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彼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去, 白日里湛蓝的天空现在像被一块黑幕布遮盖起来, 只有天边还有星星陪着残月, 却给四周添上了萧条。
外面鸡叫狗吠, 虫子也在凑热闹的鸣叫, 到处是古朴的乡村气息。
沈子夏睁开眼睛, 看着黑黢黢的房间, 下意识往床边柜子上的手机摸去,想看看几点了。
她虽然在市区上班,但是除了上班时间, 周末都会回到村子的屋子,过一过大自然的美妙生活。
可她这么一摸,却触碰到了粗砺的柜子表面。
她一愣, 又摸了摸, 只摸到一个带柄的杯子。
她记得自己房间床头柜只有一个透明的长圆玻璃水杯,并没有带杯柄的水杯。
还没等她整明白怎么回事, 外头突然有焦急的声音响起。
“丽敏, 夏夏还没醒吗?”
男人声音刚落, 只听一声女人的叹息声响起, “唉, 还没醒, 你说咱们夏夏怎么那么遭罪啊,小时候没少遭罪,好不容易把身子养好了, 又出事了, 偏偏爸那边还……”
女人说到一半,呜咽了起来。
“你别这样,你这样子要是让夏夏知道,她肯定是担心的。”
男人的安慰让女人的呜咽声渐渐小了下去,沈子夏看着窗外面闪动的影子,心下狐疑。
这大晚上的,怎么有人在她屋外说话呢?再说了,这声音听着怎么那么陌生?村子里谁的声音她都是知道的。
她正想爬起来看,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我去看看她醒了没,这孩子都昏迷几天了。”
说话间,已经有人踏着步子进来。
这回沈子夏不淡定了,整个人从床上爬了起来,只是身子骨很软,双手刚撑起床板,却无力的的倒回床上。
来人手里挂着煤油灯,轻脚走来,听到声音,手上的煤油灯因为紧张不停晃荡着,差点摔了出去。
李丽敏看着床上的人,大叫着,“夏夏,夏夏……”
女人的声音引来的门口站着的丈夫,对方大步跨了进来,忙问道,“丽敏,孩子怎么了?”
只见李丽敏紧张的看着床上躺着的闺女,脚步走过来有些虚浮,嘴里却喊着,“夏夏,夏夏,你醒了?”
也许是太激动了,女人捂着嘴巴,眼泪不自觉的又流了下来。
激动间,她也没忘了赶紧把软绵绵躺在床上的沈子夏扶了起来,一边扶一边小心翼翼的问着,“夏夏,你哪儿不舒服跟妈说,知道吗?”
妈?
沈子夏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煤油灯下的女人。
女人大概三十左右,皮肤黝黑,但是五官还是很好看的,有点现在人们所说的健康美。
只是妈这个称呼……为什么那么奇怪?
沈子夏的爸妈在她十岁的时候就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家里得到了一点赔偿金,她跟着奶奶一起过,几个叔伯虽然没什么钱,但是对她也不算太差,日子就这么将就着。
三年前唯一一起生活的奶奶年纪大,在一个冬日里去世了,之后家里就剩下沈子夏一个。
她毕业之后在市区有工作,但是平时没事都喜欢回到村子住上几天。
可现在怎么突然冒出个妈抱着她了?
她心里说不出的怪异,想开口说话,喉咙却火烧一样疼,像有沙子哽在喉咙。
倒是抱紧着她的李丽敏哪里知道自己的闺女在这场变故中换了芯儿,她只激动着自己的女儿昏迷了五天五夜终于是醒来了。
门口跟进来的沈贤国看着闺女醒来,忙上前查看,顺便安慰妻子。
“丽敏,夏夏醒来了,先看看她怎么样了?我去让二关叔过来瞧瞧,你先给她弄点水喝,看看饿了没?”
听到丈夫的嘱咐,李丽敏这才连忙松开怀里的沈子夏,紧张的询问:“夏夏,你感觉怎么样了?有哪里不舒服,告诉妈妈。”
沈子夏这会稍微回过点神来,感觉喉咙像被沙子哽着,说了句,“有点渴……”
“诶,诶,妈妈这就给你倒水。”
女人说话间已经跑了出去,怕她一个人在房间里,连忙朝着和房间连通的外间房睡觉的大女儿喊道:“春子,你来看着你妹妹,妈去给你妹妹倒水。”
沈子春沈子秋姐妹两人在听到爸妈声音的时候已经惊醒,包括同房间二叔的女儿欢欢也都起来了,两人正准备下床看看,正好听到李丽敏的声音。
这边沈子夏在开口说话的时候,已经懵了,目光追随着女人离去的方向,脑海却不停的转动。
她的声音变的怎么像个小孩子?
这不是她的声音!
透过微弱的煤油灯,她看着手上的两只瘦干的有些惨白的手,那是一双不属于她的手。
她今年二十四岁了,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大学毕业两年了,绝对不可能是这短短的小手。
她震惊的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颊,发现脸也特别小。
正惊讶着,有人伸手放在她额头上,“夏夏,你没事吧?”
这是大姐沈子春。
她身后还站着一个稍大还有一个稍小的女孩子,分别是沈欢欢和沈子秋。
沈子夏看着眼前三个半大的孩子叫妹叫姐的,脑袋更懵了。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脑海像看电影一样,突然植入了很多奇怪的片段,那些片段渐渐清晰,她的双眼也随之满满睁大变的发亮。
脑海里,一个半大的孩子,在河边清洗衣服,后来却被人一脚踹进了河里。
河水冰凉,孩子不停的呛水,她甚至到了现在还能感受到那种窒息的感觉。
这……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
再看和自己房间完全不一样的四周,看这两人,沈子夏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十分不好的想法。
还没等她想明白,去了又回来的李丽敏拿着搪瓷缸装了温水拿过来。
“来,夏夏,水来了。”
李丽敏小心的把人扶了起来,说了声,“水有点烫。”
随后又喊着大女儿沈子春去主屋把老爷子沈栋材喊醒,说要厨房的钥匙给沈子夏煮点吃的。
“夏夏几天没吃东西了,你跟你爷爷好好说一下。”
沈子春点点头。
家里厨房的钥匙是后奶张金花的手里拿着,家里只有在做饭时间,张金花才会打开。
如果只是喊后奶,她肯定没那么爽快给她,只能叫醒爷爷才行。
沈子春一走,沈贤国就领了个中年男人进来,嘴里喊着二关叔。
二关叔是村头的大夫,给沈子夏看了看,见她高烧已经退了,人也醒了,嘱咐这两天注意着不要受冻,让高烧反复,就基本差不多好了。
“大晚上的,怎么就不安生啊?”
一道声音从屋子的另一头传了进来,那是沈子夏后奶张金花的声音。
沈子春看着一脸愠怒的后奶,想到躺在床上多日的妹妹,鼓起勇气,“奶,夏夏睡了五天了,什么都没吃,现在醒来肯定饿了,你就把钥匙给我一下,我去给她煮点米糊吃。”
张金花可不管沈子春怎么祈求,脸色一直僵着,特别难看,“刚醒来能吃的下什么?喝点水,等明天做早饭再一起吃不就行了吗?”
厨房的钥匙一直是她掌管着,谁要进厨房,都要跟她拿钥匙,不然厨房谁都能来,家里那么多孩子,一人进来一次,厨房就得空了。
二关叔还在给沈子夏检查情况,外头张金花的声音屋内的人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沈贤国脸色随着外头的声音一寸寸沉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二关叔,对方假装听不到仔细检查沈子夏的身体,神像对妻子嘱咐两句,就急忙忙的走了出去。
张金花还僵着不愿意给钥匙,对沈子春这么一个小娃娃,她一点也没放心上。
那躺在床上的不过是个赔钱货,吃什么吃,到时候一家人借着煮东西偷吃其他东西可怎么办?
沈贤国阴沉着脸走出来,张金花那张得意的脸倏然一怵。
“夏夏都多少天没吃了?这五天省下的口粮难道还换不了一碗稀粥?”
张金花被沈贤国这个“大儿子”一吼,吓的连忙后退两步。
她气道:“老大,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我还没耳聋呢。”
“春子过来就是想拿钥匙煮点稀粥给夏夏喝,她都五天没吃东西了。”
想到二女儿那一身皮包骨,沈贤国不由的心疼。
正这时,屋内沈栋材披着衣服走出来。
仿佛看到主心骨,张金花连忙拉扯着丈夫的手,“你瞧瞧,你瞧瞧,他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我是后妈,所以他们这兄弟两个,都不尊敬我,我说这些,也不过是为了家里着想,一大家子人,每天吃喝得废不少米粮,我这不是想着夏夏那丫头现在刚醒过来,可能吃不下,这才劝他先给她喝点水,等缓过劲了,再吃东西不是更好吗?”
正文 第2章
沈贤国看着张金花数十年如一日的演出, 看都看腻了。
偏偏张金花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声音连哭带喊, “贤国, 我虽然不是你亲妈, 但是也是从小看你们兄弟几个长大的, 难道我还会害你们不成?四丫这情况, 吃太多就是不好。”
沈子夏在家里排行第四,张金花不喜欢叫他们的名字,都按照顺序叫, 除了自己亲生的孙女。
沈贤国拧了拧眉心,不想再和她争执下去。
“既然这样,分家吧, 分家了各过各的, 到时候也不用这样挤着一个厨房,免得大家吃的不好。这几天夏夏是怎么过来的, 爸, 你当爷爷的, 也看在眼里, 她能熬过来, 证明老天爷都是疼她, 不想把她收走,我过来没别的,不过是想给她煮碗粥喝喝, 好补补精气, 难道这都不行吗?就算她现在吃不下,那放明天热一热总行吧,如果你们嫌弃夏夏,咱们不如分家吧,到时候我们吃糠吃观音土,也都是我们自己的事!”
沈贤国声音铿锵有力,不只是张金花愣住了,就连他老子沈栋材也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话。
沈贤国早就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后母生的两个儿子都已经结婚十多年了,可这一家,却始终没分家,不是说老头子身体不好,就是家里没什么钱,要么就是因为上头的奶奶去世。
家里没钱,分家更加麻烦,拧成一股绳才好。
前头他也提过分家,这十多年,提了好几次,可就是没分出去。
至于不肯分的原因,沈贤国目光看着后母,心里比谁都清楚。
家里早年有十个劳动力,后来两老年纪大了,只剩下八个劳动力,剩下的孩子老人,有去上工就有记工分,没有就没有工分。
按照家里有那么多劳动力,村子每年挣的集体钱可不少,随便干一干活,一年下来,家里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可是……
想到后面的两个弟弟,沈贤国只觉得恶心。
他多次开口分家一直没同意,也不敢硬来,毕竟要是有张金花在撒泼,总会引到他们兄弟俩不孝敬老子。
这年头要是不孝顺老子,会被街坊邻里的唾沫星子淹死,甚至可能拖出去游街示众。
两年前,沈栋材生了一场大病,花了不少钱,家里见底,更加不敢说分家。
可现在,闺女的命都差点没了,他也不想忍受这气。
张金花怔愣过后,反应过来,直接坐门槛上,大哭道:“哎呦,又说分家的事情了,沈栋材,我刚才说的那些,哪句话不对了?开口就是分家,现在家里那么困难,分家了几个孩子日子不是更难过,我不是想着家里拧成一股绳才好吗?可你瞧他,你瞧你的好儿子是怎么对我的?沈栋材,我嫁给你三十几年了,为这个家劳心劳力的,结果临老了还要被继子嫌弃。”
张金花的声音越嚷越大声,沈栋材虽然也不想分家,但是听着妻子这么嚷嚷,向来爱面子的他,忙呵斥道,“行了,多大点事,哭哭哭,把钥匙给我,你回屋去。”
张金花没法,在沈栋材的凌厉目光下,只得把厨房的钥匙拿出来,却不愿意走。
沈栋材见她不嚷嚷了,也懒得理会她,转身回屋去,却对大儿子说要分家的事情置若罔闻。
沈贤国接过钥匙,看着老父亲回屋的背影,自嘲笑笑。
说到底,还是后头的两个儿子重要,他和贤业,就是干活的奴才。
心里忧心着闺女,沈贤国也没有那时间伤春悲秋,拿了钥匙开了厨房门,从米缸抓出一抓糙米,放锅里煮稀粥。
张金花当然不可能任由沈贤国在厨房煮东西,沈贤国进来,就跟了进来。
她站在一旁,看着沈贤国抓着一大爪糙米,略有些心疼,但是想到刚才沈贤国刚才说分家的事情,又忍了忍。
算了,就让他给赔钱货多吃点,反正这五天赔钱货也没吃东西。
沈子春烧火,沈贤国担心屋里头二关叔那边看了病还要给点酬劳,嘱咐沈子春好好烧火,就出去了。
等沈贤国一走,张金花直接冷嘲热讽起来。
“我说春子,你爸多疼你这妹妹啊,你们平时吃的都不好,你妹妹随便生个病,就吃的那么多那么好,啧啧……”
沈子春低着头烧火,没理会一直在挑拨离间的后奶,只当有人在放屁。
看着沈子春油盐不进,张金花更是啐了两口,嘴里骂着不好听的话。
沈贤国回到屋内,二关叔也准备走了。
村子里看病没有用药倒也不用给什么诊金,家里有点什么,给人拿些,有多拿多,有少拿少,大家街坊邻居,倒也不介意。
家里也没什么东西了,沈贤国从床底下掏出三个最大的鸡蛋递了上去,“二关叔,家里也没别的,这几个鸡蛋,你拿着!”
二关叔只觉得那三个鸡蛋坠手,但是想到沈贤国的性子,要是不收他估计过意不去,点点头,“那好,我就收下了。”
二关叔家距离沈家这边有点远,黑灯瞎火的,沈贤国请人过来,自然得把人送回去。
等他一走,这西厢第一间发生的动静,早就引起了同住一个屋檐下其他人醒来。
老四沈贤武和妻子刘晓梅回娘家喝喜酒去了,还没回来,剩下老二老三两家。
“一个赔钱货,有必要浪费咱们家的米粮吗?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势,煮点番薯叶汤水就差不多了,咱家家旺平时生病也没啥好吃的呢,爹怎么能那么偏心?”
李丽敏正细声询问闺女哪里不舒服,外头有女人故意扬高声音说话。
这是老三媳妇张文兰,跟婆婆张金花正好是一个村子的。
沈子夏看不到人,她这会还沉浸在惊愕中。
外头沈贤文在劝着,“行了,少说两句吧,我们是过来看小夏的,你别嚷嚷这些了。”
“谁看啊,我是被吵醒的,要看你去看吧,我不去。”
窸窸窣窣的走动声,不一会有三人走了进来,和屋内照顾沈子夏的李丽敏打了个照面。
“大嫂,小夏没什么事吧?”
李丽敏看着老二夫妻关心的样子,笑着点头,“没什么事了,二关叔说,醒来就没事了。”
目光睨在跟着老二夫妻进来的老三身上,李丽敏笑容却慢慢压了下去,外面老三媳妇说的话,她可都听见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三沈贤文忙点头,目光却在房间里四处搜寻着什么?
李丽敏看在眼里,心里冷笑着,只见沈贤文见没别的事情,就说明天再来看沈子夏,匆匆的出了门。
老二沈贤业是沈贤国的亲兄弟,等这个弟弟一走,这才和妻子李翠上前关心。
“嫂子,夏夏真的没大碍了吧?”
这五天时间里,侄女一直没醒来,他们做叔婶的,心里也担心。
李丽敏刚才冷下来的脸色听到孩子二叔的话,脸色才缓和了些,“没什么大碍了,你和阿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赵翠担心屋里头的小儿子,跟大嫂说了两句,拿了两块冰糖,“这是给夏夏的,吃了嘴巴好受点。”
赵翠说着,又让大嫂别多想刚才外头的话,这才和丈夫离去。
李丽敏笑着应了声,倒是感激两人前来关心,这才亲人真正的关心。
只是想到刚才外头的声音,以及沈贤文一副做做样子的模样,脸色又冷了几分。
要不是这边的动静太大,加上又要开厨房,他们也不可能起来看,生怕他们会把厨房的东西拿多了,又哪是什么真心探望?
沈贤国粥一煮好,厨房就被张金花锁紧了。
他端着热腾腾的稀粥到门口,想到刚才后娘那些举动,沈贤国心里又沉了几分。
李丽敏接过滚烫的稀粥,说道:“他二叔二婶刚才来看夏夏了,还给了两颗冰糖夏夏。”
沈贤国点点头,自家弟弟有心了,这次送闺女去镇上医院,他也帮忙了不少。
可当妻子又说,“老三也来了,不过他家那口子没进来。”沈贤国却冷笑了起来。
“他们有那么好心?估计借着看夏夏,盯着咱们,生怕我进厨房多拿东西了。”
张金花已经盯的够紧了,他这个弟弟弟媳还是担心盯的不够。
估计除此之外,是来看看,他女儿醒来是不是自己攒了不少私房钱有钱给女儿看病呢。
沈贤国啐了一口,又怕闺女看到自己父亲骂别人不好的一面,干脆不说了。
李丽敏叹了口气,眼神晦涩,“我来喂夏夏吧,你先去休息,明天还要早点上工,可不能迟到。”
这几天因为闺女生病的事情,她和丈夫上工的时间都比平时晚了,大队长那边虽然好说,但是难免别人会嚼舌根子,说他们借故偷懒。
沈贤国深深的看了沈子夏一眼,又嘱咐两个闺女去休息,这才离开。
喂了沈子夏吃饱之后,李丽敏把碗洗干净,这才回屋躺在闺女身边睡觉照看。
这几天害怕闺女出事,她一直和女儿一起睡,丈夫直接在堂屋的地板上睡,幸好天儿虽然凉爽了,但是粤省这天气还不会冷。
也许是太困了,李丽敏在闺女耳边轻唤了声,“快睡吧。”没两下就睡着了。而她身旁的沈子夏却睁着眼睛差不多到天亮。
正文 第3章
一晚上的挣扎过后, 沈子夏迷迷糊糊睡了又醒, 醒了又睡, 一次次看着短手短脚, 以及这四周破落黑乎乎的房子, 脑海里的念头渐渐的清晰了。
她怕是, 穿了!
她是沈子夏, 却不是原来沈子夏。
一觉睡醒,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各种高科技的时代的她, 去到了一个物资紧缺时政十分不稳的七零年代,成为了一个十一岁体弱多病的小孩子!
这具身子的主人,也叫沈子夏。
她现在住的地方是南方粤省一个叫大鹰村的地方, 村子因为对面的山刚好像一只大鹰环抱着而取名。
说起来, 沈子夏原来也是粤省的,只是, 不知道这个大鹰村和五十年后的地方, 是不是一样的?
大鹰村有两姓, 沈姓钟姓, 沈多钟少。
大鹰村的沈姓家族, 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有点亲缘关系的, 而他们老材家,更是沈家大姓里头,少见的大口子家, 不是因为子嗣众多, 而是家里一直没分家,十九口人挤在一个屋子。
按道理说,儿女结婚之后,都会一个个分家出去,像沈子夏原来的家,她爸他叔伯那些,结婚就分出去。
不过这不分家,主要还是上头的两个长辈压着。
这个家很乱,究竟有多乱,沈子夏自己都捋不清楚。
沈家当家人是沈栋材,沈子夏的爷爷,大家把他们家叫老材家。
沈栋材早年结婚,和前头的妻子刘招弟生下了两儿一女,她爸沈贤国便是家里的老大,后面还有二叔沈贤业姑姑沈祥芳,他们两人是双胞胎。
早年医疗不好,刘招弟生了两个双胞胎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拖了几年,就去世了。
没一年,沈栋材娶了守寡的张金花。
张金花嫁过来三年,倒应了那句,三年抱俩,生下了沈贤文、沈贤武兄弟俩。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张金花的到来,前头的兄妹三个,日子就不好过了,小小年纪就开始干活。
后来好不容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却被张金花一直怂恿着老头子不分家,这一过,就是十多年。
说起来,原主会死,也有沈家老两口的手笔。
沈子夏和妹妹沈子秋异卵双胞胎,这年头物资匮乏,双胞胎不好养活,沈子夏出生的时候没照看好,落了病根,从小到大身体不好。
五天前,她在河里洗衣服,妹妹刚好回了家,结果被人从身后揣了一脚,直接踹进了河里,连人都没看清。
从小体弱多病的沈子夏根本不会凫水,等大姐沈子春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沉河里去了。
等沈子夏被捞起来,只剩下一口气。
在家里待了两天,沈子夏身子越来越弱,二关叔说她怕是没救了,除非去镇上医院试试。
自家闺女自家心疼,虽然都说了没希望,可沈贤国夫妻还是想试一试。
这么多年,每年年底家里分红的钱很多都上交了,也没几个钱,大病一来,倒只能求着沈栋材给钱看病。
沈栋材当时给了十五块,可十五块哪里够?
“爸,十五块根本不够。”沈贤国紧抓着手中的十五块钱,只觉得烫手。
张金花刚好进门,听到父子俩的话,满脸嫌弃,“十五块不少了,一个月才赚多少钱?前两年你爸生病花了不少钱,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这些年用在她身上的钱就像补一个无底洞,十五块钱买吃的,可以买不少。”
张金花的话,就像一记巴掌打在沈贤国的脸上。
他紧捏着手中的十五块,看着张金花,对方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忙退后两步。
“你看我干嘛?家里没几个钱了,这些年家里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拿出十五块已经很不错了,夏丫头能不能活,全看命。”
坐在上首的沈栋材抽着烟也不说话,许久之后,才说了句,“家里条件不好,十五块你拿着,先去镇上看看吧。”
沈贤国紧捏着手中的钱,青筋暴起。
十五块的确不少,隔壁的下瓦村,村子大,整个生产队能赚钱的活儿少,年终一个工分只能换个一分多,一天下来,十二个工分,是一毛多,一个月下来,也才几块钱。
大鹰村有松树,入冬了可以砍松树枝卖到砖瓦厂,所以年终评审下来,一个工分能有七八分,一个月下来,也有二十多块。
所以,这十五块,也就半个月多的钱,而且,那是一条人命,是他的闺女,不是用钱能衡量的。
如果不是沈子夏的病不适合耽搁,他会继续等下去。
他在村里人缘还不错,最后,这家借一点,那里借一点,又从生产队预支了四十块,才匆匆去了医院。
张金花听到预支了那么多钱,直接坐在门口看着离开的夫妻俩,大骂着。
“拿那么多钱拿去医院,这不是打水漂吗,有那钱,不如割两斤肉,让另外两个孩子补补呢,到了年底,家里还有钱分吗?”
一般生产队的钱,都是到了年终才会分下来,毕竟每年收入都是会变动的,谁家要是缺钱了,倒是可以先预支一些。
能干的人家,到了年底,还能拿到一大笔钱,那些偷懒的,每年都是超支,等第二年继续补上,年复一年。
张金花就坐在门口嚷着,这话谁都能听见。
三儿媳妇张文兰帮着附和,“大伯就这样,一根筋,二关叔都说救不活了,这几天用了多少土方法?也就他会去浪费家里的钱。”
对张文兰来说,沈贤国从生产队支出的钱,都是家里的,而不是单单沈贤国一个人的。
“大伯不死心呗,这三个赔钱货,救活以后也是泼出去的水。”四儿媳刘晓梅笑了笑,她进门就给老沈家生了两个儿子,腰板硬的很,当然看不起大嫂生了三个赔钱货。
有两个儿媳妇左右一句附和着,张金花越说越起劲。
她这说的一副好像心疼另外两个孙女,可那些知道她为人却知道,她这是想着自己亲孙子,毕竟家里分食这事,都是她这老太太做主,割来的肉,她怎么分怎么吃。
沈贤国看着后母冷嘲热讽,只好打碎银牙往里咽。
医院检查之后说沈子夏发烧的太严重,已经感染了肺部引发肺炎。
他们在医院用了一瓶将近五十的特效药,剩下的钱,两人又在医院拿了些药,之后没钱再继续待在镇上,只能回家等着。
其实医院里头的医生也说了,这孩子烧的厉害,恐怕能醒来,也是烧坏脑子了,以后的人生,肯定很凄惨。
这年头药物稀缺,国家虽然已经成立了三十年,但是内忧外患,多年的战争带来的伤害,国家还没完全恢复,加上现在时局动荡的很,药物这种东西,富贵人家才要的起,他们这些人,生病只能扛着。
这些年,他们村子因为发烧烧坏脑子的,也已经有几个了。
夫妻俩听着医生的话,感觉心都像被人挖了一块,疼的不能呼吸。
可再难受,两人却没有想过扔下这个孩子让她自生自灭啊!
那就带回来吧,也许老天开眼了。
老天可不就开眼了吗?闺女醒来了,看样子没什么大碍,两人喜极而泣。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里头早已经换了个芯儿。
……
在床上躺了三天,沈子夏看着泥地,黑乎乎的砖墙,散发着潮湿腐味的四周,不得不接受了自己真穿到了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
不过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是比穿到战争时期,封建满洲时期更好一些,至少饿不死。
这样也好,虽然在原来的世界有吃有喝,但是却没有家人。
爸妈车祸走了,爷爷更是在她小时候就离开了,就连奶奶也走了,每天下班不管回到市区的小房子,还是村里的大房子,都没有一点生气,有的只是孤独。
可在这里三天,她却感受到了属于家的温暖。
她有爸妈,有姐姐,还有一个妹妹。
虽然上头的爷爷和后奶不是好东西,下头的两个叔叔和堂兄弟姐妹不好相处,但是,只要她想,她一定会在这个世道好好生存下来,凭借着属于现代人才有的独特记忆,让家里更容易的走上致富的道路。
她刚开始只知道现在是七零年代,具体是不是那□□,她也不是清楚。
等仔细了解之后,她才知道,现如今已经是七六年十月份了,也就是说,□□,刚好随着□□被逮捕之后就要结束了!
而且,大鹰村地处粤省刚好靠近现在还是小渔村的深市,这可是好地方啊,过几年,那位总设计师,就会在祖国南海边这块看着只是个小渔村的地方,进行了一次重大的改革。
在后来的不过短短三十年的时间,小渔村发展迅速,很快挤上了国际的舞台,成千上万来自全国各地的人,搬迁在那,繁盛的可怕。
不过□□倒台的消息,大鹰村现在还没接到消息呢。
而接下来,很快随着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就要迎来改革开放了!
村子靠南方,山高皇帝远,对消息向来封闭的很,大家都在苦哈哈的过日子,还不知道,好日子就要了。
有人说,八零年代下海,九零年代淘金,这遍地都是致富的道路,那二十年的时间里,不知道多少人凭着胆大发家致富。
想到这里,沈子夏整个人忍不住兴奋。
正文 第4章
沈子秋一走进来就看到自家姐姐在那傻笑, 仿佛遇到了什么好事。
“姐, 你在笑啥呢, 笑的那么开心?”
沈子秋和沈子夏是双胞胎姐妹, 不过两人长的并不像, 是异卵双胞胎, 沈子秋灵动活泼, 看着像只小狐狸,而沈子夏常年待在家里不能干重活,瘦瘦白白的, 像只小绵羊,两人一静一动。
对于后世的人来说,能生下双胞胎, 那是很小的机遇, 是件高兴的事情。
而在这个世道,像沈贤国头胎是女儿, 第二胎两个女儿, 直接被人背后耻笑没有种, 以后死了都没有儿子送终。
儿子是根, 儿子是命, 就连后世, 也多的是人为了生一个儿子,用尽办法。
对上妹妹疑惑的眼神,她摇头, “没什么, 我想到我的病快好了,能出去走走,就高兴呢。”
“嗯,二关叔说你算是彻底好了,不过你的身体比较虚,他说你尽量静躺着,别太劳累。”
“嗯,我知道。”
沈子秋坐了下来,看着四周,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叹了口气,“咱们要是分了家就好了,不用和奶他们一起住,就算爷爷要跟着咱爸,咱们也养的起,现在咱们和二叔他们要养着家旺哥他们两家,想想就烦。”
有着原主记忆,沈子秋的话沈子夏当然明白这个家的处境。
就算没有记忆,躺着这三天里,也都清楚了。
张金花这个后奶,一直压榨着她爸和二叔,反观她自己的两个儿子,从小宠着,现在年纪那么大,也偷奸耍滑,至于他们生的儿女,更别提多懒。
一大家子人,重担落在前头的两个儿子头上,也不知道沈栋材这个做老子的,心不心虚?
不过想到沈栋材这厚脸皮的,也没有什么心虚的吧?
看着妹妹忧愁万分,沈子夏笑了笑,“别担心,以后总要分家的。”
一大家子人住了十多年,在村子里简直是奇葩。
沈贤国这么多年一直被压榨,就算是佛也有气,想想,应该很快要分家的了。
沈子秋有些茫然,但是看着姐姐晶亮的眼眸中满是坚定,她朝着姐姐认真的点头,“嗯,你说的对。”
说着,沈子秋突然从兜里掏出来几个小小圆咕噜的东西,“姐,这个给你。”
“什么?”
只见沈子秋摊开的手掌心里,放着几个椭圆形的山野葛。
“是山野葛!”
沈子秋点点头,“嗯,我在后山那边挖的,你快吃吧,别让家旺哥家玲姐他们看见了。”
沈家旺沈家玲是三叔沈贤文的儿子女儿,特别是沈家玲,平时最喜欢跟他们争抢东西了。
沈子夏看着手中的几个小山野葛,双眼放亮。
这些小东西,别看小,却是沈子夏的童年记忆,同时,这三天天天吃红薯粥,只有水一丁点红薯和米的粥,吃的她每天只能拉稀了。
所以这几个小东西,在现在沈子夏眼里,就像山珍海味。
她看着手中的山野葛,余光却看到沈子秋的目光也紧盯着那几个山野葛。
她连忙拿了两个给沈子秋,“不行,这是你好不容易挖来的,不能我一个人吃了,你也吃两个。”
这山野葛好吃,但是却不好挖。
它长在山坡上,一根苗直直往上长,而这些山野葛就藏在地里。
这东西鲜甜美味,可能是大自然赋予它的美味,所以一般人很难把它挖出来,因为它藏的太深了,要挖出来不容易,而且能长那么大,看来也长好些时日的了。
沈子夏虽然馋,却也不敢独食。
沈子秋没想到她又拿了两个给自己,本来一共就五个,也不多。
“姐,你吃吧,我身体好着呢,你刚生了一场大病,奶不肯给你鸡蛋补身子,咱们只能吃这些了。”
说着沈子秋的目光黯淡了下去,空气一下子变的十分低迷,就连沈子夏也不好受。
她继承了这身子主人的记忆,自然知道这后奶,还有她自己生的儿子孙子是怎么排挤沈栋材前头媳妇生的孩子和孙子孙女们。
别看沈子夏瘦弱不堪,就连健康的沈子春沈子秋,也瘦黑瘦黑的。
想想她那个时代的孩子,个个像年画里头的娃娃一样,白白胖胖的,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十多岁,很多事情都不会做。
可最终,沈子夏还是把山野葛塞她手里两个,又让她拿了一个给大姐沈子春。
沈子秋没少推拒,却被沈子夏喝了回去。
她虽然比沈子秋也就大了几分钟,身子骨比沈子秋还要小,却还是一板一眼像个老大姐一样命令着沈子秋。
“行了,你赶紧收好,让家旺哥家玲姐他们看见,咱们都别想吃了。”
沈子夏这么一说,沈子秋倒是连忙把东西藏起来,生怕被人看见。
等到沈子秋在沈子夏的命令声中一同吃掉山野葛,沈子夏才笑了起来,“你这就对了,咱们是姐妹,就该这样,咱们这样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沈子秋被姐姐这话逗笑了。
迎着窗外的阳光,沈子秋总感觉,光线笼罩下的姐姐,好像有些不大一样了,以前的她,特别胆小不愿意说话,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是家里的拖累,这也是为什么沈子秋变的早熟显得活泼的样子。
等沈子秋把手里的另一个山野葛拿去给姐姐沈子春吃了之后,沈子夏也下床走动走动。
她在床上躺了几天,骨头都躺硬了。
沈子秋刚开始担心,但是看二姐脸色红润多了,在大姐的示意下,倒是没有阻拦。
这是沈子夏来到这个世界三天多,第一次走出这个房门看世界。
这房子跟她房间里头一样破旧,不过这在村子里,也算中等水平了,很多人家的屋子比他们还要破旧,一家人只能挤在一个房间,他们算好的了,还有各自的房间
沈家虽然说没有分开住,但是因为人口多,所以屋子建的也比较大一些。
这是南方风格屋子类型,外头一大块空地被圈了起来,然后分成几个小圈,养了一些鸡鸭鹅。
从大门口进去,就是堂屋,也就是现代人喜欢说的客厅。
堂屋的右侧,以前是有四个房间,后来被改动过,改成了六个房间。
沈子夏姐妹三个外加沈欢欢四个在左手第一间,从她们房间进去,是沈贤国夫妻的房间,而旁边,是老二沈贤业夫妻房间。
兄弟夫妻对面的房间分别是老三老四夫妻的房间,而与沈子夏他们房间相对的,以前说是姑姑沈祥芳的房间,后来出嫁变成杂物房,再后来被张金花放了一张床,给沈家玲睡。
沈家玲房间被改小之后,有一个木质的楼梯往上通了个木板搭建的二层楼,用木板隔了两个房间,供老三老四的几个儿子睡觉的地方。
而堂屋的右侧,有两间,靠门口的是老两口的房间,也是家里最大的房间,靠里侧,是一个厨房加洗澡房。
在厨房的后面,又用木板黄泥堆了个柴房和茅房。
屋子的后门出去,还有一个水井,井是提供给一家人使用,除此之外,旁边还有一个石磨,平时需要磨东西。
水井四周,是围起来的小菜园。。
沈子夏环绕了一圈屋子,走了出去。
“二姐,你当心点,可别摔了。”刚把鸡喂了的沈子秋在身后连忙喊道,简直把自家姐姐当成了三岁孩子。
虽然沈子秋这话有些夸张,却让多年没有得到家人温暖的沈子夏,感动满满。
她摆手笑道:“你放心,我没事,就是到处走走。”
老材家除了劳动力之外,像他们这些孩子,现在除了沈家旺和沈家龙在上学之外,其他没上学的,都需要在家干活。
沈子秋不比卧病在床瘦弱的沈子夏,两人今年十一岁了,在农村,也算是个小大人了,所以干的活儿很多。
而且,即便是沈子夏,平时也要帮忙干活。
倒是三叔的女儿沈家玲,好吃懒做,不管是割猪草还是做其他,都是在偷懒,他们要是告状吧,这后奶收拾的人永远是她们。
沈子夏围着屋子转了一圈,迎着太阳晒着身子骨,总算好受点了。
这个点大人们都去上工了,至于她那便宜三叔四叔两人的儿女,除了上学的沈家旺和沈家龙,沈家玲沈家强早就溜出去玩了。
绕了一圈,她就看到妹妹沈子秋和二叔的女儿沈欢欢拿着一大堆衣服朝着河里走去。
沈子夏没出事的时候,三人一起洗,沈子夏出事之后,就没法洗了。
幸好河距离家里不算太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他们看见沈子夏,沈欢欢忙喊了声,“夏夏。”
她点点头,冲沈欢欢笑了笑,倒是沈欢欢面对沈子夏这突然的笑容,有些疑惑。
沈欢欢年纪是几个姐弟当中最大,但是因为从小性格比较怯弱,所以即便十五岁,却也跟个小孩子一样胆小。
她问道一旁的沈子秋,“小秋,夏夏感觉好像不大一样了。”
要说沈欢欢性格比较胆小怯弱,身体不好的沈子夏性格更加的懦弱胆小,可今天,却破天荒的冲沈欢欢笑,难免不让沈欢欢疑惑。
沈子秋一愣,随后笑道:“我二姐鬼门关走一遭,是有些不同了。”
不过这些不同,沈子秋觉得,是正常的。
谁从鬼门关走一趟,还能像以前一样?
正文 第5章
等两人洗好衣服, 沈欢欢就被张金花喊着去割草喂猪。
虽然全是一个生产队一起劳动, 但是养猪却不需要全部一起养, 而是每家每户养几头, 等到了年底, 拿去肉联厂, 肉联厂再根据猪来换取工分, 有时候还能给一点边角料,甚至给几斤猪肉什么的。
“洗个衣服要那么多人干嘛?你这那么大个孩子,直接去上工不就行了, 就想偷懒了是吧,家里那么多人,个个要吃要喝, 那么容易吗?”
沈欢欢应了声, 不敢反驳。
其实她平时也需要上工赚工分的,毕竟工分换算成的都是钱, 她今年十五了, 读完小学, 刚好沈栋材大病一场, 张金花让她别读了, 就一直在家里干活赚钱的。
这两天没去上工, 主要也是因为沈子夏生病了,家里的活儿都堆积在一起,沈子夏没法帮忙, 沈欢欢只能提前回来帮忙洗衣服。
等沈欢欢一走, 张金花刚好看到沈子夏走到竹篙那边帮忙晒衣服。
她平时没去上工,最多帮点小忙。
她拿了张竹椅坐了下来,嘴里嚼着东西,似乎吃的不好吃,嫌弃的呸了一口。
“哼,难吃死了,什么玩意?赔钱的东西,浪费我的钱。”
两姐妹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指桑骂槐。
看见两姐妹,张金花更加心烦,四周没人,骂的也响亮了,“赔钱的玩意,一天到顶个屁用,还天天吃那么多,晒个衣服都慢慢吞吞,真不知道生那么多有什么用?”
自从张金花不再是劳动力之后,她也懒得去上工赚工分,整天说头疼脑热的,要么到邻居家坐着聊天,要么在家里捣鼓着什么好吃的,一家人里头,最胖的人就是张金花了。
沈子秋一张脸黑沉沉的,但是知道张金花是长辈,呛她只会给自己惹麻烦,咬着银牙往里吞。
张金花见两个赔钱货无动于衷,骂的更欢了,嘴里跟喷粪似得,什么话都敢说出来,让人难以忍受。
沈子秋本来就是急性子,能忍她那么久,也不过是因为不想让上头的爸妈难做。
可是张金花越说越难听,一会说她妈妈太傻,才会嫁给沈贤国,一会说他们姐妹三个真会投胎,都投一个妈,不带把的赔钱货,也不知道来那么多做什么?还说还不如拿出去卖了换点钱。
最后说到沈贤国无用,窝囊的家伙,家里什么都听媳妇的,几个孩子也像吸血蚂蟥那样,让他累的直不起腰,却还是能够笑着养这群赔钱货!
说自己,沈子秋也就忍了,但是这说完她妈妈又说她爸的,她忍无可忍,直接把衣服甩在地上。
“赔钱货,你不也是赔钱货吗?比谁好点啊?这衣服,我不伺候了,凭什么我要洗你们那么多人的衣服,又不是我们家的,凭什么?家玲姐他们自己的事情不会自己干啊!”
沈子秋怒气达到顶峰,愤怒的甩开手上的衣服,那衣服刚好是张金花最宝贝的大孙子沈家旺的衣服。
她嚯的一下站了起来,沈子夏想劝沈子秋的时候,那衣服已经甩在地上了。
只见张金花连忙走了过来,捡起她宝贝大孙子的衣服,伸手朝着沈子秋的脸甩了过来。
“谁让你丢我家家旺的衣服?”
那么多孙子孙女当中,沈家旺是沈家第一个带把的孙子,加上沈家旺又是张金花最疼爱的大儿子沈贤文的儿子,张金花有多喜欢沈家旺可想而知。
张金花六十岁了,身体虽然硬朗,可毕竟不是小孩子,她巴掌甩过来的时候,就被沈子秋给躲了过去。
张金花人没扇到,反而把要给扭了一下,惨叫着,“哎呦我的腰啊!”
说着,她又跨步上前,大骂着,“死丫头,反了你了,今天我就替你爸,好好教训你,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让你洗几件衣服都不耐烦了是吧?你赔钱货不洗衣服你还能干啥?”
沈子秋虽然躲开了张金花的第一下,但是毕竟是个孩子,也不敢做出多出格的事情,更别说跑开了,所以当张金花第二巴掌落下来的时候,她却忘了抛开。
“啪!”
凶狠的巴掌打了下来,沈子秋下意识的闭上双眼,却没有想象中的疼。
再看之前在她旁边晒衣服的沈子夏,此时已经拦在她面前,挡下了张金花这一巴掌。
沈子秋惊呼,“二姐……”
沈子夏感觉这一巴掌张金花简直用了她毕生的功力打在她脸上,脸颊本打的时候,完全失去了感觉,等感觉回来的时候,只有刺痛,连耳朵也嗡嗡的响。
“二姐……”沈子秋惊呼,只见沈子夏被打的直接倒在地上。
她哪里管的了那么多,连忙推开张金花,朝她怒吼道:“我二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我爸我妈他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也许是沈子秋的眼神过于恐怖,吓的张金花当即没了动作,被她推的往后倒了两步。
“二姐,二姐,你没事吧?”
沈子秋的声音太大,引来了留在家里带孩子没去上工的邻居长辈大娘的好奇观望。
沈子夏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但是还不至于被一巴掌给打死了。
当张金花打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本能的护住了妹妹沈子秋,她想,这一定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感觉到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妹妹有危险,想要保护。
被沈子秋扶起来的时候,她余光看到了有人朝他们这边探头探脑。
没等别人看明白怎么回事,刚从地上被扶起来的沈子夏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哭的太凄惨了,以至于围观的邻居越来越多。
他们都杵在用竹子木棍钉的围墙外,目光带着狐疑。
只见哭喊着的沈子夏突然朝着张金花跪了过去。
“奶,你要是讨厌我,就打死我吧,反正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赔钱货药罐子,整天花家里的钱,还不干活,你打死我吧,这样好替我爸妈省点口粮,呜呜……”
沈子夏哭的太凄惨了,围墙外的邻居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走了进来,劝着道:“夏夏,你可别这样,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怎么能说这浑话呢?”
来劝话的人是大队长沈保宗的老娘林大娘。
见状,其他人也纷纷上前劝了起来。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这么想呢?”
“这孩子是被吓到了吧,张金花你当人奶奶的,怎么能怎么欺负孙女呢?”
“就是啊,孩子还小,做错事该好好教,他们也没做错什么,生病是她想要的吗?”
听着围墙外面的人一句句指着的话,张金花一张老脸憋的通红。
她怒目看着沈子夏,连忙喝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有说这些话吗?”
沈子夏可没有管她的反驳,哭声仿佛把人的肠子都哭断了。
她怯怯的看着张金花,磕磕巴巴的说着,“是我不好,我从小容易生病,家里没少为我的事情吵架,这次我出了那么大的事,又花了家里那么多钱,是我把家里害的那么穷,我活着也是拖累家里人,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不用每天在家里什么都不做,浪费口粮,还不去上工,洗个衣服也洗不好。”
也许是沈子夏哭的太厉害了,也许是她的话触动了都是为人母亲的心,让围观的几个邻居带着愤懑看着张金花。
虽然沈子夏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生病的事情上,但是谁不知道,张金花从中说了不少寒心的话。
张金花在村子是出了名的泼辣,出了名的坏心肝后母,虽然表面看着大大方方,但是住的久了,谁家婆娘什么德性他们也都清楚的。
这些年,贤国贤业和祥芳兄妹三人,没少吃苦头,为此还耽误了结婚的年纪。
祥芳嫁的算早,但是贤国和贤业,却到了二十几岁才结婚,特别是贤国,二十五岁才结婚。
一般年轻男人,都是十七八岁就已经结婚了,二十五岁孩子都可以干活了,可贤国为了这个家,熬到了二十五岁,才把终生大事定了下来。
沈栋材家对外说是家里穷,没姑娘看的上,可谁不知道,那是因为家里的钱都被张金花揣着给两个亲儿子,导致贤国贤业两人结婚的时候,连聘礼都拿不出来。
之后贤国连生三个闺女,更是不得沈栋材这个老子的待见。
虽然生女儿没儿子好,可生下来都是自家的骨肉,特别是眼前这一圈都是带着孩子的女人,更想觉得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以后要嫁出去,也是自家闺女。
这么多年了,贤国贤业兄弟俩,为了这个家,可没少受委屈,连带着几个孩子也活的辛苦。
这不,子夏这孩子,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也不至于花光家里的钱,最多三五不时的头疼脑热,弄点树根草头吃吃就行了,能花几个钱?
他们没少听张金花骂几个孩子赔钱货害人精,这些话,偶尔气的厉害骂两句就行了,哪能像张金花那样,对几个孩子跟仇人似得。
要不是贤国贤业两兄弟能干,老材家能住那么大的房子,能吃好喝好?就算子夏生病,也不至于掏空家里了。
正文 第6章
沈子夏哭的很凄惨, 声音一声声传进已经当妈当人奶奶的邻居耳朵里, 只觉得这孩子不容易。
一旁的沈子秋在看着二姐哭的那么难受, 自己也呜咽起来, 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她看了二姐一眼, 二姐眼睛突然朝她眨了眨, 当即, 沈子秋的哭喊声骤停,可下一秒,哭的更狠了。
她也瘫坐在地上, 对着面前的张金花跪了过去,“奶,难道你不是我的亲奶, 你就不疼我和我姐了吗?家玲姐可以玩, 家强哥更是天天摸鱼下河,你都什么都不说, 我要去上工, 你让我洗一家人的衣服, 我洗就洗了, 你又说我没去上工, 我想上工不洗衣服, 你又说我不孝顺,呜呜……奶,是不是我和我姐都死了, 对家里才是好的?”
如果沈子夏的哭喊声让人心疼, 心里头不忿张金花的话,那么沈子秋的话,顿时让围观的邻居大妈忍不住开口职责。
“我说金花啊,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虽然贤国贤业不是你的儿子,但是他们都是你照看长大的,这孙子孙女,和贤文贤武他们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啊。”率先说话的依旧是大队长的老娘。
她这一开口,其他女人也纷纷应和。
他们都知道张金花对沈栋材前头媳妇生的孩子孙子不关心,毕竟是后母,对这几个孩子,以及他们膝下儿女,不像对自己亲生的那么好,那也是正常的,但是也不能逼着两个孩子去死啊!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普通人,两个半大的孩子,也不能这样骂他们,让他们去死。
张金花被沈子夏的哭声唬住了老半天,还没回过神来来,沈子秋又哭了起来,她憋了一张老脸通红。
这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又被一圈人指责起来。
人要脸树要皮,就算张金花在家里再怎么耍横,但是知道自家那口子要面子,见状,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她冲着地上坐着的两人吼道:“行了,哭什么哭,我什么时候叫你们去死了?你们两个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乱冤枉人,啊?这都是谁教你们的?我不是你们亲奶,可也是为了你们好,这样诬赖长辈,看来是你们爸妈没教好。”
沈子夏不得不感慨,姜还是老的辣,这张金花就算被人指责着,却还是十分镇定的反咬他们。
可以前的沈子夏随便被你欺负,现在的沈子夏,可不是傻瓜。
她捂着脸,满脸恐惧的看着张金花,哭泣的声音也小了下去,看样子像被吓的。
“奶,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如果我身体好些,我妹也就不用洗一大家子人的衣服,没机会去上工,如果我身体好了,她去上工了,就不会被奶你打,今天我代替她受了这巴掌,是我该的,都是因为我,你才会打我妹,才会觉得她光洗衣服不上工是不好的,我知道,我们都是赔钱货,以后要嫁人的,所以在家里要多干活,趁着在家里的时候多孝敬你们,但是我妹今天做了好多活了,她又要喂鸡喂猪,洗猪栏,还要洗衣服,去收拾菜园,还要做饭,一整天下来,她没多的时间上工,奶你体谅体谅我们吧,家玲姐能出去玩,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呢。”
“我……”张金花被沈子夏的话噎了一下。
她说的话倒是这个意思,但是她可没有明面说出来,可沈子夏却全部说出来了,甚至还说的沈子秋一整天忙的团团转,甚至还把她的孙女给说了进去。
沈子夏说话的时候,那半张脸虽然被小手盖住了,但是脸颊充血般红肿,甚至嘴角都流血了,大家都看在眼里。
这可怜的哟,张金花居然打的那么重。
两个孩子平时有多忙,他们这些邻居都看在眼里,即便是沈子夏这个身体不大好的闺女,平时也要洗衣服洗碗收拾家里,做这做那的。
可是呢,张金花她自己的孙女呢,十二岁了,还比这两姐妹大一岁,没上工,也没上学,就跑出去玩去了。
大队长老娘看不下去了,她朝张金花喝了一句,“张金花,你虽然是子夏子秋他们的奶奶,但那也是后奶,你这样做,贤国他知道了,会怎么想?你教育他们可以,但是你不可以剥削他们,你这样做,是想复辟资本主义吗?你是想弄几个丫鬟奴才伺候你,你好当主子吗?”
“就是啊,子夏子秋也只是你孙女,又不是你的下人,你自己这个奶奶整天啥事都不干,净让孩子去干,你要是全部孩子都一样干活也就算了,你家家龙家玲,全跑去玩了,怎么,做人奶奶就能这么欺负人了?再说,还不是亲奶,你哪有资格这么对待他们。”
“你们家虽然没分家,但是几个孩子也是各归各的,你让子秋一个孩子洗那么多人的衣服,你怎么好意思呢?你是想走资本主义道路吗?”
“要我孙女被这么累着,我得心疼坏了。”
张金花看着一人一口指责,感觉脸都被两个赔钱货丢尽了。
她向来泼辣会搅事,就算被那么多人指责着她复辟资本主义,心里也不过害怕了一会。
她直接往地上一坐,哭道:“你们以为我想吗?家玲那孩子我叫她干活了,可是她跑了,我老婆子总不能去满山的找她吧,这两孩子没去上工,在家里洗洗衣服怎么啦?这样就要哭要闹了吗?我刚打他们,也是因为这两孩子没好好管教啊!贤国两口子早出晚归的,不知道两孩子都长歪了,我这才出手教训的啊,我这哪儿错了?这都说后母难当,果然是啊,我自己的孩子,怎么教都没人说,教别人的孩子,打了说对他们不好,不打不教,又说不教育他们,我这是有苦说不出啊!”
……
正在田里干活的沈贤国夫妻,听到田埂上有人大喊。
“贤国,你家小夏小秋快让你后妈打死了,快回去看看。”
沈贤国脊背一僵,整个人连忙站直起来,一旁一起上工的媳妇李丽敏也连忙看向丈夫。
张金花在家里没少欺负几个闺女,不过这年头可不兴封建社会的那套,张金花一般也就指使着几个闺女干活做事,嘴碎骂两句。
倒也打过,但是次数很少,张金花每次都找足了理由,他们想反驳,也被老爷子的拐杖打了回来,每次闹的家里不安生。
三闺女还好,身体康健,张金花再怎么教训,也不过耍耍嘴皮子。
可二闺女才刚从鬼门关走一遭,身体还没好完全,要是被张金花打下去,那可就不是一顿皮肉苦。
李丽敏连忙上前,目光着急的看着丈夫,“贤国……”
沈贤国的担忧都写在脸上,这几天笼罩在二闺女身上的死亡气息好不容易消散,这会听到闺女出事,连忙扔了手中的镰刀,却跟大队长请假。
就连沈贤业夫妻,也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担忧起来。
沈贤国家的事情,大队长也是清楚的,加上被前来的人这么一嚷,大家都有些同情的看着沈贤国夫妻。
也不知道沈贤国沈贤业兄弟俩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这辈子遇上这么一个狠心后母。
大队长批了两人休息,其他人虽然好奇,却也不敢停下手中的活。
等夫妻两人抵达家门口,远远看到两个闺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夏夏,小秋……”
李丽敏快速的冲了过来,冲着刚挥手准备教训两个孩子的张金花大吼:“张金花,你想干什么打我的孩子?”
对上李丽敏骇人的眼神,张金花连忙后退。
李丽敏一直以来在家里都是忍气吞声,不管在婆婆和几个妯娌间,脾气温温顺顺。
虽然张金花再怎么不是,但是毕竟是长辈,她做人儿媳妇不好说什么,但是遇到闺女的事情上,为母则强,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张金花,你是不是要害死我两个闺女才高兴?她们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看他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张金花被李丽敏的话吓的一愣一愣的,天儿见还是第一次遇到李丽敏露出那么凶神恶煞的表情看她。
虽然她是长辈,但张金花知道,自己也不是沈贤国的亲娘,再怎么手长,有些事情做多了也对自己不好。
今天她也是气之前沈贤国夫妻不听她的劝不要去医院,加上那天晚上又听到沈贤国说分家的事情,心里头有气。
她知道,虽然家里现在还没分家,但是每一次都是她闹了之后,沈栋材才没答应的。
如果沈贤国真的硬了心肠要分家,她一个后娘也伸不了那么长的手。
那天晚上看沈贤国分家的意思很坚决,她过后想想还是有些后怕的。
两个儿子什么德性她也清楚,平时宠坏了,就算在生产队上工,也是拿了不少几个工分,老四那边虽然说他老丈人可能有办法把他弄进厂子去,但是这事情不容易,她心也悬着。
这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她心里憋了一肚子火,瞧见三姐妹就洗那么一丁点衣服,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她本来就想借机教训教训这几个小的,免得不把她这个奶奶放眼里,但是却没有想到,事故接二连三,现在更是被李丽敏呵斥的不敢声张。
正文 第7章
沈贤国跟着上前, 目光幽幽的落在她身上, “张姨, 两孩子做错什么了, 你要这样打他们?”
沈贤国兄妹三人, 从小就叫张金花张姨, 而不是叫妈。
他的声音看似客客气气, 但是语气听着却让张金花心脏忍不住一抖,特别是对上沈贤国那双眼睛,她感觉到害怕。
可耍横了几十年的人了, 她虽然害怕,却还是挺直了腰板,咽了咽口水, “你看看你两个闺女都做了什么事?晒几件衣服不耐烦, 把家旺的衣服都丢地上了,这像话吗?”
一旁的林大娘连忙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跟沈贤国夫妻一说, 只见沈贤国一张脸更加难看。
换了往常, 被那么多邻居看着, 沈贤国一个男人, 要面子, 总不想家丑外扬, 说一句洗干净就可以了,把矛盾化解掉,不然邻居看笑话。
可今天他却看着侄子那衣服, 却突然笑了起来, “张姨,之前家里的衣服,都是各洗各的,小秋她们是孙女,给你和我爸洗,是他们做孩子孝顺你们这些长辈,但是不等于家里全部的衣服都让他们洗,他们要是愿意洗,老三老四两家省多点时间干活,也没啥,但是她们不想洗,你也不能逼着他们做不属于他们的活儿,咱们是没分家,但是不代表我的闺女就要给家旺家玲他们洗衣服,没这个道理!”
“你……两个孩子洗洗衣服咋啦,你这两个闺女不去上工,在家里偷懒,干点活儿能咋的?难道就在家里吃白食吗?现在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对啊,不能让他们偷懒,所以从今天开始,自己家的事情自己做,别让别人做。”说着,沈贤国看了眼沈子秋,“小秋,以后要去上工,上半天也好,不能只在家里洗衣服,像什么话!”
沈贤国这看似在责骂闺女,但是张金花哪里不知道沈贤国在故意呛她。
“你……”
刚开始,家里的活儿也是分工明确,后来渐渐的很多活儿她都是指使沈贤国两个闺女在干。
沈子春沈欢欢年纪大一些,能多干活,拿多点工分,张金花不好使唤,至于老二的小儿子家宝今年才三岁,玩泥巴的年纪,不捣乱就够了。
她自家的孙子孙女,能上学的上学,上工分的上工分,是不可能让他们在家里消耗没有价值的劳动。
所以渐渐的,家里的活基本都是沈子秋沈子夏在干。
久而久之,一家子也习惯了。
可今天沈贤国突然这么一说,张金花却答不上话来。
这也正是沈子夏要做的事情,因为被压迫的久了,渐渐的,都习惯了这种方式,虽然会有反抗,但是就觉得胳膊拧不过大腿,习惯了被奴役着。
沈子夏看着这个记忆中温温顺顺的老爹,心下多了分度量。
这得被奴役的多厉害,才会让一向中规中矩温温顺顺的沈贤国也开始反抗了,而且一次比一次激烈。
沈贤国没管后母气的什么样,一手抱着沈子夏,一手牵着沈子秋,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子秋还好,除了哭了一场眼睛有些肿,声音沙哑,倒没别的。
沈子夏就不好过了,半张脸被张金花打的充血红肿。
李丽敏用毛巾弄了冷水,给沈子夏冷敷消肿。看着闺女脸颊上的五指印,不停的抹泪。
“咱们是造什么孽了,夏夏好不容易鲜活些,却又变成这样,贤国,这日子没法过了,再这样下去,是要逼死我们不成?”
村子里也不是没有后娘后爹的,但是像张金花这种狠的,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他们也想分家,但是老头子那边死活不愿意,硬来又只会闹大,到时候受罪的也是他们自己。
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分家过自己的日子,李丽敏越想,心里越难受。
沈贤国从兜里掏出自己种的烟叶丝,用黄纸慢慢的卷起来。
他眉头拧紧,可见今天的事情也是愁的很。
他也知道,这样下去,几个孩子迟早会被磋磨死。
他已经被磋磨了三十多年了,看着眼前的孩子,难道自己还要让她们受自己受过的罪吗?
他妈死的早,他六岁就开始照顾两个三岁的弟弟妹妹,那时候家里虽然没了妈,但是他爸对他们姐弟三个还是不错的。
可没有想到,娶了张金花之后,他小小年纪就开始干活,养活弟弟妹妹,渐渐的,连后面两个弟弟都要帮衬。
记得他七岁那年,那时候张金花刚嫁到家里来没多久,生了贤文,那时候他对张金花这个后妈的印象还是好的,亲妈虽然死了,但是后妈会像亲妈那样对待。
可显然,他想差了,张金花不像亲妈那样对他。
邻居都说,亲妈和后妈是不同的,后妈再怎么样,也没法像亲妈那样疼自己。
他想想也是,虽然有打有骂,但她想着后妈总是为自己好的吧?
可他没有想到,因为照看还是婴儿的贤文,没有及时处理他拉的屎尿,让他屁股红了,却被张金花追着屋子打了三圈,那天,他全身被打的起了一条条红痕,甚至有些打出血了。
他反抗过,却遭到了张金花乃至于他爸更加凶狠的抽打,全身没一块地方是好的,四岁的贤文祥芳在一旁哭着不要,也被抽了几棍子。
那是他第一次反抗,最后失败了,那一天的事情,成为他年少时候的梦魇,再后来,他不敢再反抗了,因为他知道,反抗只会让自己更疼。
被指使听话了几十年,他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反抗。
背地里,别人没少说他当大哥的太窝囊,被后娘这么磋磨也心甘情愿,即便不要老爹,也绝对不能让一个后娘这样对自己。
他也恨过自己无能,可是恨完之后,该听该孝敬还是继续。
沈子夏看着沈贤国,见他眉头紧锁,神情发呆,忍不住叫了声。
沈贤国这才回神,看了她一眼。
“爸,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沈子夏说完,还冲沈贤国一笑。
换了平时,沈子夏这一笑,肯定是带走沈贤国脸上的忧愁。
可现在,沈子夏一张脸被人打肿半张,加上眼睛因为哭了那么久红肿的很,配上她努力挤出来的笑容,沈贤国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用钝刀挖着难受,连呼吸都是疼的。
闺女懂事,更让沈贤国难受,一旁的李丽敏也在偷偷抹泪。
她看了丈夫一眼,说道:“贤国,咱们家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实在不想过这种日子了,夏夏这次幸好能捡回一条命来,可是下次呢,下次家里一个子儿都掏不出来,咱们怎么办?”
“贤国,咱们赶紧分家吧,这个家我一天也不想待了,就算分隔牛棚猪棚,也不想挤在这里。”
她和贤业媳妇都是前头的婆婆的儿媳,和老三老四媳妇不同,张金花有什么都紧着他们两家来,可他们和贤业家,却日子过的紧巴巴。
明明干的最多,赚的最多,可是能享受的却更少。
天天笑话她生的都是闺女,不管是什么,那都是她的心头肉,不求他们疼爱,她自己疼。
见丈夫没动,李丽敏心里头对他也气道:“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不分家,还能过吗?你真的打算一辈子这样子,害了几个闺女吗?还是你跟他们一样,嫌弃我生的闺女都是赔钱货。”
“你说啥呢,我怎么会这么想?”
沈贤国蹙紧了眉头,刚吸的一口草烟,又急忙忙的吐了出来。
“既然这样,那分家吧,赶紧分家,咱们两个工分不差,不会养不活咱们一家。”
工分是十二分制,沈贤国正值年壮,有一把子力气,人勤快,每年年底审核工分,他是十二分。
李丽敏也是勤快的,干活是一堆女人最积极的那个,也拿的是十二分。
两人一个月下来,赚的钱也有五六十块,加上大女儿也能拿个七工分,小女儿也能拿个四工分,一家子一个月下来,七八十块是有的了。
这么多钱,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笔巨款。
所以,有这笔巨款,他们怎么会过不了好日子?
而且,李丽敏有自己的私心,她想让闺女去上学,不要当个文盲,夫妻俩都是干活的好手,没了后面的两个弟弟拖着,就算闺女不上工干活,那也绝对养的活。
伟大领袖说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虽然他们都上过小学,但是李丽敏想让他们把中学,高中都上了。
现在没有高考,但是国家有初中高中,那证明也是要上的。
她这辈子没机会学习,但是几个闺女还小,一定要多学习,知识改变命运。
沈贤国不是没有想过,可早年是不好反抗,现在是很难反抗。
没人知道他多么想分家,可想能咋样?
他愁,一个劲的抽烟,也不说话。
正文 第8章
沈子夏看着夫妻两人, 叹了口气。
她能理解沈贤国为什么会愁, 为什么那么多年都没能成功分家。
沈贤国的性子是这样, 你让他做出大逆不道, 违抗父母的事情, 他是做不出来, 就算反抗, 也只能在嘴上说几句。
父母大过天,沈贤国就算有心也难,难不成要和自家老子老死不相往来吗?在这个时代, 脊梁骨都会被戳断,天天被人吐口水。
两年前沈栋材生了一场大病,家里花了不少钱, 还欠了生产队的钱, 后来好点了,但是家里人口多, 那么多不干实事的, 也没几个钱。
她坐在一旁, 和沈子秋两人面面相觑。
屋子一片安静, 只有沈贤国时而抽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爸, 奶他们不肯分家, 其实就是因为咱们家能干,奶他们才这样的。”
空气中,沈子夏突然打破了一室的沉默。
房门关着, 天色暗沉下来,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只能看到沈贤国指缝中夹着的烟草透着的猩红。
随着沈子夏的话,沈贤国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半晌,才说了句,“我知道。”
夫妻两人能干,一个月挣的比下面两个弟弟家的都要多,贤业家也是,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张金花才会不愿意分家,因为一旦分家,她那两个儿子,是完全得不到他们一个子儿。
可如果,他们不能干了呢?拿不了钱了呢?
沈贤国的话,让沈子夏眸光中多了丝跳跃的希望,她知道,沈贤国听进去了。
紧接着,她又说:“咱们家为了我的病,花了那么多钱,我真怕万一我又生病了该怎么办?”
听到闺女说的晦气话,李丽敏忙道:“说什么呢,你会平平安安的,不会有事的。”
沈贤国这次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头有什么在吱吱喳喳的冒了出来,愈演愈烈。
晚上,上工的其他人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沈贤国夫妻回来之后就没去田里,忙完沈子夏的事情,就去把牛棚的牛粪挑放好。
粤省地处南方,大鹰村在北回归线以南,靠近深市,这里四季温暖,一年耕种三季,粮食作物一年到头没有个停歇。
沈栋材刚一回来,张金花连忙把老头子拉到跟前,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沈栋材。
“你说,那两个赔钱货去上工也挣不了几个工分,留在家里干活不是更好吗?你看你好儿子说的什么话?我不是亲妈,就能这样对我?”
沈栋材坐在长凳上,低着头猛灌水,在田里他也没空灌水,忙活要紧。
张金花说了那么多,见老头子无动于衷,不免来了气,“我说沈栋材,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没?你两个孙女这样骂我这个当奶奶,你儿子也骂我,你难道就不说说他们?”
沈栋材低着头,被张金花推着,这才开了口。
“行了,两个孩子你跟他们过不去干什么?等会叫他们过来,我跟他们说一下就行了,过几个月就要过年了,还不安生。”
他这话也不知道是骂张金花还是骂老大家的。
张金花听了,心里头乐了,忙催着进门的沈家玲去把房里的沈子夏姐妹俩叫出来。
沈家玲应了声,一脸不忿。
两姐妹正准备出门,房门被人拍的震天的响。
两人开了门,只见十二岁的沈家玲杵在门口,一脸不悦的看着她们两个。
“爷爷叫你们过去。”
沈子夏应了声,“哦,知道了。”
她想出去,沈家玲却堵在门口,背靠着门框,一只手撑着另一边的门框,高挑着眉毛,“听说,你们今天骂我奶了,还推她了?”
沈子秋向来不喜欢这个堂姐,气冲冲想答话,不过没等她说话,却被沈子夏拦住。
只见沈子夏敛了神色,问了句,“不是说爷爷找我们吗?迟了可要挨骂。”
沈家玲一愣,没想到沈子夏会这样对她说话,之前一直懦弱不堪的沈子夏,整天被她欺负的除了哭之外,什么都不会堂妹,什么时候说话那么硬气了?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沈子夏已经推开她的手,踏步走了出去。
沈子夏姐妹出来的时候,沈栋材正坐在堂屋的长条椅上,一旁的张金花正一副得意的样子看着他们。
显然,已经告过状了。
沈栋材这人脾气不小,他平常看着不说话就不说话,一旦说话生气,整个人就像个活阎王,几个孙子孙女都怕他,就连张金花有时候也怕她。
这会到了跟前,沈子秋忍不住心慌,眼睛在张金花身上扫来扫去。
自家爷爷什么脾气,她比谁都清楚,今天她敢反抗张金花,也是因为这股气憋的久了,等反应过来,心里头也怕爷爷打她。
就连灵魂二十多岁的沈子夏,面对这个在家里威严般存在的爷爷,也忍不住心生几分寒意。
她上前,乖巧的问了句,“爷爷,你找我们?”
“嗯。”
张金花看老头子没发火,忍不住煽风点火,“他们姐们俩今天可把我害惨了,让那么多人对着我这个奶奶指头乱骂,我这辈子还没受过这样的气,你说说,我这个当奶奶的教训几个孩子难道不该吗?你是没看见,林嫂文嫂他们几个,怎么骂我的?他们虽然骂的是我,丢的可是你们老沈家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老沈家的人都没家教……”
“砰!”
张金花话还没说完,沈栋材一巴掌直接拍在桌子上,吓的一屋子人大气不敢出。
只见沈栋材抬头头,看了两人一眼,喝道:“怎么回事?今天怎么把你家旺哥的衣服丢了,还推了你奶奶?是不是觉得家里不够乱?”
沈子夏一听,乖乖,这是信了张金花的话,直接问罪了。
心下忍不住笑了,外人都说沈栋材看着厉害,就是个昏的,否则不会让张金花唆使着和两个亲儿子日渐不和。
他现在还硬朗,还能说上几句话,儿子还能听。
可他这样作死下去,村子里的人都看到他和张金花怎么磋磨两个儿子,以后要是老了,落了个不好的下场,谁也不会去指摘他儿子不孝顺,只会说他们是应有的报应。
当即,沈子夏跪了下来,冲着沈栋材哇的一下大哭了起来。
沈子夏这一哭,直接把屋子里的人的心都哭乱了。
张金花:这进展不该是这样的啊!
就连她身旁的沈子秋,也没想到自家姐姐怎么突然就哭了起来。
沈子夏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眼,也不说话,就一个劲的哭,哭的人肝肠寸断。
沈子夏有些感谢这具身子,眼泪说来就来,极有表演的天赋。
之前张金花打她的时候,是因为太疼而哭,哭到后面她也不知道哭什么,反正只要哭,就能让人心疼。
现在眼泪来的快,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沈栋材被她这么一哭,整个人也乱了思绪。
张金花忙喝道:“哭什么哭?谁都没欺负你,怎么又哭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你爷爷怎么打骂你。”
张金花的话,让沈栋材脸色沉了几分。
没等他说话,哭声响亮的沈子夏倒是开了口说话,只是哭声没停。
“爷爷,我知道,我从小容易生病,没少给家里惹麻烦,这次掉水里淹了,也花了家里不少钱,我知道我不好,今天子秋也是担心我的身体,不让我干活,自己一个人洗了衣服晒衣服。
我想着我事情不大,就帮忙晒衣服了,这几天手臂使不上劲,我就晒的慢了,奶估计以为我偷懒,就说了几句,子秋也是知道我不舒服,有些心疼我,不小心把家旺哥的衣服弄地上了,奶以为她故意的,就打了她,都是我的错,,可奶以为我们两个是忤逆她,才会闹了那么大的动静,爷爷,都是我的错,如果你要生气,你打我也行,骂我也行,不要怪子秋,她不是故意的,是我不好,我就不该出生的。”
沈子夏说着,哭着一路到张金花的跟前,抓着她的裤子。
“奶,我知道我这些年生病没少花家里的钱,这次去镇上医院,从生产队支出了一大笔钱,家里本来就没钱,还为我花了那么多钱,你每天辛苦的盘算着怎么省钱,到了我这花了这么多钱,心疼家里,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我只求你,你生我的气就好了,子秋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奶,我求你了,你原谅子秋吧……”
沈子夏这一跪一哭,很快就引来了周围邻居的好奇围观。
虽然不好直接进来围观,只能在门口院子张望,但是沈子夏说的话,嚷的那么大声,他们都是能听见的。
很多人都是刚下工回家,根本不知道沈栋材家今天下午发生了这事情,加上今天沈贤国夫妻俩今天早早离开,他们也猜了几分,肯定是老材家又出幺蛾子了。
现在听到沈子夏这话,不免让人咂舌,没想到张金花居然这么磋磨两个不是自己生的孙女。
子夏和子秋两人平时虽然没上工,但是在家里可没少干活,经常他们这些忙完在家里休息的人,都能看到两姐妹还在院子里干活的。
子秋身体好,干多点还没事,子夏身体不好,张金花也这么整天使唤,这是把人当奴隶而不是人了。
正文 第9章
沈子夏一声比一声哭的响亮, 门口好奇看把戏的人也多, 沈栋材刚一抬头, 就看到门外头的人拥簇着脑袋在往他家这边看。
他刚才只听了张金花的一面之词, 再听自家孙女说的这话, 和张金花说的出入可大了。
本来一家人在屋里知道两人说法有出入, 沈栋材会直接偏帮着张金花这个老伴。
但是偏偏门口还挤着人, 让沈栋材脸色极为难看。
林大娘平时就喜欢八卦,看有人在这里,也跑来八卦, 刚一听到沈子夏这边哭的那么伤心,她连挤进去,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跟沈栋材说了一遍。
林大娘说的话, 和沈子夏的出入不大, 最主要的是,说了张金花自己坐那嗑瓜子, 让两个小的干活的事。
“这不是亲的啊, 就是狠心哟, 要我家珠珠每天干那么活, 我得心疼死, 盖上棺材板, 我都要出来给她帮忙,哪能看着还嫌弃孩子,再说了, 你们一家子那么多人, 让一个孩子洗你们那么多衣服,合适吗?贤文贤武媳妇还有家玲也都可以洗啊!再说了,咱们现在不是旧时代了,现在是新社会主义,咱们可不兴压榨剥削奴隶的那一套,金花这样子做,就跟旧时代贵太太剥削奴才一样啊。”
沈栋材越听,脸色越差,目光落在身旁的张金花身上。
张金花张着嘴,想说话,可悲沈栋材那渗人的眼睛盯着,只不停重复,“你别听他们说的,不是这样的……”
说起来,沈栋材和林大娘的丈夫沈三连是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平时沈栋材见了林大娘,都要称呼一声嫂子。
所以比起沈子夏的话,林大娘的话沈栋材更相信一些。
两人说的出入不大,那证明张金花说谎了。
特别是林大娘后面说的那几句,让沈栋材的脸色倏然大变。
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贫农,世代耕田为生,早年鬼子入侵,打了十几年的仗才还了这太平,他是见识了旧时代的黑暗,所以很高兴能迎来社会主义好日子,直说社会主义好,领导人领导的好,是十足的社会主义好分子。
他虽然在家里说一不二,十分霸道强势,但是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农民,这剥削压榨封建资本主义的行为,是万万不能有的。
张金花被气了个半死,好你个林凤乔,居然这么污蔑她。
她知道沈栋材什么德性,所以在林大娘说完之后,忙挤了难看的笑容问道:“林嫂,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压榨她们两姐妹了?你不要什么话都乱说。”
林大娘是大队长的娘,可不怕张金花。
她笑道:“你有没有剥削压榨他们姐妹俩,你心里清楚,我们那么多人可看着呢。”
其他人纷纷附和,基本都是下午知道事情经过的人。
张金花是墙倒众人推,她这泼辣贪小便宜的性子本来在村子就得罪不少人,所以大家在看到沈贤国闺女被她一次次磋磨之后,难免找到了这个突破口,想要挫一挫她的锐气。
“你说什么?别胡说!”张金花大骇,指着林大娘吼道。
之前林大娘在一群女人面前说,张金花虽然一骇,但是也没什么好怕的,他们最多说说。
可现在跑沈栋材面前说,意义却不一样了。
林大娘可不怕她有多难缠,村子里很多妇女怕她,可林大娘的儿子可是大队长,会怕张金花?
“你有没有剥削压榨两个孩子,你心里清楚,就连大妞欢欢两人,也没少被你使唤吧,张金花,你还真把自己当作慈禧在世呢,可劲儿的使唤这些小辈的。”
“你……你……”
她被气的跳脚,刚才开口,被气了个半死的,一直没说话的沈栋材却突然站了起来,伸出手,朝她的方向挥了过去。
“啪!”
那一巴掌打了个脆响,张金花只觉得整张脸了都痛的麻了。
“混帐东西!”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丈夫,“沈栋材,你……”
“你什么你,还能不能让家里安生点了,搅事精搅事精,你一天不搅事是不是就难受了?啊?我平时在外头,都不知道你这样对几个小的,你怎么当奶奶的,就这样对这几个孩子?”
沈栋材一张脸憋的通红,胸口因为起伏上下浮动着,气的不轻,特别那双眼,瞪的跟铜铃似得,可把张金花吓惨了。
沈栋材虽然平时在家里对几个儿子横的很,但是张金花毕竟是他的妻子,加上张金花的哥哥的原因,沈栋材平时就算生她的气,也没像今天打的那么狠。
沈栋材气的不只是张金花对他这两个孙女怎么样?而是被那么多人看见,现在人家还跑他们家来指摘他们。
他沈栋材活到六十岁,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丢脸的事情,而丢他的脸的,还是他的妻子。
张金花被打蒙了,没想到沈栋材的手会打她。
这些年沈栋材生气了也不是骂她,但是却没有当那么多人的面骂她,还打了她!
毕竟这男人那么要面子,怎么能在别人面前把家丑扬出去。可今天,他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她。
沈子夏喜闻乐见,真是打的好。
张金花就是没被她这便宜爷爷打老实,所以才每天那么嚣张,都快爬到便宜爷爷的头顶了。
不过也是林大娘给力,没想到会帮的她那么多,以后有机会可要好好感谢林大娘才好。
刚开始她也只是用哭的来博同情,她吃不准沈栋材的性子,但是她只要哭软,顺便把事情说一遍,沈栋材虽然不至于放过她,至少不会完全相信张金花的话。
再说,她哭的那么凶狠,街坊邻居靠的那么近,沈栋材就算要揍她,也要看看情况,她一个刚鬼门关走过的人,又被张金花甩了一巴掌,谅沈栋材也不敢乱来。
她都没有想到剥削压榨封建资本主义这些,倒是林大娘自己想到了。
……
沈贤国和妻子刚去挑完猪粪回来,就看到了家里围了一大堆人。
有人看见夫妻俩,忙说道:“你们可回来了,你家孩子正在里头呢,你爸可气不轻。”
沈贤国一听,吓的不轻,忙问:“怎么了?”
“不知道,说是今天的事,你快进去看看。”
担心自家孩子,夫妻俩连忙进去,刚好是看到了沈栋材把张金花给打了。
张金花眼底里啜着泪,一手捂着被打的脸颊,“沈栋材,你打我?”
沈栋材被气狠了,虽然这么多年,也不是第一次打张金花,但是以前也是气狠了,轻脚踹过她,不会像今天打的那么狠。
他在气头上,哼了声,“我没打死你算不错了。”
一旁沈家玲倒是想替张金花说话,但是看到沈栋材的气势,吓的又连忙往后退。
这个家里,沈栋材如同王法,他们可不敢去触他的逆鳞。
沈贤文刚好回来,看着那么多人围观,又见自家老娘捂着脸,即便不知道怎么回事,也猜了几分。
他连忙上前,“爸,你这是干什么?”
沈贤文的媳妇连忙劝散了门口站着的人,等人走了,一家人才坐在里头,关了门。
正文 第10章
沈贤国看了两个闺女一眼, 沈子夏一脸无辜, 沈子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自己也没有想到, 二姐会放开嗓子嚎起来, 更没想到的是, 爷爷打的人不是他们两个, 反而是后奶。
这样的事情, 是从来没有过,让沈子秋这会也没反应过来。
“爸……”
进来沈贤国刚想说话,却被沈栋材摆手制停。
可沈贤国这会早就听了邻居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今天的事情, 连忙开口,“爸,你也看见了, 咱们这样像什么话?天天这么闹腾。”
沈栋材气的很, 也不说话,嫌弃的看了一眼张金花, 又掏了烟叶卷了抽起来。
沈贤国见他不说话, 也不傻, 这看着老子是在教训他这个后母做错了事, 不如说是因为他被那么多人看着, 下不来台, 怕被人嚼舌根子把事情作大,然后捅上面去,到时候这剥削压榨的名声, 就算沈栋材张金花不至于坐牢, 支书一顿教育是少不了的。
沈栋材爱面子,可丢不起这个人,自然自己动手更能挽回名声,让别人知道,他才是家里当家的人。
沈栋材活了大半辈子,虽然没读过几个书,但是想事情想的比年轻人活络的多。
沈贤国可不管他老子今天这出是因为什么,只说道:“爸,咱们一大家子,人太多了,平时住一起,难免会发生矛盾,这牙齿和嘴唇都有打架的时候,都说远香近臭,这个道理,爸你应该知道的吧?”
沈栋材抬起头,睨了沈贤国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爸,一般儿子娶老婆之后,都要分家出来单过,早年贤武没结婚,咱们住一起也不奇怪,但是现在我和贤业贤文他们几个,都结婚那么多年了,孩子都那么大了,再过几年,我们也要当爷爷外公的,总不能一家子人还住一起,这人太多,也是该分家了。”
张金花一听,忙喊道:“分什么家,这主席老人家都说了,人多力量大,拧紧一股绳才好,分家不是把绳子拆了吗?家里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
这张金花虽然大字不识,但是她活那么大年纪了,当然知道捡什么话说,那嘴皮子利索的,村子就没几个人能斗的过她。
看着家里的动静,李丽敏这个做妻子的倒是想说话,但是想到这毕竟是老子和儿子的事情,她一个儿媳妇不好插嘴,又只能压了下去。
她抬头,看向刚到家的沈贤业。
只见沈贤业也走了上前,开口劝了起来。
“爸,我大哥说的对,咱们家这样挤在一个屋子里,难道等我们孙子孙女,都住一起吗?分家了也好。”见沈栋材要说话,沈贤业又说道:“你是我爸,分家我和阿翠一样会孝敬你,只是咱们分家煮食而已,没什么区别。”
沈贤国满意的看了沈贤业一眼,“爸,我是老大,以后你还是可以跟着我们过。”
他们这边的县镇,不像其他地方,老子老娘跟着老大过,相反,是跟着小的过,因为一般分家的时候,爷奶辈年纪不会太大,还能照顾小孩,而小的那个,孩子会比大的小太多,所以会跟着后面两个小的过。
不仅如此,而且一般情况下,家里老人跟着谁过,就吃谁的,毕竟还有劳动力,等于增加了一个劳动力,所以其他儿子不需要另外给赡养费,如果儿子有钱孝顺,平时给点钱也行的,只有在需要出大钱的时候,才会兄弟平摊。
当然,以后老子老娘手上的东西,也都是跟着的那个儿子的。
这些,已经成为了大鹰村甚至是他们白镇,化临县的一种约定成俗的做法,当然,每家每户条件不同,也不是死定着的规矩。
张金花一听,老脸涨的更红,“不可以,不可以。”
分家了到时候她就要跟着老四过了,就算跟着老三过,又能怎么样,两个儿子多大能耐她也知道。
如果她是亲娘,轮换着在几个儿子家住也是可以,可偏偏她是后娘,就算沈栋材跟着前头两个儿子过,但是照顾老子的主要重担,还是她的两个儿子。
一想到这里,张金花整张脸气的通红。
沈子夏知道张金花在担心什么,毕竟分家不只是失去了两大金山,连赡养老子的职务都分不到沈贤国两人身上,就算每个月给赡养费,那又如何?
“不行,不行。”张金花连连摆手。
沈贤国没看她,目光盯在面前的沈栋材身上,“爸,你说说看吧!”
张金花急了,“沈栋材……”
也许是听烦了,也许是根本没动过分家的念头,沈栋材拍了桌子一下,站了起来。
“行了,整天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赶紧去做饭,都什么时候了?”他这话对着张金花说,随后转身,直接朝着房间的方向而去。
“爸……”
“爸……”
两个儿子在身后叫唤,沈栋材也只是停了一下脚,低喝了句,“我还没死。”
沈子夏知道结果是这样的,毕竟沈栋材也不笨,他两个亲亲儿子没了两个哥哥当靠山,吃土他都吃不起。
不过沈贤国这个便宜爸爸废了那么多口水也没白费,至少,沈栋材说了,家里的事情分工明确,自己干自己的事,谁都不能吃白饭。
所以,一大家子的洗衣服喂猪喂鸡等事情,都被一一分散开来。
沈子秋吃完饭,就回了房间,一脸欢喜。
沈家玲脸色差到了极点,她以前不用干那么多活儿,有上头的奶奶宠着,没想到沈子夏沈子秋两人,居然那么能耐。
她站在门口,恶狠狠的瞪了她们一眼,说了一下酸话,才砰的一声把房门关的震响,以发泄自己的怒气。
看着沈家玲吃瘪,沈子秋乐了。
她看着一旁正在铺床的二姐,抱了过去,把沈子夏吓了一跳。
“姐,你今天可能耐了,居然打败了咱们家的慈禧。”
要说家里那么多人,谁打败张金花她都没那么稀奇,但是自家二姐打败了张金花,却是她没有想到的。
沈子夏笑了笑,“她其实就是只纸老虎,看着吧,咱们还能战败她。”
听到二姐这话,沈子秋想到她爸今晚说的分家的事。
她一喜,“姐,你说的是咱们分家的事吗?”
沈子夏没瞒她,点点头,“当然,爸今天虽然没能分成家,但是,总有一天能分家的,看着吧!”
沈子夏的话说的十分有信心,沈子秋刚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是仔细想想,她爸说了那么多次分家,爷爷都不分,不免又失望了。
“姐,你说,会不会真的像家玲姐说的那样,除非咱爷奶都走了,才能分啊?”
沈子秋走的意思是去世的意思。
她消极悲观的心态,沈子夏并没有再去解释,毕竟,不止沈子秋,连她便宜爸妈估计也愁着呢。
这事情随着沈栋材的一巴掌,总算也结束了,张金花这几天夹紧尾巴做人,也不敢使唤这几个不是亲生的孙女,免得又让林大娘抓了把柄在那说,就连串门这爱好,她也戒了好几天。
没了那么多活儿要做,沈子秋赶紧让沈贤国去大队长那说,说她也要上工。
沈子秋平时也有上工的,但是因为家里活儿多,所以她上工的时间不长,只能得个两工分。
两工分虽然少,但是折合人民币,那也是八分钱,一个月下来,也有两块多,这可不少呢,毕竟现在读书也只需要几块钱。
沈子夏恢复了几天,身体已经好了。
虽然她体质不好容易生病,但是还不至于跟个死弱鸡一样瘫在床上,只是重活干不了太多,倒是自家的活儿她一个人都能揽下来。
沈子夏没有工分,早年有读书,去年开始和沈子秋都没了读书,只读到四年级。
李丽敏想让他们再去读书,但是家里之前出了事,张金花说没钱了,不知道怎么的,沈栋材就拍板说不要去读了。
现在家里读书的,只有沈家旺还有沈家龙两人,就连张金花宠爱的沈家玲,也没再读书,不过按照她的话说,她根本不想读书,同岁的沈家强也没读书,他喜欢有钱的感觉,宁愿挣工分。
这几天老大家这边安生了不少,张金花却没少明里暗里的骂着。
沈贤国是个男人,被后娘一次次的编排着,心里也有气。
晚上,夫妻两人刚躺下,沈贤国揉着眉心,累的全身不想动弹。
李丽敏用水漱了口才进来,见他一脸愁,上前问道:“怎么了?还在想着分家的事情。”
沈贤国也不避讳着妻子,重重的点了点头,“嗯,咱们再不分家,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丽敏也想分家,但是公婆死活不想分,他们根本没办法。
重重的叹着气,她是闹不明白这家里人怎么能那么恶心。
要不是丈夫对她好,她早受不了带着几个孩子回娘家了。
虽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是她要真回去,她妈和她哥几个不会不管他们的。
“可我们能怎么办?”
能怎么办?沈贤国轻笑了声,他也不知道能怎么办?