所有人起立的动作。
有人抱怨:“这么快就训练啊,其他方阵都还在休息呢。”
关戎嗤一声,摆着架子道:“我是你们教官,我说了算。”
“卧槽,教官你这就耍赖了,你这是赤果果的公权私用啊。”
关戎看到周群灰溜溜地跑到队伍后面去,贺程程两只小手撑地站起身,黑润的大眼睛跟队列标齐,不由得意地想,他还就是要公权私用。
正文 Chapter 06
关教官精力旺盛, 吃亏的是手底下的一群小白菜秧子。一天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散了架, 勾肩搭背, 你拖着我, 我拖着你地往宿舍走。
路上撞见同系不同教官的, 纷纷投以同情的目光, 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道:“你们那教官是不是跟你们有仇啊,简直是往死里整。”
并排走的205四小只都扁扁嘴,连话都懒得说。对面继续道:“哪像我们教官, 又和蔼又体贴,总是想办法让我们休息,我们可太喜欢他了。”
军训时间一长, 大家对周围教官的风格都看在眼里。尽管都是一个学校的学员, 严格遵守军`人的纪律条令,可人毕竟不是流水线上的产品, 仔细分辨还是有许多不同。
相同的训练科目上, 有些教官抓得相对松一点, 同学容易达标, 自己也轻松不少。有些教官则不辞辛苦, 宁可自己也累得够呛, 都要锱铢必较到每一个细节。
关戎就是后一种,拿他的话来说,就是凡事要么不做, 要做就做到最好。军训是国防教育的一种形式, 不算是真正的军事训练,但他可把这群孩子当成手底的新兵蛋子来指导。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是关戎一直挂在嘴上的话。谁想退出,一开始就可以选择去飞虎队,一旦决定留下来,就要有血性,他手底下带的兵,没有一个是孬的。
关戎也不像其他教官,一到大家训练的时候,立马就找个阴凉的地方歇着。什么时候大家站军姿,他也头顶烈日地戳操场上,练队列,他比谁都走得漂亮。
一天下来,身上的作训服起了一层盐霜。
所以班里的同学们尽管时常有怨言,其实都对他很服气。
只是今天训练量确实大,关戎拉着他们在操场上来来回回练队列,踢正步的时候更夸张,一排排筛查,一个个指导。练到后来,副班导晒焦了,关戎喉咙哑了。
不过呢,家里人有矛盾,关上门后随便怎么吵都行,一旦有邻居掺和进来,叉腰老兮兮地说你不好他不好,这就不能忍了。
卞香香已经一路吐槽过关戎十万八千遍了,遇到有人针对还是要站出来回怼过去:“你们教官是好啊,可是我们教官长得帅啊。”
“长得帅又不能当饭吃。”
“可是能解乏啊,你们教官一副猪腰子脸,看了就倒胃口吧。”卞香香拿手一擦鼻子:“你不也老过来蹭我们教官看吗!”
“那可不一样,脸是脸,练是练。跟训练辛苦比起来,我还是选择轻松一点。”
“那你还军训什么,直接开个病条在旁边歇着好了。要是不选择当兵,就这么一次体验军人生活的机会了,现在不努力,以后回忆起来不会觉得后悔吗?”
“可……可是……”
“还有什么好可是的,自己也觉得不对了吧。拿我们教官的话来说,什么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偷懒耍滑看起来是骗得别人,但其实只是骗了自己。”
对面实在说不过,嘴一撇地走了。同舍的其他三个纷纷投以敬佩地目光,宋恬拍着卞香香肩膀道:“卞小香同志,没想到你觉悟这么高啊!”
卞香香方才蓄起的力气一下子散了,重新垂头耷脑地看着其他人:“高什么啊,骗她的,当然是能休息就休息啊。都不打算当兵了,军人生活有什么好体验的。回忆起来才不会后悔,不仅不会后悔,还喜滋滋呢。”
众人默了默。宋恬随即竖拇指:“你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又增长了。”黄珊忍不住摇摇头:“怎么辩解也改变不了你投`敌的事实。”
贺程程看着她们笑。
乖巧,乖巧。
路过广场,偌大的空地上摆了好些桌子,各个都有特别的装饰,花枝招展地等待着来往小迷彩们的青睐——这是大学社团在招新。
黄珊伸长脖子看了好几处,问:“你们想不想参加社团呀?”
卞香香实在是累:“对床的依恋已经战胜了对精神的追求。”
宋恬是她们中间入学分数最高的:“我也不去,想好好看书,预备考研。”
“大一就准备?”黄珊十分无语,转而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贺程程身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贺程程不懂拒绝,又感谢她的同仇敌忾,没多想就点了点头:“我陪你吧。”
两个人没有吃饭,先回了宿舍。黄珊洗了个战斗澡,换了身连衣裙,再从柜子里拿出一双高跟鞋踩上,在洗脸池前美美地转了一圈。
回头一看,贺程程还是一身迷彩,规规矩矩地坐自己位子上,软绵绵的小白手放在膝盖上,正全神贯注地叠着自己的帽子。
“你没换衣服啊?”黄珊喊她。
贺程程一下起身,睁着黑亮亮的眼睛看着她:“哦,没有。我怕教官晚上来得太早,来不及换衣服。”她挠了挠耳朵:“我动作很慢的。”
黄珊说:“行呗,反正是我去参加招新。你穿迷彩才好呢,不抢我风头!我要去的那个叫礼仪团,可牛了,招的全是漂亮的,你看我现在漂亮吗?”
贺程程眼睛都笑得弯起来:“漂亮的。”
礼仪团是个广场上最热的社团,其他门前只有冷冷清清三两只,唯独这边居然排着老长一条队。有穿小迷彩的,但大部分跟黄珊一样,精心打扮过。
好不容易到她们,黄珊领了张表去一边填,负责招新地看了贺程程一眼,从桌子里面再抽了一张递给她,说:“麻烦你也填一份吧。”
贺程程“哦”了声,点头接过来,挤到黄珊身边,刷刷写起来。黄珊看过去一眼,有点懵:“咦,程程你也要参加吗,你不是不报名的吗?”
贺程程一下反应过来,说:“对哦,我就说好像有哪里不对。”她将报名单子卷起来,说:“珊珊,我把这个还给他们去。”
方才发单子给贺程程的是个短发小姐姐,见她又将单子递回来,问:“怎么啦?”
贺程程指着一边黄珊道:“对不起,我是陪我同学过来的。”
短发小姐姐说:“没事呀,反正来都来了,就一起参加嘛,以后也有伴啊。”
贺程程连忙挥手:“还是不要了吧,我真的就是陪同学过来的。”
从刚刚起就一直埋头坐到现在的一个男生,从礼仪团招新的长桌后站了起来。他个子很高,因为习惯,背部略微前屈,一双狭长的眼睛挑着看人,整个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被衬成矮人的女生中间立刻发出低矮的惊叹。
男生问了下情况,背部更弯一些,歪头凑到短发小姐姐脸边,听她说了一会儿。狭长的眼睛移到贺程程身上,打量的姿态,说:“来都来了,就填一张吧。”
贺程程眨巴着眼睛,软软道:“我是陪同学来的。”
男生说:“那也可以了解一下,我们社团会教化妆教穿搭,对提升气质有很大的帮助。平时还会参加一些活动,可以挣一点零花钱。”
贺程程扁着嘴,看向一边的黄珊:“可是……”
“招新也是我们的一项工作,每个人都有指标的。你实在不想参与我们不勉强,但是可以填一张表,就当支持这位学姐的工作吧。”
贺程程有点被说通了,黄珊过来戳了下她腰:“让你填就填嘛。”
男生垂着眼睛,看贺程程将手从迷彩服里伸出来,她先捞了一把额前的碎发,再抓笔在表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贺程程。
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两手插兜,斜倚在她面前的桌边。说话的时候仍旧顾及对方的身高地弯一弯腰,在她耳边道:“你家里人喜欢看《上海滩》吧?”
贺程程耳边热乎乎的,下意识缩了下脑袋,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眼镜后的眼睛清澈如两汪泉水:“……为什么这么说?”
男生看得怔了下,斜倚的身体稍微站直:“冯程程啊,所以你才叫程程吧。”
贺程程终于知道他意思了,摇了摇头,说:“不是这个原因。”
男生也没有细问,说:“哦,那你接着填吧……嗯,手机号也写起来。”
终于完成,贺程程倍感轻松地舒出一口气,整个人有一种赠人玫瑰的满足感。为了奖励自己,特地拖着黄珊去教育超市买了一支巧克力味的冰激凌。
她撕了包装纸,一边小口地舔着一边听黄珊说话:“刚刚那个学长你看见没,好帅啊,邪魅邪魅的,有一种阴郁的贵公子气质。”
贺程程张嘴想了会:“哪个学长啊?”
黄珊在她脑壳上敲一下:“就是要你填表那个嘛!”
贺程程方才反应过来:“是他啊。”可是刚刚人多口杂,她除了记得他有一副挺不直的身板以外,无论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了。
就是想起来恐怕也很难赞同,贺程程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见惯的都是她爸爸那样行正坐端的男人,一身松枝绿穿得板正挺括,大盖帽下的脸坚毅严肃。
贺程程的审美早就在日积月累的日子里定型了,对现下流行的阴柔美男一点都不感冒,她崇拜的是军人,喜欢的是军人,热爱他们的坚强、有力,以及不辱使命的责任感。
贺程程实话实说,对黄珊道:“我不太记得了哎。”
“帅哥都能记不得啊,比咱俩起码高了一个头吧,皮肤特别的白。两边这样剃上去的发型,一只耳朵上还戴着耳钉呢。对了,后颈上好像有一个纹身,大半藏在衣服里!”
贺程程一脸的佩服:“你好厉害啊,居然能观察得那么仔细。”
“……”黄珊觉得这丫头一点都没开窍呢,关注点特偏,轻咳一声说:“这个礼仪团我进定了,我还要泡到学长,给他生猴子。”
贺程程缩着小肩冲她笑:“珊珊,你好可爱啊。”
回到宿舍,关戎已经过来整队了。他们的军训是这样安排的,白天是两个大班合并一个排,到了晚上,一整个系的女生单独由关戎带队。
……说起来是一整个系,其实统共也就只有五个宿舍。
所以缺了谁根本一目了然,关戎原本含着哨子吹口令,看见贺程程和黄珊他们俩,将哨子拿了,声音带哑地朝面前队列喊:“立正!稍息!”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手牵着手地往队伍这边跑。关戎靠在墙上静静等着,将黄珊快速看过一眼,便直直盯上贺程程,问:“干什么去了,怎么穿成这样?”
黄珊虽然坚决要和关教官划清界限,但有一点怕他,撞了撞贺程程的肩,给她使着眼色。贺程程回望了一眼,咬了咬唇,说:“报告教官,我们去参加社团招新了。”
“什么破社团,居然搞到现在,知道已经几点了吗?”
“报告教官,是礼仪团……那儿的人真的很多的。”
关戎这种钢铁直男,当然不知道礼仪团是个什么玩意儿,转脸问手底下的这帮新兵蛋子,有女生举手,说:“教官,我知道的,那个社团真的很火爆的。”
黄珊这会才说话:“是真的,教官,里面的人颜值都好高的。刚刚我跟程程就看见一个学长,超级白的,比教官你都要白哟,个子也高高的,个性冷冷的。”
关戎不屑一顾,说:“一个男人要那么白干嘛,我也不是特意想白的,是怎么晒都晒不黑。再说了,男人光白不行啊,长得帅不帅?”
说着,视线极有存在感地回到贺程程身上。贺程程愣了一会,他仍旧在看,只好硬着头皮说:“帅的。”刚刚黄珊才盛情夸奖过。
关戎哼笑了一声,又看向黄珊。黄珊就机灵多了,特殊时期,也学卞香香投敌地谄媚道:“报告教官,很帅,但跟你比起来,那就逊色多了。”
贺程程:“……”
关戎的视线热得能把她洞穿了。
正文 Chapter 07
晚上依旧是练队列, 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 大家也真是纳闷了, 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走, 居然也能被演化成这么多种形式。
教官这么有精神, 女生们一致认为是205的那个小不点惹得, 是个男人都是有尊严的, 怎么能接受别人比自己帅的设定呢?
大家斜眼瞄过去,贺程程正被关戎单拎出来指导,她一副单薄纤弱的身子戳在黑夜里, 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不怪关戎对贺程程特殊照顾,是她正步走的姿势确实别扭。首先是同手同脚,好不容易克服了之后, 动作又不合乎规范。
关戎罚她单脚静立, 刚过两秒她就东倒西歪。关戎叹声气,半跪下去, 一手提着她脚踝往上走:“腿要绷直, 脚尖下压, 脚掌与地面平行, 离地面约25厘米。”
贺程程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 这样的规矩, 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千难万难轮到自己最难,无论她怎么专注,就是没办法控制。
到底是秋天, 夜里起了风, 比白天凉快不少。贺程程身上的汗被收了,皮肤凉凉的,关戎的手却热得像烙铁,在她脚踝上存在感十足。
一分神,动作更加别扭。关戎真是恨铁不成钢,冲着她大声:“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你是不是没吃晚饭啊?”
谁都听出是奚落,但心思简单的贺程程立时一怔,觉得关戎确实找出了症结所在。晚上陪着黄珊去参加招新,没来得及吃晚饭。
贺程程眨巴着眼睛,说:“报告教官,我没吃晚饭。”
周围一群笑声,女生们憋得腮帮子鼓鼓。
贺程程很委屈了:“我真的没吃晚饭……”她声音越来越低,“只吃了一个冰激凌,现在肚子特别疼”的话直接卡在喉咙里没说。
关戎戴着跟作训服搭配的迷彩帽子,大半张脸被挡在阴影里。露出下颔线条利落干净,两腮因为紧咬牙关鼓了一鼓。
贺程程几乎以为他又要训人了,关戎突然站起来——没了他手的支撑,贺程程一条腿彻底放下来,因为失去重心往前大大迈了一步。
帽檐仍旧遮着他脸,隐在暗处的眼睛却亮亮的,他说:“人是铁饭是钢,革命工作需要一副好身板,做其他事之前切记把饭吃饱了,听到了?”
贺程程松下一口气,说:“听到了。”
“大点声!”
“听到了!”
不管谁是不是没有吃饭,这一晚还是训练到九点结束,关戎又叮嘱了大家几句明天训练的事,拍手解散。
女生们前一秒还绷紧的神经都松弛下来,一个个弯腰驼背地往宿舍里走。这时忽然有个身影飞奔过来,小小的声音喊着:“关教官!”
女生的八卦嗅觉何其灵敏,所有人都回头望。205的三小只都缩在门后看,卞香香见贺程程没心没肺地进了门,还专门把她捉回来。
贺程程一脸疑惑地看过来,卞香香按着她肩膀,拼命把她头压下来,说:“快看,有人跟关教官告白呢!”
有人跟关戎告白?关戎要求如此严格,白天被折磨过一次,晚上再被折磨过一次,哪怕这样摧残人性,居然还有人跟他告白?
现在还是独生子女多,贺程程一直觉得身边的女生们会比较娇贵。对于关戎不说十分厌恶,也绝对谈不上喜欢。
突然冒出来一个打破刻板印象,贺程程是真的很佩服这个女生了。不用卞香香钳制,自己拽着她胳膊,兴致勃勃地问:“在哪呢,我看看是谁!”
女生是隔壁的隔壁宿舍的,比贺程程高小半个头,也是院系里出名的美女。虽说脸长得不如贺程程甜美,但胜在身材好,穿着迷彩也能看到胸前鼓鼓的。
关戎听到声音转身看她,帽檐后的眼睛低垂下来,带着军人特有的坚毅犀利的目光审视她,问:“你还有事?”
女生原本鼓足了勇气,被关戎这么一看,又有些胆寒。深呼吸几口,将手里的一封信递过去,头往下一倾,豁出去道:“……这个给你!”
四周已经有小小的惊呼声了,这是一封套着粉色信封的信,扇起来的时候还有淡淡的香味。里面装着什么,只有傻子才不知道。
关戎无意识看了眼205,贺程程一只小脑袋探出来,带着一脸惊诧,躲在门后看他。见他看过来,欲盖弥彰地往门内一缩,不多会儿又小心探出来,确定他是不是还在看她。
整个一个小傻子。
关戎在想怎么处理,恰好朱天龙走过来,见到这场面,起哄地一把拽过那封信,往鼻子前凑了凑:“哟,挺香,送给我们关教官啊?我替他谢谢你。”
女生一张脸红得滴血,立马调头跑了。
热闹看完,女生们终于心满意足地回了宿舍。卞香香约贺程程去楼道打水,宋恬跟黄珊纷纷又塞来一只,说:“帮帮忙嘛。”
回来的时候,宋恬在翻书,黄珊端盆准备洗澡。后者往贺程程这边飘过一眼,说:“程程,你手机震半天了,都是信息。我瞄了一眼,好像是个叫‘绒绒’的。”
贺程程吓了一跳,跑去拿手机,果然是关戎发过来的。宿舍人多,她怕露馅,前几天特地改了备注,今天果然派上用场。
绒绒:“今天几号你知道吗?”
绒绒:“你朋友几号会来你知道吗?”
绒绒:“你说你是不是大迷糊啊?”
绒绒:“你还敢不吃饭。”
绒绒:“不仅不吃饭,你还吃冰激凌!”
绒绒:“现在肚子一定疼死了吧?”
贺程程像是终于记起了一件不得了的事,而这种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居然还是关戎这么一个“大老粗”提醒的。
贺程程连忙拨开黄珊,说:“我先上个厕所!”
黄珊被推得往水池一撞,朝着舍友无奈:“这孩子怎么了?”
贺程程再出来的时候垂头耷脑。确实是朋友来了,怪不得一直觉得没力气,肚子又那么痛,可是还有个问题啊。
贺程程:“你怎么知道我吃过冰激凌?”
绒绒:“你嘴旁边的巧克力印子都没擦干净!”
贺程程连忙照镜子……还真有。
绒绒:“你是不是连那个都没有?”
贺程程:“什么呀?”
绒绒:“小天使!”
贺程程:“……”
关戎不愧是当兵的,侦查能力就是超过一般人。贺程程从来记不得自己的生理期,在家靠妈妈,如今住宿没人给她准备了,她也就忘了。
贺程程苦巴巴的:“我刚刚垫了点卫生纸。”
绒绒:“你还是个女人吗?问你同学借!”
贺程程:“……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去买!”
绒绒:“你好好呆着吧,我怕你血溅当场。”
这么有画面感的词第一次听,贺程程确实怕漏了,可她不去买,那谁去买?关戎又发来信息:“你在宿舍等会,我买好了去找你!”
贺程程:“你怎么买?”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关戎自己都愣了下。是啊,他该怎么买,还穿着军装呢,当着那么多学生的面,总不能说我大姨夫来了吧?
身边朱天龙一直往他面前凑,问:“你跟谁聊天呢,一路就见你低头了。是不是刚刚那个妹子啊,这么快就互加微信啦?”
关戎挡着屏幕,翻眼瞄他一下:“什么妹子?”
“给你递情书那个呗,脸很可爱,身材也不错啊。”朱天龙挥挥那封粉色的信,说:“帮你拆了吧,看看人家说的是什么。”
关戎嗤一声,又低头看回手机,说:“随便你。”最后几个字敲完,他将手机扔兜里,拍一下朱天龙肩膀:“有点事,你自己回宿舍。”
朱天龙一把拽住他:“去哪啊,都这么晚了,马上响熄灯号了!最近有纠察过来,被发现你就等着作报告吧。”
关戎说:“至于么,我就去一趟超市,又不是夜不归宿。”
朱天龙一听也要跟着:“正好我肚子饿了,我去买点吃的。”
关戎一把把他推开:“你人来疯啊,我去你就去。”
平时两个人玩得好,除了洗澡跟睡觉,其他事能挨一起就挨一起,今天关戎突然拘谨起来,可以说是非常反常了。
朱天龙稍微一想就往歪路子上走了,朝关戎心领神会地笑一笑,说:“小样,真以为你对人家没意思呢,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他笑得太猥琐,关戎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你去吧,我不跟着了。做好措施是必要的,弄大人家肚子,指导员他们还不把你肠子踹出来……就是学校超市,能有这玩意儿吗?”
“……”关戎忍无可忍:“你跟我滚!”
时间不早,教育超市里的人已经不多。关戎将帽檐向下一压,扫过一眼超市格局,预备迅速赶往前线,速战速决。
可一到货架,立马傻眼,绵柔的,干爽的,加长的,夜用的,有翅膀的,没翅膀的……他一个大男人,知道女人麻烦,可没想到居然能这么麻烦。
贺程程那家伙到底要哪一种呢?刚预备掏手机来问,旁边晃过两个手牵手的女生,用一副见着鬼的神情看着他。
关戎喉间一梗,不舒服地咽了咽口水。也不管了,哪个贵拿哪个,在货架上刷刷摘了几个,抱到收银台上一扔。
关戎头也不抬地掏钱。
忽然又想起什么。
“阿姨,你们这儿有那个吗?”
另一边,贺程程的宿舍里响起铃声。卞香香只穿个吊带跟短裤,正蹲在板凳上啃苹果,向上铺道:“程程,你有个电话。”
黄珊刚刚洗好衣服,端着盆子往阳台走,说:“程程好忙哦,长得漂亮就是这么受欢迎,我来看看是不是又那个叫绒绒的。”
贺程程正踩着横栏往下走,着急道:“哎哎——”你别看!
黄珊已经贼贼地笑起来,说:“不是绒绒,是副班导。”
宿舍里立刻爆发出一阵起哄的声音。
黄珊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卞香香说:“也有可能既奸又盗!”
宋恬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附议。”
贺程程已经脸红了,来不及穿好拖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拿手机。刚一接起来,周群声音极度紧张地传过来:“程程,我听你同学说,你连晚饭都没吃?”
贺程程看了一眼凑过来听电话的卞香香跟黄珊,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肯承认就是这个“你同学”。
“不吃晚饭怎么能行呢,你的胃会受不了的。你到宿舍楼下来一趟吧,我带了点吃的来给你。”周群深谙套路,怕贺程程不听话,还来了个双重保险:“也给你舍友们带了一份。”
贺程程挂了电话,一脸发懵地看着舍友,说:“副班导让我去拿吃的。”
“快去去去。”大家都推她,黄珊更是挤眉弄眼:“你不饿,我还饿着呢。”
贺程程想了会,那好吧,反正一会儿关戎也要来喊她,两趟并一趟吧。
正文 Chapter 08
楼下, 副班导周群已经等了一会儿了。看见贺程程从宿舍楼里出来, 立马把手举得高高的, 边跳边喊:“程程, 在这儿呢。”
贺程程还没来得及洗澡, 但厚实的迷彩服已经换下了, 穿了一件很简单的白色T恤, 牛仔短裤,平时被严密遮起的皮肤此刻暴露出来,白得晃眼。
周群立时怔了一下, 贺程程两条腿长而纤细,线条流畅饱满。一弹一弹地下来,让他想起了家里养过的兔子, 可爱得爆炸。
贺程程对对面的脑洞一无所知, 两手别在腰后,一阵风似的跑过来, 在他上面一节楼梯站定了, 笑着说:“学长好。”
周群心里正被千百只兔子用力挠, 好不容易才将一颗快要跳出来的心按回胸腔里, 将手上一大包吃的送过去:“喏, 给你……和你舍友的。”
贺程程看到塑料袋上写着“XX超市”四个字, 知道这些东西不是在学校超市买的。可他不是才知道自己没吃晚饭吗,怎么这么早就准备好了呢?
贺程程心里打鼓地将袋子接过来,随便看了一眼, 里面装着好多好吃的呀, 果冻,薯片,小馒头……全是女孩子喜欢吃的东西。
贺程程抿了抿唇,很不好意思地道谢:“麻烦学长了,这儿要多少钱,我现在就把钱给你。”她立刻掏口袋。
周群哪能要,说:“我送给你们吃的呀,别客气,都是应该的。”
贺程程坚持:“不对不对,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是账还是要算清楚的。”可是裤子口袋都被拉出来了,仍旧空空如也。
贺程程很是懊恼地敲了下脑壳,说:“我什么脑子呀,忘带钱了。”
周群就坡下驴:“那你就别给了,反正也不值钱的!”
贺程程扁着嘴巴,看起来还是不依不挠的样子,过了会,她一下反应过来,说:“我可以给你支付宝转账呀,你有支付宝的吧?”
这年头谁能没有支付宝呢,可是周群就是没有,有也要说没有。因为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想到个好法子:“你实在要给,发个微信红包给我吧,支付宝我不太用。”
贺程程不疑有他,说:“那行吧,我们先加个好友。”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周群摩拳擦掌,脸上已经快要因为压抑狂笑而抽筋了。他动作利索地开了软件,说:“我扫你啊!”
贺程程点着头,将自己二维码调出来,伸到他面前。为了便于操作,她已经从楼梯上下来,跟周群站到了同一个台阶上。
两个人几乎一般高,贺程程一张小脸近在咫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机,睫毛如蝶翅似的一眨一眨,下嘴唇含在嘴里,不时跟着两腮动一动。
她的头像好可爱啊,戴着红五星小帽的小女孩,一脸呆萌严肃地向着国旗敬礼,名字也特别应景,叫做:社`会`主义接班人。
周群笑:“没想到你还挺根`正`苗`红的。”
贺程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瞎弄了玩的。”
周群拍拍她肩:“快回去吧,吃点东西就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训练呢。”
贺程程甜甜地应了一声:“噢!”
贺程程只是假意回了宿舍,等确定周群离开,又拎着东西从玻璃门后出来。她重新走回刚刚的位置,开始专心等关戎。
只是左等也不见人,右等也不见人,九月的风将她吹得有点凉了,门外缠缠绵绵的情侣都散了,贺程程还是没看见关戎的影子。
她忽然一个闪念,意识到什么。又是一次欺负吧,因为知道她每次好朋友来玩都会不舒服,所以故意想了这一招让她出糗。
贺程程像是被从头到脚泼了一桶冷水,原本就酸胀的关节开始发痛了,肚子也一抽一抽得疼起来,但跟失望相比又都不算什么了。
手机忽然“好饿好饿”的响起来。
绒绒:“给你的东西放在你左边第一棵树下。”
贺程程觉得心里扑灭的小火焰忽然闪了闪,人生又有希望了。依照关戎的信息,到树底下一找,果然有一包东西。
可是既然来了,为什么不露面呢?
贺程程四下里扫视,终于看到五十米开外有个穿迷彩的,个子又高又大,帽子没戴,正用手向后顺了把板寸。
“关——”她赶紧捂上嘴,不能喊的。
关戎给贺程程买了好几种卫生棉,日用夜用都有,虽然不是她平时习惯的牌子,但拿来救急已经是再好不过。
生活用品之外,他甚至还给她买了一个热水袋,这东西在寒冬或许满大街都是,可现在正值秋老虎肆虐,商家居然也备货了?
贺程程真是好生佩服这些极具商业头脑的商家,在热水袋里充了点水,拿毛巾包好贴肚子上,那股抽痛立马好了许多。
关戎买得最好的还要数这份蛋炒饭。贺程程看着宿舍里疯狂分零食的其他人很是不解,因为跟她们不同,她是绝对的米饭爱好者。
大概是一直以来就被教育要好好吃饭,不吃零食,除了小时候对糖有过一点迷恋,长大后的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规律的生活。
渴了就喝水,饿了就吃饭,否则给她再多的零食,也没有用。贺程程一边往嘴里扒着蛋炒饭,一边想,关绒绒其实还是好的。
特别是在她跟他道谢之后,他简简单单回得一句“不用”,贺程程看着这充满谦虚气质的两个字,真心觉得关戎已经长大了,成熟了。
要放在以前,他已经敲锣打鼓宣传自己做的善事了。
另一边的关戎并不这么想。一句“不用”发过去半天,贺程程也就真的“不用”,甚至连多一句客气话都没有。
她是榆木脑袋吗,就看不出来这两个字里包含的“愤怒无奈凄凉委屈失望外加那么一点点想被关注被人哄”的复杂情感吗?
关戎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到她跟她副班导交头接耳亲密无间的样子。
而他气喘吁吁扶在一边树上,为了帮她买一只热水袋,刚刚狂奔过一整个校区赶到另一家教育超市,再狂奔过一整个校区回来。
结果不说她如何貌美如花如何温柔体贴地等他回来,还被他看到她正和西门大官人商量着怎么除掉他这个武大郎。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关戎索性连脸都不露,只给出一个萧条孤单的背影,再给出一句失落沮丧的回答,结果,她好像!根本!不!明!白!
关戎怒火中烧地往床板上狠狠一锤,下铺朱天龙又蹦起来,拍着墙壁低声恨道:“你他妈的再敢来一下,我跟你没完。”
关戎理都不理地翻个身,把手机按亮。
贺程程第二天早上才看到这条信息,主要是因为昨晚吃了关戎买回的那碗蛋炒饭后,心情太好,刚刚洗过澡就心满意足地睡了。
可是刚刚看了一眼,她遗留下来的好心情就淡了,关戎这写的都是什么啊:“贺程程,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贺程程眨巴眨巴眼睛,觉得现在的情况是,要么她眼睛出问题了,要么关戎手机中毒了,不然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短信?
贺程程歪着头,手背抵头想了好一会儿。
贺程程:“关绒绒,你在说什么呀?”
宿舍里一片哀嚎伴着乒乒乓乓的瓷盆声,新的一天,新的折磨,大伙都已经起来洗漱,等着一会集合的哨声吹响。
贺程程也赶紧穿衣服,手机塞在口袋里,手脚并用地往床下爬。
等贺程程将一切准备好,手机才重新响起来,她连忙拿出来看。
绒绒:“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昨天晚上你是怎么跟你副班导卿卿我我的?你不要忘了,你可是我的童养媳。”
贺程程:“!!”
一提到这个词,贺程程的好心情算是彻底毁了。她有一种被剥开在众人面前展示的感觉,甚至紧张兮兮地环顾四周,看看是不是有人感应到了他们的对话。
贺程程气呼呼地回复:“我生气了。”
绒绒:“你生个屁的气,你大爷的,我才是要气炸了。”
贺程程:“关绒绒!”
绒绒:“喊我干嘛!”
贺程程:“你又说脏话!”
那边默了默,屏幕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好一会儿,关戎才又发回来:“你想怎样,我才是被伤害到的那个人啦。”
贺程程心里自动带入湾湾腔来念,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方才还因为生气气得牙痒痒,现在又笑得停不下来。
贺程程:“才没有卿卿我我,他是因为要团结同学,所以来给我送吃的的。”
这回关戎没及时回复,贺程程看了眼时间,差不多是他们集结成队,要往各自所带队伍宿舍进发的时间了。
贺程程赶紧喝了一杯热水,跟卞香香她们道:“教官要来了,快准备起来!”
五分钟后,集合哨响起。大家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一听到这个声音,自动放下手头一切事情,飞一般地往外跑。
早上照例是队列训练,大伙顶着热辣的阳光在操场上走过两圈,拉一会儿歌,七点半的时候,准时解散吃早饭。
关戎今天终于换了身衣服,跟大多数教官一样穿的是夏季常服。短袖衬衫,松枝绿长裤,打领带,戴大檐帽,刚一露面就引起惊叹无数。
军装强调实用性和舒适性,款式只是次要选项,一般人很难穿出效果。隔壁朱教官身材模样就算不错了,一穿上常服就怎么看怎么别扭。
可这身衣服往关戎身上一穿,就像是大牌的定制款,走起路来自带出场音效,往那一站,便是英姿飒爽的一株松柏。
而这已经是他状态不好时的最低发挥了。
关戎昨天喊话太用力,今天早上就发现嗓子彻底哑了,一说话就像敲破的铜锣。又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睡好,帽檐下的脸白得发青,黑眼圈深重。
休息的时候,就不止一个女生过来嘘寒问暖,声音一律甜美地问:“关教官,昨晚失眠了吧,你现在可是我们的国宝一毛一样哦。”
关戎嗓子是真的不舒服,一只手捏着喉咙,低矮地咳嗽两声,先点了点头,能省一个字是一个字:“被人给气的。”
“哇,谁敢给我们关教官气受啊,我们认识吗?”
“哼。”他又咳了声:“认识啊,她就在你们中间。”
“就在我们中间啊?”女生们相互对视,笑着说:“应该不是我们吧,肯定是男生,他们可皮,还特别不爱听指令。”
关戎:“女生里也有皮的,不爱听指令的也不少。”
大家恍然大悟:“女生啊,怪不得你要失眠了,又不能打又不能骂的。那你说说是哪个,我们帮你好好教训她。”
贺程程盘腿坐在队伍里,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整个人一蜷,几乎完全藏在卞香香身后,虽然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这么心虚是为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眼,那帽檐下,男孩唇角噙着一抹笑,深邃的眼睛亮如鹰隼。他虽然没有和她直视,眼神却分明是朝着她的方向。
她赶忙移开眼睛,心中发慌地拔着人工草皮,忽然听见他用一种砂纸打磨过的声音轻声道:“……我怎么舍得。”
正文 Chapter 09
关戎说:“我怎么舍得……”
女生们发出一声惊呼, 特别是昨晚给关戎送过情书的女孩, 整个人都如同被击中一样。是因为她吗, 因为她的告白, 打乱他的心了?
全体女生的八卦之魂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
关戎用手捏着嗓子, 再次清了一清, 说:“都是我手底下的兵, 我怎么舍得教训你们,何况你们已经很努力了,值得表扬。”
大家忽然泄气:“切!教官你大喘气啊!”
贺程程也明显吐出口气, 小身子先耸一下,随即又塌下,像油锅里炸破了的煎蛋一样。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轻松, 总之咬着嘴巴继续玩地上的塑料草。
可关戎怎么肯放过她, 要是不多逗逗,真对不起两个人一路斗争过来的无数岁月了, 他接着说:“不过你们中间确实有个让我很头疼。”
众人胃口又被吊上来:“有多头疼啊?”
小煎蛋也重新充气, 直了直腰, 两只小耳朵竖起来。关戎说:“头疼到晚上失眠的地步啊……还不止, 白天也被烦得够呛。”
如果这就是表白, 那也够独具匠心了, 关戎不知道有些人懂不懂,但大部分人自以为懂了。她们挤着昨晚给她送情书的女生,说:“教官为你废寝忘食啦。”
女生含羞带臊地站去关戎身边, 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金嗓子喉宝。
“教官请收下吧。”她又是低着头, 双手握着举得老高。
关戎怔了一下,把东西接过来,说:“……谢谢了。”
四周又爆发一阵海潮般滔天的巨响。
贺程程一直低着头,面前用塑胶粒堆成了一座小坟。
七点半,操场上的所有队列准时解散。
转身的时候,贺程程看到关戎从常服垂顺的裤子里掏出了手机。心中立马自动开启倒计时功能,过了会,自己手机果然响了。
绒绒:“他有那么同学,为什么只偏偏团结你,为什么只给你带吃的?”
还在执着之前的话题呢,但这个问题贺程程不太答得上来,尽管舍友们说他是非奸即盗,但她真心觉得周群挺好啊。
贺程程:“他是我们副班导,然后我,正好又没有吃饭。”
绒绒:“你拉倒吧,真傻呢还是假傻,他那是看你漂亮,想泡你。”
贺程程一下脸红了,虽然心里隐隐有觉悟,但这样直白的话还是让她不适应:“……关绒绒,你能别总是这么说话吗?”
绒绒:“我怎么说话了?”
贺程程咬着唇:“你总是这么……粗俗!”
绒绒:“呵,有了西门小白脸,就嫌我粗俗了。”
贺程程:“……”
贺程程觉得和这人越来越难交流了,你和他说正经的,他跟你开玩笑,你着急上火呢,他扇着扇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贺程程憋了一肚子郁闷,心想有人喜欢自己也不是自己的错啊,他为什么拿她比潘金莲,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卞香香正排队买营养粥,向她不停招手,说:“都挤死了,你还看什么手机啊!不然你去占位子,我跟她们排队等一会儿。”
贺程程答应着,往乱糟糟的食堂内看,恰好门口一队松枝绿进来,四周更是哄得一声,耳朵里被大大小小的惊讶声占满了。
队列是隔壁朱教官在带,尾巴上一个也是熟面孔,身形挺拔,五官精致。贺程程又下意识含进嘴唇,嗯,是她的冤家,武大郎。
贺程程个头不高,又只是众多迷彩中的一个,可武大郎,不,关戎还是第一时间找到她。这回不再故弄玄虚,是明明白白看着她,桃花眼微眯。
贺程程立马移开眼睛,找了个角落,掩耳盗铃地躲进去,重新给他发信息:“就算他喜欢我又怎么样,现在恋爱自由。”
顶多十米远的地方,松枝绿队伍散开。朱天龙凑在窗口上报了一长串,又回头问后面的:“你吃点什么呢?”
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关戎一张脸黑得如锅底,因为生气呼吸都紊乱了,胸口制服一阵起伏:“谁惹你了,大哥,你他妈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关戎挑眼看了他一下,又把朱天龙吓得不轻。呆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看他有这种要杀人的表情,可他也没再多说什么,更没迁怒,拔腿就走。
“卧槽,你不吃饭啦,不是大早上就说饿得不行吗?”旁边战友纷纷来问,朱天龙自己都纳闷:“谁知道啊,大姨夫来了吧。”
贺程程已经瞄到关戎出了食堂了,绞着手指思忖着,他是有事吗,脸色很不好看啊,是生她气了吗,可她真的没做什么呀。
手机一震,她几乎立刻看,绒绒:“所有人都可以自由,但你不行。”
贺程程叹着气:“我不是你的童养媳!”
绒绒:“你是!”
贺程程:“……”
绒绒:“程首长以前说过什么,你给我复述一遍。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现在是公然抗命!”
贺程程:“……”
贺程程觉得关戎是真的搞错了,那就是一句玩笑话,当不了真的。她眼睛往天花板上一斜——当真吗?不当真吧!能当真吗?
她自己都错乱了。先不管当不当真吧,她又不是军人,为什么要服从命令。
绒绒:“你不是军人,但你是军嫂,你以服从我的命令为天职。”
贺程程手里的手机都抓得有点发烫了,视线落在“军嫂”两个字上,怎么也移不开。帽子下面的耳朵白嫩嫩的,这会儿慢慢就红了。
贺程程想了又想,小心回复:“关绒绒,你不要总是逗我。”不要总是说这样的话,因为像她这样的笨蛋,是很容易当真的。
绒绒:“你大爷的,我都快气炸了,还有空逗你?”
贺程程:“……你又说脏话。”
绒绒:“滚你丫的,劳资没空跟你娘么兮兮的。”
绒绒:“从今往后,你不许跟其他男人这么亲密,不许随便拿他们的东西,不许接受他们的伪善,不许跟他们笑,不许跟他们闹。”
贺程程:“……你的要求怎么这么多啊。”
绒绒:“你只要回答我‘行’还是……”
贺程程等着他输入,绒绒:“还是‘行’。”
贺程程就知道关戎会这么贼,从来说一不二,不给她任何选择。但贺程程长大了,也是要为自己争取合理权益的。
贺程程:“那你也收人家情书了。”
绒绒:“你还把肩给人拍了呢!”
贺程程:“……你还收人家金嗓子喉宝!”
绒绒:“呵,你还记得挺清楚的,你看热闹的时候,不是挺好奇的吗,现在怎么吃起醋来了,我跟人家女生在一起,你不高兴了?”
不高兴吗?贺程程其实是个特别迟钝的人,当时看完热闹也没什么感觉的,早上看到大家起哄也没什么感觉的,女生又送情书又送礼物也没什么感觉的。
但他一问,她好像就有感觉了,胸口一直闷闷的难受劲儿有了解答……她好像是很在意,他为什么能那么安之若素地接受人家的好意。
她跟他可不一样,副班导虽然也送东西,但她,她是付过钱的。贺程程一字一字写:“不高兴,你为什么能州官放火,就不许我们小百姓点灯?”
所以说,人在过分得意的时候,是很容易放松警惕的。贺程程千算万算,打起一万个精神了,还是被关戎带进了坑里。
绒绒:“你有什么资格不高兴,人家喜欢的是我又不是你。”
“……”贺程程就知道,早就应该知道的。关戎就是这样的,一直都是这样,很骄傲,脾气又很坏,总是急于证明自己是被钟爱的那一个。
你只要一承认,他就会露出原本的样子,冷漠里带着嘲弄。
他从小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跟她说好了他们俩才是天下第一好,他转头就可以把她送给他的最心爱的洋娃娃送给大院里的另一个姑娘。
他还特别爱逗她,要她说她喜欢他。贺程程怎么能拒绝,年画宝宝又漂亮又精神,可每次她托着小脑袋照做了,他就点着她脑门说:“你这么难看还敢喜欢我呢?”
她为这种事哭了不止一次,好几次都下定决心不再跟关绒绒说话了。爸爸来劝她,说关戎妈妈常年在国外,他缺乏关爱才会养成了这样乖僻的性格。
但他妈妈在国外,也不是贺程程害得,他为什么每每要来欺负她呢?只是自己真是不争气啊,每每他过来晃两圈,什么都不用说,她就又乖乖跟他走了。
现在不能够了,贺程程自我肯定,她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记吃不记打。既然他这么爱耍她,她又怎么都躲不开,那从今以后,她就离他远远的。
贺程程:“那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副班导喜欢的是我又不是你。”
绒绒:“……你再敢说一遍!”
火冒三丈的系统自带小表情,他接连发了一排。
贺程程是不敢再说一遍,也没必要说,黑乎乎的中国字看不懂吗,明明白白就在上面晃着呢。但他名字也她眼前晃着呢,她咬了咬唇,决定直接把他删除了事。
于是,间隔不超过二十米,食堂外的花坛边上。
一个穿军装的男孩把帽子揪了下来,板寸之下,一张脸精致。
他微眯着眼睛,嘴角稍稍下压,表情冷冽又危险。
页面上显示什么来着?
“社`会`主义接班人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
“呵。”关戎轻蔑一笑,女人啊,你在玩火。
正文 Chapter 10
贺程程删号的时候很爽, 删完了之后才觉得害怕。
社交软件只是他们众多联络方式中的一种, 万一他这会儿打电话过来骂她呢?
贺程程仔细想了会儿……又把他电话号码一起拉黑了。
卞香香她们才刚刚买回粥, 想着找到贺程程一起坐着吃会儿的, 四下一望, 小姑娘缩在角落, 捧着个手机失心疯似的一直念念有词。
所有人:“……”
卞香香挺生气:“程程, 喊你找的位子呢?”
“啊?”贺程程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任务没完成,可是周围都是小迷彩,哪里还有空余的位置, 她埋头牵上卞香香:“咱们去操场吃吧。”
其实操场吃也好,空间辽阔,四周安静, 还能一边看着绿油油的草地一边吹风, 比乱糟糟的这小食堂好多了。
四个人顺利达成意见,手挽手地往外走, 刚出了食堂的门, 看到花坛边的关戎。他方才还在摆弄手机, 听到她们的声音就收了起来。
贺程程几乎是下意识就去摸自己口袋, 转念一想, 用不着了……她刚刚明明已经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进黑名单了。
贺程程才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错误, 是关戎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她这样顶多算是一次正当防卫。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来就心虚, 一看到他, 额,更加心虚了。她默默走到靠外的地方,故意离他远远的。
卞香香正拿一股吊儿郎当的语调问关戎有没有吃饭,关戎吭都没吭一声,将帽子往头上一戴,拔腿就走。
“太拽了吧。”
“就是啊。”
“当兵的很了不起吗?”
贺程程这才敢挑起眼皮看他,松枝绿裤腿其实有一点肥阔,但他穿着就是那么精神抖擞。有风吹过,裹出他修长的腿,精壮而有力。
贺程程低头吸了口粥,被烫得呕了下,好不容易咽下去,加入到刚刚的对话里:“当兵的就是很了不起的,保家卫国,舍己救人……他们还有枪呢。”
所有人默了默,黄珊忽然小小声:“而且人家还长得帅。”一阵赞同的声音,卞香香跟宋恬笑嘻嘻看着黄珊:“你也叛变啦?”
到了操场,又是一眼就看到关戎。他正半蹲在人工草皮上,一边散漫地揪着塑料草,一边看着身前坐了一圈的小迷彩。
跟他表白过的小粉信也在,这会正曲腿坐在正中,两只手抱上脚踝,将脑袋磕在膝盖上,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他看。
她刚刚送过早饭,透明塑料袋里有饼干有牛奶。关戎看过说了句什么,小粉信就给他把早饭好好放在他脚边了。
一见八卦中央的人都在,卞香香不由分说,激动地拉着贺程程一道挤过去。贺程程一时没控制好,踉踉跄跄地撞到关戎身上。
关戎条件反射地伸手扶了一把,两双眼睛因此对上,又都很快移开。
卞香香靠着小粉信坐,贺程程靠着她坐,为了跟关戎拉开距离,还特地往后挪了挪。关戎又维持了刚刚的姿势,只是个一个打岔,有点不记得刚刚说到哪儿了。
副班导周群早已经过来等着了,这会看见贺程程,立马从操场边上小跑过来坐到她旁边,拍着她肩道:“昨天给你买的那些吃了没?”
贺程程原本就热,被周群挤得更热,往卞香香一边挪了下,小声道:“挺好的。”
“你喜欢啊,太好了,以后我再给你买,有什么爱吃的也可以告诉我。”
贺程程皮肤特别的白,稍微有一点害羞,那股红色就像趴在羊脂玉上的鸡血石,看得人心里痒痒的。周群又往贺程程身边靠了靠,鼻腔里一股她身上甜丝丝的气味。
关戎一张脸比方才还黑,两只手不由握拳,一双眼睛尽管没正视贺程程,眼尾余光却带钩子似的,一直挂在她身上。
可小姑娘是一点没发现啊,仍旧跟那西门庆谈天说地。他一下站起来,带起一阵风旋,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他……又一次除了贺程程。
有男生特别扫兴地问:“哎,刚刚不是讲得好好,怎么现在一下子停了。教官你说军队要转型发展了,那后面呢?”
关戎将手一挥,又指指喉咙,示意自己没法说话了。
小粉信特别护短地说:“后面你问问度娘就行了,别再让关教官说话了,他嗓子疼。”
“哇,这么快就心疼上了,你跟关教官什么时候给我们发糖啊?”
“你们别胡说啊,一会儿给教官领导听见了,会给他带来困扰的。”
“太体贴了,关教官你不给个说法不行啊,人家都这么为你着想了!”
肩上又是被人一拍,贺程程侧头过去,看见副班导朝她嘿嘿直笑。
周群说:“我发现你总爱咬自己嘴唇,轻点啊倒是,都白了。”
贺程程这才回过神,揉了揉嘴巴,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
今天的训练依旧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累”。贺程程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快中暑快晕倒了,可心里跟人较着劲,怎么也不肯做逃兵。
下午的时候,安静了一整天的手机震了下,她立马打了个激灵,身上汗毛根根竖起来。随即又回过神来,不可能是关戎呀,他一直带队,根本没空给她发信息。
一紧一松,整个人像刚刚结束一场长跑,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疲惫。跟人吵架真是累啊,还没惩罚好别人呢,先把自己给拖垮了。
等到休息,她掏出来看了下,是个陌生号码,写着:“你好,请于今日晚六点到北区文理楼101教室,参加礼仪团面试。”
贺程程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上次黄珊拉她去参加的社团,她还因为说里面的学长长得帅,被关戎狠狠瞪了一眼呢。
贺程程绕过卞香香去看黄珊,说:“珊珊,咱们晚上一起去哈!”
黄珊一脸纳闷:“去哪儿啊,干嘛去,你说什么呢?”
贺程程将手机拿给她看,黄珊眼睛一亮,说:“你进面试了哎!”紧接着又失落起来:“……我没收到短信呢,我是不是连面试都没进啊?”
贺程程说:“肯定不会啊,那么多人要通知,一定是短信还没来呢,你再等会儿。”
黄珊一下由阴转晴,说:“也是啊,那我再等会儿。”
只是一直等到今天下午的军训都结束了,黄珊也还没等来进入面试的那一条短信。她是又失望又丢脸,贺程程是被她拉过去的,结果贺程程进去了,她没有。
贺程程揉揉她头发,还是一口咬定那边没发来短信:“肯定是忘了,你别太伤心了,咱们晚上一起去,问问他们好了。”
“那要真是把我刷了,我这么过去不就是自取其辱吗?”黄珊拼命摇头:“不去不去,你去吧,程程,你比我长得好看,按道理,本来也是该你去。”
“才没有,你也很好看的,而且只看外表是很肤浅的,人的内在比外表更重要!”她有些气呼呼的,说:“我晚上一定帮你去问问他们。”
贺程程原本对社团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可自从接下了要为黄珊打抱不平的任务,整个人都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然而问题接踵而来,晚上去参加面试就不能军训,不能军训就要请假,请假的话岂不是又要跟关戎说话……他能答应吗?
操场上的小迷彩都往食堂飞奔,205的四小只还在原地等着。卞香香将贺程程一脚踹出去,说:“你快点儿,等着你吃饭呢。”
关戎原本跟朱天龙说话,看一个瘦瘦的小个子摸着屁股跑过来,两只脚一拐一拐,跟凫水上岸的鸭子一样,笨拙而滑稽。
朱天龙眼睛一亮,搓着手道:“咦,这就是传说中的程程吧。”
那样子,活像是吃饭前整理仪容的死苍蝇。关戎将他一把挡开来,高大的身躯往女孩身前一杵,厚实得仿佛一堵墙。
操场上都是年轻气盛的青年人,汗水在空气里发酵,到处都是一种酸腐气味。如今关戎往面前一站,高大威武,两手别在身后,一股更浓的味道强势蔓延。
其实一点都不难闻,非常干燥,非常强烈,带着军装被浆洗后的淡淡涩味,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炽热气味,霸道而张扬。
贺程程觉得头重,那股莫名的心虚又涌上来。她哪里敢抬头,连同声音都是小小的,说:“报告教官,今天晚上我想请个假。”
关戎看着这个让他又气又恼,恨得牙痒痒的姑娘,不知道在心里背了多少遍军人守则,才没当着外人的面教训她:“理由!”
他喉咙的情况比上午还要糟糕,几乎只发得出气音。贺程程这才忍不住抬头盯着他看了会,好像看看脸就能知道他喉咙的情况一样。
贺程程:“参加社团招新。”
关戎挑眉:“就是那个选美的社团吧?”
贺程程:“……”
关戎:“里面还有个长得帅的学长。”
贺程程:“……”
关戎咬着牙关,腮上一鼓一鼓的,太阳穴上爆着青筋,整个人都是一副要大发脾气的样子。贺程程眨巴眨巴地看着他,眼神如剔骨似的将他看得一清二楚,忽然就往后退了一大步。
关戎:“……”
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看不到的时候真得恨得牙痒痒,看到的时候依旧恨得牙痒痒,可她过来一开口,软绵绵地跟他说着话,就是手里真端着一碗□□,他都能喝了。
关戎朝她走两步,低声道:“你这么害怕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要去可以,但你不许跟那个男的废话。还有你把我拉黑了是不是,你现在胆子肥了,忘了我拳头有多大了?”
贺程程又往后退了一大步,猛地摇头,一怔,又点头,再怔了怔,接着摇头。
关戎足足被气笑了,说:“我看你就是欠揍。”
他还要再说什么,胳膊上忽然被人一碰,他条件反射地往后“啪”的一打,抓住那人胳膊别过来,一个女生“哎哟”喊了好几声:“疼!疼!”
小粉信被关戎从他身后捞出来,关戎纳闷:“怎么是你?”
小粉信将手抽出来,朝他笑起来,一边说话一边踮脚道:“关教官,晚上跟我们一起吃吧,宿舍女生们说准备去聚餐,需要一个能吃的帮忙打扫战场。”
关戎当然不去,说:“你稍等会儿。”转脸看向正前方:“贺程程,你——”
面前哪还有人。
贺程程挽着舍友,已经走远了。
扎起的小马尾挂在脑后,随着步子一晃一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