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穿越
第一章
承恩侯府, 天水院。
温暖的阳光透过镂空的窗台, 在屋内投下斑驳的光晕。
光晕的映照下, 琉璃盏显得越发晶莹剔透, 连带着里面盛着的芙蓉糕都泛着可口诱人的光。
杜姑娘不需自己去夹, 只需张张嘴, 便有貌美的小丫鬟把芙蓉糕送到她唇边。
糕点入口即化, 甜而不腻,实乃不可多得的上品。
屋内檀香绕绕,小丫鬟捧来人参养生茶, 一勺一勺喂杜云彤喝下。
吃饱喝足后,杜姑娘斜倚在贵妃榻上,不需自己开口, 便有小丫鬟上前捶腿揉肩。
杜姑娘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这可真是一种再悠哉不过的贵族米虫生活, 只可惜,这种安详富贵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的外祖父死了。
她外祖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受太子牵连而死, 失去外祖父的庇佑后, 她的母亲和弟弟也死了。
外祖父究竟有没有谋逆之心她不知道, 她的母亲和弟弟死的蹊跷, 她向父亲祖母哭诉, 说母亲死的冤枉。
父亲眼里含泪,轻抚着她的额头,祖母一脸慈爱, 把她搂在怀里, 说可怜的孩子,你虽然没了母亲弟弟,可你还有祖母父亲,我们会比以往更疼你的。纵然以后有了新夫人,你也是承恩侯府的嫡长女,任何人都不能过了你。
父亲与祖母的演技实在太好,她信了。
所以在祖母再三暗示侯府虽然表面看上去富贵,但内里的日子一日不日时,她思前想后,把母亲留给她的百万嫁妆拿了出来。
母亲是外祖父最宠爱的小女儿,出嫁时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母亲死之前,把这百万嫁妆留给她,要她傍身之用,可她生于承恩侯府,长于承恩侯府,如今承恩侯府的日子不好过,她也有义务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百万的家财,是一个远离权力中心的承恩侯府几代人都不曾积累到的。
白.花.花的银子晃了许多人的眼,也晃了许多人的心。
祖母虽然扔把她搂在怀里,可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银子看,没由来的,杜姑娘心里有些慌。
好在嫁妆交出去之后,祖母对她仍是疼爱有加,让她惶惶不可终日的心又安定了下来。
可是没过几日,祖母要把小吕氏扶正了。
杜姑娘去找祖母父亲哭诉,祖母与父亲一向疼爱她,自然不会再把小吕氏扶正的。
哪曾想,一向疼爱她的祖母却变了脸色,皱眉不悦道:“你这般大的人了,怎么能干涉你父亲的房里的事情呢?”
“你也不小了,还是早些定下婆家是正经。”
杜姑娘慢慢松开祖母的手。
偌大承恩侯府,张灯挂彩,庆贺小吕氏成了侯夫人。
红彤彤的蜀锦云绸如血一般,精致华美的摆件玩物堆满了房间,来人都道到底是承恩侯府,气派富贵一如既往。
那些不是承恩侯府的,是母亲给她留的嫁妆。
侯府对外宣称杜姑娘病了,把她锁在一方小院,除却每日来给她送吃食的丫鬟婆子,她再见不到旁人。
守门的婆子吃了酒,说起了杜姑娘死去的母亲。
好好的一个侯夫人,怎么会说病就病死?还不是里面有人捣鬼,小吕氏原本只是一个侍妾,若无侯爷与老夫人的暗地里帮助,又怎么能害得死侯夫人?
大姑娘看着聪明,也是傻的,竟被老夫人把嫁妆哄了去。
婆子一边说,一边笑着,一个丫鬟捂住了她的嘴,道:“你这老货,什么都往外面说!老夫人能是咱们编排的人吗?”
婆子推开丫鬟,道:“不说了,不说了。听闻大姑娘的婚事定下了,是新夫人的内侄子,啧啧,那可是个吃喝嫖赌最不知怜惜人的主儿...”
“娇花似的大姑娘到了他手里,能活个几日呢?”
丫鬟婆子们肆无忌惮的说笑声传来,杜姑娘只觉得浑身发冷。
祖母与父亲骗光了母亲留给她的嫁妆后,竟又被小吕氏扶了正,饶是这样仍嫌不够,配合着小吕氏把她定给小吕氏的纨绔侄子。
这是她的亲人吗?
竟把她往死里逼。
她不想死。
吃人的承恩侯府不能呆了,她要去外界找生路。
月凉如水,杜姑娘抚摸着自己精致的脸,眼一闭,剪去了养得水葱似的指甲。
承恩侯府的围墙很高,杜姑娘从围墙上跳下来的时候摔得只剩下半口气。
走夜路的行人看到了她,见她生的貌美,生拉死拽,把她卖进了销金窟。
杜姑娘不愿意接客,老鸨罚人不见血的法子太多太多,杜姑娘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知多久,一个客人将她赎了出来。
杜姑娘以为自己得救了,殊不知,却又被推进另一个万丈深渊。
那人把她送给了太子。
太子姬妾众多,太子妃又不是好相与的角色,杜姑娘被灌下一碗红花后,小产了。
杜姑娘看着身下的鲜红崩溃大哭,她原本只想活下来的,可世人却不曾给过她一点机会。
杜姑娘哭了一.夜后,变了心肠。
她不再端着架子面对太子,娇嗔痴缠她也会,她本就生的极美,一颦一笑都极具风情。
太子被她所倾倒,甚至为了她,动手打了太子妃。
华美宫殿中,杜姑娘勾了勾嘴角。
这还只是个开始。
那些欺辱她的,作践她的,她都要一一报复回来。
甚至就连母亲与弟弟的血仇,她也要讨回来。
太子不是大夏朝真正的掌权者,动不了承恩侯府,那她便去找皇帝。
成为宠妃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杜姑娘俯视着那些曾经害过她的人,笑得媚眼如丝。
终于,杜姑娘如愿灭了承恩侯府满门。
承恩侯府满门问斩时,杜姑娘就坐在人群中的软轿里。
阳光下,杜姑娘挑开轿帘,鲜血在地上蜿蜒流淌,开出绚丽的花朵。
那画面真的很好看,就连刀刃划过肌肤的刺耳声音,都变得悦耳起来。
杜姑娘看着猩红的鲜血,痴痴地笑了。
这怎么能够呢?
远远不够。
她爱极了鲜血染红地面的场景,以及利器划破肌肤的动人声音。
后来的酒林肉池,炮烙忠贤,也就成了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朝中的良臣贤将被她杀了大半,金銮殿上的鲜血再也没有干过。
大国曰夏,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夏土,但要不了多久,这个空前强大的夏国便要灭亡在她的手里了。
能征善战的将军被她剜去了双眼,剁去了双手,她带着长长的精致的护甲的手指划过他的脸,轻轻挑起他的下巴,看他空洞的、源源不断流着鲜血的眼眶,轻笑着,道:“将军这个样子,倒比拈弓搭箭时顺眼多了。”
世人骂她是祸国奸妃,毁了大夏朝的百年基业。
可是,世人从不肯善待她,她为什么要善待世人?
大夏朝很快便要亡在她手里了,栋梁之才要被她杀绝了,只剩下最后一位被世人冠以“杀神”称号的定北侯秦钧。
只需杀了秦钧,大夏朝便再无能力挽狂澜之人了。
她的心愿很快便能达成了。
杜姑娘揽镜描眉,镜子里的女子风华绝代,艳丽无双。
乱军却在此刻冲入她的昭阳宫。
杜姑娘懒懒起身,日头下,男子一身戎装,清瘦冷冽,像是一把刚开过刃的利剑,整个人锋利又危险。
她还是没有达成她的心愿,输给了他。
杜姑娘看着男子,轻轻一笑,道:“世人从不肯放过本宫。”
“还好,本宫也不曾放过世人。”
杜姑娘死在了乱刀之下。
年轻的人们总爱看些某绿江的书来打发时间,因为不是书中人,摇头轻叹吐槽后,过几日便忘,又怎会知书里寥寥的几句,便是一人剑走偏锋的决绝疯狂?
杜云彤合上了书。
午夜梦回,杜云彤梦到了自己入了书。
艳绝天下的杜姑娘妆容精致,手里拿着一把利剑,轻轻巧巧地剜去了对面男子的眼睛。
温热的鲜血溅了杜云彤一脸,杜姑娘舌尖舔着利剑上的血迹,回眸冲杜云彤阴森一笑。
杜云彤瞳孔骤然收缩,瞬间便被吓醒了。
梦醒之后,杜云彤仍是心惊不已。
杜姑娘剜人眼睛的画面实在太血腥太吓人,尤其是杜姑娘那回眸一笑,惨白的肌肤映着不断往下淌的鲜血,险些能把人吓死。
杜云彤手指微颤,哆哆嗦嗦去摸桌上的水,猛灌一肚子凉水后,才觉得身体不再像刚才那般抖得厉害。
杜姑娘前期的柔弱小白莲形象,与彻底黑化后的阴毒,都不是常人能够达到的境界,换成她,她就做不到那种地步。
她如果是杜姑娘,嫁妆在手,天下我有,区区侯府谁稀罕?就算是想弄死那些人,也不需要自己动手呀,借刀杀人,事了拂衣去,真没必要把自己逼到人人喊打的程度。
等大仇得报,自己有颜又有钱,再找个喜欢的老公......定北候不错,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关键是长的帅。
之后撒撒狗粮度余生,分分钟走上人生巅峰。
这么一想,梦境的恐怖被忘了个七七八八。
看小说带入自己胡思乱想,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杜云彤万万没想到,她真的成了书里的杜姑娘。
正文 第 2 章
第2章
“姑娘, 醒醒……老太太那边来人了。”
杜云彤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古朴的房梁和朦胧的纱帐。
今天她穿越回去了吗?
没有。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做错。
造孽啊。
每日一问后, 杜云彤挣扎着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你说谁?”
“老太太那边的婆子, 说老太太要见千雁, 大清早的就跑过来闹, 这会正在院里吵着呢。”
杜云彤细细去听,确实有动静。
“我回了姑娘再过去。”
“少拿姑娘吓唬我,老太太唤你, 你就麻溜动弹!贱骨头就是贱骨头,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杜云彤面色微冷。
千雁一个丫鬟,吕老夫人找她能有什么事, 不就是为了她娘的嫁妆, 还真是急不可耐。
顾不得洗漱更衣,杜云彤穿着亵衣, 半踩着绣花鞋, 一把推开门, 道:“把嘴给我闭上。”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顿时停止了争执, 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的盯着她看。
晨光下, 千雁垂着头, 眼角还挂着水意,低低的唤了一声姑娘。
扯着千雁的婆子,瞅了她半响, 才不情不愿的欠了欠身:“姑娘安好。”
杜云彤打眼一看这婆子, 身上的衣物不像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老太太小气巴拉的,一个下人,哪能穿得上好衣服,不外乎是吕姨娘赏的。
也是好手段,在老太太身边安插个知心人,没事说说她好话,关键时刻还能当刀使,这会儿不正用这婆子离间她和老太太的关系吗?
杜云彤挑了挑眉,斜睥着婆子,道:“你说她贱骨头,仆随主子,你是说,我也是贱骨头?”
“姑娘这是说哪里话,老太太传唤千雁过去,想问问姑娘近日衣食上可否舒心。没成想这丫头死命叫嚷,一点不顾及主子正歇息着,老奴气急了,才说了胡话。”
婆子这话说的光面堂皇,眼睛里却半点没有恭敬。
一个死了娘,暗地里有不得宠的姑娘,有什么可怕的。
说话间,婆子攥千雁的胳膊更紧了,把对杜云彤的气,都撒在了千雁身上。
吕老夫人为了她的嫁妆,整日里一副和蔼慈祥的祖母形象,生怕她受一点委屈,把杜姑娘活生生养成了大小姐的性子,只要她不顺心了,就有人要倒霉,这会杜云彤也不客气,她紧蹙着秀气的眉,斜睨了婆子一眼,慢慢悠悠的走了过去,“是吗,可我就听见你吵了,吵得我心烦。”
“这可不是我……”
还未等婆子说话,干干脆脆的一巴掌狠狠的抽了过去,“放肆,区区一个使唤婆子,敢顶撞候府嫡女,敢来侯夫人灵堂前作威作福,敢打骂侯夫人的陪嫁丫鬟,我看你是嫌命太长了。”
婆子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上就被按了三条要命的罪状,她小腿开始哆嗦,捏着千雁的手也松开了。
杜云彤轻轻柔柔的笑出了声。
十几岁的小女孩,娇莺初啭的嗓音,听起来实在没什么威胁力,可话说的够狠:“我看呀,就是祖母太仁善了,不稀罕惩治你们这帮刁奴,养肥了你们的胆子,都敢骑到主子头上来了,等回头我到祖母那,好好说说,让祖母把你一板子一板子打死。”
说完,她还小声地嘟囔:“祖母这么疼我,肯定会答应的。”
豆大的汗从婆子那张老脸上滚落,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猛劲儿的磕头,“姑娘是老奴的不是,老奴一时鲁莽,求姑娘看在老奴伺候老夫人多年的份上,绕老奴一命!”
这个世界,命如草芥。
杜云彤看着她,再想想自己的处境,有些难过。
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说的就是她了,保不齐哪天吃吃饭就被毒死了……
算了。
杜云彤自小生活在提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现代,对生命有着敬畏之心,别说是一条人命,就是小猫小狗,她也不能说弄死就弄死。
正当杜云彤打算放过婆子时,不经意的对上了婆子充满恨意的眼睛。
……
杜姑娘说的是,这世上,没人想放过她。
“行了,你就在这跪着吧,烦死了。”
让婆子在这跪着,不单单是为了解气,也是为了告诫吕老夫人和小吕氏,再怎么着,她现在是候府正儿八经的嫡小姐,侯门公爵,无论私下做事多么肮脏,别摆到台面上来,脸面这种东西,总是要顾一顾的,吕老夫人再怎么不喜欢她,侯门的规矩摆在那里,见了她,也是一口一个我的心肝肉。
算计儿媳妇嫁妆,真闹开了,对谁都不好,传出去了不让人笑掉大牙,杜云彤估摸,有了今天的事,天水院又能消停几天了。
这么想着,杜云彤转身回房,刚走了两步,她的视线落到了天水院的小后门,那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此刻树叶随风动,飞鸟鸣不止。
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几日来,杜云彤总觉得有人在偷偷的监视她。
就像今天,好好的,树上的鸟怎么都飞起来了。
杜云彤脑补了一下杀手暗藏在树上,伺机取人性命的武侠桥段。
她被自己逗笑了。
怎么可能呢?
就算黑化后的杜姑娘恶贯满盈,也是被一身戎装的定北侯,光明正大杀死的,况且现在,她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暗杀什么的,也太扯了。
回了屋,杜云彤扫了一眼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的千雁,有点好奇,她娘许如清,虽说性子文弱,但毕竟是相府千金,身边的仆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孬,心思都是极通透的,可逆来顺受这个劲儿真是要命,针扎在身上了,也不知道喊疼。
吃枣药丸。
“那婆子说你贱骨头,你就忍着?你的脸不要,我的你也不要?”
杜姑娘原本就是骄纵性子,杜云彤又不傻,自然不会搞什么主仆一家亲的戏码,她的冷言冷语传到千雁耳朵里,狠狠的敲了一声警钟,千雁猛地跪在地上,声音轻颤道:“婢子知罪了。”
杜云彤抬手扶起她,“你记住,只要我在这候府里一天,就没人敢动你一下,谁动了你,就是想要我的命。”
千雁单薄的肩微微一抖,眼底由原来的盈盈似水,变得坚韧决绝,“婢子定护姑娘周全。”
杜云彤也没心思听她宣誓,“我娘死的蹊跷,这笔账,我是一定要和她们算的,往后的日子,我们也要互相帮衬。”
许如清对她是真的好。
临死之前,许如清将能想到的事都交代了一遍,甚至弥留之际,还拉着杜砚的手,声声恳求他,要他善待她唯一的女儿。
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便许如清爱着的不是她杜云彤,她也没办法对许如清莫名其妙的死坐视不管。
穿越到大夏朝,不是她情愿的,可许如清的母爱,她的确在享受,因此,她必然要承担起许如清女儿的责任。
黄泉路上,她要用小吕氏的血,去祭奠许如清。
杜云彤道:“千雁,把铺子的账本都拿来,我想看看。”
千雁福了福身,道:“婢子这就去。”
许如清留下的铺子一直都是从娘家带来的人在打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天水院二门外的小厮,都是许家的家生子,这些人对许如清自然是衷心耿耿,可如今许如清一死,这些家仆的心就跟着散了,这也是为什么原著里,杜姑娘的嫁妆能那么轻易的被吕老夫人全盘接手,落得个那么凄惨的下场。
杜云彤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将这些人心和嫁妆都牢牢抓在手里。
这样一来,候府,吕老夫人,小吕氏,还跟她有半毛钱关系?
她可没有扶贫的爱好。
没一会的功夫,千雁拿回了账本,半个人高,详细的记录了这些年的收入支出。
杜云彤看了两三个时辰,发觉大部分的支出都在候府的家用上,光是花在老夫人身上的,就有一大半。
草他妈的。
恩......她现在是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可不能说脏话。
正文 第 3 章
第3章
夜色渐深, 杜云彤放下手中的账本, 又回到灵堂守灵。
侯夫人病死, 正常情况下, 杜砚的侍妾与庶子女们都需要过来守灵的, 可许如清已死, 靠山相府已倒, 小吕氏自以为不过数日,杜砚便会把她扶正,故而面子上的工作也懒得做了。
偌大的灵堂里, 只有杜云彤一人。
千雁上前来低声地问:“那婆子还跪着呢,姑娘怎么处置?”
杜云彤懒散的抬头,道:“老太太和小吕氏那边没来人?”
千雁回道:“姑娘今儿早三条罪状摔在她身上, 不让她给夫人陪葬, 已是宽宏大量,旁人哪里会给她求情。”
这大长夜的, 灵堂里这么冷清, 杜云彤感觉不是滋味, 她想了想, 开口道:“让那婆子回去吧, 顺便让她问问, 荣哥儿身体可好些了?若好些了,便让他过来守灵吧,毕竟是家里的男丁, 这不敬嫡母的名声传出去了, 对他以后的仕途可不太好。”
小吕氏心疼自己儿子,说杜荣身体不好,一直没来守灵。
杜云彤本来不想计较,不想让这些人污了许如清的眼,可现在,杜云彤要让小吕氏知道,她的身份,她一对儿女的身份,究竟在哪里。
果然不出杜云彤所料,没一会儿的功夫,小吕氏便领着一双儿女灰溜溜的来了。
杜云彤跪在灵堂里,不理会。
小吕氏咬着牙,带着儿女跪在了一旁。
一般来讲,主母死了,为了面子上好看,妾室们怎么样都得半真半假的哭上一哭,庶子庶女们也会假装悲伤,可小吕氏和那双儿女,一个个阴沉着脸,不像是守灵,倒像是上了刑场等着砍头。
杜云彤还是不理会。
小吕氏很快就憋不住了,她阴阳怪气的开口:“姑娘今个好威风,亲自动手打了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大家闺秀,还是别太粗鲁了,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哪个好人家会要。”
杜云彤眉梢轻佻,十分困惑,不懂小吕氏一个妾室,究竟是哪来的勇气说这种话,因为她的儿子吗?
破败的候府,就算承袭了爵位,又有什么用?
眼皮子这么浅,脑子看着也不太好用,凭她自己,会害死许如清?
种种疑惑攒在一起,让杜云彤不由得怀疑,或许小吕氏身后,还有一个幕后推手。
不管是谁害死了许如清,小吕氏是一定掺了一脚,就凭这,她不会让小吕氏痛快的。
杜云彤斜睥着小吕氏,道:“老夫人身边的婆子,不也是个下人,在这候府,除了和我有血脉之亲的,都是下人,下人做的不对,做主子的就要教,姨娘记住了吗?”
小吕氏来之前刚被老夫人训斥了一顿,说让她看清形势,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如今又被杜云彤这般说了一通,心里越发堵得慌。
小吕氏手指死死的攥着自己的裙摆,指缝都微微发白。
好你个杜云彤,我看你等得意几时,等我成了侯夫人,第一个就要除了你。
杜云彤知道,小吕氏现在想杀了她的心都有,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等跪完这一夜,不是去吕老夫人那上眼药,就是去杜砚那哭上一哭,总之,会给她找点麻烦。
那就比比,谁找来的麻烦大。
古代的守灵,并不是一跪便是一整夜的,灵堂隔壁有软塌,若是累了,可以在那小睡一会。
杜云彤跪到了午夜,开始一个劲的啼哭,那阴恻恻的声音,听的人毛骨悚然,“呜呜呜呜呜......娘......彤儿......”
她一会喊娘,一会喊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这娘究竟是在叫谁,也不清楚是谁在哭。
灵堂里的人顿时瑟瑟发抖,尤其是那小吕氏,鬓间插着的发钗都叮叮直响。
差不多了。
杜云彤缓悠悠的站起身,千雁连忙上前来扶,蹙眉道:“姑娘,你身体是不是受不住了?”
她在这哭,小吕氏都要被吓死了,连忙殷勤说道:“赶紧扶你们家姑娘去歇着吧!”
杜云彤眼神冰冷的盯着她,说出的话一点都不客气:“你给我好好的跪着,天不大亮,不准起。”
许如清的头七还没过,再加上小吕氏心虚,这会儿不住地点头:“是是是。”
杜云彤被千雁和百灵扶出了灵堂,绕到小后门的院里,坐在花坛上咯咯直笑:“你看没看到小吕氏那张脸?惨白惨白的,哈哈哈哈,什么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百灵年纪不大,脸圆圆的,眼睛亮亮的,看着憨厚又喜庆,性子也很是泼辣,接道:“太痛快了!看她还敢不敢对我们夫人不敬!”
千雁要谨慎的多,她顺着小后门往外看,“姑娘,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
杜云彤耸耸肩,表情像个调皮捣蛋的小孩,满不在乎道:“听见怎么了,我就是故意的,吓死她们几个狗日的。”
“......”
百灵和千雁怔住,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杜云彤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歪着脑袋朝天上看,打算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这一抬头不打紧,她在房檐边上,看到一闪而过的黑影,速度极快。
“嗯?”
杜云彤眨了眨眼。
千雁素来细心,见她神情异样,连忙问道:“姑娘,怎么了?”
杜云彤不想吓着两个孩子,她半躺在花坛上,望着满天繁星,道:“你们看,有流星,看到流星的时候许愿,可以愿望成真。”
“哪呢!”
百灵忙抬头望夜空看。
杜云彤打了一个哈欠,笑道:“过去了。”
百灵睁大了眼睛,有些惋惜:“啊——”
话音刚落,又连忙甩甩头,一脸认真,道:“没事,我以后天天盯着天上看,我要许愿,让害了我们夫人的坏人不得好死!”
杜云彤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么浪漫的事,你能不能别搞的这么血腥啊。”
百灵不管这个,她仰着脑袋呆呆的望着天,等待着流星划过。
目睹全程的寻羽没忍住悄悄探出头。
刚刚杜云彤那句狗日的,同样让他愣了一下,否则杜云彤连他一道黑影的瞧不见。
寻羽不太懂,为什么主子一定要取了杜云彤的性命,她一个小姑娘,死了娘,死了弟弟,一家人都想对她不利,在这种情况下,还能......
她挺好的。
寻羽眸光暗了暗,他真的,下不去手,只能一再的欺瞒主子,他没有找到机会。
在花坛上坐了一会,杜云彤有些犯困,她伸手轻轻的扯了一下百灵的耳朵,道:“小丫头,回去睡啦!”
百灵是个没心眼的傻姑娘,杜云彤对她也多少有些放纵,管的她越来越皮,扯着杜云彤的袖子不住地撒娇:“我不要,等流星!我许愿!”
杜云彤怕她出意外,硬拖着带了回去。
躺在软榻上,杜云彤翻来覆去的想,她好像除了宅子里的人,没有仇家了,那房檐上的那道黑影,究竟是什么东西?
千防万防,暗箭难防,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好。
“千雁。”
想了想,杜云彤拉开纱幔,唤了一声。
千雁揉了揉眼睛,忙打起精神,道:“姑娘,怎么了?”
杜云彤正襟危坐,一脸的认真:“我交代你些事,明个出门去办了。”
翌日,杜云彤正在闭目养神,突然听到院里小丫鬟的声音,“侯爷来了。”
百灵连忙退到一旁,面上有着几分忐忑,杜云彤安抚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怕什么?”
跟小学生见到教导主任似的。
隔着白色的纱幔,杜云彤看到了杜砚一袭藏青色长袍,身长如玉,站在许如清的棺材前。
单从家世相貌上开看,杜砚与许如清是非常般配的,可谁能想到,两人把这鲜花着锦的侯门生活,生生地过成了一对怨偶。
杜云彤轻叹了一声,走了出去,向杜砚见礼,道:“父亲。”
杜砚的目光扫了过来,淡淡开口:“我听你姨娘说,你昨夜在灵堂哭的很凄凉。”
是哭的像鬼上身吧。
杜云彤吸了吸鼻子,眼眶顿时红了一圈,抽抽搭搭道:“爹,女儿只是太想念娘了。”
对待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策略,对待小吕氏以及小吕氏的下人时,不用留情面,怎么痛快怎么来,而对待承恩候府的当家人,则需要用怀柔的方式,杜云彤一点不怕杜砚知道她故意装神弄鬼吓唬小吕氏,只有这样,杜砚才会认为她就是闹闹小孩子脾气,没有太多的心机。
小孩子没了娘,闹一闹算什么,一个大人当了真,还跑去告状,未免就小家子气了。
装嫩可真好呀。
正文 第四章
第4章
杜云彤花带雨西子捧心状地向杜砚哭诉着委屈。
杜砚抿了一口茶, 淡淡地看着杜云彤。
中午吃饭的时候, 小吕氏在他面前欲言又止提起, 说夫人去了, 大姑娘正是伤心的时候, 让他多来看看大姑娘。
吕老夫人在一旁点头, 夸小吕氏想的周到, 说这般才是大家行事。
吕老夫人看向杜砚,道:“我心疼孙女,又不好过去天水院, 便让你表妹打发了人去请彤丫头身边的丫鬟,问问她这几日睡得好不好...”
“母亲,”
小吕氏给吕老夫人加了道菜, 打断了吕老夫人的话, 笑着道:“想来是下人们传话传错了,大姑娘是夫人一手带大的, 不是不知礼的人。”
听小吕氏提起许如清, 吕老夫人微微皱眉, 声音不复刚才的和蔼, 有着几分隐晦不明的酸意, 道:“相府出来的嫡小姐, 自然是知书识礼的。”
好一个知书达理的相府嫡小姐,最尊贵不过的人物,嫁到她承恩侯府家, 当真是委屈她了!
想起许如清, 吕老夫人便一肚子气。
别人的儿媳妇都是对婆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偏她的儿媳妇出身太高,她非但不能拿捏,还要收敛脾气温和待她。
她不过帮她儿子纳了几房美妾,那相府出来的儿媳妇便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一声不吭搬到天水院居住了,闹得整个京城都传她苛待拿捏儿媳。
当真是给她添堵。
如今许如清死了,她心里畅快了不少,可许如清哪怕死了,还要在临死之前恶心她一场——许如清嫁进来时的百万嫁妆,竟然一点都交给她,全给了杜云彤来打理。
也不想想杜云彤才多大,能不能管得住这么多的家财!
若不是因为这,她何苦整日里把杜云彤惯得跟什么似的?
连带着她的小娇孙在杜云彤面前也矮了一头。
在杜云彤面前她要维持慈爱的祖母形象,不能发火,但在自家儿子面前,小性子还是可以使使的。
吕老夫人把筷子重重一放,对杜砚道:“你若无事,下午便去天水院走一趟。你表妹打发过去问候的人,一个被她打了出来,一个被她骂了出来。”
“我说让她来我院子跟着我过吧,你又不让,如今她脾气越发大了,也不知道像了谁。”
像了谁,自然是像她那个死了的娘。
承恩侯府上下都知道,老夫人不喜侯夫人,不过是顾忌侯门脸面,不曾在明面上刁难她罢了。
不过再怎么不刁难,侯爷与夫人新婚未满一年,老夫人便做主把小吕氏抬了进来的事情,还是狠狠地打了侯夫人的脸。
杜砚垂眸吃着饭,道了一声知道了。
杜云彤长得像许如清,秋水似的眼睛,当垂着头微微抬眸时,眼睛便像聚满了水一般,无端地让人心软三分。
杜砚微微一怔,又想起了许如清。
许如清从未用这般的眼神看过他。
许如清的那双眼睛,永远清清冷冷,没有一丝波动,纵然是他把小吕氏迎进来的时候,她眼底也是如水一般的平静,淡淡地应一声:“恭喜侯爷添佳人。”
往事涌上心头,杜砚放下了茶杯,看着杜云彤不语。
杜云彤手指搅着帕子,微蹙着眉尖,声音柔柔的,道:“外公与母亲在世时,天水院尚有三分体面,如今外公母亲都没了,她们怎么编排女儿,女儿也只能受着了。”
说到最后,杜云彤眼圈一红,手指把帕子搅得更紧了,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委屈巴巴模样。
那张小小的脸与许如清的脸实在太过相似,杜砚心中蓦然一软,皱眉道:“你是侯府的嫡小姐。”
她是他和许如清的孩子,纵然许如清临死之前不拉着他的手苦苦哀求,他也会善待她。
杜砚的这句话颇有深意,杜云彤搅着帕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眼角微带泪花,道:“没有娘的嫡小姐,又算得了什么?”
“如今母亲新逝,父亲对女儿尚有几分怜爱,可父亲膝下不止女儿一个孩子,府上的姨娘正值青春年华,天长日久,父亲在女儿身上的心,又有几分?”
说到最后,杜云彤呜呜地哭了起来。
杜云彤的话戳到了杜砚的心口上,杜砚怔了怔,温声去哄杜云彤。
他对发妻并非没有感情,哪怕是为了顾及侯门体统,他也会眷顾许如清一二,可是谁能想到他和许如清竟然把日子过成了这个样子呢?
相敬如宾,却也相敬如冰。
如今许如清死了,再追究个谁是谁非已经没有了意义,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待许如清留下的唯一的血脉。
杜云彤察觉到杜砚态度的改变,知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其实略微一想也就明白,因着小吕氏的事情,杜砚一直对许如清心存愧疚,她略施小计,便能把杜砚争取到自己这边来。
杜云彤用锦帕擦了擦泪,眼角微红,压了压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委屈而无害:“姨娘不日便被扶正,女儿不过是一个没有娘的孩子,怎敢在这个时候与姨娘争锋?”
“打骂那个婆子,也不过是因为那婆子在母亲灵前无礼太过,女儿这才动了气。”
杜云彤叹为观止的演技让一屋子里丫鬟纷纷怀疑,自家姑娘被鬼上了身,毕竟刚才雷厉风行打发婆子的姑娘,与现在眼泪汪汪的姑娘,差距太多了,完全是两个人。
可杜砚就是吃她这一套,听此动作一顿,自动忽略了她后面的话,拧眉问道:“扶正?”
杜砚道:“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杜云彤泪眼婆娑:“阖府上下都在传,女儿又何须旁人特意告知?”
杜云彤回望着灵堂的一片白茫茫,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哑了几分,道:“非是女儿干涉父亲房内事,而是母亲尸骨未寒,父亲...父亲怎可如此待她!”
如果这个时代有奥斯卡,那她的演技拿一百次小金人也足够了。
杜云彤抽抽搭搭送杜砚出门,在杜砚身影消失在天水院外后,嘴角一勾,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完全不见刚才哭得甚是可怜的模样。
树上的寻羽眼底一片柔软,她真的挺可爱的。
然而就在这时,风吹树动,寻羽的耳朵动了动。
那是组织里特有的交流方式,是主人在召唤他。
寻羽扶着树干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看向树下。
院内的少女已恢复神采飞扬的模样,秋水似的眸子漂亮的很,一举一动,有着高门贵女不曾有的灵动与张扬。
这样的一个人,他下不了手。
寻羽身影消失,杜云彤抬眉望向院内的树枝。
奇怪,那种被人时刻监视着的第六感消失了...
算了,不想了,走一步是一步,她还是先收拾小吕氏要紧。
毕竟杀手若真想杀她,以这天水院里丫鬟婆子的战五渣,根本护不住她,她只有躺平等死的份儿。
在杜云彤精湛的演技攻略下,杜砚出天水院的第一件事,让身边之人查到底谁在传要把小吕氏扶正,第二件事,便是警告小吕氏,让她不要再惹杜云彤生气。
小吕氏委屈得跟什么似的,明明是守灵那夜杜云彤把她吓得要死,现在杜砚又把她训了一顿。
再委屈也没有办法,谁让杜砚现在不站在她这边了?
说来奇怪,以前杜砚几乎是事事都听她的,在她挑拨下,没少给许如清没脸,如今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去杜云彤走了一趟,怎么就不帮她了呢?
小吕氏想不明白,但又知道杜砚的脾气,若她不去向杜云彤赔不是,杜砚又会认为她在跟杜云彤置气。
只能抹了眼泪,心里骂着杜云彤,表面上向杜云彤赔不是。
杜云彤却理也不理,只让她在门口站着,她站到双.腿发麻,杜云彤才懒懒抿上一口茶,斜睥着她,道:“姨娘这便受不住了?”
小吕氏刚要接话,却又听杜云彤慢慢道:“也不知道我娘病入膏肓之时,是怎么受住的。”
小吕氏打了个激灵,浑身都是冷的。
杜云彤知道了?
不,这不可能。
那件事她做的隐秘得很,根本不可能会有人知道。
小吕氏强笑着,想要描补一二,杜云彤却没再理她。
杜云彤勾唇一笑,扫了一眼身后一大串的庶弟庶妹们,目光所至,庶弟庶妹们皆打了一个哆嗦,默默地移动着软垫,纷纷离她远一点。
只有三妹杜云婵,迎着她的目光颤巍巍地笑了一下,怯怯道:“大姐姐。”
正文 第 5 章
第5章
杜云彤招招手, 道:“过来。”
杜云婵的母亲柳姨娘是许如清的陪嫁丫鬟, 后来给了杜砚做侍妾。
柳姨娘原本跟许如清一起住在天水院, 许如清初病的时候, 小吕氏便以这个借口把柳姨娘弄到了她的院子。
柳姨娘搬走没多久, 许如清便一病死了。
杜云彤刚穿越过来的时候, 柳姨娘经常偷偷地来天水院看许如清, 开导许如清,让她千万要保重身体,故而杜云彤对柳姨娘的印象还不错。
许如清死后, 承恩侯府成了小吕氏的天下,柳姨娘再想偷偷跑过来,却是不能了。
杜砚素来不理内宅之事, 柳姨娘也并不算得宠, 一番委屈没处诉,若非杜云彤设计让庶子女们守灵, 只怕到现在柳姨娘与杜云婵都被小吕氏困在院子里出不去。
原来的杜姑娘对杜云婵并不算好, 不过杜姑娘对其他的庶弟庶妹们更不好, 这样一比较, 杜姑娘对杜云婵还是不错的。
小孩子心思单纯, 也最为敏.感, 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都能感觉得到。
比之整日欺负她的小吕氏的孩子, 偶尔会板着脸教训她的大姐姐简直不要太美好。
故而在杜云彤冲她招手后, 杜云婵小小的身子挪了挪软垫,挪到杜云彤身边,手里扯着帕子,水汪汪的眼睛带着几分畏惧。
往日的大姐姐是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凶的,她怕的很,可是姨娘说,大姐姐是和她最亲的人了,府上任何人都会害她,但大姐姐不会。
如今大姐姐的母亲死了,大姐姐一定很伤心。
杜云婵揉着帕子,小心翼翼道:“大姐姐,你...你别太伤了,阿蝉会一直陪着大姐姐的。”
五六岁的小孩子,明明怕她怕的要死,肩膀都是微微发抖着的,却又声音轻颤着去安慰她,任谁对这种软萌的小萝莉都会无端心软三分。
杜云彤心下一软,伸手摸了摸杜云婵的头,浅浅一笑,道:“我知道了,谢谢阿蝉。”
杜云婵眨了眨眼,莫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往日里一向以冷脸待她的大姐姐,竟然摸了摸她的头,还对她浅浅一笑?
杜云婵觉得自己肯定是没没睡醒,才出现了这种幻觉。
杜云彤让百灵拿了小厨房做的点心,晶莹剔透,飘着淡淡的清香。
柳姨娘是府上为数不多待她好的人,对于柳姨娘生的杜云婵,她也有着几分喜欢。
杜云彤接过点心,递给杜云婵,道:“你尝尝,喜不喜欢吃。”
屋子里一同跪着守灵的杜荣地看着糕点,默默地把脸偏在一旁。
天水院的厨娘都是从丞相府里带过来的,手艺最好不过了,他以前也是吃过天水院的点心的。
那是他很小的时候了,夫人见他眼馋点心,便做了派人送给他,他刚吃了一块,就被姨娘骂了。
姨娘把那些点心偷偷丢掉,又对父亲说他吃了点心肚子疼,可他分明是不肚子疼,但面对着姨娘的眼泪,他只好说肚子疼得难受。
自此之后,夫人便再也没送过点心给他了。
时值正午,天水院的小厨房做了清爽的饭菜送了过来。
自许如清死了,杜云彤为了安全起见,提防小吕氏故技重施,把碗筷都换成了银制品。
正当杜云彤领着一帮小萝卜头吃饭的时候,吕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了,不用说,杜云彤也知道是吕老夫人得了消息,害怕她折腾杜荣,这才打发了丫鬟彩明过来。
吕老夫人是典型的封建社会老太太,重男轻女,一门心思全在孙子心上,对于孙女并不太关注,如今嫡孙杜平死了,她膝下只有杜荣一个孙子,自然宝贝的跟什么似的,生怕杜荣再出意外了。
杜云彤瞥了一眼吕老夫人派来的彩明,道:“平儿若还在,祖母大抵会把他一起叫过去吧。”
彩明摸不准杜云彤的心思,道:“自然的,老太太最疼小世子了。”
杜云彤眉梢微微上挑,道:“是么?”
银质的筷子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声音,杜云彤唤了千雁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吕老夫人派来的彩明,道:“老太太想让千雁姐姐过去呢?还是想让荣儿过去呢?”
彩明眼皮跳了跳。
吕老夫人想许如清的陪嫁想得晚上都睡不好觉,但碍于侯府的脸面,并不敢做的太过。
彼时大姑娘提起这件事,是无意,还是有意?
杜云彤道:“你回去回了老太太,等母亲出了殡,我会带着千雁姐姐去看她。如今母亲的日子未过,荣儿是府上唯一的男孩,还是让他多陪陪母亲吧。”
小吕氏想用许如清的嫁妆挑拨吕老夫人,往而不来非礼也,她若不回馈小吕氏一二,怎对得住小吕氏的一番算计呢?
杜砚还年轻,吕老夫人以后还会有无数个孙子,可许如清的嫁妆,只有一笔呢。
她又正好是十岁的年龄,若再几年议了亲,过了嫁妆,吕老夫人再怎么眼热这笔财产,也只能眼巴巴地送出去了。
彩明到底是在吕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联,笑着说先去回了老夫人,看老夫人的示下,不再执意带走杜荣。
没过多久,彩明又回来了,说杜荣在天水院就很好。
杜云彤笑了笑,让人抓了一把钱给彩明。
小吕氏得知这个消息后,气得在屋里摔了好几个杯子,气呼呼地对丫鬟道:“去,把柳氏叫过来!”
“她想拿捏我的儿子,没这么容易!”
正文 第 6 章
第6章
柳姨娘是许如清的陪嫁, 因着许如清的原因, 杜砚才会偶尔来她房里一次, 并不算受宠, 如今相府倒了, 许如清死了, 柳姨娘唯一的靠山也没有了, 因而纵然小吕氏故意折腾她,她也只得忍着。
杜云婵晚间回来的时候,柳姨娘正在暗自垂泪, 见杜云婵进屋,连忙擦了眼泪,扶着腰迎了过去。
“姨娘, 她又欺负你了是不是?”
杜云婵道。
小孩子最为敏.感, 如何不知小吕氏的心思?想了想白日里杜云彤送她吃点心的场景,杜云婵试探道:“姨娘, 要不, 我告诉大姐姐吧。”
“大姐姐今天还喂我吃点心了。”
柳姨娘瞳孔微缩, 摇头道:“不, 别告诉她, 大姑娘已经很苦了, 我们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
杜云婵垂下了头,道:“可是...”
柳姨娘抚摸着她的发,柔声道:“姨娘是个下人, 生来命苦, 若非夫人搭救,只怕我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只要你与大姑娘好好的,姨娘怎样都可以。”
“对了,大姑娘身体怎么样?你有没有劝劝她,好歹保重身体?”
杜云婵到底年龄小,懵懵懂懂的年纪,尚不知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次日再去天水院时,纵然她什么也不说,杜云彤也察觉出了她的异样。
杜云彤道:“算一算时间,姨娘搬出天水院也有一段时日了,不若我求了祖母,让你与姨娘再搬回来住,可好?”
杜云婵睁大了眼睛,道:“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杜云彤捏了捏杜云婵的小脸,吩咐丫鬟道:“先将房间收拾好,我晚上找祖母说这件事。”
柳姨娘对许如清忠心的很,许如清病的时候,时常偷偷前来宽慰许如清,劝慰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柳姨娘才会被小吕氏各种刁难。
认真论起来,柳姨娘比吕老夫人和杜砚更像是她的亲人,如今柳姨娘被小吕氏作践,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千雁很快把房间收拾好了,想着杜云彤亲近柳姨娘母女,便做主往杜云婵房里多添了些东西,杜云彤见了,颇为欣慰。
她这些丫鬟里,千雁心思细腻,百灵胆大,各有千秋,有她们做下手,她才能敢放心施展拳脚。
到了晚上,杜云彤把杜云婵安置好,便带了千雁去找吕老夫人。
因身上有孝,这几日杜云彤没去吕老夫人那晨昏定省,但依着吕老夫人对待许如清的态度,多半也是不想看见她的,不过顾忌着侯门的脸面,见了她,面子上仍要称呼一声心肝肉。
今夜又是如此。
杜云彤刚进屋,吕老夫人便让丫鬟给她上茶上甜点心,口中直唤心肝肉。
杜云彤配合着吕老夫人的表演,甜甜地叫着祖母。
其乐融融聊了一会儿后,吕老夫人开始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许如清留下的嫁妆上引。
杜云彤轻轻放下了茶杯,道:“这些东西,原是母亲给孙女留下的,祖母既然问了,孙女便想用这些东西讨祖母一个示下。”
吕老夫人身体微微前倾,又很快坐正,浑浊的双目闪过一抹亮光,道:“你这孩子,总是与祖母这般生分。你是承恩侯府的嫡长女,祖母还会亏待了你不成?”
端的是一副甚是慈爱的老祖母形象。
杜云彤心中冷笑不止,恩,没亏待,把书里的杜小姐逼到无路可走,进宫去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妾,最后死在宫变中,死的时候还没满十八岁。
心里想归降,杜云彤面上仍是乖巧模样,道:“孙女是这样想的,府上本就有几房姨娘了,照料父亲的起居也是够的,不弱等一年以后,再上达天听,为侯府挑选新夫人?”
书里的吕老夫人,在许如清死后未满三月,就把小吕氏扶了正。
小吕氏扶正之后,杜姑娘的悲惨生活就此拉开了帷幕。
吕老夫人微怔,杜云彤继续道:“不是孙女干涉父亲屋里事,实在是...”
话说一半,杜云彤便用帕子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吕老夫人活了一把年龄,自然明白杜云彤在担心什么,略微一想,便答应了杜云彤的要求。
虽说她很想把内侄女扶正,但这件事,哪里比得上许如清留下的财产重要呢?
不过是晚上一年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吕老夫人道:“都依你。”
说完这句话,吕老夫人又向丫鬟们交代:“再不许提夫人的事情了,知道吗?”
丫鬟们连忙点头称是。
杜云彤擦了擦眼泪,又与吕老夫人说把柳姨娘搬到天水院的事情,吕老夫人沉浸在大笔财产入手的喜悦中,点点头,便应允了。
说完这两件事,杜云彤便起身告辞了。
一年时间,足够她做太多的事情了,二姨母能够从江南之地赶回来,有林家做靠山,莫说小吕氏能不能扶正了,甚至就连许如清与杜平无端枉死的仇,也能全数报复回去。
杜云彤勾了勾嘴角,脚步轻快。
京城的另一处,林家接到了杜云彤的帖子,大夫人杨氏看完,先红了眼。
擦了擦眼泪,杨氏道:“弟妹临走之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多看顾着承恩侯府,哪曾想...”
一语未终,泪又落了下来,杨氏道:“罢了,往宫中递个帖子,看看太后老人家得不得空,若是得空,我便进宫一趟。”
正文 第七章
第7章
当今太后出自华阴杨家, 与杨氏同为一宗, 若论起辈分来, 杨氏还需唤太后一声姑姑。
故而杨氏的帖子递进去没过多久, 宫中便来了人, 杨氏按品大妆后, 跟着内侍入了宫。
太子于东宫自.焚而死后, 皇后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悲伤之下饮一杯毒酒追随太子而去。
都道大孙子,小儿子, 老太太的命.根子,太子为嫡又为长,自幼养在太后膝下, 与太后的关系非常亲厚, 皇后又颇为孝顺,与太后情同母女, 然而太子与皇后的突然离世, 却没有给太后带来太多的影响。
太后还是如往常一般威严不苟言笑, 端坐在高堂之上, 狭长的凤目有着几分凌厉。
杨氏在心里感慨天家无情, 面对长孙儿媳的死, 太后尚且如此,而与太后没有任何关系的杜云彤,太后又会关注几分呢?
这样一想, 杨氏心里有些没底, 但再怎么没底,杜云彤的事情还是要说的。
杨氏一边陪太后说着话,一边有意无意把话题往杜云彤身上引。
太后淡淡笑着,道:“难为你还想着哀家这个老婆子。”
说罢话头一转,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杨氏,道:“说起来,承恩侯府的婚事,还是哀家拿的主意。”
杨氏摸不准太后的心思,只是顺着太后说是。
杜云彤是一个极为懂事的孩子,知晓她纵然有心疼她,但终究是外人,不好太过干涉承恩侯府的事情。
她看完帖子,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好好的相府外孙女,怎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思前想后,杨氏决定来找太后,毕竟杜云彤的现状,与养在太后身边的五皇子现状极为相似。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下,太后或许会对杜云彤有着几分怜悯。
然而无论杨氏如何把话题往杜云彤身上引,太后也是不接话茬,只是说着许如清的事情,杨氏见此,不好再提杜云彤的事情。
在杨氏以为求助太后无望的时候,临走之时,却听太后道:“你若无事,下次不妨带她进宫让哀家瞧瞧。”
杨氏心中暗喜,抬头去看太后,太后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让人瞧不出她的心思。
不管怎样,太后愿意见杜云彤,对于她来讲,都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杨氏应下。
杨氏回到林府,便让人给杜砚递了帖子,小吕氏被杜砚关在内院里,这次的帖子终于到了杜砚手里。
杜砚看完帖子,眉头轻皱,无缘无故的,太后怎么会突然想见他的女儿?
想了想,杜砚去天水院找杜云彤。
杜云彤见杜砚过来,便知她的谋划成功了。
杨氏出身世家大族,眼界心胸自然不需多说,她只需在帖子上暗示一二,杨氏便会遁着她的心意,进宫找太后。
只要太后有意召见她,那她的计划,便成功了大半。
吕老夫人和小吕氏敢算计一个外祖家皆死,没有任何靠山的嫡长女,但一个得了太后青眼的嫡长女,却不是她们能够算计的。
计划成功了一半,仍不可掉以轻心,太后会不会喜欢她,愿不愿意罩着她,仍是未知,她还需继续努力。
杜云彤笑笑,面对着杜砚,她一副乖巧听话的女儿模样,一边用手指搅着帕子,一边道:“太后娘娘想见女儿?”
“那女儿需要准备些什么呢?”
杜砚看了看杜云彤,道:“你可知太后为什么见你?”
杜云彤一笑,迎着杜砚的目光,坦然道:“父亲可真会说笑,女儿一直在天水院为母亲守灵,不曾出去,怎会知太后为何见女儿?”
杜砚道:“是为父多心了。”
“说起来,为父与你娘的婚事,还是太后娘娘定下来的。”
提起许如清,杜砚眼底闪过一抹温柔,整个人都柔和了几分,仿佛此刻,他还是多年前,那个玉树临风而下的少年,在等待着心爱的姑娘一般。
杜云彤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人都死了,再做这副深情的模样给谁看?
吕老夫人得知太后要见杜云彤后,破天荒的,亲自来了一趟天水院,拉着杜云彤的手,甚是慈爱,一口一个我的心肝肉,亲热完了,吕老夫人道:“太后娘娘年龄大了,莫讲些家长里短的话与她听。”
杜云彤脸上笑眯眯,心中mmp。
不提家长里短?不提这些事情她干嘛要费劲心思见太后?一辈子呆在天水院任人欺负算了!
次日清晨,杜云彤收拾完毕后,坐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
大夏朝的皇宫,远比后世她游玩过的故宫大得多,入宫之后,马车换成了软轿,每入一个宫门,便换一拨抬着软轿的太监,不知换了几波后,杜云彤忽然听到一阵急促马蹄声。
此为皇宫内院,谁敢在此纵马?怕是不要命了不成?
不对,听这马蹄声的声音,像是冲她来的。
杜云彤心生警惕,手指扶住了软轿,内侍们慌乱的声音响起:“五皇子,不可以!”
软轿猛然落下,杜云彤早已死死地抓住轿面,这才没被摔出去。
她虽然没有摔出软轿,但惯力之下,鬓间的珠钗飞了出来,透过摇晃不已的轿帘,杜云彤隐约看到一只玄色绣着江海云纹的靴子踩在了上面。
杜云彤眉间轻蹙,她那支发簪,值不少钱呢。
来人也是,来就来了,闹这么大仗势干嘛?
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任人可欺的孤女?
轿帘被掀起,入目的是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
少年一身素白蟒袍,束发银冠上衔着一颗明珠,在看到她的那一瞬,少年动作微微一顿,而后眼睛微眯,声音不觉轻了几分:“承恩侯府的嫡长女?”
正文 第 8 章
第8章
被五皇子一脚踩碎的珠花是她颇为喜欢的, 素雅但不素净, 堪称白莲花标配发簪。
杜云彤心中直道可惜, 微敛着眼睑, 垂首向五皇子见礼:“民女见过殿下。”
这位五皇子不一般, 和杜姑娘一样, 也是个反派。
书里的五皇子最后做到了太子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遗传的缘故,他与他那自.焚而死的太子兄长一样的天生反骨,当了太子没多久, 便磨刀霍霍逼宫造反了。
杜姑娘作为书里的第一大反派,没几个为她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好青年,怎能是一个合格的反派呢?
五皇子逼宫造反是为了杜姑娘, 可惜杜姑娘没等到他造反成功, 就死在了乱刀之下。
当真是一段荡气回肠的虐恋情深,如果杜姑娘不是五皇子的小妈, 那就更感人了。
杜云彤看到这里, 还在想, 若是杜姑娘早些认识五皇子, 那该多好, 郎才女貌的一对, 多好的日子不能过?
只可惜,杜姑娘是成了老皇帝的宠妃之后,才认识的五皇子, 所以杜姑娘与五皇子, 注定只能是个悲剧了。
杜云彤回想着书里的内容,余光扫了五皇子一眼,剑眉星目,甚是好看,只是眼角略带了几分戾气,平白的破坏了美感。
五皇子瞳孔微微收缩,目光略在她脸上停了一瞬,手指微顿,放下了轿帘,道:“太后在等你。”
说完话,不等杜云彤回答,他便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杜云彤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五皇子这种孟浪唐突的行为,若是放在市井上,那是被人打死都不亏的。
但偏偏,他是皇子,有权,任性。
杨氏从前面的软轿走了过来,拉着杜云彤的手不住地打量着她,道:“有没有伤着?”
杜云彤摇头说没有,杨氏松了一口气,怕杜云彤多心,杨氏又道:“宫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五皇子的性情一时大变,你千万莫放在心上。”
杜云彤点点头。
五皇子书里也是这种情急冒失的性格吗?
书里工于心计的杜姑娘是喜欢他什么呢?难不成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好看倒是挺好看的,但这脾气,让人不敢恭维。
像是个□□,一点就炸。
杜云彤腹诽着,决定以后要远离五皇子。
杜姑娘跟他是官配,但她不是。
杜云彤来到太后的清宁殿时,五皇子李昱正坐在太后下首喝茶,长手长脚,英姿勃发,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天家皇子,更像是个驰骋沙场的将军。
太后道:“这是小五,你刚才见过了。”
杜云彤拜完太后,又在李昱面前拜下,李昱斜了她一眼,像是完全不记得刚才见过杜云彤一般,评价道:“与皇嫂有着几分相似。”
他口中的皇嫂,是太子的发妻,杜云彤的大姨。
太后接道:“许家的人,都是钟灵毓秀的。小姑娘小,你莫吓坏了她。”
李昱长脚一伸,双手环胸,冷声道:“我就这般可怕?”
杨氏看了看杜云彤,不免有些担忧,刚才五皇子的突然拦轿,换成其他人,只怕早就吓得不会说话了,此番五皇子又如此针对她,若她应对不好,殿前失仪,莫说得到太后的庇护了,只怕以后在承恩侯府的日子会更难过。
杨氏忧心忡忡地看着杜云彤,杜云彤浅浅一笑,道:“天家子孙,威加四海,民女自然是敬畏的。”
这话四平八稳,让人挑不出错,杨氏微微松了一口气,终究是许如清的女儿,荣辱不惊,笃定守静。
殿里的檀香冉冉升起,像是云雾一般,李昱眯了眯眼,道:“我可没觉得你怕我。”
杨氏微微皱眉,五皇子平日的脾气虽然也不大好,但并不是一个会与女子争锋的人,今日这是怎么了,一直寻杜云彤的麻烦?
正当杨氏犹豫着如何开口帮杜云彤解围时,太后道:“昱儿,你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
听太后说起功课,李昱的面上有着几分不耐,站起来不与太后告便,便要往外面走。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追了出去:“殿下,您去哪?”
李昱甩开宫女,道:“别烦我。”
杨氏面上有些尴尬,杜云彤低头饮茶,只当什么都没有看到,太后手指微微收紧,指尖的护甲轻轻滑过桌面,脸上一派平静,道:“找几个功夫好的,跟着他。”
内侍应声而去。
太后的目光落在杜云彤身上。
同样的处境,李昱性情大变,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到处惹是生非,而杜云彤却是波澜不惊,在旁人都注意不到的时候,偷偷积蓄着自己的力量,与命运抗衡着。
太后垂下眼睑,道:“若昱儿有你一半的稳重,那该多好。”
小宫女端来的茶飘着淡淡的清香,杜云彤抿了一口,放在桌上,敛眉回道:“太后娘娘折煞民女了。”
“民女如何能与殿下相比?民女命苦,并非被偏爱之人。”
此话一语双关,既说明了她在承恩侯府的处境,又点出五皇子有太后庇护,任性一点实属正常。
太后这才抬眉看了一眼杜云彤。
懂事聪明的人有很多,真正通透的人却不多,而杜云彤,却是那极为通透之人。
对于通透之人,她愿意抬举。
太后道:“昱儿被哀家惯坏了,刚才的事情,你莫放在心上。”
杜云彤道不敢。
太后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不若这样,哀家许你一件事,就当替昱儿的唐突赔罪了。”
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因祸得福。
杨氏手指微微收紧,攥着锦帕,看向杜云彤。
杜云彤微微一笑,迎着太后的打量,道:“既然如此,民女便求娘娘一件事。”
太后道:“你说。”
正文 第 9 章
第9章
时间一寸一寸溜走, 杜云彤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她有些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 只觉得太后的目光如刀子一般, 落在她的身上。
太后的声音威严, 隐隐有着不可抗拒的意味:“她是杜家妇。”
杜云彤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 声音哽咽, 道:“母亲说, 她这一生,最为后悔的事情,便是没能任性一次, 如今她要死了,她想任性一次。”
许如清弥留之际,拉着她的手, 虚弱道:“你, 你千万莫像我一般,做你想做的事情, 千万别委屈自己...”
许如清也是舍不得她的吧, 一遍一遍地交代, 要她随心而过, 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她之后, 又让千雁捧来了半块玉珏, 让她好好收着,说日后拥有另一块玉珏的人,会保她一生无虞。
许如清没说完那人是谁, 便咽气了。
她的眼睛迟迟不肯闭上, 一直望着颍水的方向,眷恋又向往。
许如清是没有说她想葬在颍水的,但杜云彤能感觉得到,如果有选择的话,她是想回颍水的。
那里才是她的家,她最开始的地方,而非冰冷又充满算计的承恩侯府。
杜云彤不是许如清的女儿,许如清的女儿,早在相府满门抄斩的时候,便死了。
但杜云彤还是想帮许如清完成这个心愿。
在穿越而来的那些时日,许如清犹如一盏灯,用她微弱的光芒努力地温暖着她,为了这些温暖,她想让许如清走的开心一些。
给杨氏写帖子,进宫见太后,都是为了把许如清葬在颍水,而并非她在承恩侯府的生存。
她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纵然没有太后的庇护,她也有能力把日子过得很好。
但若想把许如清葬在颍水,没有上位者的命令,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太后威严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杜云彤抬起头,稚嫩的小脸上有着几分倔强,眼底是隐忍的,清澈的悲伤。
有那么一瞬间,太后仿佛又看到了数年前的许如清一般。
数年前,许如清前来宫中谢恩,也是这般模样。
许如清垂首拜在她面前,再抬眉,眼底的悲伤已经归于平静。
那时候的她还在想,她是不是做错了,但转念一想,出身富贵,就注定不得自由,谁也逃不过。
太后叹了一声,道:“罢了。”
人都死了,便让她走得安心一点吧,
太后道:“哀家依你。”
杜云彤缓缓舒了一口气,汗水湿了衣裳。
她终究还是赌赢了。
太后对许如清,还是心存愧疚的。
其实在太后让她进宫的时候,她已经赢了五成。
太子无缘无故谋逆自.焚身亡,相府被牵连满门抄斩,因为这些原因,太后本就对许家有着几分同情,许如清又在这个时间段无缘无故死去,更是加重了太后的内疚心。
更何况,许如清与杜砚的婚事又是太后指的,许如清的早早离世,无疑是狠狠地打了太后的脸。
太后宣她进宫,是因为她是许如清的女儿,而并非承恩侯嫡女。
杜云彤重重拜下,闭了闭眼,道:“谢太后。”
“起来吧。”
太后道,小宫女们忙上前搀她起来。
杜云彤起身,不知是跪的太久的缘故,还是这几日守灵没有好好吃饭的缘故,眼前一黑,人就倒了下去。
杨氏轻呼出声,小宫女们连忙去扶杜云彤。
太后眉头动了动,轻叹一声,对杨氏道:“她的脾气,倒与她娘有些不同。”
杨氏附和着,眼底满是惋惜——这么好的机会,她居然向太后提了这么一件事,许如清葬在颍水后,只怕她在侯府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试问,一个不入承恩侯祖坟的侯夫人,还是侯夫人吗?
许如清都不是侯夫人了,她还是嫡长女吗?
......
定北侯府上,五皇子李昱又喝得大醉,手掌拍着桌子,道:“父皇,大哥是被冤枉的。”
秦钧瞥了他一眼,吩咐下人收拾房间,准备醒酒汤。
“备马,本侯要进宫。”
下人看了看天色,犹豫道:“这么晚了,侯爷明日再去吧。”
秦钧目光扫过来,下人连忙改了口,道:“小人这就去准备。”
清宁宫,内侍前来回太后:“娘娘,定北侯秦钧求见。”
太后慢慢睁开眼,道:“哦?”
“他终于肯来见哀家了。”
太后揉着眉心,到:“宣。”
进殿之后,秦钧一撩衣摆,单膝跪地,道:“娘娘金安。”
太后道:“免,你坐吧,”
小宫女捧来了茶,太后目光如刀一般,落在秦钧脸上,道:“你想好了?”
她高居上位者多年,自问一双眼睛早已练得如火眼金睛一般,能看破人心,然而今日的两个人,都让她琢磨不透。
一个是如今仍躺在她宫里昏迷着的杜云彤,另一个便是有杀神之称的秦钧。
杜云彤如今的处境,自顾尚且不暇,竟还要求许如清葬在颍水,她不知道该说她傻,还是说她有孝心。
而秦钧,明明是个少年,眼底的神色却如深潭一般,叫人一眼望不到底。
他像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一般,铁与鲜血混合在一起,揉练了他迫人又凌厉的气质,像是一把开了刃的剑,锋利又危险,稍微不注意,便能被他所伤。
若是在以前,她是不愿意与这么危险的人合作的,可是现在,她没有选择,她只能选他。
太子皇后都死了,她也老了,她护不了李昱多长时间,她必须在她死之前,给李昱铺好通往帝位康平大道。
华阴杨家,帝佐之才,她的眼光,绝不可能错。
大夏朝未来的天子,只能出在她膝下。
夜,越来越深。
广宁公主一身绯色宫装,立在清宁殿外。
小宫女道:“公主,这个点了,咱们回去吧。”
夜风吹来,广宁公主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脸上呈现不健康的粉红。
内侍引着宫灯,明明暗暗而来。
宫灯下,秦钧墨红色衣上隐有华光流动。
看到迎风而立的广宁公主,秦钧放慢了步伐,眉头微皱。
广宁公主走了过来,目光盈盈,道:“侯爷。”
待走到秦钧身边,她又极小声地道:“钧哥哥。”
正文 第 10 章
第10章
清宁殿外发生的事情, 自然逃不过太后的眼睛。
屋内的琉璃宫灯明明暗暗, 太后手支着额头, 闭着眼睛, 道:“咱们的广宁公主, 也到了该尚驸马的年纪了。”
小宫女用万字不断头如意锤给太后锤着腿, 大宫女端来一杯安神茶, 笑着道:“可不是吗?公主花容月貌,日后一定得驸马爷的喜欢。”
太后不置可否,揉了揉眉心, 道:“可惜了,昱儿没有这般的好妹妹。”
广宁公主是七皇子的孪生妹妹,她深夜去拦秦钧, 用意再明显不过。
大宫女笑了笑, 手指往杜云彤休息的偏殿指了指,柔声道:“娘娘, 杜姑娘如今也十一岁了。”
太后眼睛微眯, 语音不明道:“她是个通透人。”
大宫女道:“通透之人, 才更好好用。”
.......
杜云彤醒来之时, 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匆匆梳洗罢, 杜云彤便连忙向太后请罪——认真算起来, 她大概是第一个因昏迷而留宿皇宫的人了。
太后只道无妨,笑的一脸和煦,让她多注意身体。
杜云彤低头抿了一口茶, 只觉得哪里怪怪的, 想了想昨日太后对她的态度,再看看今日的,杜云彤心中有些不解。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太后,对她比昨日热情了许多。
晨曦透过镂空的窗户洒在殿中,四处都是温暖的,朦胧的淡淡金光。
太后语笑晏晏,与杜云彤说着相府曾经的事情,说到最后,太后一声轻叹,道:“你身上流着许家的血,他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大可来找哀家,哀家替你做主。”
“许家满门忠烈,委实可惜了。”
太后半垂着眉眼,让人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声音低低的,意味不明道:“哀家不信许相会谋反。”
回到承恩侯府时,杜云彤仍在想太后说的话。
太子时不时被冤枉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许相是真的被冤枉的,若是不然,太后今日也不会这般说。
太后今日的话,大抵是个风向,或许不久后,许相便会被平冤得反,可再怎么平冤得雪,人也不会再活过来。
杜云彤闭了闭眼,不再想这件事。
事情已经发生,多想无益,她现在应该想的,是把许如清葬入颍水的事情。
她是带着太后的懿旨回来的,有太后的旨意在,吕老夫人并没有说什么,倒是杜砚,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把太后懿旨供奉起来后,杜云彤便开始着手回颍水的事情。
柳姨娘如今有着四个月的身孕,正常情况下,是不宜长途跋涉的,但小吕氏虎视眈眈,柳姨娘性子荏弱,鬼知道她走的这一段时间,府上会发生什么?
侯夫人都被小吕氏害死了,更何况一个并不怎么受宠的姨娘?
故而杜云彤不敢把柳姨娘留在侯府,索性找了稳婆大夫,一路照顾柳姨娘的肚子。
而至于许如清留下的嫁妆,一部分在侯府里,一部分在许如清名下的庄子上,吕老夫人并不知道底细,单是侯府里的那一部分,就让吕老夫人很是眼红了。
杜云彤想了想,先把容易转移的东西转到庄子里,实在动不了的,便还留在天水院。
一切收拾妥当后,杜云彤决定明日送许如清的灵柩回颍水,然而就在这天夜里,宫中来人了。
来人是太后宫中得脸的大宫女,大宫女笑眯眯地把一把金镶玉的锁给杜云彤,道:“此锁是太后所赐。有此锁在,姑娘远行颍水,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登时,吕老夫人的脸变得极为难看起来。
杜云彤又惊又喜,太后此举,可谓是雪中送碳了,她只需把这把锁挂在天水院,吕老夫人便不敢趁她回颍水的时候,偷偷去拿许如清留下的嫁妆。
宫女走后,吕老夫人看着浅笑着的杜云彤,气得浑身发抖,说什么那些东西她拿出来也无妨,只求别太早定下侯夫人,然而扭脸却向太后告了密。
许如清葬入颍水本就狠狠地打了侯府的脸,如今太后又送来金镶玉的锁,岂不是向天下人诏告,她舍下脸皮不要,也要算计死了个儿媳妇的嫁妆吗?
吕老夫人胸口微微起伏,冷言道:“彤丫头,太后这是何意?”
杜云彤笑了笑,眉梢微挑,道:“祖母,太后什么意思,您难道还不明白吗?”
夜风微凉,杜云彤嘴角勾了勾,道:“父亲与母亲的这宗婚事,太后是后悔了的。”
说完话,杜云彤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明日就要出发去颍水了,把许如清葬在颍水后,她就没必要在承恩侯府待了,更没有必要再去忍耐吕老夫人。
至于那夜与吕老夫人说的嫁妆拿出来,换取杜砚一年后定侯夫人,不过是围魏救赵,打着这个旗号,为的是把柳姨娘搬来天水院罢了。
次日清晨,杜云彤起了个大早,准备向颍水进发。
除去天水院的人,承恩侯府里的人一个也没有出来送行,柳姨娘有些担心,杜云彤笑笑,道:“怕什么?”
“咱们离开承恩侯府,又不是活不下去。”
杜云彤正欲安慰柳姨娘,便听到了小厮慌乱的声音:“姑娘,五皇子的銮驾拦住了咱们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