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托生农家   “二狗, 快帮娘把柴火给拿进灶房, 娘那边等着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吃力地提着一个木桶, 里面装满了水, 一边往院子里的水缸那边挪动, 一边喊着坐在银杏树下玩泥巴的小男孩。
  
  林清, 也就是现在的林二狗立马抹掉了地上的字, 跑到林三妮身边,帮着她抬水桶倒入缸中,才应了一声, 背起一小捆柴往灶房走去。
  
  灶房里张氏正在忙碌着今日一家的午食,见林清进来了,立刻喊道:“二狗, 快去放点柴火进去, 灶里的柴不够了。”
  
  林清二话不说坐在灶口边,熟练地将柴火往灶膛里塞去, 并用丢在一边的旧蒲扇微微扇了一下, 原本有些微弱下去的灶火很快又燃了起来。
  
  七月的天正午正是最热的时候, 又坐在烧着火的灶膛口, 一边将柴火折断一边往灶膛里面塞的时候, 纷纷扬扬的木屑立刻黏在了出了汗的皮肤上, 林清才六七岁,脸正是嫩的时候,一抹脸就觉得刺刺得疼。
  
  今天轮到张氏给全家人做饭, 七月农忙, 家里除了林三妮和林二狗,其他人都下田去了,眼看着家里人都要回家了,张氏手快脚快得将最后一盆芋头装了出来,然后用木瓢滔了一瓢水往锅里一倒,随着“刺啦”一声,锅里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好了,狗子,咱去堂屋吧,你爷奶他们也快回了。”张氏冲着林清招呼了一声后,就匆匆端着芋头往堂屋走。
  
  林清“嗯”了一声,冲到水缸前滔水冲洗了一下脸,瞬间觉得凉爽了,这才跟着张氏往堂屋走。
  张氏刚刚摆上碗筷,院子里就响起了人声。
  
  “爹,照这个速度我们再干上二十来天,我们这次的夏种就能结束了。”沉稳的男声中带着一丝欣喜,来人正是林青的爹,林三牛。
  
  林老汉将农具递给大儿子林大牛,点头微笑道:“是啊,这次可多亏了三娃,往年可没有这么快的速度。”
  
  三娃子是林大牛的小儿子,闻言有些羞涩得挠挠头:“爷,三娃子长大了,以后可以帮家里干活了!”三娃子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高还没有一米四,已经是家里的一个不小的劳动力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很快进了堂屋。
  
  林清将装满凉水的木盆端了进来,让大家洗了手脸,才坐下吃饭。
  
  林老汉将凉凉的布巾往脸上一抹,顿时一股凉意从脸上传来,快速抹了几下还给林清,赞叹道:“二狗子真是乖顺啊,细心体贴,女娃娃也比不上咱家的二狗子!”
  
  话音一落,全家人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林清小脸一板:“爷爷不要乱说,我可是男子汉!”内心却疯狂得OS:我本来就是女的好不好!!!
  
  张氏将碗筷分给家里的老少爷们,笑着说道:“可不是吗?我们家里最讲究的就是二狗子,女娃都没有他爱干净,天天洗澡不说,还不让人喝生水,说喝多了容易生病,非要煮开了再喝。”
  
  林二牛的媳妇李氏撇撇嘴:“这可是那些镇上的少爷小姐才有的待遇,咱家可没那条件。一垛柴火现在也能卖个一个铜板呢!”李氏少时家贫,最最见不得人浪费东西,在她看来,林清的所作所为就是极大的浪费。
  
  张氏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也不接话,直接招呼李氏和大牛媳妇王氏,以及其他两个丫头往灶房走去。灶房里摆着一张小桌,专给家里的女子吃饭。
  
  林清虽小,但是也是男子,可以留在堂屋桌上吃饭。
  
  望着桌上一大盆白水煮青菜,一盆煮芋头,一碗咸菜,配着有些拉嗓子的窝窝头,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提起筷子,吃了起来。
  
  林清望了一眼灶房的方向,知道比起他娘张氏她们,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埋怨的了,毕竟作为家里的男丁还可以保证吃饱,而灶房间里摆的菜定是更不如眼前的。至少眼前的窝窝头里还掺着这一点白面,她们的可是纯粹的粗粮,吃起来更加毫无滋味。
  
  可是想到自己以前的生活,和现在比起来,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林清上辈子活在二十一世纪,九零年代生人,出生在魔都,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父亲在魔都本地的一所大学任教授职位,母亲是一家国企中的中层领导干部。不说大富大贵,但是说吃过什么物质艰辛的苦是从来没有过的。从小父母对她唯一严苛的要求就是思想品德,其他的就连很多父母十分看重的学习,她父母也从没有半分勉强过她。
  
  林清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大,可能遗传父母的基因加上言传身教,在学习上也十分出众,尤其是对于理科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悟性,而她父亲本就是大学物理系专业的研究生导师,所以大学学了数学系的她,研究生则是考到了父亲学校的物理系,顺利成为父亲的研究生之一。
  
  很多熟识的人遇见林父都忍不住赞一句:“后继有人,女承父业!”
  
  虽然后来林清毕业后选择了一个让大家都不解的生活方向,但是论物质的艰苦,她的的确确是从来没有受过的。
  
  可谁知,一场车祸将她带到了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朝代,她也不知道哪一个环节出错了,从自己出生那一刻起,她就记得前世种种,所以和这个时代这个家庭总觉得如此格格不入。
  
  若她和林家其他小辈一样,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从未体会过二十一世纪的种种文明,她不会认为日子太难捱。因为从小所受的教育,从小所见所闻都不过这个小村庄方圆十里,所以不会有对比,没有落差,没有不适。
  
  林清情愿自己出生时就磨灭了一切前世的记忆,也不想如今这般需要花这么长时间去接受眼前的一切,甚至接受这辈子自己是个男人的事实。
  
  更让他(后文都用他来指代林清)感到绝望的是,就算他想要去做一些改变,也发现凭着现在的小身板,根本无法做到。比如这里的人都是用皂角洗身体,他可以对皂角进行改良,做出肥皂,但是他无法解释自己如何获取到这些知识,更何况村里连买皂角的人家都少,谁会去买肥皂呢?出了林家村,则需要步行整整三个时辰才能到同和镇。这对于现如今的林清来讲,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一直长到如今六岁,林清都没有机会出过林家村。
  
  林家村一共有一百多户人家,是林氏族人共居的一个村落,基本上只要是林家村的人都是拐着几个弯的亲戚。村里只有十来户外来户定居,还是祖上因为灾荒逃过来的。林清家在林家村有十亩水田,三亩旱田,这十三亩田就是整个林家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了,养活着林家四房人。
  
  林老汉和其妻刘氏共有三子两女,两个女儿早已出嫁,三个儿子分别是林大牛,林二牛和林清的爹林三牛。林大牛和妻子王氏育有两子两女,林大妮已经出嫁,林二妮今年十四岁。两个儿子分别是林大娃和林三娃,林大娃今年十五岁,林三娃十一岁,现今都已跟着父母下地干活。林二牛和妻子李氏唯有一子林二娃,林二娃脑子活络,加上是唯一的儿子,林二牛夫妇格外宝贝一些,送去隔壁李家村李氏娘家人那边学木工活。林三妮和林清则是林三牛家的,本来轮下来,林清小名应该叫林四娃,但是张氏生他的时候有些难产,再加上林清当时有些接受不了自己又成婴儿的事实,有些抑郁寡欢,小时候三天两头就要发烧生病,所以取了个“二狗子”的贱名,希望能好养活。
  
  幸亏随着年纪渐长,林清自己也慢慢想开后,身体才逐渐好了起来。
  
  也因如此,有时候林清打着对身体好的由头,让家里人注意一些卫生健康,家里人也会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随着他去。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闭塞、发展缓慢的村落,林清降生于此,至今已经六年,也没有掀起一点水花。宛如外来的一滴雨水落入了溪流中,虽然在周围荡起一层涟漪,但是很快就和周围的水流融为一体。然而,水流奔腾而过,推着林清漂向何方,此时任谁也不知道。
   正文 第二章:寻找出路   吃过饭, 一家子劳动力又往地里赶, 这次连林三妮和张氏都过去了, 上午是帮着家里打水喂猪烧饭, 下午则是一定要去地里的。
  
  现在已经是七月下旬了, 正是收割早稻和插晚稻秧的时候, 夏季“双抢”是农家最忙的季节, 整个林家村都在一片火热的繁忙之中,林清家里也是不例外。若是这十亩水稻伺候的不好,官府那边交了税赋之后, 冬天可是有饿肚子的危险。
  
  林清本想跟着一起下地帮忙,就算做不了重活,给家里人端个茶倒个水, 递个东西, 拔一些杂草还是能够的。但是林老汉看了看天上毒辣的太阳,又看看瘦瘦唧唧的林清, 还是大手一挥, 让他给留家里照顾鸡鸭去了。
  
  林清明白爷爷是照顾他, 怕他像上次一样热晕在地里, 很是乖巧得应声, 等家里人都走了之后, 就在家打扫鸡棚鸭舍,等都做完之后,林清蹲坐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 无聊得扔了一颗石子出去, 看到石子划出一道抛物线,口中念念有词:“平抛运动,水平方向速度:Vx=V0,竖直方向速度:Vy=gt,水平方向位移:x=V0t,竖直方向位移:y=gt2/2……”竟是无聊到开始背起了物理公式。
  
  林清有时候会有些恍惚,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不确信感,然后就会开始证明公式,因为她觉得可能记忆会骗他,但是公式不会,公式的正确性代表了他的记忆,他的脑袋没有出问题。
  
  不过这次还没开始做证明,家里的门就被打开了,来人是林老汉的发妻,林清现在的奶奶——刘氏。
  
  “二狗子,家里就你一人啊?”刘氏今年五十多岁,在现代来讲也不算年老,但是在这生活极度贫乏的农耕时代,刘氏已经两鬓白发,脸上皱纹也是不少。
  
  “是啊,爷爷他们都去地里了。奶,你等一下,我给您倒杯水去,走了一路累坏了吧。”刘氏今天是去刘家村喝娘家亲戚喜酒去了,本来也邀请了林家其他人,但是这时节忙着农种,根本抽不出时间,所以就刘氏一人作为代表去喝喜酒了。
  
  刘氏接过大瓷碗,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这太阳太大了,刘氏吃了饭就回来了,一路上都没停歇,真的是又渴又累。
  
  喝完水之后,对着林清招招手,示意他上前,然后从挎蓝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林清:“奶特意给你留的大鸡腿,一会儿自己吃了,别告诉你几个哥哥姐姐。”刘氏从做姑娘起就要强,做事也利落,这家里就连林老汉大部分时候也得听她的,平时做事也是一是一,二是二,对几个儿子媳妇一视同仁,在晚辈眼里也从来不是特别好说话的一个人。
  
  但是刘氏对林清却是特别的好,因为林清小时候几次发烧生病,家里也没银子给他看病,只能靠刘氏从游方郎中那边打听到的一些土办法给林清治病。好多次看林清烧的小脸通红也从不哭闹,反而安慰她,加上林清又是最小的孙子,忍不住偏疼了一些。不过这些偏疼也是暗地里的,在明面上,刘氏治家还是十分公平的。
  
  林清打开油纸包,顿时一股肉香味飘来,口水忍不住往下咽了咽,心底苦笑:上辈子老是吵着减肥,这辈子吃一次肉都难得,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将鸡腿递给刘氏:“奶,我们一起吃吧!我知道这只鸡腿肯定是奶省给我吃的。”农村酒席上,能上一盘鸡肉的肯定是条件不错的人家了,刘氏能从一桌人中抢个鸡腿回来,也是手段了得了。
  
  刘氏从不推拒儿孙们的孝心,从鸡腿上撕下一小块肉塞在自己嘴里笑着道:“好了,剩下的二狗吃吧。”
  
  林清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狠狠咬了一口鸡腿肉,借机眨掉眼里的一点水花。
  
  “奶,今天有啥好玩的事情吗?”林清坐在长条凳上,一边啃鸡腿,一边问刘氏。因为没办法出去,每当家里有人去别的地方,林清总会想法设法打听一些事情,以此拼凑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刘氏只当小孩好奇心重,也习惯了林清的发问,略带夸张地给林清讲到:“今天是奶娘家的内侄女嫁女儿,乖乖哟,她家女儿可是嫁到镇上去了,听说光礼金就足足给了二十两银子呢!所以今天这喜酒啊也是办的风风光光的,桌上菜可好了,鸡鸭鱼肉基本上都全了!要不然奶可抢不上这鸡腿。”说完还有些调皮的朝林清眨了眨眼睛。
  
  林清“噗嗤”一笑,对刘氏伸了个大拇指:“奶最厉害!那新娘子漂亮吗?”林清继续引导着话题,希望能听到刘氏讲更多的一些东西。
  
  “新娘子嘛,当然是最漂亮的!一整套的头面戴下来,真真是漂亮!以后奶也给咱家二娃子娶一个一样漂亮的新娘子!而且,我听说新娘子出嫁前,还放心不下家里的小弟,让她娘拿出一部分彩礼银子送她小弟去上私塾呢!这刘老三家的闺女倒是真真有远见的,她弟弟长得瘦弱,以后地里肯定是干不动的,若是能读上两年书,以后去镇上做个账房或者去药房做个伙计,那都是使得的。”
  
  林清直接忽视了新娘子那一段,心神被后面读书的内容吸引住了。
  
  林清今年已经六岁,在这个时代六岁也到了开蒙的年龄,可是家里却从来没有说过送他去读书这个事情,且观他上头三个堂兄,也没有一个说去上学的,所以林清也从来没有提过。
  
  林清一直记得林家村有个女人因为偷人犯了族规,被村里的族老判了沉塘,那时林清才刚刚三岁,但是却一直铭记于心,让他胆寒,也让他警惕——这是一个宗族礼法大过国家律法的偏远乡村,异端容易被抹杀的地方,自此之后他的与众不同一直被他竭尽全力的收敛着。
  
  但是此时,听到刘氏终于说到了读书这个话题,林清的精神一震,接着这个话题道:“奶,读书有这么好吗?”
  
  刘氏点头笑道:“那可不!那戏文里都唱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些会读书的啊,可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那些当大官的,哪一个不是读书人出身!”
  
  林清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不是反对读书就好,于是立马试探着说:“奶,那让我也去读书吧,二狗子也要读很多书,做大官,做大官就有钱了,到时候给奶天天买鸡腿吃!”
  
  刘氏的笑容瞬时隐去了,眉头微微皱起,微微下垂的眼睛有些审视着看了一会儿林清,忽而又叹了口气:“狗子啊,读书好是好,但是读书费银子啊!上私塾一年就得二两银子得费用,书肆里随意一本书都得半两银子,最差的笔墨纸砚一套也得一两多,咱家没那读书人的命啊!”说完站起身来,也不去理会林清纠结的小脸,嘀咕了一声“得去准备晚饭了”,朝着灶房走去。
  
  没读书人的命,却有读书人的心。
  
  林清心里飞快地算了一笔账,一年学费七七八八加起来最少也得六两银子,如今整个林家一年到头除了温饱,根据之前他换算的粮价和张氏平时偶尔透露的信息,爷奶那边能结余的银子也不过五两,这是十三亩田地给林家带来的收入。三房还没有分家,但是在农闲的时候,会做一些活计,这些不用上交给爷奶,上次偷看了张氏的小金库,这么多年也就攒了七两银子多一点。
  
  确实,想要读书,对这个家庭来讲,无异于背一座大山在身上。
  
  这里也没有助学贷款一说,想要获取本土的知识,想要寻找一个出路,实在是难!
  
  可林清看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感觉自己和刘氏说的那个新娘的弟弟一般无二:长得瘦弱,干不动地里的活。如果自己这具身体本身就壮实有力气那他还可以等等,但是这么体弱的身体,又没有营养补充,本身就有点发育不良,等到再过两年,林清肯定是要跟着一起下田的,到时候干不动活不说,万一生病,可是拖累了这个家庭,自己估计也是英年早逝的命。
  
  林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读书才是自己目前唯一的出路。
  
  可是要怎样才能说服家里人同意他读书呢?
   正文 第三章:才智初露   最近几日林清都有些神思不属地想着读书的事情, 事情陷入了一个怪圈:他想要依靠读书, 给这个家庭也给他自己带来更好的生活, 但是如果想要读书就要首先牺牲掉家里一部分的人利益。而且这部分的利益并非属于他自己所有, 他无权要求别人给他牺牲什么。然而不做这些牺牲, 他暂时又没有想到其他的办法来达成他读书的目的。
  
  也就是说, 林清他自信他可以通过读书获得比现如今更好的生活, 而更好的生活需要投资,但是投资人并不相信林清一定能带给他们什么,而且投资人自己也是资金十分匮乏。
  
  或许他可以使用一些计策在自己家人身上, 但是这并非他所愿。这是他这辈子的家人,无论如何,他情缘坦坦荡荡得争取, 也不想使用一些阴谋诡计在自己的家人身上。
  
  由于农忙, 林家人都是忙进忙出的,基本上大部分时间都留林清一人在家中做一些零碎的家务活, 所以也无人发现林清最近的反常。
  
  这日林清刚刚喂完鸡食, 准备再去后院的菜园子里浇水, 突然听到了木门被敲响的声音:“林二狗, 林二狗, 你在家吗?”听声音是隔壁家的水生, 比林清大三岁,非常的活泼,平时上树下河, 猫嫌狗厌的, 俨然是林家村小孩中的山大王。
  
  林清小跑到门前把门打开,看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林水生:“水生哥,怎么了?”
  
  “呼呼,你快去田里看看,你二伯被打啦!”林家村没有一点秘密,无非就是那么几户人家,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差不多天下皆知了。
  
  刚刚田里发生的事,闹的林家村的人都跑过去看了,别人或许不会想到林清,因为不过是个小孩子,认为他去了也没什么用。但是林水生觉得林二狗怎么说也是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干将,现在他们家出事了,还不得通知兄弟一声。
  
  林清听到出事了也是脑袋一懵,想不明白平时一贯老实的林二牛怎么会被打,只能扭身关好门,被林水生拉着往田里跑去。
  
  林清家的水田离他家不远,小短腿跑过去十几分钟就到了。他们家的田在村子里算是比较靠中间的,周围挨着不少别人家的田,所以林二牛一说被打,好多人都扔下了家伙什跑过来看热闹。
  
  林清和林水生扒开人群,跑到正中间,见林二牛被三个大汉围着,林大牛,林三牛和林老汉都站在林二牛后面和那三个大汉对峙,林家的几个妇孺则站在边上脸上一片急色。
  
  林清悄悄走到张氏身边,拉了拉张氏的衣服,张氏低下头看到是自己的儿子,脸色一变:“你怎么跑过来了?”
  
  “娘,发生什么事了?二伯怎么了?”林清没回答张氏的话,反而问她眼前是什么情况。
  
  张氏蹲下身,对林清小声道:“那三个壮汉是张家村的,家里专门饲养鸡仔,今天挑了一笼小鸡仔,一笼公鸡,一笼母鸡过来到我们村子卖,然后你爷叫你二伯他们谈一下,家里不正好要买一些鸡仔还想抱几只公鸡母鸡下种蛋吗?结果好像你二伯价格没和人家谈拢,不知怎么地就动起手来了。这没你一个小娃的事情,你还是赶紧家去吧。”
  
  林清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消费者和卖家纠纷的事件,而且看情况明显是卖家强势啊——三个壮汉往那一站,个个身高得有一米八,就算在林家村他们也是有恃无恐的很。
  
  林清想了一下,迈着小短腿走到了林二牛前面。张氏有些错愕得看着林清走的方向,以为他是要回家去,谁知道是往他们林二牛那边过去了。
  
  “几位叔叔,请不要生气,有话好好说。请问我二伯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吗?如果是的话,我们家肯定会给你们赔不是的。在场的都是我们林家的叔叔伯伯婶婶,我们林家村从来就不是一个不讲理的地方,大家说是吗?”
  
  林清的声音还带着一些小孩子的奶气,但是说话慢条斯理,清楚明白,让人没办法把他当做普通孩子那般无视掉。
  
  况且,林清话一出口,林家村本来还在窃窃私语的围观众人都附和道:“那可不,我们林家村可从不欺负外村人!”
  
  “就是,有什么话好好讲就好了,讲清楚说明白就行,动手干什么!”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大兄弟火气太大了,哎,都是这老天爷闹的。太阳大,火气也大!”
  
  …………
  张氏三兄弟本来觉得理都在自己这一边,所以刚刚嗓门各种响,现在被林家村众人一说,也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尤其是排行老三的张宝根脸最嫩,被众人一说脸都涨的黑红黑红的,扯着嗓子道:“你这个小娃娃,可别说的我们兄弟三好像欺负你二伯似的。我们好端端得大热天跑过来卖鸡仔,价格又公道,你伯叔就给我们一百文钱还想买一百只鸡!我这一只公鸡5文,一只母鸡三文,三只鸡仔一文。我都说了,给我一百文,我给他三百只鸡仔就行了。结果你二伯倒好,拿了我6只公鸡,10只母鸡,84只鸡仔,我这肯定亏了啊!你二伯还非要这么拿货,这叫我怎么做生意啊!”
  
  林清听完有些目瞪口呆,什么叫他亏了?这一算他是赚了啊!他二伯给他一百文,才拿了88文的货!这家伙还在那边叫冤,这是哪门子的买卖!
  
  正想上前和这人理论一番,却听到村里人又开始议论纷纷:“是啊,这买鸡仔就买鸡仔,还非要买公鸡,母鸡干嘛。”
  
  “就是啊,这应该是林二牛理亏了,要退回去几只□□。”
  
  “我这算算也是不对,应该是张家兄弟亏了,否则不会发这么大火。”
  
  ………..
  林清无语望天——这他妈都什么算术水平?他翻个白眼的功夫都能算出来的东西,他们到底有没有认真算一下?
  
  “二牛,你把鸡都还给他们吧,咱家不要了。”林老汉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示意儿子别和张家兄弟纠缠了,今天的鸡不买就是了。
  
  林二牛心里一阵委屈,当时听到张家兄弟来卖鸡仔的时候,林老汉身上正好带了一百文钱,本来这钱是准备还给林大山家的,上次赶集买猪仔的时候差了一百文问他们家借的,现在拿给林二牛,让他去买几个鸡仔回家,林大山家的一百文明天再还。给林二牛钱的时候,林老汉叮嘱他说,如果看着品相好,母鸡公鸡也买几个,多下几个种鸡蛋,以后自己孵出小鸡养划算,家里几只都是老母鸡了,生不出蛋了,最好买够一百只,鸡笼里放的下。
  
  其实林老汉也是随口一提买个一百只,但谁知道林二牛这人有些脑子一根筋,就和这一百只杠上了,看张家兄弟的鸡品相好,自己在那边算了许久,挑了许久,挑出一百只鸡来,然后给了一百文给张家兄弟。
  
  张家兄弟算数更差,算了几回总觉得自己亏了,这不,就吵了起来,争执之间推了林二牛一把,这才被水生谣传成了“林二牛被打”这条新闻。
  
  知道原委的林清简直哭笑不得,肃了肃自己的小脸,拦住了林二牛准备将鸡笼还给张家兄弟的举动,对张宝根道:“张叔,其实我二伯真的没赚你便宜,反而是你们多收了我家十二文钱。”
  
  张宝根闻言又要炸,自己算了几次了都是自己家亏了,这小娃还说他们多收了十二文钱,真是气煞他了!
  
  张宝根大哥张宝树把他弟弟往后面一扯,有些兴趣道:“小娃娃,你说我们家多收了十二文钱,这话哪里来的?我们家的鸡大家也看到了,个顶个都是好的,我们可从来不会欺骗乡邻!”
  
  林清闻言也有一刹那的犯难,咋给他们解释?这是小学里最简单的四则运算法则啊?加减乘除,还用解释?得,看他们已经辩了半天都没搞明白,还是用最傻的方法证明一下吧。
  
  林清在地上找了一根树枝,画了三个从小到大的圆,一边画一边道:“最小的圆表示小鸡仔,中间的圆表示母鸡,大圆是公鸡。”
  
  众人都有些愣愣的看着林清在地上画圆,也不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林老汉一家人也是琢磨不透,虽然知道林清一直喜欢在地上乱画,但是他们只是觉得这是小孩子乱涂乱画,从没想过这也代表了什么意义。
  
  林清低着头,没有理会众人的表情,接着解释道:“小鸡仔三个一文,我二伯买了84只小鸡仔,我把三个小鸡仔画三个小圆放在一起,表示一文钱。”然后林清在地上迅速画了84个小圆。
  
  “公鸡拿了六个,一只是5文,所以一只大圆就表示5文钱。母鸡拿了10只,一只三文,所以中间的一个圆代表3文钱。”
  
  林清将这些圆条理清晰得画出来,然后接着解释道:“地上的84个小圆,我放了三个小圆在一摞,是一文,大家数一下,一共有28摞,就是28文钱,对不对?”
  
  众人一听,立即去数地上的圆,数下来果然是28,不由纷纷点头。连张氏三兄弟也是点头称是,而且脑子活络一点的张宝树已经眼前一亮,知道了林清的用意,不由眯着眼睛开始默默数后面的中圆和大圆。
  
  “大圆有六个,一个大圆是5文钱,我后面画了5个小树枝,数了一下一共有30个小树枝,就是30文钱,是吗?”林清说完笑眯眯得看着众人。
  
  林老汉看着自家小孙子的眼睛越来越亮——-二狗子,聪明啊!
  
  “中圆有10个,一个中圆是三文钱,我后面画了3个小树枝,数了一下一共有30个小树枝,也是30文钱。把所有的小树枝和所有一摞的小圆数下来,一共就是88文。所以我二伯给了你们100文,没有多拿你们的鸡,你们还要找我们家十二文。”林清也不在看着地上一一给大家数数了,而是直接看着张氏三兄弟,胸有成竹得说道。
  
  张宝根还不信,蹲在地上一一数过去,数了好几遍,发现林清的答案一点都没有错,果然是自己算错了,冤枉了人,不由脸色有点难看起来。
  
  这,这可怎么是好?一直以为别人占自己便宜,搞了半天还是自己多收了钱!真是被打脸打的啪啪响!
  
  张宝根急的原地团团转,张二张宝川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过去:“转什么转,转的我头都晕了!看大哥怎么说!”这才让张宝根停了下来。
  
  “那你说说,如果你给我一百文,想要一百只鸡,怎么样给你鸡才是正好的?”张宝树突然对眼前这个小娃娃产生了一点兴趣,饶有兴致得问道。
  
  林清心算了几秒,马上报出答案:“你给我们4只公鸡,18只母鸡和78只小鸡就成。”
  
  张宝树利用刚刚林清教的方法验证了一下,果然一般无二!
  
  张宝树忍不住笑了起来,竖起大拇指道:“你这个小娃娃真是聪明!那如果我不想只给你4只公鸡可以吗?你要是这都能算出来,我今天这一百只鸡就半价卖给你!”
  
  林清闻言眼睛一亮,想都不想快速答道:“那你给我们8只公鸡,11只母鸡和81只小鸡就行。”
  
  花了一刻钟验证了林清的答案后,张氏三兄弟眼睛都有点直了——这孩子脑子怎么长的,这么好使?
  
  村里人也是都蹲在田埂上,自己验算了半天林清的答案,发现林清不是小娃娃信口开河!
  
  张宝树三兄弟本身也不是什么坏人,虽然长的高大威猛,但是心肠不坏,也颇不想在林家村众人面前失了颜面,毕竟以后还要过来做生意的。之前是一心以为自己被坑了情绪激动下才推了林二牛,知道自己理亏之后心里还是有点歉疚的,再加上眼前这小孩确实不是一般的聪明,忍不住揉了揉林清的头,转身有按照林清的数量补足了鸡放进林二牛手里提着的鸡笼里,并且掏出五十文递了过去。
  
  一直到张家三兄弟离开了,林老汉一干人都好像在梦里一样。
  
   正文 第四章:家庭会议   是夜, 林家众人回去后都有些睡不着。虽然吃晚饭的时候大家还是一切照常, 但是大家看林清的目光总有些不一样了。
  
  “老头子, 你说咱家二狗是不是特别聪明?”刘氏一边整理着被子, 一边低声问林老汉。
  
  林老汉坐在炕前摸了摸手上的旱烟袋, 又看看自己仅剩不多的烟丝, 想想还是收回了架子上。听到妻子的询问也忍不住点头:“以往我就觉得这娃聪明, 从小就和别人家的娃不一样。你看咱家隔壁水生,再想想咱家另外几个孙子,哪个在这么小的年纪有定性, 帮家里养鸡喂鸭的。都是得拿着大棒在后面打着才想着帮家里干点活。可咱家二狗子不一样,从小就贴心,各种小细小节都能帮我们想到。上次我不小心手被割伤了一下, 自己都没当回事, 二狗这孩子还帮我用干净的水和棉布处理了一下哩。”
  
  刘氏停下了整理被子的动作,也一屁股坐在了林老汉旁边接着话题道:“可不是么!二狗子除了身体差一些, 论聪明我可是一直知道在咱孙子辈可是头一份的。但是我也没想到能这么聪明, 今天算这鸡仔钱的时候, 大家都算了半天, 二狗子眨巴一下眼就算出来。真的是咱家人脑子搁一块都没他聪明!”
  
  其实如果林清听到这个话, 估计也是无语。虽然她也觉得自己聪明, 但是如果聪明的体现只是因为会做个四则运算,解个三元一次方程,那在她的思维里, 这实在不是什么聪明的体现。最多只能说一句, 反应快,心算速度不错。
  
  但是林清忘了,这只是一个古代王朝统治下的偏远小乡村,文人教化不达乡里,大部分的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了一辈子,就连出门买个东西也是少之又少。九九乘法口诀不曾听闻,有些计数方法还用着最古老的绳结计数法,做一些简单的算术尚且要一会儿时间,更有甚者出去买个东西都要带上村里公认算术好的年轻后生,因为不少人都有吃过亏,被镇上的商家抹掉过零头或者少拿过东西。
  
  所以林清的表现在林家村众村人的眼中,俨然就是神童了。
  
  故而林老汉越想越觉得今天这个事情不同凡响,本来今天这个架势,若是硬着头皮买了这些鸡,自己家亏了不说,还要背上占人便宜的名声。但是现在白得一百只鸡不讲,村里人人称道林清不说,还约着下次赶集一定要带上林清,让林老汉与有荣焉。
  
  刘氏和林老汉说说笑笑了半晌今天发生的事情,忽而一个念头转入脑中:“老头子,你说我们送二狗子去私塾念几年怎么样?”
  
  林老汉的手微微一顿,扭头看向妻子,略有些迟疑道:“那咱家现在还有多少存银?”
  
  刘氏闻言起身走到柜子跟前,从角落里面掏出一个小木盒,小心翼翼得搬到炕上的小方桌上打开,里面都是一些散碎银子和铜板。一一数过后才叹了口气道:“十二两八钱。这几年好不容存下的,是留给大娃子娶亲用的,二妮也不小了,转眼就要出嫁了。”
  
  前几年刚刚办好了家里儿子女儿的嫁娶,当时三个儿子成亲,几乎掏空了整个家底,这几年缓了过来,但是要供林清读书,还是难上加难。
  
  “这钱也不是咱老两个就能说了算的,里面也有大牛和二牛家的一份。况且上头三个孙子都没有上过学堂。”林老汉虽然对送小孙子去读书这个提议很心动,但是脑子还是非常清明的。这事一个弄不好,就会让家里人多生嫌隙。
  
  刘氏咬咬牙:“你这话说的在理,这事不是咱能说了算的,也得听听孩子的意见。明晚咱把几个孩子都叫过来,如果大家都同意那这件事就中,如果不同意那就算了。”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饭,刘氏心里明白,要是其他两房不同意这个事情,光靠老两口补贴三房,林清读书这件事铁定得黄。
  
  林老汉想了一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点头应是。说完之后刘氏将烛火给吹灭了,两人躺下歇息,暂且不提。
  
  第二天晚上,家里吃过晚饭,张氏他们几个进堂屋来收拾碗筷的时候,被刘氏叫住:“老二老三家的,先不忙。一会儿有事要大家一起商量一下。二妮,去把你娘也叫来。”
  
  不一会儿家里人都到齐了,林老汉一一看过自己的几个孩子,抽了口旱烟道:“今天是要商量二狗的事情。”说到这林老汉顿了一下,大家的目光都朝着林清看过去。
  
  林清心里一紧,冥冥中已经感觉到这件事会关系到他将来的命运。
  
  “我和你娘想要送二狗子上学。”一句话宛如一个惊雷,炸得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张氏和林三牛是激动,他们一直为这个小儿子以后的出路担忧着,因为自家儿子从小体弱几次差点夭折,就怕以后干不动农活。如果能去学堂,哪怕就读个两年,以后也能谋个轻松的活计。
  
  林大牛和王氏心里纠结,因为眼看着自己大儿子和二女儿大了,正是要用钱的地方,家里的钱总共就这么多,若是给林清用了,那轮到自家身上的........但是林大牛和王氏两个都是锯嘴葫芦又是家中长子长嫂,最是孝顺听话,所以即使心中有所不愿,也没有说什么。
  
  李氏是最不情愿的,她生性节俭,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这读书可得用掉多少钱啊!当即反对道:“这可不行!家中从来没有孩子去上过学,凭什么二狗就要去上学。不是我这个做婶婶的亏待侄儿,但是咱家不是啥富裕人家,哪能一年年把钱扔进这个无底洞去。咱村头的孙家就是读书把好好一个家都读垮了,卖房卖地,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出路!”
  
  林二牛拉了拉李氏,但是李氏不听林二牛的,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刘氏心里跟个明镜似的,她早就知道自家三个儿子都是老实孝顺的,大儿媳妇从不冒头,三儿媳妇巴不得促成这事,也就是二儿媳妇会有意见。当即说道:“前天的事情大家也都看见了。咱老两口也不是头脑发昏让二狗去读书,而是这娃脑子确实好使。我知道咱家不是富裕人家,但是送娃去读个几年书的钱,咱家紧一紧裤腰带还是有的。不求二狗考上功名,就是以后去了镇上做个账房帮衬一下家里,肯定也是可以的。我啊,是不想耽误了咱家二狗哟。”
  
  这个时候,考功名很可能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事情,放眼整个镇上也就只有两个秀才五个童生,还都是年过三十的年纪了。其中一个老童生已经五十有三,至今还在考。所以对很多乡里人来讲,实际的情况就是读个几年书,能看懂字能写会算,就是了不起了。到时候可以摆脱农家的日子,到镇上去做工,可比种田要好的多。
  
  李氏昨天也看到了林清的聪慧,心里也知道这个侄儿可能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但是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要花出去,就跟挖了她心头肉一般疼。
  
  就在气氛有些僵持之际,张氏突然一把拉过林清,双膝重重的跪在地上,林清一个不查,被拉的一个踉跄:“娘,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氏喝住:“二狗,给娘跪下!”
  
  张氏在林清眼里一直是个沉默木讷的农村妇女形象,微黄的皮肤,带着细纹的双眼,没日没夜的操劳,勤勤恳恳得照顾一家人,虽然知道她对子女都有着爱,但是在日复一日的贫乏生活中,也将这些爱给弱化了。
  
  可是此时张氏的双眼泛着亮光,重重的朝着林老汉和刘氏的方向磕了一个头,又分别朝林大牛和林二牛家磕了一个头,坚定道:“我这人不会讲话,今天爹和娘提出了这个事情,也解决了我和三牛一直以来的心病。我们怕二狗这孩子做不了地里的活,以后活不久。现在爹和娘指了一条明路,算是我这个当娘的求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帮一把二狗。咱公中只要供二狗三年就好,让他学点本事,以后但凡赚了钱,我定叫他先补贴给家里!”
  
  说完拉着林清给他们去磕头。
  
  林大牛和王氏连连去拉,林二牛和李氏也是避让开来,不敢受此大礼。
  
  林清心里大受震动,忍不住看了一眼不惜力气将额头都磕得红肿的张氏,两眼发酸,也狠狠地将头磕在地上,然后猛地抬头道:“爷奶,大伯,大伯娘,二伯二婶,二狗如果能去学堂,一定好好读书,绝不辜负家里人的栽培。”说完“砰砰砰”三个响头磕下去。
  
  林清从没向谁磕过头,可是此时他心中充满了酸胀之感,他在向命运磕头,向所有给他有所牺牲的人磕头,祈求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林三妮再也忍不住了,捂住嘴就哭了起来,忍不住一把抱住弟弟,低声啜泣。林三牛一脸不忍,老实的庄稼汉脸上满是愧疚和心痛。
  
  “这都是干什么呀,一个个的,快起来快起来。”最终连李氏都受不住了,连忙和王氏一起将人给扶了起来:“这都弄得什么事啊,二狗也是我侄子,我能不心疼他吗?不就读书么,那就读!好好读!这读一天书都是一天的钱,二狗可一定得把钱都给读回来!”
  
  李氏只是抠门但是其实为人还是善良的,她也想到这个侄子从小体弱,一想到张氏说的活不长久,心中也是不忍。一旦下定决心倒也觉得不是难事,无非大家再省吃俭用一些,但是她可一定得看着二狗子不能浪费读书的钱。
  
  虽然后头想想,她又时常懊悔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得答应下来。但是此情此景下,她也忍不住双眼泛酸。
  
  于是,在这个夏日的夜晚,林家众人下定了决心送林清去入学。
  
  原本的打算是读三年,但是谁都不知道这一入学途深似海啊!
   正文 第五章:拜师   是日, 天一蒙蒙亮, 林三牛便领着林清往张家村走。
  
  上次来卖鸡的张家三兄弟就是张家村的, 林清的娘也是张家村人, 算是在林家村的隔壁。但是因为林清家住在林家村村尾, 要穿过整个林家村再翻过一座小山坡才能到张家村。
  
  这一路上林三牛絮絮叨叨叮嘱了很多, 又反复检查了几遍张氏最近刚刚赶制出来的书包和衣裳, 走走停停花了近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期间有几次林三牛提议背着林清走,但是都被林清拒绝了——以后这条路可得一直走,这次背了, 以后呢?所以一路上也是咬牙坚持,明明觉得腿已经很酸了,但是没有喊过一句累。
  
  张家村的私塾是那个五十有三的老童生所开, 名叫荀有志, 并非张家村人。祖上曾经出过读书人,家中也有一部分藏书, 一开始是住在同和镇的, 但是自从十几岁考中童生后, 就再也没有中过, 年年考, 年年不过, 一直蹉跎至今。最后在镇上也待不下去了,只好搬到张家村来,开了一间私塾专门教乡里孩子读书。
  
  这种村塾用现代的话来讲, 应该就是最差的一等学校了, 师资力量不行,教学设备不全,生源更是糟糕。但是对于现在的林清来讲,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敲开荀夫子家的门,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开的门,布衣荆钗的打扮似乎和村人并无不同,但是气质却是淡雅如菊,说话也是温文尔雅:“请问你们找谁?”
  
  林三牛有些局促道:“我们找荀夫子,家有,家有小儿想要拜夫子为师。”林三牛竭尽全力想要把话讲的文绉绉一点,结果却是说的磕磕巴巴的。
  
  黄氏是荀有志之妻,闻言点了点头道:“请随我来。”
  
  林清跟着林三牛进了荀夫子的家里,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比林家要宽敞的多,各处都收拾得十分整洁明亮。这个院子分为前后院,前院是充作私塾用来教学,后院作为生活起居之所。
  
  刚走进前院,就听到几个孩童念书的声音:“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竟是读的《千字文》,林清心下略有欢喜,貌似这里的文学体系和□□历史上的一脉相承。
  
  林家父子二人被引到正厅坐下,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一穿儒衫的男子走了进来,来人正是荀夫子。
  
  荀夫子虽然年纪和林老汉年纪差不多,但是因为是读书人,早年家里又有些家底,并不像林老汉需要在地里终日苦作,所以看着要比林老汉年轻很多。一身藏青色的儒衫浆洗的有些发白,但是依旧笔挺着,没有一丝褶皱,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面容严肃,迈着四方步进来,看上去颇有些严厉。
  
  林三牛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迎上前道:“荀夫子。”并学着读书人的方式做了一个揖。
  
  荀夫子微微点头,在上首坐下,看了一眼林清道:“是你家小子欲来求学?”
  
  林三牛连连点头称是,其他话一概说不出来,生怕得罪了荀夫子。
  
  荀夫子捻了一下胡须,仔细打量了一番林清:一身麻布衣裳,看上去像是新置办的。所用的书包也是麻布做的,粗糙的很,但是和其父亲的拘束不安不同,小小的一个人一直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垂头不语。单看这个也能看出这个孩子教的还是不错的。
  
  “我这里收学生,可不是每一个都收的。这样吧,你先跟我念几句文章,然后自己背一遍给我听听。如果能背下来,我就收下你这个学生。”这也是荀夫子的无奈之举,乡人多不富裕,尤其是像林家父子这样的,一看就是家里过的十分紧巴巴的。若是一点灵性都没有,收下了也是浪费家中银钱。倒不如事先测试一下,看资质可以的再收入门下。
  
  林三牛没听说过入学还要经过考核这样的事情,不由有些慌张,自家娃从来没有碰过书本,也无相关准备,娃又年纪小,万一一紧张,这要是通不过可如何是好?
  
  林清心中却对这个荀夫子的品行有些赞同,虽然自身也是堪堪温饱,但还能维持一个读书人的风度,不是什么学生都收入门下,看来虽然屡试不中,但是也并非那种读书读得迂腐的那种人。顿时对眼前这个老师心中存了一丝敬意,听说要考核他,也是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学着父亲作揖的动作行了一礼道:“请夫子出题。”
  
  “儿子要比老子灵光啊!”荀夫子心中默默叹道,脸上却是无一丝表露,旋即道:“那你听好了,我念一段三字经给你听,念三遍,若是三遍之后能复述出大概,我便收下你。”
  
  荀夫子出题也是有自己的考究的,像林清这般的小孩不曾受过任何教育,但是正是记性最好的时候。一开始读书的时候,最是需要记忆很多东西。如果连这个最基础的都做不到,那读书一道就太过坎坷了。
  
  “曰江河,曰淮济。此四渎,水之纪。曰岱华,嵩恒衡。此五岳,山之名。曰士农,曰工商。此四民,国之良。曰仁义,礼智信。此五常,不容紊。”荀夫子念了一段《三字经》后,看了一下林清微微蹙起眉头的小脸:“我再念两次,然后你来复述。”
  
  听到《三字经》的时候,林清心中还是比较欢喜的,毕竟前世的时候也有所接触,虽然没有全文背诵过,但是因为简单易懂,林清很快领会了其中的含义,也方便了他记忆。
  
  所以等荀夫子念完之后,林清立即接了上来:“曰江河,曰淮济。此四渎,水之纪。曰岱华,嵩恒衡。此五岳,山之名。曰士农,曰工商。此四民,国之良。曰仁义,礼智信。此五常,不容紊。”声音还带着一些奶音,但是却一字一顿,清晰明了,无任何一处错漏。
  
  荀夫子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本来想着只要能背出二三就算通过,但是没想到居然一字不错——算是一个有天分的孩子。
  
  林三牛虽然一句都没怎么听懂,但是看人神色还是会的。自家儿子背的十分流利,没有一丝迟疑,夫子也是连连点头,这说明对自己儿子还是满意的。
  
  看来娘说的确实没有错,二狗果然是块读书的材料!
  
  林清的表现再次加深了林三牛对其读书的信心,当听到荀夫子答应收下林清时,连忙将手中的六礼并二两银子的束脩交上。
  
  拜师六礼古来有之,分别是芹菜(希望学生勤奋好学)莲子(希望师长可以苦心教育)红豆(希望学生来日鸿运高照)红枣(希望学生早日高中)桂圆(凡事顺利圆满)干瘦肉条(孝敬师长,聊表心意)。演变至今,更多是显示拜师者对老师的尊敬。
  
  对于富贵人家而言,这六礼只是走个过场,但是对于林家来讲这三百文的拜师礼也很是让人心疼了一阵。
  
  荀夫子示意黄氏收起束脩和拜师礼,然后对林清问道:“家里可曾给你起名了?”乡人很多没有正经名字,都是按照家里排行或是当时情景随意取一名字,大多不登大雅之堂。
  
  林清每次想到自己的名字都有些无语,此时也微有些尴尬:“小名二狗。并无大名,还请夫子赐名。”
  
  林三牛也立马附和道:“家里人都粗鄙,希望先生给小儿取个好名吧。”
  
  二狗,二狗的,自己家里人叫叫也就罢了,以后儿子也是半个读书人了,再叫这个名确实不妥。
  
  荀夫子眉头微蹙,叹了口气道:“既然已经拜入我门下,叫二狗实在是不合适了。世人皆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清明于世,不忘你父母送你读书进学之初心。就叫林清吧。”
  
  林清心中大受震动,他不清楚为什么今世兜兜转转还是取了这么一个名字,而且荀夫子起名的用意和他父亲当年的话一般无二!
  
  林清还一直记得上幼儿园时,老师布置了一个家庭任务,了解自己名字的意义。
  
  当时还只有五岁的林清一回家就问父亲自己名字的含义,他父亲就说了下面这段话:“古人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意思是水太清澈了,这条河里就没有鱼了,人太聪明了,什么都能知道就没有朋友了。但是爸爸觉得做人还是要尽力知道一切,活的明白总比活的糊涂要好。清清你说对吧?”
  
  当时林父的话林清记住了,虽然年纪太小还不能理解,但是因为第二天要交作业,所以还是很认真地记了下来。
  
  可谁知前世今生,他的名字从来不曾变过!
  
  林清太过震动,还是林三牛推了林清一把,他才缓过神来,立即俯身下去,声音略带颤抖道:“谢先生赐名!”
  
   正文 第六章:学堂   自那天之后, 林清便再一次开启了他的学生生涯。
  
  相比于前世, 林清现在的学习条件算的上是万分艰苦了。每天天还没亮, 林清就得起床, 然后独自一人步行一个多时辰到张家村的私塾上学。林三牛一开始并不放心林清独自一人走这么长的路, 但是林清怎么敢让林三牛还牺牲早上的时间送他上学, 就算他答应, 家里其他人也会有意见的。
  
  终于好说歹说让家人放心之后,并且保证不抄小路,林三牛和张氏送了几回后才放心让他一个人去上学。
  
  林清在同龄人中算是矮小的, 这一来一回就是两个多时辰的路,对林清来讲委实不轻松。刚开始的一个月,林清脚底都走出了血泡, 晚上张氏拿着细针挑血泡时, 总是让他疼的龇牙咧嘴,但是第二天依旧咬牙坚持上学。
  
  光这交通的不便利就已经让林清吃足了苦头, 但是等摸清楚现在的教学模式之后, 林清才是真正的叫苦不迭。
  
  荀夫子开的私塾是专门给乡里学生开蒙的, 现在用的课本也是市面上流行的《三字经》, 《千字文》, 《百家姓》这几本。这三本教材流传甚广, 算是最基础的启蒙读物,利于学童能快速掌握常用文字,冗杂一些小故事小常识, 教化学童。
  
  林清从小就是老师眼中的学霸, 什么知识都是一点就透。若说稍有缺点,就是有些偏科。理科成绩远远好于文科成绩。但是因为理科能拉分,往往一百分的卷子,林清能拿99。而像语文这样的科目,林清也有兼顾,纵然算不上好,但是也不算差。所以综合成绩比下来,也是名列前茅了。再加上高中分科后一直到硕士毕业,林清的学业重心就一直在数理化这几门科目上,语文的很多知识点都已经遗忘了。
  
  现在和一群真正的小孩坐在一起学习“三百千”,林清毕竟是成人思维,记忆力也是过人,所以往往荀夫子布置下来的背诵作业都很快就能完成,识字认字一日千里,一下子引起了荀夫子的注意。
  
  自发现林清的与众不同之后,荀夫子就格外关照林清,一个学堂有二十三名学子,往往叫林清回答的次数最多。让学童自己温习之前的学习内容时,也会将林清叫唤到自己身边问他一些学习上的问题,考校他的功课。
  
  当林清很快将蒙学教材背的滚瓜烂熟之后,荀夫子开始不按常理出牌了,其他学童还在学习《三字经》,林清已经被压着背《论语》了。
  
  《论语》林清前世也学过,但是只是语文课本中的一些经典对答的节选。类似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或者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些。但是其实整本论语并不止这些,现在荀夫子对他的要求是整本《论语》书都要背诵下来。
  
  背诵对于林清而言不是难事,难的是其中一些佶屈聱牙的字句。例如: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这些穿插着典故,比较难懂的字句,林清实在无法理解,只能做到死记硬背。
  
  当林清询问荀夫子有些字句的含义时,荀夫子也会认真作答。但是有可能荀夫子做老师也是生活无奈之举,所以在教书育人上并不如意,往往一句话还没开始解释又开始掉书袋子,将林清直讲的是云里雾里。无奈只能遵从荀夫子的“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一遍一遍得重复之前所学。
  
  更可怕的是,林清发现自己在书法一道的悟性实在很差。荀夫子将自己用过的毛笔赠给林清,让他每日蘸水在桌上书写,但是写了一个月仍旧无甚进步,使得荀夫子在这一点上总是连连摇头。
  
  上一世的林清写字就不好看,被很多看过林清字的人笑称狗爬。但是因为后来大家多用电脑打字,字写得难看也不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林清很多前世的坏习惯都带了过来,提笔姿势教了几次都不准确,现代人坐姿不端的老毛病也屡屡出现,气的荀夫子有几次狠狠拍了林清的背部,示意他挺直腰身。
  
  “林清!抬头挺胸,身要正,气要凝,心要专!”说着手中的戒尺就在林清背上拍了一下。
  
  林清听毕,立即将身体挺直,将全幅心神都放在手中的笔上。
  
  等荀夫子走出了一段,邻桌的张立学用手肘碰了碰林清,朝他努努嘴,示意荀夫子已经走远,然后凑到林清耳边小声说道:“荀夫子对你可真严格,咱又不考科举,用得着这样吗?”
  
  张立学今年十岁,是张家村里正的孙子,家中算是张家村最为富裕的人家了,良田有五十多亩,房子也是村里唯一的红砖绿瓦,在这个学堂中张立学的家境也算是头一份的了。
  
  乡间不成文的习俗,里正都是一代代传下去的,但是作为一村之长也必须要识文断字,所以张里正将孙儿中最聪明的一个送到荀夫子的私塾里来读书。
  
  可惜张立学根本定不下心来学习,刚刚坐在课桌边就开始左右扭动屁股,一到放学的点就和要飞出笼子的小鸟一样,跑的飞快。荀夫子布置的作业往往只能完成一半,好几次被荀夫子的戒尺打的哭鸡尿嚎,可是一旦过了一天就依然故我。
  
  林清目不斜视,小声回道:“虽然不考科举,但是知识是自己的,多学一点总归没错。”
  
  来这个私塾的学生大多在农家也是家境还算过的去的,只有少数几个和林清一般需要全家人勒紧裤腰带才能上学。这里的学习氛围不算浓厚,一帮子六到十一二岁的男孩,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况且家里人送他们来这里读书的本意也只是学一些通用字,基本常识,并不指望他们能走科举之道,一朝金榜题名。
  
  张立学已经在这个私塾三年了,基础的东西都已经学的差不多了,等再过两个月就课业结束,准备先去镇上小叔的店铺里做个两年伙计,所以听了林清的话也是满不在意:“林清,咱下课后就去后山吧!后山有颗山楂树,现在正是结果的时候,咱去那边打枣子吃!对了,上次我和李兴还看到了一个白萝卜,到时候咱埋在土里烤了吃了!”张立学边说边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急切地提议道。
  
  林清耳尖微微一动,白萝卜?这里的地界因为气候的缘故,萝卜得在深冬才会收获,现在不过初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长在后山?
  
  难道是......
  
  林清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原本不准备去后山的,最终也答应了下来。 正文 第七章:人参   “林清, 你快跟上啊!慢吞吞的等爬上去都要天黑啦!”张立学比林清要高一个头, 长得也是长手长脚的, 一溜烟就跑远了, 回头一看, 林清还满吞吞得坠在后面, 不由有些着急。
  
  林清擦了擦脸上的汗, 这身体确实是太虚了,加上最近两个月家里吃的比以往更差一些,读了一天的书了, 肚子早已饿的咕咕直叫,现在跟在张立学后面一阵猛跑,顿时感觉眼冒金星。
  
  幸好上后山的路不远, 勉强跑了半刻钟也就到了张立学说的山楂树下面。
  
  眼前这颗山楂树已是红透, 大片的绿叶也挡不住一颗颗火红的小果子争相冒头,三两个一簇直压得树枝往下坠。
  
  张立学口中吹了一声唿哨, 将书袋往地上一扔, 几步起跳就够上一个树枝, 摘了几个山楂在自己身上擦了几下就丢在自己嘴里, 一边叫着好吃, 一边将手头剩下的几个山楂扔给林清招:“快尝尝, 有点酸,但是味还不错。”
  
  林清有些迟疑地捏了捏手中的山楂,无奈肚子此时也不争气得响了一声, 只好丢掉包袱, 学着张立学的样子将山楂丢入口中。
  
  野生山楂酸味很重,只有微微的甜,林清吃着整张小脸简直皱到了一起,口腔中分泌了大量唾液,使得林清不得不一直吸溜着嘴。
  
  张立学看到了林清的囧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叫你天天学夫子端了一张脸,哈哈哈!笑死我了!”
  
  林清心道难怪刚刚他表现的一副很好吃的样子,原来是想看看他吃到这么酸的山楂时的囧样……也真是够用心良苦的。
  
  张立学笑完之后就让林清过来跟他一起摘山楂,野生的山楂树不高,才一米五左右,张立学踮个脚就能摘到,林清却是不行。只能乖乖听张立学的话,撑起他的书袋给他装山楂。
  
  等张立学摘累了,才停了下来,扯过林清的书袋然后将一半的山楂给他倒了进去。
  
  “这,太多了吧。我要一小半就行了。”林清看着刚刚还鼓鼓的书袋马上扁了下去,有些不好意思道。
  
  “嗨,这有啥。想吃了再来摘就是,咱村里人不来这,没人想起来吃这个。”张立学满不在乎得说道。
  
  其实对农家来讲,任何可以吃的东西都是珍贵的,尤其是食物匮乏的家庭,将山楂晒干了泡水喝,有滋有味的,来了客人端上一碗山楂水,都是不错的了。
  
  只不过大人们平时都忙着耕作,后山叫是叫后山,其实也不过一个略大的小山丘,只有一些稀稀落落的灌木,并没有什么动物出没,也没有太多野菜可挖。所以张家村的大人很少上来,这里便成了小孩子们的乐园。
  
  林清前世从小到大都在城市生活,在这里六年时间因为身体差,也很少出去玩,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小伙伴在山上摘山楂玩,颇有些野趣。况且张立学为人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林清在他面前也难得地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嗯,那谢谢你了!”
  
  张立学被林清的笑容有些晃了眼,平时这人总是学着荀夫子不苟言笑的,原来还是会笑的啊。虽然头发有些稀稀拉拉的,脸色也有些发黄,但是林清的五官却是集中了父母的优点,长眉大眼,鼻梁高挺,仔细看到也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小孩。
  
  因为正好在换牙的时候,一大笑露出了缺了一个门牙的牙齿,让张立学细看之后,然后顿时爆发出一长串的笑声,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说呢!你,你咋不爱笑!原来不是学夫子,是你掉了一颗门牙!啊哈哈哈哈!”
  
  这一笑,一下子将之前张立学对林清的一些隔阂给笑没了。
  
  其实张立学对林清的感觉有点微妙。在林清没有入学之前,张立学一直觉得上私塾也就那么回事。大家都是一样的,过来学个两年,以后能识文断字即可。就算其中有些学习非常刻苦认真的学生,也不过是希望能早点结业,给家里省下一部分银钱。
  
  但是林清不一样。
  
  他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透,他们花了近两年才学会的东西,林清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能将“三百千”背的滚瓜烂熟,还能认识上面所有的字!
  
  这是什么概念啊?!当时他们学习的时候,荀夫子可是每天只教四句话,还让他们反复抄写,习字认字。林清则是荀夫子念了几遍之后,他就能跟着念,还能指出念得是哪一个字。
  
  这让一向在张家村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张立学心中有羡慕也有嫉妒,也隐隐觉得林清年纪虽小,但是却比他聪明的多。
  
  所以他今天到后山,鬼使神差的谁都没有叫就叫了林清。
  
  这种感觉很奇怪,又想靠近林清多了解他,又对他心中怀有一些卑劣的嫉妒之感。
  
  但是此时张立学觉得,林清也就是个小屁孩,除了聪明一些,和他家里的弟弟也没什么区别。
  
  顿时那种古怪的感觉烟消云散了,对林清也不由得亲近起来。
  
  林清有些恼怒得闭上了嘴巴,其实这也是他入学之后不爱笑的原因。自从发现自己掉了一颗门牙,林清就格外别扭,平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学堂里除了荀夫子知道外,其他人也不知道。
  
  此时张立学一笑,让林清顿时有些羞恼,狠狠地朝他瞪了一眼,准备转身就走。
  
  “诶,走什么!不吃白萝卜了?快,哥带你过去。”张立学已经熟练地自称为“哥”了。
  
  林清心中一动,想到了来后山的目的,立马回头乖乖跟着张立学走。
  
  张立学心中微有得意,领着林清在灌木从中左拐右拐,然后在一处地方蹲下,直接用双手将旁边的杂草拨到一边,然后用手在地上刨了起来。一边刨一边说:“这个萝卜长得不好,须子多肉少,到时候哥让你多吃点。上次我看到了后没有挖出来,又养了几天,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大一点。”
  
  林清听他的描述,越来越像他心中所想的人参,等张立学把上面的土扫干净后,林清心中一阵激动——果然是人参!
  
  人参分为很多种,林清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但是看着好像已经长了不少年份了,个头也不小,立即阻止了张立学接下来的举动:“让我来,让我来!”
  
  张立学以为林清想自己挖,还乐的休息,便起开身看林清小心翼翼得挖“萝卜”。
  
  “你这也太小心了吧,不过一个萝卜须子,拔掉就是了。”张立学看不惯林清这磨磨蹭蹭的样子,正要上手却被林清喝住了。
  
  “不许动!”张立学被林清一喊,也没动林清的“萝卜”,撇撇嘴朝另一边走去:不就一根萝卜么,真是没见过好东西,这边还有两根呢。嗯,等下我一会儿就给挖出来,一根萝卜肯定是不够吃的。
  
  林清将人参全须全尾地挖了出来,心脏跳得砰砰响——这可是人参啊!可以换银子的人参啊!
  
  之前林清有听刘氏说过,镇上一个员外的小妾生病了,每日需喝一碗人参汤补身体,当时刘氏可是啧啧称道了好久,说明这个人参即使在这里也是稀罕物,绝不是贫民百姓可以吃的起的。
  
  物以稀为贵,这个人参林清预估肯定可以值几两银子。
  
  忽而,林清的目光落在了张立学的背影上:要告诉他吗?张立学根本不知道这是人参,只以为是干瘦的萝卜,如果他要回去,张立学也不知道的吧。
  
  几两银子可是够他读一年书的了!
  
  “张立学,我挖出来了。这个是人参,不是萝卜,所以我要小心一点挖,不能碰到须子”林清闭了闭眼,还是将心中的这一丝贪婪压了下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纵是家贫,也不是贪婪的理由。
  
  “砰”一声,张立学手里的两根人参应声落地——只剩下光秃秃的两个杆子,须子全被他扯掉了。
  
  林清扫眼过去,也是有些傻愣住了,居然还有两只人参!还比他手中的要大一些,不过须子都被他拔掉了。
  
  最终林清和张立学将附近的地方都扫荡了一遍,果然又发现了一只人参,不过比之前的三只都小一些。
  
  张立学自己拿了两根,剩下的两根都给了林清。林清本只想拿一根,但是张立学却一瞪眼:“是兄弟不?是兄弟就别唧唧歪歪的!”
  
  林清从来没有和这个年纪的男生称兄道弟过,明明自己也不过十岁,却强撑出一股江湖气。
  
  林清心中觉得自己不如他,张立学的爽快更让他为自己刚刚的犹豫感到羞愧,捏了捏放在书袋中的人参,朝着张立学做了一揖道:“谢张兄之慷慨,小弟铭记于心!”
  
  张立学也装模作样得回礼道:“林弟客气了,你我兄弟二人何须言谢?”
  
  说完两人都不由地相视一笑。 正文 第八章:凭什么   
  虽然一路小跑, 但是林清到家的时候, 太阳已经落山了, 林家村家家户户都是炊烟袅袅, 一看就已经到了饭点。
  
  林清进门时, 正好看到林三妮提着一小篮子的菜过来, 立即冲着林三妮招手:“姐, 你快来!这是我学堂里的同窗给我的山楂,到时候我们可以晒干了泡水喝!”
  
  林三妮听了心下也是一喜,但是看到林清从书袋里掏出山楂, 连忙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怎么用书袋装山楂呢?到时候书袋要是被撑坏了怎么办?”
  
  林三妮有些心疼书袋,让林清把山楂全都放在了她的菜篮子里, 因为天黑, 也没看到林清书袋里还有两根山参。
  
  “娘呢?在灶房?”林清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急冲冲地问林三妮。
  
  “今天是二婶做饭, 娘还在整菜园子, 你别乱跑了, 马上就要吃饭了。”林三妮叮嘱了一声, 自去厨房给李氏送菜。
  
  林清冲着林三妮抿嘴一笑, 提着书袋就去找张氏。
  
  “娘, 我回来了!”林清看到张氏正在地里施肥,只能站在稍远的地方冲张氏喊道。
  
  这个时候施肥都是用的粪肥,一般都是人体排泄物加上一些草木灰发酵而成, 味道非常的酸爽, 稍微走近一点,就将人熏得昏昏作呕。
  
  张氏收起粪桶,放到扁担上挑起来,听到林清的话,连忙赶他:“二狗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快走快走。”
  
  林清也实在闻不惯这个味道,听话得离菜园子远了一些。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张氏挑着粪桶,始终和林清保持了一段距离,生怕自己身上的味道熏着林清。
  
  林清去私塾已经两月有余,也知道荀夫子对林清看重,经常会留他一会儿开小灶,但从没像今天这般晚过——这太阳都落山了才回来,路上也黑,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张氏正琢磨着哪天叫孩子他爹去一趟私塾给荀夫子讲一下,别留堂留的太晚,却听林青道:“今天夫子并没有留我讲课,是我和同窗一起去了后山。我们采了山楂,还发现…….”
  
  林清正准备侃侃而谈今天的收获,却听张氏这边“咚”得一声,将扁担扔在了地上,扭头看向林清,声音有些发紧:“今天你是去后山玩了?”
  
  张氏怎么不知道后山是什么地方,小时候她也是在张家村长大的,那时候后山就是男孩子野的地方。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爹他,你爹他每日.......”张氏的声音有些哽咽,又有些发急,让林清一下子愣在当场,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让张氏这么大的反应。
  
  此时天有些昏暗,九月的天还有些微热,张氏头发有几根黏在出汗的额头上,身上也是臭烘烘的,略显狼狈。这几日张氏明显看着又比之前清减了一些,使得眼角的细纹更加突出,一身带着补丁的麻衣也显得更加宽松。
  
  此刻她欲言又止,她只是一介农妇,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林清又是她最疼爱的儿子,苛责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也不忍心说出口——他也只是一个才六岁的孩子啊!
  
  林清毕竟不是真正的六岁,他瞬时间懂了张氏的未尽之意——他们整日操劳,就为了供他上学,他怎么可以还去后山玩耍?
  
  张氏那个眼神瞬间让林清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肩上的压力又一次向他袭来,手指捏紧了书袋中的人参,终是没有拿出来。
  
  他心里有些委屈也有些沉重,回去的路上母子两个一路无言。
  
  进堂屋的时候,林清发现许久没回家的林二娃居然回来了,马上上前叫了一声“二哥。”
  
  但是这次林二娃就像没听到一样,都没有理会林清。
  
  林二娃今年刚刚十二岁,十岁的时候被林二牛夫妇送到李家村的李木匠那边学做木匠活。做学徒在出师之前是没有银子拿的,并且不仅仅是跟着学手艺,李木匠是他师傅,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也需要弟子服其劳。所以很多时候林二娃待在李木匠那边的时间更多。
  
  之前林二娃回来还都会给林清带一些自己做的手工活,小玩意,堂兄弟两人也算是兄友弟恭。但是这次回来,林清明显感到了火药味。
  
  等一家人都坐上桌吃饭的时候,这个火药味就更浓了。
  
  今天的晚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粥,一大碗咸菜和一盆糠菜窝窝头,就是一些稻子脱去壳的碎屑加着一些玉米面和青菜做成的窝窝头,比之前的更加难以下咽,质地非常粗糙。
  
  林二娃还没吃几口就叫了起来:“爷,奶,为啥咱家现在吃的这么差了!以前不说偶尔还能吃上几回白面,至少这窝窝头还是玉米面做的,现在怎么都是糠菜窝窝头了?难怪我今天看我爹娘都瘦了一大圈!”
  
  刘氏作为家里的大家长,也是这堂屋餐桌上唯一的女性,闻言也品出了林二娃话里的味道,四两拨千斤得答道:“咱家是不富裕,这不等着你们哥几个出息了,到时候来孝敬爷奶吗?”
  
  林二娃毕竟也就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心里哪藏得住事情:“奶别给他打马虎眼了!要不是为了供四弟上学,家里至于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吗?大哥三弟和我,都没有读过书,凭什么四弟就要去读书?”
  
  林二娃此言一出,整个堂屋落针可闻。
  
  这段时间若说家里所有人一点意见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那天若不是张氏那一跪,论真心,王氏和李氏都不想花这个银子给林清去读书。只是两人说到底还是心善的,答应下来后才日渐后悔——家里实在不宽裕,林清读书一下子抽掉了公中四两多银子,林老汉和刘氏的手立马紧了起来,以前每月吃一次肉,现在每月连个肉渣都没看到。
  
  他们自己也就算了,关键是看着自家子女也跟着受苦,这哪家当爹娘的心里舒服?只是当时既然答应了,自然也不能出尔反尔,只能暂且忍下。
  
  现在林二娃直接喊了出来,林大牛和林二牛心里也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虽然林家兄弟三人都有些憨傻耿直,但是事情扯到自己家孩子身上,难免也会多些计较。
  
  林清更是如坐针毡。
  
  最近一段时间林清的全幅心神都扑在了读书上,为了适应这个时代的繁体字,适应那些拗口的文言文,适应每日的早起奔波,很是费了一番苦工,所以对家中众人的情绪也有些忽略。谁知道因为他读书一事,大家已经矛盾渐生,先是刚刚在路上时他娘的欲言又止,现在又是林三娃的一句“凭什么”。让他此刻有些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清从小就不爱和人争辩什么,为人低调内敛。可能理科学多了,很多时候思考东西也是更加从理性这个层面出发,发生问题后理科生直接的思维就是如何解决问题。
  
  说到底,这个家还是太穷了!家里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坏心肠的,但是在生存面前的挣扎让人无力去维持更多的无私。
  
  想到这里,林清脑海中闪过今天挖到的两株山参——如果能卖个好价格,倒是可以解决一下眼前的燃眉之急。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林老汉将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为啥只让二狗去读书?那是二狗聪明!才读了两个多月,就比人家读了两年的都强!让你们哥三个去,你们成吗?”林老汉的双眼一一看过几个儿子,孙子,看的他们都低下了头。
  
  “我知道家里不宽裕,但凡有一点点办法,我能让你们小小年纪就下田吗?咱家二狗是个有出息的,现在不把他供出来,难道将来咱老林家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在这泥地里打滚吗?咱村里也有百来户人家,谁家娃有咱家二狗聪明?这就是人家读书人讲的百里挑一!这百里挑一的机会落在咱家头上了,还不抓着让二狗使劲往上爬?就看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别怪将来一辈子做苦力!”
  
  林老汉年纪轻的时候也出去闯过,虽然没闯出什么名堂,但是见识还是有的。一席话说的大家都沉思起来。
  
  是缓解眼前的困境,还是寄希望于家中最小的二狗,摆脱一辈子的宿命?
  
  这是一个问题。 正文 第九章:赶集   整个林家都被林老汉的一席话给镇住了, 在这个讲究“三纲五常”的世界, 林老汉作为一家之主, 说话是最有分量的, 他一般下定了决心, 其他人也不敢忤逆。
  
  于是家中的微词被压下, 林三娃也不敢再在林清面前说什么。
  
  只是林清非但没有觉得松了一口气, 反而觉得命运之手愈发用力地扼紧了他的喉咙,让他有一种惶恐之感。
  
  原本只是想要靠读书摆脱穷困的命运,但是林老汉的期许, 张氏的欲言又止,林三娃的□□味,都让林清产生了怀疑——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而读书?
  
  上一世的林清读书上学如吃饭饮水一般自然而然, 读书是自己的兴趣, 是为了将来自己有更多的选择。或许其他家庭是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功利心态, 但是林父给他教育却是摆脱了功利性, 接受高等教育, 只是为了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人格更加健全的人, 能独立思考, 有自主学习能力的人。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 自己要面对的是全家人的希望,自己的命运似乎已经和整个家族捆绑在了一起,并非不愿, 而是这种半强迫似的希翼让他觉得有些窒息。
  
  此时的林清还没意识到, 在这个讲究宗族,讲究礼法的世界里,自己想要存活于世,是永远无法脱离这些束缚的。
  
  这既是束缚又是团结,很难用一句话去讲这件事是好是坏。
  
  林清的困惑无法阻挡这个世界的日升月落,很快就到了第二天早上。
  
  今天是休沐日,林清不必去上学,本来已经和林三妮讲好一早去挖些野菜储存起来过冬,却听到了院子外的喊声。
  
  “三牛,在家吗?”
  
  林三牛还没来得及出门,听到这个声音探头看向院门外,一看是林家村里正的儿子林宝成,立即走了出来:“宝成哥,咋这么早?”
  
  林宝成和林三牛年纪相当,只略大了一岁,小时候也是林三牛的玩伴,一直到各自成亲后才渐渐有些疏远,话少了一些。
  
  “这不今天镇上有个集会,我家里准备卖掉一些花生再买些针头线脑的给家里娘们用。知道你家儿子不是脑子灵光吗,想叫上你们一起,正好你家有啥要买东西一起买了。”林宝成个子比林三牛矮小一点,因为下地少,所以皮肤也相对而言比较白皙,微微有些富态,显示着家里条件还是不错的。
  
  一般农家很少去镇上赶集,虽然集会上的东西要便宜一些,但是这一来一回步行得几个时辰,耽误了一天的活不讲,也买不了几个东西。若是坐驴车倒是能快上一些,但是来回一人也得四个铜板,很多人家是不舍得的。
  
  也亏得小农经济一般都是自给自足,最多有时候和这家那家的换一下东西,倒也没有很大的不便。
  林里正家有林家村唯一的一辆牛车,现在乐意喊上林三牛和林清一起去赶集,也算是及体面的一件事了。
  
  林清本来在院子里准备挖野菜的工具,此时听到林宝成说要带他一起去同和镇赶集,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林三牛本来还有些犹豫,注意到儿子眼中的期待,想了一下还是点头应道:“行,咱村头集合吧?我去问问我爹娘和我哥嫂要带些什么回来。”
  
  林宝成听了也是笑眯眯地点头——这次要卖的东西有点多,林家小儿子脑子好使,到时候让他帮着算算,可不能再被短了银钱。
  
  ‘“二狗,快去准备准备,一会儿和爹一起去镇上。”林清闻言心中有些激动,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总算能去镇上看看是什么情况的了。
  
  林三牛看到林清脸上激动的神情,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快去吧。”
  
  半个时辰后,林三牛扛着一个大麻袋和林清一起等在了村口,还没站上一会儿,林宝成就赶着驴车过来了:“三牛,上来吧。也带了东西准备去镇上卖?”
  
  “是啊,菜园子里新摘出来的一些菜,准备到时候看看集市上能不能卖出去。”林三牛将林清抱上了驴车,将麻袋也放进了车厢里。
  
  撩起车厢帘子一看,哟呵,可是装的满满当当的,就留了一小块地方给他和林清坐。
  
  索性林三牛也不坐了,把麻袋往那空地一放,也坐在了车辕上,跟着林宝成有一句没一句得聊着。
  
  林清一个人坐在里面也是无聊,透出一个脑袋津津有味地听他们两人讲话,不时看看周围的景色。可惜走了大半天,四周的景色还是一点都没变。
  
  就在林清昏昏欲睡,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的时候,被林三牛给唤醒:“二狗子,别睡了,咱到了。”
  
  林清一下子精神过来,睁开有些惺忪的眼,举目望去,便看到一排排青砖绿瓦的房屋,青石板的路上人来人往,骑马的,抬轿的,推车的,步行的;穿绸缎的,麻布的,儒衫的应有尽有。繁华程度要比林清想象中的要好的多。
  
  “今日可是个大集,听说有个叫慧能的大师过来讲佛经,不少外地人都慕名前来呢!我们把驴车赶到这里,再往前就走不动了。”同和镇不远处有一座叫佛光寺的寺庙,因为香火灵验,经常会有一些庙会。这次的大集也是赶上了庙会,所以人才格外的多。
  
  林宝成说话间,熟练地找到一个看车人,给了两个铜板后,就招呼着林三牛卸货。
  
  林宝成的货都是一些地里的庄稼东西,花生,玉米,蔬菜,还有杀好的半扇猪肉,他们家女人织的布,绣的荷包一一摆在地摊上。
  
  “三牛,你帮我看一下,我去付个租摊费。”集市上的每个摊位都有衙门的人派衙役管理,画好了一个个格子,将东西摆在这个格子里,然后前往管理处交五个铜板一天的租摊费即可。
  
  林清趣味盎然得看着这一切——没想到古代的人已经这么先进了,城管哪哪儿都有啊!
  
  林三牛借了林宝成的光,也将自家种的菜摆在了摊位上,带着一起卖。
  
  镇上食物的价格要比乡下贵上一成,林宝成相比其他城里杂货店摆出来同样东西的摊位要便宜一些,蔬菜又新鲜,很快吸引了一批人过来。
  
  林清尽职尽责地充当着计算器的职能,飞快地帮林宝成算钱,找零。
  
  “这位大伯买了一斤猪肉,四斤红豆,一匹布,一共是三百三十五文钱。收您四钱银子,找您六十五文。”
  
  “大娘这是三十个鸡蛋,一个荷包,两捆青菜,一共是三十六文。”
  
  “大姐这边三斤猪肉,十斤花生,两条绣帕,一共六十七文。收您一钱银子,找您三十三文。”
  
  林清总是算的又快又好,让过来买东西的人啧啧称叹,这摊子上人一多,别人也跟风凑过来看是什么情况,不到一个时辰摊子上的东西连带着林三牛带来的一麻袋蔬菜全都卖的干干净净。
  
  林宝成又带着林清去别人的摊位上逛了一圈,充当人形计算器的林清很是让林宝成嘚瑟了一回,人家摊主还没算出来,林清就给他算好了,还回回让人家给他抹了零头。
  
  林宝成带着林清回来找林三牛的时候,林清手里还拿着一袋蜜饯,是林宝成特意买给他的。
  
  “三牛啊,你家儿子不得了!这脑子真的好使,怪不得你们家要送他去入学,这样的好苗子不入学,可真是可惜了!”
  林宝成小时候也上过几年私塾,还跟着去考过一回县试,可惜名落孙山,在读书上无甚天分,后来就跟着他爹管理田地,偶尔上集做些小买卖,日子也是过的悠哉悠哉的。
  
  林三牛每次被夸自己的儿子聪明,胸膛就忍不住挺起了一分,对送林清上学的决定也坚定了一分。虽然听到林宝成的话也只是“嘿嘿”直笑,但是脸上不由露出几分骄傲的神色。
  
  “宝成哥,一会儿我要带二狗去笔墨铺看看,你啥时候走?”林三牛想到了张氏叮嘱他的事,朝着林宝成问道。
  
  林宝成每次来镇上,都要去茶馆听一会儿说书,今天事情办得快,日头也还早,肚子里听书的馋虫又被勾起来了:“你们快去吧。两个时辰后我在这儿等你们一道回去。”
  
  待林宝成走后,林清悄悄地拉了拉林三牛的袖子,把书袋张开了让林三牛往里看。
  
  林三牛本来还奇怪这娃怎么出个门还带着书袋,只以为小孩子喜欢书袋走哪儿都要带着,谁知道竟在里面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这是人参?”林三牛刚想惊呼出声,却立即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将书袋口子紧紧捏住。
  
   正文 第十章:第一桶金   “这是哪来的?”林三牛压低声音, 很小声地问林清。
  
  林清不知道这个朝代的地理版图是否和自己所认知的一样, 只是通过他对气候、农作物、人们生活习性的观察, 大概估计自己投生的地方是靠北方的。所以第一次看到人参的时候, 也没有非常的惊讶, 因为在现代天朝, 这人参也是东北三省那边能成长起来的植物。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 人参在这个时代是根本无法人工批量养殖的,它对温度、湿度、土壤都有要求,在技术无法达成的情况下, 一般的人参都是天生地养,能找到一株全凭人品运气。
  
  不管世事怎么变化,这精贵的东西是永远进不了百姓家的, 所以很多人可能听过人参, 但是却没有亲眼见过。林三牛还是因为林清少时体弱,在游方郎中那里询问的时候, 才知道有人参这东西可以用来入药, 滋补身体。当时那游方郎中心情好, 还细细画了人参的样子给林三牛看, 林三牛虽然没钱, 却狠狠记住了。
  
  “这是我和同窗张立学在张家村后山发现的, 一共有两株,只不过另一株张立学拔的时候把须子给弄坏了。”林清尽量将表情显得无辜一些,推说给张立学的原因也是不希望林三牛追究他怎么知道人参这个事情。
  
  其实这倒是林清乱担忧了, 林三牛一点都没怀疑林清为何知道人参, 毕竟他儿子可是读书一日千里的小神童,兴许荀夫子讲课时候提到过,这娃就记住了。
  
  这就是读书给林清带来的第一个好处——不会因为年幼,说的话都被无视,就算有心帮一把家里,也不会有人听从他的意见。然而读了书就不同了,乡人一向对读书人的敬仰会让他们不知不觉间对读过书的人讲的话更加慎重对待一些。
  
  林三牛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仿佛天上突然掉下了两个金锭给他捡到了,呼吸都渐渐粗重起来——这再怎么样,两株人参也能换来十几两银子,整个林家拼死拼活一年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过只能结余七八两银子。这不是一笔飞来横财是什么?
  
  那游方郎中的话林三牛也一直记得:“这人参啊,一般人家可是吃不起的,最差的人参也得十几两银子啊!”
  
  当时林三牛为了林清的体弱多病头疼不已,一心想把自己的娃往壮实了养,百般恳求那郎中想知道什么药可以做到,那郎中或许是吃了点酒,兴头也上来了,才给他说了一番。
  
  林三牛抓住书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过了半晌才蹲下身子,眼睛注视着林清小声道:“狗子,这人参是你捡着的,那就是你的。你也别声张,家里头谁也别说!到时候爹弄碗参汤给你喝,这喝了参汤你这身体就能倍儿棒!”
  
  林清听了当场就愣住了,在他的设想中,一直是卖了这两株人参换钱,从来没有想过是自己把它吃了补身体。
  
  家里的情况林三牛再清楚不过,因为林清读书的事,昨天还闹的有些不欢而散,其实说白了无非就是钱的事情。把这两株人参卖了换来的钱,可以很好的解决这次家庭危机,改善一下家人的生活。可是林三牛在经过一番挣扎之后,想到的却是让他补身体!
  
  嘴中有一种苦涩的味道在蔓延,为这个家庭所处的困境,为这个父亲全心全意对儿子的爱,为自己困顿其中有力无处使的愧疚。
  
  第一次,林清觉得自己这颗心和林三牛无比贴近。可能他不如前世的林父学识渊博,睿智从容,但是一颗爱子之心却是一模一样。
  
  可能时代会变换,世界会发展,然而有些东西从古至今,一脉相承,从未有半丝变化!
  
  万种心思也不过在林清心中转了一瞬,转而面对起眼前的状况:“爹,我现在已经好了,再不像小时候那么爱生病了。而且荀夫子也说过,人参是大补之物,很多人都用来吊命的。如果我吃了,反而虚不受补,到时候可能会因此而生病。倒不如我们卖了换钱,多吃点肉,我就能长得又高又壮了!”
  
  不好意思了荀夫子,只能用你的名头来做挡箭牌了。但是林清觉得自己说的应该没错,贸贸然吃了这人参,到时候补过头了,那就搞笑了。
  
  林三牛不是非常理解“虚不受补”是什么意思,但是一听到荀夫子说吃了反而会生病,马上熄了这个心思。转念一想,儿子说的也对,这一年二狗是身体好多了,虽然依旧瘦弱,但是至少不生病了。倒不如真像二狗说的,卖了换钱,多吃点肉,娃能长得更好。
  
  父子两个一合计,此刻倒也是志同道合了。
  
  林三牛牵着林清往镇上的药房走去。同和镇是大明朝的一座中型小镇,人口不过四五千。是的,这个时代也叫大明,但是却和林清记忆中的明朝毫无关系。这里的历史拐了一个弯,忽必烈并没有建立元朝,而是被一个叫做赵明光的人起义成功,一朝推翻宋朝建立明朝,到现在已经经历了一百多年。这些信息也是林清在这两个多月的学习期间旁敲侧击了解到的。
  
  同和镇因为佛光寺的盛名,才让今天这个集市看起来格外人潮拥挤。
  
  林清和林三牛越往镇中心走,人就越少些,今天所有人都挤到西边的集市上去了,这东边的镇中心人自然就少了。
  
  镇上要比乡间干净不少,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住在一处处小院子里,院子也有大有小,类似现代的居民住宅小区,用的都是砖瓦料,不像乡间大部分人家都是茅草屋。同和镇的中心叫祥和街,算是这里的商业区了,沿街有三家酒楼,以“泰和居”看上去门面最大一些,还有一些小铺子,有卖针头线脑的杂货铺,有两家药铺,一家书铺代卖一些笔墨纸砚,一家金铺,拢共数起来也就二十多家店铺。
  
  两家药铺一家叫“妙仁堂”,一家叫“杏林堂”,看门面“妙仁堂”要大一些。
  
  林三牛也看出了两家药铺门面上的区别,想了一下还是往门面大一点的那家走去。
  
  林清拉了拉林三牛的袖子,小声问道:“爹,你知道这人参能卖多少钱吗?之前来过这家药铺吗?”
  
  林三牛摇了摇头,脸上也略带苦恼:“之前都很少到镇上,爹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这就有点悬了,到时候还不是人家想开多少价就多少价?莫怪林清把人想的有些坏,主要是在利益面前,很少有人能把持的住。
  
  想了一下,林清有了主意:“爹,你去杏林堂只给他们拿一株人参出来,就是那颗没有须子的。就说知道是好东西,家里人病了只敢吃些须子,剩下的想拿到药铺卖了,换点银钱,想去买点吃的养养身子。尽量说的可怜一点就行。”林三牛虽然憨,但是慢慢想一下也明白了林清的意思
  
  杏林堂门脸小,就算给了完整的那株人参,人家也不一定出的起价格,倒不如给一株品相不好的,探探价格。这样知道大概价格之后,以后再拿了到妙仁堂卖,才不容易被宰。
  
  商定好之后,两人折了个身,去了“杏林堂”。
  
  今天大集,各家商铺都没什么人气,“杏林堂”的小伙计趴在柜台上正无聊呢,听到脚步声抬头就看到一对穿着破旧的父子走了进来。
  
  小伙计撇撇嘴,知道这是乡下过来赶集的泥腿子,也没当回事,声音有些发懒:“两位要买点什么?”
  
  “请问,你们家掌柜的可在?我这里有些药材要卖。”林三牛的手死死地抓着书袋,有些气弱的问到,毕竟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的紧张在所难免。
  
  小伙计楞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是卖药材的,倒也没有使绊子,而是老老实实地去叫了掌柜过来。
  
  药铺掌柜也姓林,要论起来倒也能算的上本家,往上数三代也是林家村出来的,对林清父子的态度也不差:“请问小哥,是要卖什么药材?”
  
  伸头看了一眼父子两身后,也没看到竹筐麻袋什么的,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三牛的手有些颤颤巍巍的伸进书袋,将那颗被拔了须子的人参递给林掌柜,心提到了嗓子眼——纵然看过画像,也没见过实物,林三牛真怕这是一个乌龙。
  
  林掌柜的心神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接过之后反复在手里验看,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叹道:“快二十年的野山参,虽然个头一般,但药效应该是可以的。只是可惜了,须子都没了,卖不了好价格。”说完抬头虚了一眼林三牛,也不知道这汉子交了什么好运,搞到这个人参。
  
  林清不知道的是,他们这个地界也是很少有人参产出的,一是农人一般并不识得这个药物,二是就算有专门采药为生的人家,一旦发现人参会立马采摘,不会过多关心药效之类的问题。因为留在那儿一天,就是一天的风险。谁知道哪天就被人当草除了给畜生吃?所以能送到药房的人参是少之又少,就算有,也是品相很差的那种。
  
  林清这回算是交了大运了。
  
  “这须子是被我家人给吃了,家中有人病了,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只吃了些须子补补身体,主要还是想换些银钱买点吃点,日子也能好过一些。”林三牛照着林清的话说道,一脸的真情真意。其实这话林三牛觉得还真没瞎说,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啊!除了林清没生病也没吃了这个须子外。
  
  一句话给林掌柜点明了人家不是不识货的人,知道这人参珍贵着呢!再加上听到这东西卖了是换钱治病的,心中也微有恻隐之心,便也没有太坑林三牛:“这人参品相坏了,我这儿也卖不出价格,若是你品相完整的我能卖给富户。现在这种只能用来炮制药材。这样,十两银子我收了,小哥你看怎样?”
  
  林三牛一听这株人参能值个十两银子,话也说不利索了,只能连连点头。
  
  等父子两人拿着银子出了“杏林堂”,林三牛要不是摸到怀里硬邦邦的银子,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