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捉虫)
唐悦悦看着病床上的自己慢慢变的苍白, 周围只有仪器冰冷的滴答声。活了几十年, 她此时并没有什么遗憾。她一生未婚, 最亲的父母也已经先她而去。
自从知道自己得了这不治之症之后, 唐悦悦已经提前立下了遗嘱。从最初的恐惧死亡, 到后来的坦然面对, 她已经尽力的说服自己。
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唐悦悦不知道,此时她的身体突然变的越来越透明。
唐悦悦此时只感觉周围满是闭塞挤压之感,还微微有些喘不上气。她听见有个像是上了年纪的女人正在扯着嗓子喊什么‘使劲’。
随着年轻女子痛苦的低吼, 和那一声声的‘使劲’,唐悦悦只感觉周围突然一松,自己就被人给抱了起来。“娘娘, 是位小公子”那稳婆满脸喜气的抱着光溜溜的男婴, 凑到已经脱力的周侧妃身边。
竟然这么轻松的抱着她?她记得自己可不轻,不过让她疑惑的是, 自己虽然睁开了眼, 但是却什么也看不见, 一双手也是抓握无力。还有, 什么小公子?自己明明是个老女人行不行。
正在愣怔间, 突然一只手拍在了她的屁股上, 她本能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听到自己稚嫩的哭声,唐悦悦一边干嚎着,一边在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嬷嬷, 你看, 他在看我呢”那周侧妃看着自己刚刚历尽千辛万苦才诞下的孩子,眼角眉梢间满是慈爱。
听到耳边的话,唐悦悦的疑惑更重了。
“应儿,你叫应儿,闵应。”那周侧妃一边念叨着,还亲了亲唐悦悦此时皱皱巴巴的脸蛋。
感受到脸上的触感,唐悦悦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确实是在跟自己说话无疑了。
她这是投胎了?可是为啥她还有意识,不对,应该是记忆。
还有这名,啥名儿?跟小说男主角似的。
“公子体贴娘娘,您看公子就刚刚哭了几声,以后保准是个孝顺的”李嬷嬷让那稳婆出去,亲自帮着侧妃周凝莲擦洗身子。
她是周凝莲的奶嬷嬷,对周凝莲的感情比对自己的亲儿子都深厚。
反复听到公子几字,唐悦悦才猛然惊醒,想到自己的性别问题。他努力的伸着自己短粗的小胳膊往身下探去,但是天不遂人愿。这地方有点远,胳膊实在太短,够不着。
试了几次,实在是太费劲,她只得放弃。
……
唐悦悦,不对,现在应该是闵应,他现在已经渐渐适应了自己的婴儿生活,每日吃喝拉撒睡,好不快活。不过就是每次吃时,会有些尴尬。
自从他双眼能视物之后,也渐渐了解了这个世界几分。
刚开始,他还高兴不已,可能老天爷是看在他上辈子死的早,可怜他,这辈子就让他投生在了个富贵之家。
首先这里的陈设,就与他原先的世界不同,满是古色古香,就像古装剧里的摆设。
还有他那漂亮娘亲,一看就是古代大家闺秀,还是清冷女神范儿的那种。每次被娘亲满脸宠溺的抱着,闵应都能高兴好久。
不过他不喜欢每天照顾他的那个奶娘,总是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偷偷说他娘的坏话,说他娘不得他那王爷爹的恩宠。
虽然她说的确实没错,因为自从他出生,还真没见过几次他那王爷爹。
不再纠结这些,闵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还是婴儿的缘故,特别容易犯困。每次吃完就想睡,所以他每天为数不多的有精神的几个时辰,都在努力伸着小耳朵,八卦可以帮他了解这个世界的各种消息。
时光飞逝,转眼间闵应已经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活了一年多。
通过这一年多的慢慢了解,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现在所处的是个什么世界。
他这次不是单纯的投胎,而是穿越了。没错,还是穿在了一本曾经看过的小说里。那是本网络小说,是他生病住院无聊时看的。
怪不得刚出生时他听着自己的名字这么耳熟,这不是像男主,这就是男主。
他只记得自己当时看完书时,只想说句:靠,什么玩意儿?
男主因为童年阴影,长大后变得阴狠凉薄,当然待女主是不同的。
女主在男主男二之间摇摆不定,在最后男主要成亲的那晚才告诉男主,愿意跟他在一起。
男主自此与女主并肩战斗,共同站到了权力巅峰。
至于与男主成亲那晚的男主原配,则是在百般挽回男主之后渐渐凉了心。
心里的恨意慢慢将她吞没,黑化后的她成了男主和女主最后的威胁。
在这本书里,闵应其实最讨厌的就是男女主角,一个渣,一个婊。
最心疼的就是里面的女配,也就是男主的原配妻子。
好好的一个性格温婉的大家闺秀,书中面描写容貌也是和女主不相上下,硬生生的让男主和女主给逼的黑化。
闵应只记得那书里的男主角是闵应自己没错,大梁荣王庶四子。女主角的名字好像是温琦玉,郦国公家的六小姐。两人的母亲还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两人是表兄表妹的关系。
书中女配,也就是闵应自己未来的娘子,名穆雨棠,正三品左散骑常侍穆宏伯之嫡女。
一边试着捋顺其中的关系,闵应一边苦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一张白皙肥嫩的小脸上满是不相称的沉思之色,把一旁照看他的婢女冬卉逗的直捂嘴偷笑。
“我——要去——娘亲——那儿”别扭的吐字,闵应小肥脸上憋的通红。他年纪还小,舌根还不是很灵活,咬字吐字还有些费劲。
“好,四公子,奴婢这就抱您过去。”冬卉放下手中的针线,过去躬身抱起闵应。她原先是在周侧妃身边伺候,是前几天才被分到照顾闵应。
闵应知道自己如今的境况,他现在虽然吃穿不愁,却并不是因为受那荣王的看重,纯粹是他娘有个强势的娘家。
闵应的外祖父是知枢密院院士周明达,正二品。手里又握有实权,所以说他想给自己女儿送些补贴,荣王这个闲散王爷还真是不好插手。
但是闵应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自己的外祖父会因为与当今皇上政见不合,被暂时罢官。但是他记得好像也就一年的时间,他的祖父周明达就又被当今皇上重新启用。
但是就是这关键的一年,原书中闵应的娘周侧妃死了。他因为年纪小,与外祖家联系少,渐渐就淡薄了,以至于他年幼被恶奴恶兄欺凌时,都没人为他出头。
闵应记不起具体时间,但是他知道,此时他的倚靠就是他娘和外祖家,这便宜爹暂时根本靠不住。
所以现在的闵应总是时不时的往他娘那房里跑,就是为了时刻盯着点,别让人给钻了空子。
毕竟他此时只是个口齿还不太利落的孩子,那些人不会对他有什么太大的防备。
刚出门,迎面就看到了刚用完午膳回来的钱妈妈,只见她不停的掂量着手中的荷包,脸上的笑好像要把她那张胖脸撑破。
这钱妈妈是闵应的奶嬷嬷,这一年来不光闵应被养的白白胖胖,那钱嬷嬷的脸上也是撑得愣是看不出一条褶子。
“公子又要去侧妃娘娘那儿?”钱嬷嬷看到闵应与冬卉,赶紧将手中看起来做工复杂的荷包揣进怀里。脸上的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是”冬卉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她才过来伺候不几天。但是她能够明显的感觉出这钱妈妈对公子的怠慢。
“早去早回,勿扰了侧妃娘娘的休息。”说完话,脸上带着几分自得,钱嬷嬷提步就往自己屋走去。
“刚用完膳就回屋躺着,可是再没有比她会躲懒的老货。”冬卉愤愤的低声念叨着,她以为怀里抱着的闵应听不懂。
闵应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院子里的景物渐渐往后退。这种事他早就见惯不惯。在冬卉来之前,还有一个丫鬟与那钱妈妈一块照看他,那丫鬟应该不知是授了谁的意,几次三番是想要让他夭折。
还好闵应的芯子不是个孩子,要不然还真就说不准让那人得手了。不过闵应知道更大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男主角的光环在作祟。
闵应自知自己现在走路都走不稳,何谈与这些人斗,只得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先将这丫鬟给弄走。
法子其实很简单,他每次在周侧妃的屋里时,都会做出排斥那丫鬟的样子。久而久之,那经验老到的李嬷嬷看出了些不对,寻了个由头将那丫鬟给打发到了别处当差。换上可以保证忠心的冬卉。
现在是冬天,周氏的屋门前挂着厚厚的棉帘。冬卉刚抱着闵应进了外间,闵应就听到内室里传来男子略显低沉的说话声。
难道是他那王爷爹来了?
不能怪闵应这样新奇,荣王闵长岳有时大半个月都不进周氏院子。
要怪就怪闵应这王爷爹太过多情,王府除了两位侧妃,还有好几位没有名分的宠姬姨娘。至于王妃,早就薨世多年。
他娘周氏虽然貌美,但是性子清冷寡淡,不似那些美人懂得曲意逢迎,所以荣王也渐渐失了耐心。
今日闵长岳怎么有空前来,闵应倒是充满好奇。
第一卷 第二章
“娘——娘”还没进内室, 闵应就扯着稚嫩的童声叫道。
他刚刚已经听见他爹语气里的不耐。闵应是看出来了。他爹觉得自己堂堂王爷, 来自己侧妃这里还要遭受冷遇, 心理上有些不平。
这时候闵应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不时地耍个宝, 让他爹娘都笑一笑, 也好给两人个台阶下。
“应儿来了, 抱过来让本王瞧瞧。”
刚进内室,闵应就被抱到了闵长岳的跟前。
闵长岳今年刚过而立之年,他不喜欢蓄须, 整张脸上也就高挺的鼻子辨识度高一些。一张薄唇,一看就不是长情之人。不过好在身材欣长,就闵应粗略估计, 怎么也得将近八尺高。
没错, 闵应也没想过自己的王爷爹长得这么普通,就跟个路人甲似的。
幸亏他娘周氏的样貌好, 闵应的眉眼精致大多是随了周氏。
“父王——好”闵应扬起小脸, 嘴里的话还有些磕绊。但脸上的笑甚是灿烂。
“好, 好孩子”闵长岳抚着他的脑袋, 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不少。
他一直觉得闵应这孩子早慧, 所以对他的关注也就比其他的儿子多些, 这也是他偶尔还能往周侧妃这院子里来的一个重要原因。
“今日可好好吃饭,有没有调皮?”闵长岳看着闵应那忽闪忽闪注视着他的眼睛,用温和不少的语气问道。
“应儿——吃了, 娘没吃”说着, 他还煞有其事的指了指坐在一旁临窗大炕上的周氏。
端着茶的周氏有些微愣,不过转瞬之间脸上就恢复正常。看到闵应小脸上满是认真之色,她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挂上了无奈的笑。
她最近这段日子并没有什么胃口,所以进食少些,没想到被自家儿子给告了状。
闵应和他爹看向周氏时,看到的就是美人低头浅笑的情景,映着炕桌上白瓷瓶内正在盛开的几枝红梅,两人都看呆了。
先回过神来的是闵应,他瞅了瞅闵长岳,又转身看了看他娘已经有些微微泛红的双颊,颇有脸色的退了出去。
刚出房门,闵应就看见院门口处进来了个面生的丫鬟。
那丫鬟脸上带着几分傲慢,说话的嗓门也没有因为这是侧妃的院子而有所收敛。
“你让我进去,柳姨娘肚子里的小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你这小蹄子有几条烂命来赔。”一边说着还不时往正屋望去,仿佛就是为了让屋内的人听见。
这柳姨娘,闵应也是有所耳闻。听说是他爹去年刚纳进王府的,还没稀罕够,如今还是荣王的心尖子。
看那丫鬟的神色,以闵应的这几十年的阅历来看,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是那柳姨娘想来向他娘示示威。顺便将王爷拐到她们院去。
要是那柳姨娘真是有什么大碍,这丫鬟脸上不会半分着急的样子都没有。
玩味一笑,闵应先酝酿了下情绪。
紧接着,毫无预兆,闵应咧开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倒把抱着他的冬卉吓了一跳。
“公子,四公子您怎么了?”冬卉赶忙将闵应放到地上,面带焦急的看着他。
闵应不回话,就是一个劲儿的哭,那丫鬟的叫嚷声都被他盖了过去。
院子里的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哭的伤心的闵应,和那手忙脚乱已经急出汗的冬卉。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荣王的声音从屋里传出,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闵应松了口气,心想:你这要是再晚些,他可就真的嚎不动了。
荣王身后跟着的是匆匆出来,连衣裳都没来得及加的周氏。
“应儿,你怎么了?”周氏上来就屈膝抱住还在抽噎的闵应,用手中的丝帕轻轻的拭着他脸上的泪痕。
荣王也是一脸关切的看着闵应,荣王虽然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但是最近他听说自己的第四子早慧,关心多些,也属正常。
“她——”闵应指了指那正在看戏的柳姨娘丫鬟,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满脸的委屈。“害——怕”
荣王听他虽然咬字不是很清,但是表达顺畅,不似一般的稚儿,心中对他的喜爱又添了几分。
“她吓着应儿了?”荣王者话问的是低着头的冬卉。
冬卉看了一眼那脸色已经微微泛白的丫鬟,点了点头。刚刚那丫鬟的声音确实刺耳的紧,怕是将小公子给吓着了。想到这里,她点头的动作坚定了几分。
“你是柳姨娘身边的?”荣王面色不虞的看向那脸上已经半分嚣张之色都没有的丫鬟。
那丫鬟看到荣王的脸色,肩膀抖动的幅度大了些。“奴婢是,是柳姨娘身边的丫鬟翠枝。刚刚姨娘说肚子不舒服,想要让王爷过去,陪陪……”惊觉自己失言,那丫鬟赶紧住了口。
“不舒服就请大夫,本王会医术不成?至于让本王去陪陪她?她好大的面子。”荣王的面色沉的都能滴出水,话里的不耐在场的众人都能听得出来。
荣王这个人,最注重的就是面子。他堂堂一个王爷,自由还由不得一个姨娘来插手。
此时的闵应早就止了泪,但还是抽噎个不停。让他假哭他实在做不来,只能来真的。
一边抽噎着,他还过去拽了拽荣王的衣角。“父王,你莫要动怒。”这句话他说的甚是流利,倒把荣王的怒火冲淡了几分。
“好,父王不生气,来人,将这丫鬟带出去,让她去马厩伺候马吧”直接将人赶去了马厩,荣王抚了抚闵应的头,转身进了屋。
周氏还在吩咐冬卉要给闵应找大夫瞧瞧,闵应已经用小小的身躯推着他娘周氏进屋。
“娘,进屋,冷”闵应尽量不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尽量两个字,他就知道刚刚突然的说话流利就是巧合。
周氏刚刚在内室,穿的不甚多,现下回过神来,确实是冷的紧。就点了点头,同样抚了抚闵应府脑袋,嘱咐好冬卉好好照看,遂进了屋。
当天夜里,柳氏的院子灯火通明。
“咬人的狗不叫,那周氏平时装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没想到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真是让人气恼!”柳姨娘将桌上刚换上的茶具一推,又碎了满地。
外面伺候的婆子闻声,眼皮不住狠狠的跳了几下,这都已经是第三套了,这柳姨娘再摔下去,她都不敢去仓房领了。
“姨娘,身子要紧,您腹中还有小公子呢。”圆桌旁站着伺候的丫鬟样貌比起白天的那个翠枝要差上一些,她名叫翠竹,与翠枝两人同是柳姨娘的贴身丫鬟。
她脸上带着几分关切,将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炖盅放在一片狼藉的桌上。
“对,不就是孩子吗?谁没有似的”像是想起什么,柳姨娘低头嗤笑了一声,看着高高隆起的腹部。那周氏不就是仗着自己生了四公子,到时候自己的儿子一出生,肯定更受王爷的宠爱。
“王爷今日还去了哪里?除了周氏的院子”一边转着腕上的红玛瑙镯子,柳姨娘抬头问道。
“听说是午时之前一直待在锦姨娘的院子里”翠枝江炖盅里的红枣枸杞乳鸽汤盛青瓷小碗里,递到柳姨娘的手上。
“又是那老女人”柳氏的脸上已经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这锦姨娘是已故王妃的贴身婢女,后来王妃薨了,她被荣王抬了姨娘。自己主子没了,还能想着爬上王爷的床,想来也是个心机深沉的。
而且那锦姨娘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听说过了今年都已经二十有五,真不知道王爷是看中她什么了。
“每日王爷都要去她那半日,她主子是王妃,她也想当王妃不成?”语气里净是不屑。柳氏的出身不高,这一直是她的痛脚,也是她最忌讳的地方。
但是当她得知那一直荣宠不衰的锦姨娘竟让是奴籍出身,仿佛是找到了什么发泄口,终于可以通过贬低她,来纾解心中的不平。
“姨娘又不是不知,王爷去她那儿,纯碎是为了二公子,二公子一直深受王爷喜爱。王爷也一直对其寄予厚望,并不是为了那人老珠黄的锦姨娘”这个时候,只有顺着柳姨娘的话,才会有好果子吃,翠竹伺候了这么久,这点眼力价儿还是有的。
“又是孩子,儿啊,你可要给为娘争气。娘以后的日子可就靠你了”说着,柳姨娘放下手中的青瓷小碗,满脸慈爱的抚着凸起的腹部。
“姨娘,这汤要趁热喝才好”
“嗯”应完,柳姨娘又端起了碗,用调羹小口小口的往嘴中送去。
翠竹看到那碗汤见了底,才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第一卷 第三章
“你——吃”将手上的橘子递到冬卉手里, 闵应腼腆的笑了笑。刚刚应该是吓着她了, 看她那张还泛着白的脸就知道。
“谢谢四公子”冬卉感动的接过闵应双手捧着的橘子, 这橘子是从淮南运过来的, 金贵的很, 还是上次闵应的外祖周明达派人送来的。
“书, 书——”闵应指了指炕桌上的书, 已经抱着自己的布老虎端坐好。
冬卉自小跟着周氏,周氏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这贴身的婢女当然得是能识文断字的。
自从冬卉来了之后, 闵应就老拉着她给他念书听。这书是周氏房里书架上的,名叫《大梁杂记》,应该是本介绍大梁风土人情的书。
但是书上的字是繁体字, 闵应有很多字都是猜的。而且一个一岁多的孩子听书和一个一岁多的孩子看书, 还是前者不太会引人注目一些。
刚念了几页,闵应就抱着布老虎靠在迎枕上睡着了。
将手中的书放下, 冬卉小心翼翼的将其抱到床上, 轻柔的盖上被子。
闵应一觉睡得长, 等他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半夜。应该是子时左右, 平时他这个时辰都要起夜。可是等了良久, 还是不见冬卉,他心里存了几分疑惑。
屋里掌了灯,但是却没人。
闵应唤了两声冬卉, 没人应声。又唤钱嬷嬷, 也没回应。
闵应只得小心的侧身从床上爬下,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闵应摇了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蹲下身子笨拙的将鞋子套上。
出了门,只看到一名身着鹅黄色比甲的洒扫丫鬟在回廊旁站着。
“四公子,您怎么出来了,外面冷。”看到站在门口的闵应,那丫鬟赶紧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若是让四公子受了凉,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冬——”闵应满脸疑惑的看着那黄衣丫鬟,怎么他一觉起来,这人都不见了。
“四公子是要找冬卉姐姐?”那黄衣丫鬟试探着问道,她一直听说四公子早慧,但是她只是个粗使丫鬟,平时哪有机会与他接触,所以一直是半信半疑。
看到闵应点了点头,那黄衣丫鬟心中大骇。但是随即想到主子的吩咐,就躬身将闵应抱进了屋。“冬卉姐姐有事被人叫走了,今夜是女婢伺候公子,公子可是要小解?”
那婢女的脸上带着几分的不自然,闵应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继续回床上休息,闵应的眼睛虽然合着,但是脑袋里却清醒的很,这件事透着一股子蹊跷。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到闵应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太阳已经高高的挂起。
伺候闵应穿衣盥洗的还是昨晚那个黄衣丫鬟,那丫鬟看闵应不哭不闹的,才将心里的大石放下。
今日吃的是蛋羹,钱嬷嬷并没有来喂奶。那丫鬟一勺一勺的喂给闵应,闵应抿着嘴不停的摇着小脑袋,一口也没吃。这丫鬟他不熟悉,他才不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呢。
闵应还记得上一个丫鬟的事,所以防备心较先前重了不少。
用手推拒着不停凑过来的小匙,“冬——”冬卉还没回来,这是闵应最疑惑的事。什么事,办一夜还没办完。
那丫鬟看闵应一副不给他找着冬卉就不吃饭的架势,只得苦笑着劝了两句,但是不顶用。
那黄衣丫鬟只得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简单的与闵应说了一遍,说深了她怕他会听不懂。
在昨日闵应睡觉时,王府里出了档子大事。
柳姨娘的孩子差点掉了,听说现在不光府里的府医,连保安堂的许大夫也被请进了府。
如今都在柳姨娘的院子里呢。
那关冬卉她们什么事,闵应有些不解。
像是读懂了他脸上的疑惑,黄衣丫鬟接着道,“柳姨娘的情况还凶险着,结果从她的补汤里发现了藏红花。而这藏红花有人指认说是冬卉姐姐放的。”
这不是他该懂得的事,闵应故意露出了更加疑惑的表情。
陷害冬卉,而冬卉是周氏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这不就是在变相的说周氏是这件事情的主谋?
还真是防不胜防,闵应握紧了五指,脸上还是要装出一副茫然之色。
“娘,找娘”如今得先去周氏那儿去看看,这幕后之人只怕是想来个一石二鸟。闵应的眉头紧皱。
果然,等闵应到周氏那儿的时候,屋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有他爹荣王,其右下首坐着的那位应该是闵应没见过几次的栗侧妃,栗侧妃再下首则是如今王府里最为得宠的锦姨娘。
他娘周氏则是在屋里站着,脸上满是悲愤之色。其身侧站着的是一脸忧色的李嬷嬷。
地上跪着的身着蓝衣的女子应该是冬卉不假。和她一起跪着的那妇人身着姜黄色比甲,头上梳着的油髻上散发着过份甜腻的桂花头油味,是钱嬷嬷。
看到闵应被抱来,屋里紧张的的气氛缓和了些。荣王脸上的冰也融了几分。
“怎么把四公子抱到这儿来了,快把他抱回去。”荣王的话里满是不容置疑。
“娘——”闵应迈着小步子,先跑到周氏的跟前,抱着她的腿。她能够明显的感受到周氏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眼眶里的泪虽然不住的在打圈,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乖,先回房”说着,周氏温柔的抚了抚闵应的的头顶。
闵应没说话,而是执拗的跑到了荣王的跟前,一张小脸倔强的看着他父王。
他算是看明白了,屋里的这两个女人应该是来看好戏的。
怪不得自他进屋,那锦姨娘的脸上一直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这个时候不能退缩,他娘亲需要他的维护。
“你……”还不等闵长岳训斥的话出口,外面进来的丫鬟打断了他的话。
“王爷,柳姨娘生了,是位小姐。”说完这话,那通报的丫鬟欲言又止,“不过……”
“不过什么,还不快速速禀报。吞吞吐吐想什么样子”锦姨娘开口训斥道,面上带着几分焦急担心之色。
众人也都看向那躬着身的的丫鬟。
“是,是,柳姨娘殁了”那丫鬟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带了哭腔,最后竟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一个姨娘没了,照普通人家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这事要是发生在正受宠的柳氏身上,可就是大事了。
“你还有什么好说!”荣王将手上的茶杯一下子掷到周氏脚旁,尚有余温的茶水尽数倾撒到她的脚面上。
“妾身冤枉”周氏的脸上恢复了冰冷,她不屑使这些手段来挣那所为的恩宠。
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证据确凿,你还要抵赖?那婆子都说了,亲眼看见那名叫冬卉的婢女房里有过此物,而那婢女是你从娘家带来的,难道说她的所作所为,你一概不知?”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个女人,但是就算是此时此刻,她还是一副不肯低头的样子。这次他倒要看看,她怎样才肯服软。荣王的眼神里晦暗不明,将手上的荷包扔到地上。
看到那绣花复杂的荷包,闵应的瞳仁微缩。这个荷包不是中午钱嬷嬷手上拿的那只吗?原来是做这个龌龊用处。
当时院子里就他们三人,她又收的及时。也就闵应看到了,冬卉只顾着抱他,应该是没有在意。
闵应的眼神凌厉的看向钱嬷嬷,不论她是授了谁的意,此次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本来想着钱嬷嬷好掌控一些,怕将她打发走了,再被安插进更麻烦的的人。闵应准备多留她一段时日,如今看来是留不得了。
“咦?嬷嬷的——”闵应上前将那荷包拾起,满脸疑惑的望了望屋内的众人,然后将那荷包递给了钱嬷嬷。
“给,嬷嬷的——”说着脸上还扬起了笑,这笑让钱嬷嬷平白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寒意。
“应儿,这荷包是钱嬷嬷的?”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氏,她双目通红的看着钱嬷嬷。
闵应点了点头,这么小的孩子是不会说谎的。屋内的众人,看到他坚定的点头,脸色大变。
“应儿,你过来”荣王一伸手,将闵应揽了到了身前。
但是闵应却突然叫出了声,“疼——”说着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这次可不是闵应装的,刚刚荣王确实是碰到他的痛处了。
看到闵应痛苦的小脸,周氏上前将其揽过,脸上的寒意更重了。轻轻的将他外面的衣服脱下。旁边站着的李嬷嬷看到闵应那满是血点的中衣,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满是愤怒疼惜之色。
周氏突然掩面哭了起来,刚刚眼泪都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她硬是没让其落下,现在看到闵应满是小血点的后背,她再也忍耐不住。
“是谁干的?竟然敢这样对待本王的亲骨肉,这是活的不耐烦了吗?”这一字一句里面,浸满了荣王的怒气。
没有人回话,屋内众人鸦雀无声,荣王‘砰’的一拳砸在桌上,屋内的众人除了闵应和周氏,都吓的如惊弓之鸟一般。
“应儿,你告诉娘,是谁刺的你?”周氏的眼泪像是决了堤,脸上却是一副决绝之色。
稚嫩的童声在屋内响起,“嬷嬷”闵应忍着后背上的痛,满脸的无辜之色。伸出白嫩粗短的手指,指了指已经如一滩烂泥般摊在地上的钱嬷嬷。
第一卷 第四章
闵应的这一声‘嬷嬷’, 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钱嬷嬷的脸上已经面入死灰。
仿佛想起了什么, 钱嬷嬷还欲再挣扎一番, “四公子怕是记错了, 奴才怎么敢毒害少爷。而且那荷包老奴也是从未见过”说着, 她还装模做样的抹了两下眼角。
“应儿, 你刚刚说的话可是真的?”周氏心疼的看着闵应。
闵应点了点头,小小的眉头还紧紧的皱在一起。
‘啪——’的一声,挥手时周氏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狠厉, ‘啪’又是一巴掌,那钱嬷嬷的嘴角已经沁出了丝丝鲜血,为母则强, 可见柔弱的周氏是使了多大的力气。
“王爷, 您看这婆子都敢这样以下犯上的对待少爷,她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这事说不准就是她受了谁的指使来污蔑我家王妃, 您可要三思啊。”说话的是刚刚扶起周氏的李婆婆, 她的目光清明锐利, 把那钱嬷嬷看的眼神不停的游移闪躲。
荣王没有说话, 但是从面色上看, 他应该是听进去了。
闵应则是赞许的看了一眼正恶狠狠的盯着钱嬷嬷的李嬷嬷,果然有个聪明的队友就是省力。
他娘虽然在诗词歌赋上才赋非凡,但是在这人心险恶上还是有些不通窍。要不是有李嬷嬷一直护着她, 怕是在这王府里早就被人给算计了不知多少次。
“这个荷包是我家侧妃娘娘做的不假, 但是前几天就已经丢了。而且如果我们家娘娘要害人的话也不会用这么明显而且容易被查出来的东西,这明显就是栽赃陷害!”李嬷嬷趁热打铁,将心中所想一起道了出来。
“说,你是受了谁的指使,要陷害周侧妃?”荣王问出这话时,闵应的心就已经放下了一半。
“这——”钱嬷嬷抬起头隐晦的瞥了一眼锦姨娘,然后飞快的将头低下。
“奴才是冤枉的,冤枉的”还在不停的喊冤,但是已经少了几分底气。
刚刚那一眼虽然隐晦,但是却正好被周氏捕捉到,她双目通红的转头看向锦姨娘。
“是你?”周氏的话里已经带了三分的肯定,但是她不明白,她与这锦姨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为何要这样害她?还有应儿身上的伤,要是钱嬷嬷真的有问题,这一年来她的应儿得受过多少的苦。
她不想争抢什么,说实话,她自嫁到这荣王府之后就已经认了命。如今她只想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完这剩下的半辈子,看到她的应儿长大,娶妻生子。这些人怎么还要这样步步紧逼?
“妹妹什么意思?为何这样看着我?”锦姨娘被周氏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憷,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身子,脸上还是挂着得体的笑。
“谁是你妹妹?我是上了玉碟的侧妃,而你只是没名没分的姨娘,尊卑有序还望锦姨娘时刻谨记”闵应就是周氏的逆鳞,她的话没给锦姨娘留一丝情面。
这时,沉默许久的荣王终于开口。
“你说实话,不然我就让你全家为柳儿陪葬。”荣王的眼神里是不似以往的阴冷,他不是瞎子,刚刚那钱嬷嬷看似隐晦的一瞥,其实他早就看到。
听到‘全家’二字,钱嬷嬷的身子不自觉得的抖了抖,此时,她的眼中像是多了些什么。
不着痕迹的攥了攥拳,她抬起头,“奴才,奴才。锦姨娘,对不住了,奴才实在是兜不住了。”
情况急转,锦姨娘还欲强装镇定,“你胡说,你这恶婆子莫胡乱攀咬”
“锦姨娘,你可不能不认账啊,呐,您前几日给奴才的银票奴才还没来得及花呢?”看到锦姨娘不承认,钱嬷嬷仿佛也急了,忙从怀里掏出了两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
因为锦姨娘在府里的时间最长,而且在先王妃在的时候,她就是帮着掌家的大丫鬟。所以从她诞下二公子之后,这府里也是由她掌着家。虽说栗侧妃进府之后,有几次王爷也提出让锦姨娘将掌家权交出,但是都被油滑的锦姨娘给哄了过去。
直到如今,这王府的掌家之权竟然还在一个姨娘手里。
所以这二百两的银票,锦姨娘还是拿的出的。
“这银票面额虽大,但是这府中也不是仅有妾身能拿的出啊,还望王爷明察”锦姨娘面带委屈之色,三言两语间,眼睛里的泪已经像是不要银子般的往下流。
“若是锦姨娘还是不欲承认,那此物锦姨娘可还认得?”钱嬷嬷又从怀中拿出一物,那是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被小心的包在帕子里。
这种针要比平常的绣花针要更细,一般是要到铺子里订做,这是大夫针灸时才会用到的针。
“王爷请看”钱嬷嬷将那张帕子展开,原来这里面还有乾坤。
这张白绢帕子上还画着一个人形的图案,上面标注着几个重要的穴位。
“将杨大夫请来”荣王吩咐道。这杨大夫就是王府的府医,这屋里的人都不通医术,需让他来辨认一下。
“这是锦姨娘的丫鬟红叶给奴婢的,说是让奴才按着这绢子上的穴位扎四公子,四公子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变成痴傻儿。这二百两银子其中一百两是让奴才将柳姨娘的事嫁祸到周侧妃的身上,给奴才封口之物。剩下的一百两则是让奴才暗害四公子的酬劳。”
“你胡说,这不是红叶的帕子”锦姨娘的脸上已经失了端庄淡定,她急切的想要为自己洗刷。
“这上面的穴位字迹皆出自红叶之手,王爷可让人来辨认一下字迹”钱嬷嬷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
“王爷,锦姨娘那丫鬟,臣妾也有所耳闻,好像是懂些医术的”一直未开口作壁上观的栗侧妃突然插言道。
“你那丫鬟呢?速速让她过来一趟!”荣王此时感觉自己仿佛身陷泥淖,这后院的事真是越理越乱。
红叶来之前,先到的是杨大夫。他检查了那张帕子,上面标注的几个穴位,若是长期针扎刺激,确实容易致人痴傻。
不过有一点让闵应略微有些奇怪,那红叶被带来时,只辩驳了两句,就痛快的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包括那藏红花也是她受了锦姨娘的吩咐,在大厨房人少时偷偷加到了柳姨娘的汤里,剩下的则是交给了钱嬷嬷,让她放到周氏的院子里,以方便嫁祸。
这次面如死灰的人换成了锦姨娘,她瘫软在圈椅上,“王爷,真的不是妾身,妾身没有。”
“哼,没想到平日里看在你伺候时间不短的份上,多给了你几分薄面,你竟然生出了别的心思,真是该死!”荣王此时的脸上满是厌恶之色,女人对他来说,怎么也比不上流着自己血脉的儿子。
他最忌讳的就是这府中发生毒害子嗣之事,他是宠爱她们不假,但是子嗣是他的底线。
“将她拖出去”荣王已经不屑看她。
“不,不要——”锦姨娘直接从椅子上滑下,跪坐在地上,神色狼狈至极。
“娘,我要找我娘——”外面传来男孩的哭喊声。
“庸儿,娘的庸儿,你可要救救娘啊——”锦姨娘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赶紧抱住刚刚跑进屋的闵庸。
看到闵庸,荣王的神色微微顿了顿。
闵庸是他的第二子,擅诗书,平日里也是老实持重。是他目前为止最为满意的一个儿子。
“父王,您就饶过母亲吧”就算闵庸平日里再怎么装稳重听话,此时他也只是个孩子,此时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母亲?”荣王本来刚刚软下去几分的心,听到这两个字,又硬了起来。这母亲二字岂是能乱叫出口的?锦姨娘区区姨娘而已,怎敢受他这一句‘母亲’?
“将他拉起来”
……
最后,念在锦姨娘诞下二公子有功的份上,荣王留了她一条性命。但是却被赶到了城郊乡下的庄子里去做粗活,永生永世不得再进京,不得再见二公子。
家里的掌家之权,本来荣王是想作补偿,交给周氏。
但是周氏不想理这摊子事,就让给了栗侧妃。
……
闵应乖乖的趴在床上,周氏正在给他上药。
钱嬷嬷确实是趁着他睡着或者是平时只有他俩在的时候偷偷用针扎过他,但是都被他想方设法的躲过了,如今他身上的伤,其实是他自己搞出来的。
还有那中衣上的血点虽然看着密密麻麻的渗人,其实是闵应刺破手指印上去的,在、手指上的出血量大些,这样看着真切些。至于背上的,闵应也不傻,就是象征性的刺了几针。
他不后悔这样做,甚至此时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的灵机一动。
当时的情况不明,但是可以肯定的就是钱嬷嬷绝对有问题。他不能再让这个祸害在身边潜伏着。
这才有了闵应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感受到后背上凉飕飕的,痛感渐渐减轻,闵应还有一点不明。他没想到钱嬷嬷这么容易就会招认,若他是钱嬷嬷,不是自己做的事,怎么也要辩驳一番,为自己减轻一些罪责也好。
不对,这件事不对!闵应脑中突然闪过什么,他突然坐起身。
“应儿?”看到他突然的起身,周氏还以为自己上药时将他弄疼了,一脸关切之色。
发觉到自己的失态,闵应朝着周氏咧嘴一下,又乖巧的趴好。
闵应的脑袋里正在高速的运转,这件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锦姨娘不假,但是最后获利的却不是她。
是栗侧妃。
经此一事,王府中两位最受宠的姨娘,一死一贬。王府的掌家之权也落到了她的手中。
周氏虽然位分高,但是以她不喜争抢的性子,在王府中的存在感并不强。
所以现在,府中的局面是以栗侧妃独大。
若是这次没有他前去揭穿钱嬷嬷,怕是事后栗侧妃也会让人‘不经意’的发现这件事是锦姨娘所为。到时候她娘周氏蒙冤受罚,柳姨娘很可能一尸两命,而那看似风光的锦姨娘其实早就是她的瓮中之鳖。
所以这步棋,不论怎么走,都是她赢。
厉害,厉害。闵应一边分析着,一边在心中不住的点头,这女人将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玩的是真好。他们都成了她手上的棋子还不自知。
第一卷 第五章(捉虫)
有了钱嬷嬷那次教训, 。左右闵应也到了戒奶的年纪, 就没再帮他找奶嬷嬷。
不过丫鬟倒是又找了一个, 是那天夜里那个黄衣丫鬟。她六岁被买进王府, 今年已经十二岁, 因为不是家生子, 所以一直干的都是最累最脏的活。底子倒是干净的很。
经过李嬷嬷的多方打探, 和这几日的试探。那丫头的心性还是可以的,与那些心思多的家生子不同,她毕竟在这府里无牵无挂。而且人也是个爽利性子, 还堪用。就被派到了闵应屋里,与冬雪一块儿伺候他。
那丫鬟原来也没什么正经名字,府里的人都叫她二丫头。
这名字周氏觉得着实有些粗俗, 就给她赐了冬芷这个名字, 正好与冬卉凑个齐整。
……
时间如流水,转眼间已是清丰十四年春。
虽是春天, 但是这天冷的和那寒冬腊月里似的。闵应的屋里又加了一个火盆。
“四公子, 您起了?”冬卉端着水进来时, 已经看到闵应正在自己穿衣。虽然动作不甚熟练, 但是好在没有穿错。
“四公子, 现在天色还早, 不用急。”过去帮着闵应将衣带系好,冬卉劝道。
“今日是我第一次见陈先生,总要给他留下些好印象”闵应不急不慢的回道, 然后去洗脸揩齿。
古代启蒙早, 大多三四岁就开始启蒙,家境好的人家可能会请学识渊博的读书人来家里授课,称为西席。
荣王府的西席请的是颇有声望的陈穹,陈先生。这个陈穹脾气古怪,要不是因为荣王与他的兄长有几分的交情,怕还请不到他到府上授课。
今日是闵应第一次见陈先生,早就听说他脾气古怪。所以就想着早些去,给老师留下个好印象。
说起来,闵应已经已经有好几十年未踏进过学堂。此时不免有些紧张,他昨夜入睡前将那笔墨纸砚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确认无误后,才放心入睡。
他有自知之明,他不像别的穿越者那样,金手指随便开。
他有的只是比旁人多出来的那几十年的阅历,和他那与身躯不符的成年人的心智。
他在上一辈子也不是什么天才人物,上学时成绩不拔尖,工作后业绩不拔尖,总之就是那种最容易让人忽视的路人甲。
这辈子,他只能用自己的笨法子,勤能补拙。
“饱了”自己擦了擦嘴,闵应从春凳上下来。
冬卉将拧好的帕子递过去,转身将早就收拾好的文房四宝和今日要用到的书本一起交到在门口等着的乐湛手里。
乐湛今年八岁,是周氏让她娘家帮忙找的书童,他的老子娘都是周家的家生子,这孩子的身契也已在周氏的手里,不用怕会出什么幺蛾子。
“走吧”闵应走到门口,看到乐湛手里的东西太多,有些不堪重负的样子。
在冬卉他们三人略带惊讶的目光中,闵应踮起脚将乐湛手上的书给拿了过来。
“怎么了,再墨迹可就误时辰了”说罢,闵应有些费劲的抱着几本书走在前面。乐湛有些不知所措的跟在后面,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冬卉与冬芷。
“冬卉姐,我去帮四公子拿吧。”冬芷一脸担心的看着那两个一大一小的背影,对冬卉道。
但是冬卉摇了摇头,不说周侧妃提前跟她们两个嘱咐过,让她俩不要跟到前院去伺候。省得先生以为他家公子吃不得苦,从而对他家公子不喜。
就是闵应在前几日也跟她说过,不要她与冬芷跟着。
闵应一路走,一路在心里默念:快到了快到了。
这王府实在是有些太大,绕来绕去的费劲的很。
“你累吗?要不咱歇歇?”将手上的书本放在假山石上,闵应转身看向同样头上冒着白气的乐湛。
“嘿嘿,没事,小的不累。”一边说着还一边憨笑着,乐湛只知道自己被派来伺候这王府的小公子。还以为是个像他们周府小公子一样是个嚣张跋扈的,没想到却是个这样善良,平易近人的小主子。
闵应张了张嘴,又将假山石上的书本拾了起来,“走吧”,他还想休息会儿呢。
“唔,我不要,不要”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几声孩童的啼哭声。
紧接着,从假山旁的月门处跑出了一个哭的满脸泪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看着应该也就两三岁,走路还不是很稳当。头上顶着两只包包,身上穿了件洋红软缎的小袄。
那小姑娘正好看见刚欲离开的闵应主仆,一下子止住了哭,只是还在不停的抽搭。双眼通红的,看起来可怜的紧。
闵应看到那小姑娘,也停下了步子,“你是谁?”等了良久,那小姑娘也没说话,只是一只手含在嘴里呆呆的看着闵应,闵应只得先开口。
“哎呦,二小姐哎,您怎么乱跑呢?走,咱们回去用早膳。”说话的是个穿着酱色比甲的婆子,那婆子看起来三十多岁,脸上的笑有些腻人。
“呦,这不是四公子吗?您怎么在这?”那婆子仿佛刚看见闵应似的,一边欲伸手揽抱起她口中的二小姐,一边向着闵应敷衍的笑着。
“她是飞鸾?”闵应盯着那不停在婆子怀里踢蹬的小姑娘,问道。
闵飞鸾是当初柳姨娘诞下的那名女婴的名字,没想到那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闵应在心里微微感慨道。
熟不知,他现在在旁人眼中,也只是个比人家小姑娘年长一岁的小萝卜头而已。
“她为何哭闹?”闵应看着那在那婆子渐渐收拢的怀里渐渐萎了下去的闵二小姐,眼神略带凌厉的问道。
孩子是无辜的,这闵飞鸾再怎么说也是王府的小姐,还轮不到那个婆子来作践。
“这——”那婆子眼神有些闪躲。
“虫,不吃虫”就在这时,一直未开口的闵飞鸾突然出声。黑一道白一道的脸上满是委屈之色,嘴角还有几粒米粘在那儿。
“你让她吃虫?”闵应的声音虽然稚嫩,但是气势上却一点不输。吓的那婆子当时脸色就变得不自然起来。
“奴婢怎么敢?”那婆子讪笑着,这时她怀里的闵飞鸾又挣扎起来。
“放她下来。”闵应的话里满是不容置疑,旁边的乐湛都看呆了。他感觉他家公子此时浑身散发着一股子生人勿进的气息,还好不是针对他。
“我是你四哥,你告诉我,她让你吃虫了?”闵应安抚的问着已如惊弓之鸟般的闵飞鸾。
没有说话,她只是点了点头,但是看向闵应时却满是疑惑。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位四哥。
“后面就是二小姐的院子?”看到那婆子略迟疑的点了点头,闵应又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假山石上,抬脚往那院子里走去。
“四公子”看到闵应完全没有应他的意思,乐湛也只得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假山石上,跟在闵应的后面。他时刻记得自己书童的职责。
桌上放着一盘满是虫眼的青菜,和一碗已经凉透了的米饭。闵应回头看了一眼那面上还强装镇定的婆子。
“你让堂堂荣王府的二小姐,就吃这些?”闵应的话里听不出喜怒,但是稍微已经懂些事的闵飞鸾知道眼前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的的小兄长是在帮她,不自觉的往他身后凑了凑。
“这——奴婢”那婆子还欲狡辩,但是又一想,左右这府里当家的又不是周侧妃,谅这四公子也不能拿她怎样。脸上的神情不似刚才慌张。
“乐湛,你将二小姐带去找李嬷嬷”
“这不太好吧,四公子……”那婆子刚欲阻拦,就看到闵应领着闵飞鸾出了房门。
“四公子,我带着二小姐去找李嬷嬷,您先去前院吧。”乐湛看了看天色,略带担忧的道,这怕是真要误了时辰了。
对了,差点将这茬儿给忘了。闵应一拍脑袋,脸上已经带了几分焦急之色。
他只得赶紧将假山石上的书本先抱起,往前院跑去。奈何腿短,等到时,已经晚了时辰,在陈先生严厉的目光下,闵应小心翼翼的找了个座位坐下,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
“嘻嘻”身后传来笑声,闵应回头看了一眼。是他那同父异母的三哥闵度,正在捂着嘴偷笑。
闵度是栗侧妃所出,清丰六年出生,比闵应大四岁,但是他欢脱的性子却一点也不像栗侧妃。
闵度旁坐着的是锦姨娘的儿子闵庸,此时正一脸阴鸷的盯着闵应。在他心里,一直认为是周氏她们害了他娘,再加上有心人的挑唆,怕是早就已经将闵应和周氏他们母子当做仇人了。
第一卷 第六章
闵应回过头, 突然发现陈先生正在盯着他看, 赶忙将双手置于膝上, 做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
“闵应”陈先生的语气中让人分不出喜怒。
“学生在”闵应赶紧答应, 小脸上满是恭敬。
“过来”
闵应照着陈先生的话起身, 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前, “先生有何吩咐?”
没有出声, 陈先生只是低头帮闵应整理了一下衣领。“我这拜师礼虽说没那么繁复,但总归也是要走一下过程。你今日来的太晚,就只拜一下至圣先师孔子的神位吧”
说着, 陈先生错开身,闵应才看见他身后的孔子像和供奉的神位。
这拜师礼周氏先前跟闵应提过,他今日赶早, 就是怕误了这拜师礼。
双膝跪地, 向着孔子像九叩首。拜完他并没起身,而是转向陈先生。这时辰迟了, 但这拜师礼还是要完成的, 不然也是对先生的不尊重。
三叩首完成, 闵应揉了揉有些疼的额头, 刚刚拜的太实在, 使大劲了。
“来, 抬起头”陈先生的语气中还是有些僵硬,但是脸色缓和了一些。
这拜师礼的最后一步就是朱砂启智,所谓朱砂启智, 就是在孩童的眉心, 用蘸着朱砂的毛笔点一红点。‘痣’同‘智’,也是为了取个一点就通的好意头。
“闵庸,闵度,你们俩将昨日所学再温习一遍。”陈先生的话里并没有喜怒,闵应的心才放了下来,看来他就是个这样的性子。
说完,陈先生就从桌案上拿起一本《三字经》走到闵应跟前。“你与他们不同,他们已经学过这些,我且单独教你。”
……
这头,周氏院子里,也颇不平静。
“侧妃,依奴婢看来,还是不要管这闲事的好。”李嬷嬷看到巧香领着闵飞鸾出了门,才有些犹豫的开口。
“可是这孩子看着实在可怜”周氏的脸上带了几分不忍,毕竟是跟她的应儿差不多的年纪,却受这样的苦。
“不过,今日应儿误了上课时辰确实该敲打敲打。”周氏的话头一转,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可……”李嬷嬷还欲开口,看到周氏摆了摆手,就没再继续。
等闵应回到周氏院子的时候,刚进屋,就看到了一脸怯怯的躲在巧香身后的闵飞鸾。她看到进来的是闵应,才冲他笑了笑。
“回来了?”内室的周氏听到动静,知道是闵应回来了。
‘怎么了?’闵应抬头看了两眼站在一旁的冬卉,嘴里没有出声的问道。
冬卉刚想回话,内室里又传来周氏的声音,“你进来”,声音不似以往的温柔。
“可知错?”周氏的眼神略微凌厉,旁边的李嬷嬷欲言又止。
闵应咽了口口水,试探的回道,“可是二妹被那恶奴欺侮……”
“你对姐妹兄弟抱有手足之情没错,但是你想想今日还有什么事做的有欠妥当?”周氏用引导的语气问道。
“误了上课的时辰”闵应低下头,他有些不服,眼神不住的往一边瞥去。
“你是不服?觉得自己做了好事,娘还要这样说你?”周氏的话虽然不是全对,但也猜中了八分。
“……”闵应低着头,搅着手指,没有答话。
“今日将我年前教你的字,临上五张,明日去陈先生那儿之前交到我这儿。”
“可是……”闵应刚想反驳,看到周氏的表情,又低下了脑袋。
今日陈先生让他回去将三字经所学描红一遍,要能背诵。
结果周氏还要给他‘加作业’,好吧,谁让他并不是那真不懂事小孩子呢。
“知道了,娘”闵应点了点头。
“你要知道,做错任何事,都要为此负责,不论你是因为什么。不能用一件好事,就能掩盖一个错误。做好事娘会褒扬你,做错事也会惩罚你,要牢记。”周氏的语气软下去一些,她伸出手摸了摸闵应的额发。
荣王虽对她的应儿有几分的喜爱,但是他子嗣多,就注定了他不会事事时时像寻常人家的父亲那样,随时教导她的应儿。她只能逼着自己担起这严母之责。
“娘不是怪我将二妹带过来?”闵应有些惊讶的抬起头,他刚刚还以为周氏是因为怪他多管闲事,才责罚他。
“你把娘想成什么人了?快将你二妹妹叫进来用膳了”那孩子有些认生,看到周氏时也是躲躲闪闪的,周氏索性直接让闵应去唤她。
“多吃点”周氏用公筷给闵飞鸾夹了几块烧鸭肉,脸上也恢复了往日的温柔。这孩子没有娘看护真的不行,“看什么看,快些用膳”嘴上虽然严厉,但她还是夹了两块闵应爱吃的芝麻凤凰卷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用完膳,闵应被勒令在周氏屋里练习描红。他虽然背诵和识字速度较寻常孩童快上不少,但他的短板也很明显,就是字写不好。所以这描红临字就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任务。
“侧妃,您的信”进来的是周氏的大丫鬟巧玲,她将手上的信递给周氏,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认真练字”看到闵应分了神,周氏故意板起脸道。
看了眼在一旁正专心玩着布偶的闵飞鸾,闵应撇了撇嘴,继续认命的与手上的毛笔作斗争。
看到信上的名字,周氏的眉头不可见的皱了下。阅完后,她转身递给了一脸疑惑的李嬷嬷。李嬷嬷将信接过,阅完,脸色也有些不对,复将信递还给周氏。
“侧妃?”巧香端着茶果进来,正好看到周氏面色不虞的将信放到炕桌上。
巧玲向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多话。
“娘,写完了”闵应将描红纸拿起,递给炕桌另一边的周氏,顺便瞟了两眼那信封和信纸上的内容。
凝茉字,凝茉是谁?在周氏发觉前,闵应赶紧将头瞥向正向他傻笑的闵飞鸾。
这繁体字他虽然认不全,但是有些好认的他还能蒙出些来。
“好了,你先回房吧,记得明早将那临的五张字拿来给我。”周氏说话时有些心不在焉,就连闵应那描红纸上的墨点子都没瞧见。
要是搁在以前,这个墨点子,就得让他多描一张。
“可是二妹妹?”闵应指了指在一旁乖巧的自己玩自己的闵飞鸾,若是再将这丫头送回去,那他今日的所作多为就没意义了。
“过会儿我会去请示一下王爷,把飞鸾接到咱们院子来”周氏也不忍心这么小的孩子继续去受那捧高踩低的恶奴的磋磨。
闵应点了点头,拒绝了要抱他的李嬷嬷,自己从炕上趴了下来,将鞋子穿上,“孩儿回房了。”朝着周氏躬身行完礼,才转身出去。
进屋,闵应接过冬卉递过来刚刚浸过热水的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有些好奇的问道。“乐湛呢,怎么没见到他?”
“回四公子的话,侧妃吩咐乐湛去将您的笔墨纸砚放到书怡然院,省得明天一早着急”冬卉一边将棉帘放下,一边道。
这怡然院坐落在王府的前院,是陈先生的住所,也是授课的地方。
点了点头,闵应将手上的帕子递还给冬卉。
突然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个名字,那封信让他娘周氏和李嬷嬷一起变了脸色,这来信之人到底是谁?
“冬卉姐……”
“四公子莫要折煞奴婢”还不等闵应说完,冬卉吓得赶紧插言。她怎么敢让四公子称呼她一声姐姐。
“你可听说过一个叫做凝茉的人?”
听到闵应的问话,刚刚站起身的冬卉低头回忆了一阵。凝茉,凝茉……这不是?
“奴婢只知道,公子的外祖周家三小姐,也就是侧妃的庶妹,闺名好像是唤凝茉。”冬卉回忆道。
周凝茉?闵应在心中暗暗念叨着这个名字。这个周凝茉是他的姨妈?
姨妈?对了,他记起来了。原书中女主角的娘不也姓周吗?好像与男主角的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这是什么情况?原书女主要出场?不对,他记得原书中说女主因为是二月生人,是克父克母的命数,所以自小就被送到了乡下的庄子里。
直到她十岁那年重生后才被接回京城,她比闵应小一岁,此时还不到回来的年纪,也就不存在和远在京城的闵应见面这一说。
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周氏脸色大变,闵应还是没想通。
第一卷 第七章(捉虫)
“侧妃, 三小姐这是想干什么?她难道不知道您如今也是处境艰难吗?”李嬷嬷将茶递给周氏, 脸上带着不忿。
这个周三小姐, 从小也是个心比天高的人物。就算是嫁进郦国公府后也没有消停过。她虽是庶出, 但是因为她自幼丧母, 也是在周家主母唐氏身边养起来的。
杨氏生性善良, 对她自然也不会比嫡出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偏颇, 只要是二位小姐有的,也不会缺了这三小姐的。
大小姐年长底下两位小姐十岁,早早的就出嫁, 随夫外任去了。所以说起来,这二小姐和三小姐是一块儿长起来的。
可是这个三小姐从小也不知是因为在意自己庶出的身份还是怎么,原先周氏未出阁的时候, 这三小姐就事事与她明着暗着的较劲。
李嬷嬷记得当时定亲时也是这样, 她们姑娘,也就是周氏, 被聘给了荣王作侧妃。府中上下都高兴不已, 这荣王虽说是个闲散王爷, 但也是当朝唯一的亲王, 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周凝茉气不过, 到最后还是想方设法的嫁给了丧妻多年的郦国公作继室。
临出嫁前, 李嬷嬷不是没听过下人的风言风语。同样是嫁去没了正室的的贵胄人家,嫡出的二小姐做了小,庶出的三小姐去做了有诰命的正头夫人。
她没将这些话透漏给周氏, 就是怕她多想。不过好在周氏本来就是个清冷的性子, 一直不在乎这些。
“李嬷嬷你直接让巧玲帮我向她传句话,这次我不能帮她。”这周凝茉如今行事越发歹毒,她都有些不认识她了。
竟然将手伸向了那刚过门的世子妃腹中的孩子,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与她周凝茉有什么过节?周氏想不通。
深深的叹了口气,周氏抬起头“李嬷嬷,下个月初一我要去青山寺上香。上一次应儿起疹子,我去佛前许了愿,已经拖了不短的时间,这次得去还了”。
李嬷嬷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
“娘,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闵应来到这个世界四年,这是第一次出门,想想还有些兴奋。不过这右眼皮老是挑个不停是怎么回事?
“这就好了,你先将粥喝了。”周氏在妆镜前坐着,巧香正在给她梳着头。
整个内室飘着一股清冽的香气,闵应仔细嗅了嗅,是梅花的香气,“娘,这是什么?”他从春凳上滑下来,手里还拿着只合意饼。一边咬着,一边凑到周氏跟前,好奇的看着。
“是刨花水。对了,飞鸾呢?”周氏看到铜镜中不时低头咬着手上饼的闵应问道。
如今闵飞鸾已经搬到了周氏的院子,也已经改口称周氏为娘。
荣王没有任何异议,不过就是府中的下人会时不时的私底下议论周氏是不是傻,帮着人家养孩子。
“刚刚巧玲姐去帮她穿衣去了,应该这就过来。”闵应将口中的合意饼咽下,回道。
“娘,真的不带二妹去吗?”这次周氏只说带着他去,倒是没提飞鸾。
“她身子弱,不宜舟车劳顿。”周氏有自己的考量,小飞鸾的身子骨要比同龄孩子孱弱上一些,还是等她稍微将养一段日子再说吧。
……
青山寺,坐落于京城郊外的青山顶上。因为距京城不远,每到初一十五,京中百姓和达官贵人总是络绎不绝。
“侧妃,我们到了”李嬷嬷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接着车帘被掀开,扑面迎来的就是梅花清冽的香气。与周氏头上刨花水的香味不同,这里的香味更加的浓郁一些。
果然,闵应刚被抱下车,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是青山寺的后院,他们是从后门直接乘马车进来的。此时这偌大的院子里满是盛开的梅花,地上已经落了一层白色的花瓣。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冬日里的雪景。
“阿弥陀福,施主请”一名身着灰色僧衣,年纪看上去也就八九岁的小和尚走到周氏跟前,双手合一,道。
“应儿”周氏看闵应好像有些走神,忙唤了他几声。
顺着卵石铺就的小径,闵应和周氏他们一路往前殿行去。
在佛前,闵应认认真真的叩了头。
他以前一直不信往生轮回,但是经此一事,他心中已经存了敬畏。
“娘,我想再去看会儿梅花”站起身,闵应仰头看向跪在一旁蒲团上的周氏。
“冬卉,乐湛,你们俩陪公子先出去,不要走远,我要在这大殿中诵一会儿经。”周氏点了点头,然后向两人叮嘱道。
“是”
“是”两人齐声应道。
“公子,您慢着点。”冬卉在后面跟着,看着那在前面跑的恣意欢快的闵应,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她们公子有时就太过懂事了。小小年纪,总是表现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还是活泼些好。
“公子,您看前面的梅花是红的”乐湛指着前面的几株红梅,惊喜的道。
“还真是”闵应顺着乐湛的手指看过去,那几株红梅隐在这白梅林中,还真是不易被发现。
“公子,您慢点。”
闵应往前跑去,也不顾后面冬卉和乐湛的喊声。带着梅香的风轻轻拂在他的面上,舒服的他直接闭上了双眼。
闭上眼,继续往前跑,他感觉这天地都小了,只有他,和这片梅林。
“哎呦——”
闵应感觉自己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软软香香的。还没来得及睁眼,耳边就传来了孩童软糯的呼痛声。
他睁开眼,地上有个身着湖蓝色衣裙的小姑娘,正在地上抹着眼泪。
那小姑娘看着也就两三岁的样子,该不会是谁家的孩子走丢了吧?闵应有些不好意思的蹲下身,“小姑娘,我不是故意的。你先起来,这地上凉。”
那小姑娘半晌没动静,过了会儿,才将头抬起,看向刚刚将她撞到的莽撞之人。将手伸出,任由他将她拉起。
……
“公子,您,您可别这么跑了,您是要累死奴婢啊。”冬卉气喘吁吁的赶到时,闵应已经与那小姑娘大眼瞪小眼良久了。旁边的乐湛也在不停的挠着脑袋,看着他家公子发愣。
“这位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可是找不着家人了?”冬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温柔一点,就怕吓着眼前双眼通红,脸上还有泪痕的小姑娘。
说起来,冬卉自持伺候过周氏,她觉得周氏已经是难得的美人,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又让她长了见识。
那眉眼如画的小模样,假以时日,定会出落成个与周氏齐肩,或者更甚的美人。
“你说你叫什么?”闵应呆滞了一会儿,还是不敢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娘亲说姑娘家的名讳不能与外男说。”说着,那小姑娘还用衣袖揩了下下巴上的泪珠。
“那你与她说,她是女子”闵应指着旁边的冬卉道。
那小姑娘看了看闵应,又看了看冬卉,抿了抿唇,“雨棠”
“你爹姓穆?名宏伯?”闵应的问题一抛出来,不光是那小姑娘,连冬卉和乐湛都是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爹的名字?”
“你就回是或不是?”闵应的语气有些急切。
看到她点了头,闵应反倒有些语塞了。
“你能带我去找我娘吗?我找不到回去的那条路了”穆雨棠低下头,揪着手指,语气中带着几分的祈求。
“好,好吧”闵应看向远处,深吸了一口气,还真是兜兜转转天定的缘分。
刚出梅林,他们就看到一名衣着不凡的年轻美妇人往这边疾步走来,身后跟着的两名丫鬟,都是满脸急色。
“娘——”穆雨棠看到那妇人,眸子都亮了几分。
“你这孩子,到底跑哪去了?”那妇人又气又急,将穆雨棠紧紧的抱住,生怕再寻不见。
“多谢小公子”那妇人缓了一会,才起身向闵应主仆三人道谢。虽然短短几字,但闵应看到了她脸上的真诚。
那妇人又询问了几句刚才的事,才想起还不知道这位小恩公姓甚名谁。听到闵应说他是荣王四子之后,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喜悦。
第一卷 第八章(捉虫)
“你娘在哪儿?能带我去见一见吗?”那妇人脸上带着几分激动。
“嗯”闵应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
他怎么也没想到, 这穆雨棠的娘竟然与周氏是手帕交。
禅房中, 周氏与薛氏两人亲亲热热的坐在一起, 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闵应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周氏。
“应儿, 快过来见过你薛姨母”周氏招呼呆站在一旁的闵应, 这薛冰岚是她未出阁时的手帕交, 就算这几年未见面, 也是一直有书信联系。不过自从两人双双出阁之后,薛氏随夫外任,说起来已经有五年未见。
“姨母好”乖巧的弯腰问好, 闵应抬头时正好瞥见,刚刚换好干净衣裳进来的穆雨棠。
“这是雨棠吧,都这么大了。我记得你信中说她比我家应儿小一岁”周氏微微一笑, 伸手抚了抚穆雨棠的小手。将腕上的一只珍珠手串退下来, 放到了她的手上。
“娘?”穆雨棠捧着手上的珍珠手串,转身看向薛氏。看到薛氏点了头, 同意她收下, 她才将手串收了起来。
“这次回来, 还走吗?”周氏将桌上的茶拿了一杯递给薛氏。
“听夫君的意思, 应该是可以留任, 不过具体怎样, 还得等朝廷的安排”薛氏轻轻抿了口茶,看她神色应该也是愿意留在京城。
在屋里听她们说话也是没意思的紧,静极思动, 闵应怕回去之后就没这机会近距离的接触这大梁的风土人情了, 只得开口撒娇“娘,我想去前边大殿去看看,成吗?”脸上的表情他对着水中倒影训练了许久,这可是他的必杀技。
“娘,我也想去”旁边的穆雨棠听到这话,也有些意动,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向薛氏。
薛氏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答应“那你跟着你应哥哥,不能离开他半步,不然娘就不许你出去”
看了看闵应,穆雨棠点了点头,“嗯,我绝对会看紧应哥哥,不让他乱跑的。”满是保证的语气和脸上的认真之色,把周氏和薛氏弄的哭笑不得。
“应儿,要照顾好妹妹”周氏稍微敛了敛脸上的笑,朝着闵应道。
这后面还得跟着个小尾巴,“是”闵应撇了撇嘴,敷衍的应道。
闵应和穆雨棠走在前面,后面还跟着乐湛跟冬卉,还有薛氏的两个丫鬟,还真是浩浩荡荡一队人了。
“哎呦,你慢点”一个丫鬟叫了一声,闵应回头看去,是个身着灰麻布短褐的男子,他一直低着头,面前的头发掩着脸,看不清样貌。他手上还提着只木桶,看起来分量不轻的样子。刚刚应该是不小心撞到那丫鬟身上了,惹的那丫鬟大叫。
“唔唔唔”那人将身子压的更低了,嘴里发出怪异的声音。不等那丫鬟回话,提着木桶就往与闵应他们相反的地方疾步走去。
又来了,闵应使劲揉了揉眼皮,还是跳的厉害,怎么回事?
等等,好像有些不对。
闵应努力回想书中的细节,男主和女配成亲,一方面是为了借女配爹的势,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娘周氏在临死前告诉他,他已经与穆雨棠有了婚约。这个婚约是薛氏临终前与她订下的,也是有托孤的意思。而且此事荣王也是知晓的。
书中写那个婚约是在闵应四岁那年的春天定下的,四岁那年的春天?现在不就是吗?
临终托孤,难道说那薛姨母活不过今年的春天?闵应被自己的这一番推论吓了一跳。
“你闻闻这是什么味,好难闻。”刚刚被撞的丫鬟,一只手提着裙边,另只手指着上面一滩油渍样的东西。
另一名丫鬟凑近闻了闻,也没辨出个所以然来。
“这好像是火油的味道。”说话的是乐湛,他离那丫鬟较近,说着还将地上滴落的一滴沾了下,放到鼻尖底下仔细嗅了嗅。“没错,就是火油。”他记得以前在周府的时候,他娘不舍得点蜡烛,用的就是火油灯,这个味儿,他闻不错。
火油?闵应一把抓住继续往前走的穆雨棠,把人家小姑娘吓的不轻。“你想干嘛?”
“我们得回去”闵应拉着她就准备往回走。
“为什么?”一把甩开闵应的手,她才不想回去呢,这次好不容易才央求她娘让她跟着一块儿来上香。
“那你不走,我走了。”救人要紧,闵应只得自己往回走去。
“刚刚那人手里提的是火油,又往后院禅房去了,我们先回去。”闵应看向冬卉与乐湛。
他怕这人针对的是后院禅房里的周氏和薛氏,步子紧了些。到最后直接小跑起来。
“小姐,我们回去吗?”薛氏的丫鬟看向正气的瘪着嘴的穆雨棠。
“娘不是让我跟他寸步不离吗?他跑丢了周姨母会伤心的”说完,穆雨棠也拔腿往回走去。她可不想让那位漂亮又温柔的周姨母伤心,思罢,两条小短腿,倒腾的频率又快了些。
刚回到后院,闵应就看见刚刚那个提着木桶的男子,正鬼鬼祟祟的往禅房的墙根儿底下倒着什么。
“哎,你干嘛呢”闵应老远就朝着那男子喊道,不过那男子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还是太过嚣张,竟然头也未抬。
“那谁,说的就是你”闵应的声音还是有些稚嫩,明明是充满气势的话。到了他的嘴里,就变了个味儿。
这次可能是距离近了,那人终于发觉有人在叫他,他有些茫然的看着闵应一众人,手里还不忘提着桶。
“怎么了?应儿?”周氏与薛氏,还有李嬷嬷听到声音,赶忙从禅房中出来。
“娘,他桶里有火油”闵应哒哒哒的跑到周氏跟前,指着那正一脸疑惑的男子。
“唔唔,唔唔”那男子听到闵应这样说,赶紧摆着手,嘴里也是不停的叫着。
这时,正好有一阵风拂过,他遮面的长发被拂起。众人看向他的脸,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暗红色的伤疤,一条一条,就像是扭曲的虫子,布满了整张脸。
“唔,唔唔唔”那男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木桶。然后摇了摇头。
难道这次他错了?闵应有些不相信的往那男子那边走去。
“应儿”周氏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去。
“二明,你怎么在这儿,我还急着用木桶呢,那只被师父拿去了”刚刚那个领路的小和尚,还没进院子就喊道。
“咦?众位施主这是?”那小和尚看闵应等人都在院子里站着,都不进屋,有些疑惑。
“他是谁?”闵应指了指那面目可怖的男子。
“他呀,他是前阵子我们主持收留的可怜之人,平日里帮我们师兄弟干些洒扫的活。刚刚他提着水桶来禅房浇花,我忘了与他说今日禅房有人,若是冲撞了,还望施主莫见怪。阿弥陀佛”那小和尚双手合十,脸上带着几分愧色,这事是他的疏忽。
“浇花?”闵应转头看了看那男子,又跑向那墙角瞅了瞅。确实是有一排藤条样的植物趴着墙上,半死不活的样子。
可是地上还是有几滴火油,闵应用手指蘸了点,看向那小和尚“可这是火油”
二明看了看地上的火油渍,仿佛想起来什么,他指向自己的衣袖。
“哦哦哦,哦哦”另一只空着的手还在不住的比划。
“刚刚二明在倒火油,可能是袖子上蘸上了点。”那小和尚上前查看了一下,那二明两只衣袖上确实是满满的火油渍。
闵应有些尴尬的抿了抿唇,脸上的笑也是强挤出来的,看来这次真的是他草木皆兵了。
“对不住”闵应朝着二明弯腰道了歉,这次是他莽撞了。不分青红皂白的乱冤枉人。
“唔唔”二明朝着闵应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羞怯的笑,那只没拿桶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好了。
……
天色不早,周氏与闵应刚准备下山,就听到噩耗传来,薛氏乘的那辆马车,连人带马车都翻进了山坳里。薛氏因为家中琐事多,提前走了半个时辰。谁知道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听来报信的人说是那马儿受了惊,突然发狂。好在当时的时辰还尚早,有下山的香客正好看见,及时出手搭救。此时人已经被送回了寺中。
第一卷 第九章
等到周氏等人到时, 薛氏浑身是血, 已经是出气多, 进气少了。
闵应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的面对一位垂死之人, 心里百感交集。
“冰岚,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周氏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她抓住薛氏的手, 努力的想用自己的手上温度来温暖薛氏那渐渐冰冷的手。
“雨棠,雨棠——”薛氏的嘴角不住的往外溢血,眼神中满是急切。
“娘, 娘,你怎么了,不要吓棠儿啊”穆雨棠清丽的小脸上此时也满是青紫, 手肘处也在不停的往外渗血。但是比起身上的伤口, 她更害怕薛氏会突然像自己养的小白那样,永远的离开自己。
薛氏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 将穆雨棠的手送到了周氏的手上。“凝莲, 你方才在禅房说的那事, 我应了。”
“什么?可你不是说要回去和与家夫君商量……”周氏有些惊讶。
“来不及了, 我本想看着棠儿长大嫁人, 总想着还有很长的日子能陪她。谁成想, 咳咳,我已经拖不了多久了。她下半辈子能有你看护着,我也能放心瞑目的走。我能看出来, 应儿是个好孩子”说完这番话, 薛氏的眼神已经有些黯淡无光。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你要将你的女儿抛给我不成。自己的孩子自己看顾,你就不怕她被家里的姨娘欺负?你再坚持一会儿,大夫马上就到了。”周氏早就泪流满面,她不能接受。明明刚刚还在一起说话的人,怎么就这一会儿不到,就要天人永隔。
“就,就,就当我求你。我知晓,这次是着了家里那个女人的道。我没想到她竟会这样毒辣,是我低估了她”薛氏满脸祈求的看向周氏。
周氏点了点头,哽咽了好几声,都没有说出话。
“还——求你件事,我走——之后,能否帮我给我娘家通个气。咳咳,让我母亲将雨棠接到薛府去教养,若是我走了,独留雨棠在穆家,咳咳咳,她必会受那群女人的磋磨。无人教养她,我怕她会被那嬷嬷养的小家子气。”
薛氏本来就是凭着对穆雨棠的不放心,强吊着一口气,如今已是面如金纸,唇上一丝血色也无。
双眼慢慢的阖上,周氏感觉她的手越来越冰。
“娘——”凄厉的叫喊声,三岁的穆雨棠亲眼看到她娘在她面前渐渐没了气息。忽地,她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
“小心”亏得闵应眼疾手快,及时伸手搀住。
不过以他如今的身子力气,扶着已经昏过去的穆雨棠实在是有些吃力。旁边的冬卉赶紧识眼色的将人揽过来,抱到了另一旁的塌上。
……
接下来的几日,周氏的情绪一直很低落。闵应也知道如今是非常时期,就没去惹她烦忧。每日上完课,他还会留在怡然院温习一个时辰。省的回去,气氛太过压抑。
“四公子,打听到了”乐湛进了屋,看闵应正在书案前认真的临字,有些急促的走了过去,脸上还挂着汗珠。
“听说那穆家小姐被接到她外祖家去了,昨日刚走。”
穆雨棠的外祖父薛遣,乃是当朝的礼部尚书。如今得知自己的女儿之死事有蹊跷,怎么还放心自己的外孙女留在那吃人的地方。
好在那穆宏伯如今官职不高,刚刚被授了正五品的中侍大夫之职,与他岳父二品尚书之职差距较大。再加上这薛氏死的蹊跷,他怕他岳父会循着由头追究他,也就半推半就的将穆雨棠送到了薛府。
闵应的婚约,还是按着剧情定了下来,不过略有不同的就是,这次闵应是提前几年知晓此事。
闵应将笔放下,深深的叹了口气,窗外的玉兰花已经开了。就像玉兰花注定在春天开放一样,这书中的剧情走向,并没有因为闵应这个外来者的原因,而有所改变。
“公子?”乐湛看闵应的情绪有些低落,还以为是在为薛氏的事难过,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劝解好。
“我去娘那儿看看。”周氏本来就是个冰山似的性子,能与她交心的朋友不多,这薛氏可能就是这唯一一位。此时为薛氏难过的,除了那薛氏的父母双亲和穆雨棠,就是周氏了。
“公子,您慢着点。”乐湛在后面跟着,刚刚下完雨,这地上湿滑的很,刚刚他来的时候就差点摔跟头。
“大哥,这可是好东西,您尝尝看”
“不,不,脏”
“看起来还不是很傻啊,还知道脏”一个满是贬低的声音从湖边水榭上传来。
闵应心里装了事,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停顿。
“呦,这不是四弟吗?走这么急,是周侧妃身体有恙?”那个声音里满是挑衅的意味。
闵应眉头微皱,转头往水榭上看去。原来是闵庸和闵度,旁边站着的那身材痴肥高大的应该就是他大哥闵庭,比他大上整整九岁。
那闵庭是先王妃之子,因为当年先王妃难产,闵庭在其腹中待的时间过长,生下来时脑袋便不灵光。此时他正与闵度一脸好奇的望着他闵应。
刚刚说话的是闵庸,此时他正一脸挑衅的看向闵应。
闵应知道他看自己不惯,当他与他娘是仇人,此时也不愿与他一般见识,转身准备离开。
“这是让我说准了?可要兄长帮着去将杨大夫寻来?”
“你——”闵应看向那装着一脸无辜的闵庸,手中的拳头握起又放下。这个关头,他不能再给周氏惹麻烦,添堵。
“我什么我?”闵庸甩开试图拉着他的闵度,一脸怨毒的盯着闵应。
“要不是你娘,我和我娘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
“呵,二哥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什么叫因为我娘,我娘做什么了吗?”闵应实在气不过,这熊孩子怎么这么难缠。
“她怎么没做错?”闵庸听到闵应与他辩驳,脸色涨的通红。
“那好,我且问问二哥。我娘是吩咐下人在你身上扎针让你变成痴傻儿了?你这不是看起来挺机灵的吗,这条没有。再者,那我娘是吩咐下人在柳姨娘的补汤里下药了吗?很明显也没有,要不然今日见不到娘的就不是你,而是小弟我了。最后,我娘是干过龌龊事之后嫁祸给你娘了吗?也没有,这个手法好像是你娘用的。”闵应一边条条帮闵庸捋着,一边往水榭走去,嘴上的话丝毫情面都没留。
既然他这个做兄长的都不愿意留着这层遮羞布,闵应还干嘛帮他掩着,没得让人家笑话。
“你——”闵庸的双目充血,指着闵应的手指微微颤抖。旁边的闵度一脸无措的样子。闵庭则是不解的看看闵应,又看看闵庸,竟然还拍了拍手,脸上带着几分憨笑。
“怎么,我可是有半分说错?真是不知道你这脸是哪里来的。明明自己的娘如此不堪,还总想将过错怪罪到旁人身上。是不是你平地摔个跟头,还怨这地硬,真是不知所谓。”当年那事,锦姨娘绝对伸手了。
但是她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给她人做了嫁衣裳,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此时她儿子还总是一副所有人都对不起他们母子的作态,谁惯的?真是欠收拾。
一旁的围观群众,闵庭闵度,看到这两人一来一往,都傻了眼。尤其是对平日里寡言少语的闵应,直接是刮目相看。
“闵——应”咬牙切齿的叫出闵应的名字,忽然,闵庸看了看在一旁傻站着的闵庭,计上心来。
“哼,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闵庸摆了摆手,满脸厌恶的道。
闵应心中嗤笑,跟谁愿意看到你似的。转身往回走去。
可是闵应刚抬步,闵庸的脚就悄悄探了过来,他俩离得近,旁边唯一能看清楚情形的又恰好是痴傻的闵庭。而且一旁的栏杆看起来已经有些腐朽不结实,栏杆下面就是碧绿的湖水。
并没有想象中的落水声,闵应看准了脚下的那只脚,狠狠的踩了下去。
“啊!”闵庸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水榭。
“真是硌脚”闵应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犯迷糊的闵庭与满脸疑惑的闵度,和那已经疼出眼泪来的闵庸。弯了弯嘴角,转身往水榭外走去。
虽然没有金手指,但是咱有攻略啊。真当原小说白看的不成。
今日这出,应该是闵应落水,差点丢命,从此之后性情大变。走上阴狠腹黑之路,性格也变的乖戾暴躁。
闵应经此一事,也不再纠结。就算是改变不了,总要试试,如果有成效呢?就如刚才,他就没像原剧情那样掉入水里不是?
第一卷 第十章
闵应感觉刚刚发泄了一通, 心里舒爽的很, 这次是跟那闵庸彻底撕破脸了。
不过闵应顾不上理会跳脚的闵庸, 他急着回去。
他刚刚又将原书中的剧情捋顺了一遍, 既然薛氏亡故, 闵应与穆雨棠的婚约订下, 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他的外祖父被贬谪, 他娘周氏在那一年亡故。
如果他所料不差,这有动机出手的,首当其冲就是栗侧妃。平时不显山不漏水, 实则手段毒辣果决,从当年那件事后,钱嬷嬷畏罪自杀就可以看出。
不是闵应贬低她, 就凭钱嬷嬷那样的人, 她绝对不会自杀谢罪。
一路思量着,闵应走了神, 与迎面走来的丫鬟撞在一起。两人并没有摔倒磕碰, 只是那丫鬟手上的托盘里还放着几件衣服, 此时尽数蒙在了闵应的头上。
这衣服怎么一股怪味儿?闵应将头上蒙着的一件扯开, 是件小孩衣裳, 但看那衣裳的布料, 和袖口领口的磨损,不像是荣王府的孩子穿的。
“奴婢该死,冲撞了四公子”说着, 那丫鬟就吓得跪在了地上, 身子也在不住的颤抖。
看她这样,闵应也不好说什么了。毕竟这事他也有错,刚刚走神了。
“好了,你起来吧,乐湛我们走”
闵应将手上的衣裳递给了那丫鬟,但那丫鬟伸手去接的时候,迟疑了许久。最后只用两根手指接过,这要搁在平时,主子递给下人东西,下人这样做,是极不恭敬的。
这丫鬟怎么回事?
闵应隐隐的感觉有些不对头,但是又说不上来。
回到周氏的院子,出奇的,她没在翻看与薛氏以前的信件。眼神中多了几分鲜活。
“娘,我回来了”闵应由着巧玲帮她将外面套着的大衣裳脱掉,顿时身上轻快了不少。
巧玲抱着闵应的衣裳,抖了抖上面的浮尘。公子今日是上哪儿玩去了,弄的身上这样腌臜。
“最近几日怎么回来的晚了可是学的不好,被先生留堂了?”
周氏也知道自己这几日有些忽略闵应,刚刚她听了李嬷嬷的劝慰,明白自己不能一味的沉迷于冰岚的死了,她们之间,以前隔着世俗,如今隔着生死。人,得朝前看。
“没有,是应儿想要多学点东西,就在怡然院多留了会儿”闵应看周氏的脸色好了些,心也放下了许多。
虽然他是带着上一世的记忆投的胎,但是他对周氏,还是满腹的孺慕之情。这可能就是血脉亲情的奇妙之处。
“飞鸾呢?她又睡了?”这几日闵飞鸾除了吃吃玩玩睡睡,就没有别的事可干,惹得闵应好不羡慕。
“嗯,不过明年开了春,就得渐渐让她学些东西了,女孩子家,不能信奉那些什么无才便是德的妄言。”到闵飞鸾四岁的时候,也要跟闵应一块儿去进学,而且空暇之余,李嬷嬷也要开始教授她刺绣,琴棋书画是大家小姐必备的技能,也不能落下。
听到这个,闵应当时就将自己刚刚萌发的一丝丝嫉妒之心掐灭了。这听起来比他学的还要多,真是可怜的娃。
在周氏房里说了会子话,闵应回自己房温书去了。这书上的之乎者也,难背的很,对于闵应这个非土著来说,总是要下比旁人多的多的力气才行。
他临走之前,也隐晦的提了几句他外祖父的事,大体上就是这几日看书上说伴君如伴虎,有什么事还是不要太与皇上对着干的好。
倒是周氏只是笑了笑,摸了摸闵应的头顶,夸了一句:应儿长大了,就没了下文。
看周氏没将他的话往心里放,闵应有些着急,但是他又不能明说。还是如今他年纪小,人微言轻的缘故。
闵应回到自己房里,走到案前刚打开书本,头发上就掉下来了片东西。
他看了看,头皮屑?看来今晚得洗头了,可是自己才四岁就长头皮屑?
算了,不能分心,闵应暗暗告诫自己,又拾起了书本。
“公子,刚刚陈先生的小厮来说,陈先生因为家中急事,已经跟王爷告了半月的假,明日不用去怡然院上课了。”
“嗯,知道了”闵应答应道,又将头埋进了书本中。
……
已经有十日未去上课,闵应已经渐渐适应了自己学习。把不懂不会的随时记下,等到陈先生回来再问他。
陈先生学问极好,就是性子怪异了些,不喜欢做官,不喜欢受拘束。
所以他上起课来也是随性的很,但是效果却不错,至少闵应这样认为。
“冬卉,能不能给我再加件衣裳,我还是冷的紧。”声音有些沙哑,闵应缩了缩脖子,将双手也缩进袖子里。
这都过完清明了,天怎么还是这样冷。
“好的,奴婢这就去拿”冬卉看了看外面的天,今天太阳还可以,也没下雨没起风,不冷啊。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冬卉拿着衣裳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闵应小脸通红,有气无力的趴在桌案上。
“好冷”闵应迷糊之间,只感觉自己在不住的打着寒战。头上和后背上也是疼的很,可能是感染风寒了,闵应陷入昏迷前这样想道。
……
“应儿,你醒醒,应儿”
恍惚之间,闵应好像听见周氏在唤他,他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可是眼皮却是像有千斤重。
又过了许久,闵应是被那股强烈的呕吐感弄醒的,吐完,他小脸泛着异样的潮红。
他终于能睁开眼睛,屋里的人,除了周氏,都用布巾蒙住口鼻。
他好像听到了“天花”之类的字眼,若真是天花,他除了听天由命,实在想不出任何办法。不要搞他啊,他才四岁,媳妇都没娶。
“杨大夫,求你一定要救救应儿,他还这么小”周氏已经连着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眼下印着深深的乌青,脸上满是祈求之色。
“唉,不是老夫不救,周侧妃也得过这天花,应该知道这病是无药可医啊,只能听天由命。熬的过,熬不过,都得看老天爷”那杨大夫语气中满是无奈,医者仁心,若是但凡有一点的办法,他能见死不救吗?
周氏闻言,有些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床沿旁,她看着闵应痛苦的小脸,一只手抚向自己的前额,在那里,有一个几不可见的疮疤,那是她八岁时得天花留下的。
得过天花的人,都是从阎王手里将命夺回来的。她的应儿还那么小,就要受如此的磨难。
“将药端过来,你们都出去吧,我来照顾应儿”周氏双目温柔慈爱的看着闵应,头也未抬的吩咐道。
她刚刚在门口看见荣王了,他脸上带着几分急色,但是终究没敢踏进房里半步来看看她的应儿。这个男人,最爱的还是自己。
……
闵应刚开始感觉自己的身子冷的很,不住的打着寒颤,可是一会儿又热的紧,就像身下架了个火堆。
不停的冷热交替,折磨的闵应难受的想大喊出来。
过了良久,闵应一直在昏迷中,身子已经不冷不热,倒是却有些轻飘飘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但是闻到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和那墙上雪白的瓷砖,他大抵知道了。这应该是他前世身故时的那家医院。
走廊的尽头,手术室的灯灭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位带着眼睛的医生。
闵应有些好奇的凑过去,因为他刚刚好像听到了“唐悦悦”三个字,这是他前世的名字。
“你们要感谢的不是我,是唐悦悦女士。他临终前已经签署了器官捐献协议,是她救活了您的儿子”
那医生摘下口罩,脸上满是疲惫,但是眼神中的高兴与感慨却盖不住。
闵应听到他这话,才想起自己死前那一年,确实是做出了捐献器官的决定。
他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大事,平平淡淡一辈子,临终前总算是圆了他想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的愿望。
“是啊,多亏的杨女士,要不然…”说着,那女人就开始哽咽起来。眼神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感恩。
看到那位母亲的样子,闵应感觉自己鼻子酸的很,心也是一抽一抽的疼起来,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出周氏伤心欲绝的神情。
“娘……”闵应捂住心口,在再次陷入昏迷前,声嘶力竭的将这一声娘喊出。
“娘在这,娘在……”周氏不知不觉趴在床沿边睡着了,她听见闵应叫她,猛地睁开眼,脸上却渐渐被失望占据,眼角的泪顺着下巴滴落。果然是梦,她的应儿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